第26章 未料相逢是故友,難知偶遇共前途

第〇二六章 未料相逢是故友,難知偶遇共前途

宋微騎在驢背上,隨著嗯昂歡快的小跑上下輕顛。想起獨孤小侯爺那張被雷劈的臉,忍不住要笑。笑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可憐,漸漸笑不暢快了。想起他被雷劈得外焦裏嫩,最後居然還沒忘記拿路費——雖然自己不可能要他的錢,但由此可見對方終究還是有點良心。

換個角度換個標準,獨孤銑,嗯,終於知道名字了,未必不是個上檔次的好男人。

“隻不過,那又怎麽樣呢?那畢竟不是我的角度我的標準,對吧,嗯昂?”

宋微摸著毛驢尖尖的長耳朵,嗯昂被他摸得很舒服,連叫幾聲表示讚同。

他是和獨孤銑一起進的城,在城裏第一個大道口分了手。目送小侯爺遠去之後,一路問一路走,找到專賣西北特產的博源商行所在地。穆七爺的商隊隻要到了順城,必定會在此落腳。櫃台夥計聽他打聽穆七爺,十分客氣:“客人趕得不巧了,七爺前日剛出發去了南順關,要到年下才回來。”

順城是交州最南端,也是整個大夏國南邊最後一所大城市。再往南,穿過大片山林,便是與交趾國接壤的南順鎮,以及由交趾進入大夏的第一座關卡:南順關。

因為交趾曆來就是大夏的屬國,因此南順關不過做做樣子。駐兵不多,主要功能乃維持邊境治安,以及處理一些外交方麵的瑣事。而南順鎮則聚集了兩國的邊境商人,成為一個繁華熱鬧的邊貿市場。穆家商隊真正的終點站,就是此處。放眼整個大夏,有能力有膽色一路從西北走到南疆的商隊,僅有這一支。因此,穆七爺每一趟過來,都能用攜帶的貨物直接從交趾商人手裏換取最好的南海珍珠、深山翡翠、陳年香木等等貴重物品。

“大哥知不知道七爺在南順關什麽所在?”

聽宋微問得仔細,那夥計上下打量他,露出幾分警惕神色:“對不住,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邊境生意做到穆七爺的程度,腰纏萬貫純屬寫實,不可能隨便把底細交給外人。

宋微也不著急,恭恭敬敬地問:“不知道貴上哪一位先生可能知道?我跟七爺是街坊鄰居,一路同行南下。中途有點私事臨時分開,七爺讓我到寶號來問消息。”

那夥計又看他兩眼,進去叫了個掌櫃模樣的人出來。宋微一瞧,這人雖然作南邊打扮,卻有一頭虯髯卷發,明顯不是純種夏人。這掌櫃見了宋微,嘰哩咕嚕就說起了波斯語。宋微大喜,趕緊用波斯語回他。把來龍去脈解釋一番,語句間處處透露出與穆家商隊的熟稔關係,最後終於拿到了穆七爺在南順鎮的聯係方式。

並非居住地址,隻是一個聯絡方式。宋微很理解,生意人的謹慎,有時更甚於江湖幫派。

按照慣例,穆家商隊會在年前回到順城,過完春節後,再啟程返回,於來年春末夏初抵達西都。一趟貫穿南北之行,將近整整一年。如果有大宗的緊急生意,修整一兩個月,就重新啟程出發。如果不急,則可能待到後年開春,組織貨源,備齊人手,再動身上路。

和商隊一起走,安全又熱鬧,回去跟娘親也好交代。所以宋微打定主意,非再次賴上穆七爺不可。反正他們要到過年才回來,便計劃先在順城好好玩玩,然後去南順鎮找穆家商隊,順便見識見識傳說中溫柔如水的交趾國美女,瞧瞧南疆邊關風情。

博源商行的大胡子掌櫃很高興見到宋微這麽個老鄉,聽他說想逗留幾天,熱情邀請他入住商行下設的博源客棧。這是麵向往來客戶的小型內部客棧,外麵看不出奇,室內卻全是北方陳設,甚至還壘了火牆土炕,用來抵禦南疆冬日獨有的間歇性陰寒濕冷天氣。宋微頓時明白為什麽穆七爺一定要在此地過完年再走了。

