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心擔名且擔罪,無奈是劫亦是緣

第〇一五章 有心擔名且擔罪,無奈是劫亦是緣

才進房門,宋微便迫不及待摘下帽子。其他人都被留在門外,獨孤銑請玄青落座,自己也跟著坐下。宋微左右看看,十分堅定地站到玄青身邊。

玄青道:“曉隱與我雖是偶然相識,卻十分投緣。不知與小侯爺有何誤會,玄青冒昧,看可否做個調解人?”

獨孤銑輕聲冷笑:“聽上人此言,可知被這奸猾之徒蒙蔽多日了。”

宋微不搭理他,隻一臉懇切,轉頭對玄青道:“我待仙子一片赤誠,仙子千萬不要聽他血口噴人。”

獨孤銑又是一聲冷笑,神情更加陰鬱:“哼!一片赤誠?既如此,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且當著上人的麵,給個赤誠答複罷。”

宋微暗中捏了捏拳頭:“你說。”

他心裏清楚得很,這一遭隻怕要幹挺。玄青嘴上說得再好聽,也不可能真正為自己出頭。這事兒說到底,不過兩樁罪名:一、通奸;二、盜竊(嫌疑中)。被抓回去受審,萬一洗脫不清,最糟糕的後果,也就是挨板子吃牢飯,再做幾年苦役,畢竟兩樁都不是連坐殺頭的大罪。現在的問題是,落到眼前這獨孤小侯爺手裏,還會不會有接受官方審判的機會。

宋微心思急轉,各種念頭如電光石火閃過。自己的名字根本不在海捕文書上,一種可能,是對方早就知道自己去向,那麽侯小夏跟娘親,必定被連累了。若是如此,為何一路都不見官差搜尋追捕?要不是運氣太衰,這會兒還繼續逍遙快活著呢。另一種可能,是對方有崔貞盜竊的確切證據,通奸什麽的,根本不算事兒,直接撇開自己任由自生自滅。若是如此,為何此刻又糾纏不放,作此咄咄逼人,不肯罷休之態?

真是矛盾又糾結,神經病一樣的男人。當然,從男人的角度看,不管是勾搭了他的女人,還是從他手裏逃走,都是使其萬分丟麵子的事。更要命的是,這混蛋是個不要臉的流氓。宋微想來想去,今天已經撞上了,對方斷然不會放過自己。隻求玄青在場,能讓他允諾公事公辦,移交給本地官府,由官差押解回西都受審,免受難以預料的額外苦楚。

就聽獨孤銑道:“上人可知這小子是什麽人?”

“宋曉隱難道不是西都穆家商隊的夥計?他的波斯小曲兒唱得可好。”玄青不急不躁,淡淡反問。

“宋曉隱隻是個別名,他原本也不是穆家商隊正經夥計。”說到這,獨孤銑瞥了宋微一眼,目光沉甸甸帶著壓力,看得他又是一僵。

“此人姓宋名微,本是西都蕃坊一名貨郎,專門走街串巷,兜售胡人貨物。上人可知,我為什麽會認識他?”

到這時候,玄青也看出不對來了。獨孤銑的態度過於嚴肅,實在不像是追美人的樣子。之前還存了三分玩鬧戲謔,漸漸收了起來,正色道:“侯爺請說。”

“我因父親囑咐臨時回西都舊宅取點東西,結果在留守侍妾的床上抓到了他。”

玄青“呀”地一聲,大出意料。轉頭看著宋微:“曉隱,真有此事?”

這一樁無可抵賴,宋微摸著鼻子,訕訕道:“仙子認識我也有些日子了,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麽?”

玄青一愣,隨即失笑。搖頭歎氣:“沒錯。你呀,真是……”居然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親昵。

獨孤銑也知道,在特立獨行的玄青上人看來,一個單身貨郎與一個被孤伶伶扔在老宅的留守侍妾私通,肯定不算什麽。隻不過他一心以為玄青跟宋微有一腿,特地這麽說來惡心她,不料效果截然相反,心想難不成自己猜錯了?