大胡子給他打了個最低折扣。宋微泡在浴池裏,吃著烤肉喝著奶茶,度過了南下以來最自在舒坦的幾天好日子。他出來這麽久,除去花一千文買了嗯昂,一路上打秋風的時候多,真正自己花錢的時候少。但架不住掙多少花多少,在庾城還弄了條價值不菲的司南魚。因此到這時節,兜裏也就剩下幾百文生活費。照目前的生活水平,最多撐上十天半個月。心想等到了南順鎮,跟穆七爺借點本錢,帶幾樣當地特色小東西,回程路上賣掉,估計差不多能混到家。

宋微把所有沒必要留下的零碎都清理出來,找到大胡子,並不要錢,隻麻煩他換件夾衣,再換雙鞋,舊的也沒關係。

他五月裏從西都出來,身上的胡裝早在第一次驛站出逃時,跟山中獵戶換了夏裝。後來被獨孤銑逮到,牟平細心,發現他衣著不合身,臨時買了兩套。好當然好,可也是偏薄的紗絹料子。紗絹嬌弱,被他雨裏來泥裏去的,看上去已然頗顯陳舊,而且更加不保暖。如今已是十月初冬,南疆再暖和,那幾件衣裳也有點頂不住了。

至於鞋子,從家裏穿出來的羊皮靴質量好得很,他真正走路的時候又不多,再穿回去肯定沒問題。但是……宋微驚異地發現,鞋子變小了!穿上去居然擠腳趾,多走幾步,就磨得趾尖發疼。他轉了兩個圈才反應過來,應該是自己長個子了。沒想到快二十了還能再往上躥一躥,莫非這大半年營養好,運動足,所以促進生長?宋微覺得喜出望外,繼而窘窘有神。

順城比庾城更偏遠,自然規模更小更冷清,三五天後,也就看無可看了。宋微怕冤家路窄,不僅換了新置的衣服鞋子,還弄了個本地蠻族男子的超大型黑色包頭裹在腦袋上。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不過此地蠻夏雜居,內外交融,衣著不倫不類的挺多,宋微不認為自己很紮眼。如此一來,哪怕熟人眼神再好,也不可能馬上認出他。若是他發現了對方,自然有多遠躲多遠。

在旅舍打聽好路線,問清沿途注意事項,宋微動身出城去南順鎮。

前方一隊人馬,行走拖遝。小地方城門本來就不寬,幾乎被他們全堵上。通常這樣的隊伍,都是官僚大戶出行,普通路人誰也不會往前搶,於是導致後麵的人跟著放慢速度,終於造成一場小型交通堵塞。

宋微把包頭壓低,這才仰起脖子張望,看前麵到底是什麽人——隻要不是巡方使大人的隊伍就好。

一大群奴仆,好幾匹駿馬,但是沒有馬車。一堆灰褐黑中間,幾抹亮麗的水藍色時隱時現,格外耀眼。再往上看,兩頂燦爛的黃錦道冠高高聳立,有如鶴立雞群。

宋微傻眼了。

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玄青跟獨孤銑很熟,熟到獨孤小侯爺會特地向玄青上人打招呼。扯了扯嗯昂耳朵,默默後退三丈。他並不想因此打回道,誰知道換個時候會不會更倒黴。

磨蹭一陣,慢悠悠出了城門,向南而行。走出好幾裏,拐了兩個彎,宋微驚悚地發現,玄青上人的隊伍,霍然出現在前方視野中,和自己走的完全是同一條路。

他定定神,認為這肯定是巧合。玄青說不定跟自己一樣,打算去南順鎮玩玩,沒準還打算出國逛逛。獨孤銑等人的終點是順城,不可能繼續南下。畢竟皇差公幹,而且要趕在年前回京城複命,沒法再耽擱。所以,在這條路上遇見的可能性等於零。即使玄青和小侯爺再次碰過麵,也沒什麽大不了。

最重要的是,宋微閉閉眼,看見飯票在空中飄啊飄。

真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他這廂正在心中糾結,忽聽有人吆喝:“哎!你這人,怎麽不看路!看好你的毛驢!衝撞了我家主人,罪過可不小!”