於是繼續陰沉著臉色道:“上人可知,宋微為何要逃?”

玄青再一次吃驚:“難道不是為了此事?”

獨孤銑搖搖頭:“當天夜裏,獨孤府舊宅著起了大火。那侍妾與她的長隨,連同宋微一並失蹤。與他們一同失蹤的,還有書房裏不少珍貴寶物。其中有兩樣,仙子必定懂得它們的價值。”

故意停了停,見玄青和宋微都把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才慢慢道:“這兩樣東西,乃是昔日高祖登基,封賞開國重臣之時,賜給憲侯府的金印玉冊。”

“啊!”玄青這回真地驚到了,抬起一隻手掩住嘴。

宋微萬沒想到崔貞偷走的東西裏頭還有這等燙手山芋,嘴張成一個圓形,驚得說不出話來。幾個月逃亡千裏,隻怪自己倒黴。就算當日崔貞毫不顧念階級友情,也沒當真恨上她。女人麽,為了自保,神誌不清很正常。這時候才發現,沒有最倒黴,隻有更倒黴。自從認識那個女人,黴神就纏上了自己。

獨孤銑目的達到,十分滿意。麵上當然絲毫不露,肅然道:“所以,還請上人見諒,這個宋微,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玄青尚未答話,宋微突然插口:“仙子,我沒有偷東西!這麽些日子,仙子覺得我可像是有同夥的樣子?我可像那見財起心,偷盜行竊之人?”

玄青為難地看他一眼:“如小侯爺所言,曉隱,你身上確有嫌疑。”

“我知道。”宋微大義凜然地往前一步,“仙子你不必為難。我之前出逃,確實存有僥幸之心。但是火不是我放的,東西也不是我偷的。我行李物品都在此地,小侯爺盡可以搜一搜。是我的錯,我擔罪責,不是我,宋微也不能做那替罪羊。清者自清,我這就和仙子、小侯爺一道去官府投案,回西都受審。我相信府衙自有公斷,定能還我清白。”

玄青沒想到他有這般氣概,點點頭:“如此甚好。我會跟他們說,不要在路上為難你。”

獨孤銑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眉頭微斂,目光閃動,把宋微那副昂首挺胸的樣子看了看,才道:“不需要驚動官府。上人,憲侯府受太常寺與大理寺委派,全力追捕在逃嫌犯。此事有我在,足以全權決斷。我憲侯府的重寶可能就在他身上,我自當親自審問,公斷是非。上人若信不過……”

說到最後一句,語氣隱隱有些不太好。

玄青知道這趟渾水不能再蹚下去了。款款站起身,仿佛安慰般對宋微道:“曉隱,憲侯府小侯爺出了名的耿直正派,一諾千金。你且放寬心,不會叫你平白受冤枉的。”

宋微回天無力,眼眶一紅,含著淚道:“謝謝仙子這些時日的照顧。仙子多保重。”

韓玨大才子還在家裏等著,玄青跟獨孤銑告了別,又看宋微一眼,到底隻歎口氣,什麽也沒說,走了。

她前腳出門,牟平後腳就敲門進來,對獨孤銑道:“小侯爺,行李牲口都搜過了,沒有。”

獨孤銑點頭表示知道,揮手讓他出去。等門闔上,衝宋微冷冷道:“過來。”

宋微正鬱卒得要命,根本不理他。

獨孤銑忽道:“崔貞與焦達,在西都並無親舊,因此發了海捕文書,廣為搜尋。至於你,有蕃坊坊長作保,又有你母親跟朋友交待行蹤去向,故未在通緝之列。不過,你這一路若還是不安分,妄想脫逃,我不介意現下就把你尊容大名加上去。官驛傳訊快得很,過不了多久,你母親就能在西都城門上看見兒子了。”

宋微霍地抬頭,死死瞪住他。眼眶還是紅的,眸子卻亮得嚇人。那修眉俊目、白麵紅唇,一瞬間鮮豔得像在發光。獨孤銑被瞪得胸腔裏連跳幾下,強按下心頭悸動,隻把深不見底的眼神筆直迎上去,毫不退讓。

宋微瞪了片刻,慢慢垂下頭,乖乖走到他麵前。捏著幃帽的手指因為過度使力,玉白色的指節尤為明顯。

獨孤銑看著他的後頸。黃錦道冠,流金烏發,白羅襯領外是水藍色的外袍,分外明豔,又分外清新。真像一朵花就開在眼前,誘惑著人伸手去摘。

手不由自主有了動作,掰開宋微手指,把帽子拿過來,看一眼,然後罩在他頭頂。嘴裏卻陰陰地:“宋微,宋小隱。名字取得真好。微不足道,說跑就跑了。隱身法學得不錯,女道士裝得這麽像。別說,這一身兒,穿著還挺合適。”

忽然就起了氣,猛地伸手捏住麵紗下那弧度美好的下巴,將他拉近些,鼻息吹得薄紗拂動,藏在下邊的五官輪廓若隱若現。

語氣裏帶出一絲狠意:“不是讓我搜麽?行李牲口都搜過了,接下來搜哪裏,還用我說?嗯?你不過來,我怎麽搜?”

宋微突然被那幃帽麵紗一遮,眼前一下變得朦朧,心裏反倒陡然間清晰起來。被他這麽一拖一拉,再聽見這幾句話,越發篤定。忍著下巴上的疼痛,勉力開口:“小侯爺,你知道不是我。放火、偷東西,都不是我,你知道。”

獨孤銑挑眉:“不是你?我上哪知道去?不好好搜一搜,怎麽能知道?”

宋微嗤笑一聲:“如此便有勞侯爺了。”兩手一攤,空門大開,毫不設防,語調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和輕鬆。

獨孤銑先是一愣,隨即也笑了,覺得他識趣得恰到好處。鬆開手,後退兩步,道:“站直了。”前後看看,還是不甚滿意,忽然想起什麽,道,“就是之前叫你去撿帽子的時候,樓梯上那個站法。”

宋微果然拔了拔腰,又略微調整了一下肩和腿的角度。十分奇妙的,整個人都變得高貴端莊起來,當真有幾分獨立雲端睥睨凡塵的意思。他穿著這身女道袍,用曆經殘酷訓練造就的君臨天下姿勢站著,等候調戲,同時在心裏默默迸出一個字:“賤!”

獨孤銑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是冷不丁看得呆了一呆,身體裏一股熱浪不受控製地竄上來,連呼吸都微微一滯。不由得再次感歎:天生尤物,莫過於此。

他輕輕拔出腰間佩劍,手腕震動,那藍色外袍上的錦緞腰帶齊刷刷斷作兩截,落在地上。上邊綴著的配飾與地麵相撞,叮當作響。宋微被嚇了一跳,然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心中大罵神經病變態,卻知道這時候萬萬不可發作。見獨孤銑又舉起劍,什麽羞恥窘迫都去了爪哇國,隻怕他技術不到家,在自己身上劃出血道子來。閉上眼睛,繃直了身體,一動不動站著,隻當是在吹風。隨著衣衫片片墜落,潔白瑩潤的色澤和曲折流暢的線條一處一處顯現出來,仿佛拚圖般漸漸變得完整。

劍尖終於挑飛了幃帽,劈裂了道冠,流金潑墨一般的頭發披散下來。

獨孤銑望著麵前的人,燒灼的欲望裏蒙著一絲迷惑:“宋微,你說你是太膽大呢還是太膽小?是太聰明呢還是太愚蠢?”舔舔嘴唇,“當日那種情形,都能讓你跑了,你說今晚我要用什麽辦法,才能讓你明日沒力氣逃跑呢?”

從帽子被挑飛那一刻起,宋微就覺得屋裏變了氛圍。空氣仿佛有了粘稠度一般,堵得人一陣陣胸悶氣短。

他臉色潮紅,呼吸發燙,強撐著道:“小侯爺,我覺得你我之間,其實可以坦誠些。你也不必再找什麽借口……唔!”

更加濕熱粘稠的東西堵住了嘴。他聽見那混蛋說:“如你所願,坦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