趕緊睜眼,當場嚇一大跳。嗯昂這家夥竟然趁自己走神的空當,徑直衝到人家隊伍裏來了。他哪裏知道,這小毛驢曾經與玄青等人同行個多月,跟那匹受過他照顧的馬兒,也就是長寧的坐騎,混得很熟,關係不錯,私交甚篤。突然發現老熟人在前頭,主人又沒發出明確指示,立刻自作主張,撒歡兒衝上去想跟人打招呼。

宋微認出吆喝之人正是玄青的保鏢之一,已經握起拳頭準備教訓這莽撞的畜生,趕緊揚聲:“張二哥!手下留情!是我,宋小隱!”一麵拉住韁繩,製止嗯昂人來瘋的舉動。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他。

一陣沉默過後:

“哈!哈哈!哈哈哈……”玄青師徒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優雅氣質蕩然無存。同行無不認得宋微,個個忍俊不禁。

宋微從驢背上爬下來,走到玄青麵前,行了個禮:“小隱見過仙子,仙子別來無恙。”

玄青輕撫胸口,慢慢止住笑容,一臉親切看著他:“宋小隱,真是有緣,又見麵了。”

另一邊長寧捂著嘴,邊笑邊道:“你能不能,先把這,把這黑蘑菇頭摘下來,哈哈,太好笑了……”

黑色的大包頭盤在腦袋上,確實很像個蘑菇傘蓋。宋微這身裝束穿在別人身上,未必這般好笑,奈何玄青一行多數熟知他秉性。如此怪模怪樣憑空冒出來,想不惹人樂都不可能。

接下來自然同行。玄青問:“小隱,你怎麽會在這兒?小侯爺那樁案子怎麽樣了?”

宋微露出詫異神色:“仙子不知道麽?小侯爺這些時日就在順城,仙子沒見到他?”

玄青搖頭:“沒見到。他公務在身,若非湊巧,也不會特地見我。”

宋微道:“侯爺府上丟失的東西已經有了線索,嫌犯也已確認,我卷進去不過是個誤會。小侯爺明理大度,讓我去留自便。我想著當初也沒給同行的長輩一個交代,就那麽跑了,實在不該。打聽得他們去了南順鎮,正準備尋過去。”

玄青看著他,臉上隱含一絲笑意:“原來是個誤會……我記得你當初說過,小侯爺是個斷袖,欲圖強迫於你……”

宋微大窘,雙手連搖:“仙子饒了我罷!那時候我不敢跟仙子說實話,別無他法,不得已出此下策,汙了小侯爺清譽。仙子想也知道,我這樣粗鄙之人,哪裏入得了小侯爺法眼。我謊言欺騙仙子,自知有罪,要打要罰,仙子隨意。”

玄青看他一陣,輕啐道:“小滑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宋微鬆了口氣,問:“不知仙子何時離開的庾城?這是準備去南順鎮遊玩麽?”

“我不去南順鎮。交趾國多信聖門佛門,我一個玄門弟子,去了也沒意思。是這路上有一處崖澗,據聞風光極為秀美,想去那裏看看。”

宋微覺得玄青這幾句話看似平靜,實則略顯鬱鬱之意,識趣地沒往下問。之後逮了個機會,偷偷問長寧。長寧哼一聲,道:“你都不知道,那個什麽韓玨大才子,請了師傅去他家裏住,原來是趁他大夫人回娘家養胎。不知道哪個多嘴的報告了那邊,結果那女人挺著大肚子來鬧,罵得可難聽,姓韓的半個字都不敢吭,把師傅氣得,當天就收拾行李動身了……小隱,要是你在就好了,肯定能幫師傅罵回去……”

攻受相見。

謝謝蜻蜓的長評,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