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嫁了

已過夜裏十點,平常這個時候,趙雪早就睡了。可最近,她失眠了,常常過了十二點也絲毫沒有睡意。

被曾曉雯狠狠拒絕後,趙雪就搭上了王波。王波工資高,股權分紅更高。之前與曾曉雯大學室友郭旭的那段感情教會她,權,很好,但不牢靠,在位時,風光無兩,下台後,世態炎涼。還是錢最靠譜,她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而恰好,王波可以給她很多錢。唯一的缺點就是,王波腦袋大脖子粗,像個在後廚顛勺的夥夫。看慣了比她還好看的曾曉雯,陽光帥氣、八塊腹肌的郭旭,王波這塊“五花肉”著實有些膩歪。她也曾再一次厚著臉皮去找賴美娟,希望走婆婆路線,拿下曾曉雯,可曾曉雯那個強種根本不聽賴美娟的話。賴阿姨都勸她別對曾曉雯抱太大希望,她也隻好將所有注意力都轉移回“五花肉”的身上。

和王波培養愛意難度過大,那她就跟他的鈔票培養感情。她要吃的最好,穿的最好,要往家裏拿更多的錢,讓父母、哥哥都高看她一眼……她的索取越來越無度,王波的經濟壓力也越來越大。於是,他慫恿王波利用工作之便,上下其手。可王波是個慫貨,礙於霍玉蘭的**威,隻敢小打小鬧,根本不敢有大動作,白白浪費了他這個原料采購主任的肥差。既然在霍玉蘭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有大作為,那就擠走霍玉蘭。於是乎,她攛掇著王波搞政變,將能力不足、耳根子還軟的李寶奎送上去。可沒成想,李寶奎也是個“窩囊廢”,龍袍都給他穿上了,他竟然拒絕做“皇帝”……趙雪越想越氣,每天晚上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比起王波,她的恐懼更多。她害怕回到掙紮在溫飽線上的生活;害怕無法繼續拿錢回家,父母和哥哥收回對她的親親熱熱;更害怕王波一怒之下,不要她了。

“啪嗒——”

一顆小石子敲擊在了趙雪臥室的窗框上,她迅速彈坐起身,下床,趿上拖鞋,來到窗邊。

“誰?”趙雪壓低了聲音問道。

“小雪,是我,我……想你了!”

是王波的聲音!

這一刻,趙雪是欣喜的。王波還能大半夜來找她,說想她,這說明王波還是愛她的,並沒有因為她之前出的餿主意而厭惡她。

趙雪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跑出了門。

月光下,她嬌俏的容顏更顯嫵媚,骨瓷一般的肌膚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王波上前幾步,一把就拉住了趙雪的手,輕輕一拽,趙雪上身前傾,王波香腸一般的嘴唇就印在了她滑膩的臉蛋上。

刺鼻的酒臭混合著汗液的酸味,趙雪強忍住胃裏翻江倒海的衝動,不讓自己將晚飯吐在王波的臉上。

剛剛,聽到王波的聲音時,她明明那麽高興,可不知為何,一見到王波這張碩大無比的餅子臉,她的喜悅霎時消散地無影無蹤。

“小雪,你真美!”王波呆呆地注視著他剛剛親吻過的臉頰,豬蹄一般的小肥手不停地摩挲著趙雪的柔荑。

趙雪熟練地扯出一抹笑,臉上浮現出少女嬌憨的模樣,“波哥,都這麽晚了,你還來找我,就那麽想我?”

“嗯,想,特別想!小雪,你嫁給我吧!趕緊把你娶回家,我就不用天天承受相思之苦了!”

做夢!趙雪心中腹誹。你陰了霍玉蘭,這事能不能翻篇還兩說呢,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你鎖死。霍玉蘭的心那麽黑,萬一她把你一擼到底,股份也給你弄沒了,你就是個窮光蛋,誰要嫁給一隻又窮又蠢的肥豬?想娶我,搞定霍玉蘭那邊再說吧。

“波哥,我是想要嫁給你的,可我家裏人不同意呀!你是知道的,我是個黃花大閨女,他們不想我找二婚的!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能拿出來兩萬塊錢的彩禮。”

“兩萬?”王波沉吟片刻,“我現在手裏暫時沒有那麽多。可廠裏的效益不錯,為了配合霍玉蘭開拓美國市場,股東們一直也沒分紅。現在美國那邊搞砸了,這回該分紅了。等分完之後,兩萬塊應該沒問題。”

趙雪暗暗地吸了一口涼氣。兩萬彩禮,不是家裏要求的,而是她不想輕易嫁給王波的借口。可沒成想,這胖子竟真能搞到那麽多錢。

“波哥……”趙雪的聲音又嬌柔了幾分,“可我很擔心,你之前得罪了霍廠長,她會不會找借口壓著你的分紅,不給你啊?”

“哼!”王波冷哼一聲,“我的股份是實打實的,她說不分就不分啊?頂多給我主任的職位擼了,大不了,老子不幹了!守著那些股份,老子照樣活得滋潤!”王波越說底氣越足,之前的恐懼和氣餒竟被此時的豪氣盡數驅散。

王波的豪氣幹雲也影響了趙雪,“波哥,你好厲害啊!那我就等著你來娶我咯!”

說著,她撲進了王波的懷裏,忍著王波身上那股餿了的破抹布味,巧笑嫣然。

第六屆全運會即將在廣州舉辦,各個體育協會代表團紛紛抵達廣州,下榻到指定的賓館。

廣州白天鵝賓館205室,霍玉蘭在王振藍的陪同下正在與第二十三屆奧運會上的體操冠軍、奧運英雄厲一鳴會麵。

這不是霍玉蘭第一次與厲一鳴見麵,為了說服厲一鳴成為九天運動飲料的代言人,她曾親赴北京,兩次約見厲一鳴。

第一次,趕上厲一鳴封閉訓練,連人都沒見到,霍玉蘭就被勸退回來了。第二次,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她沒有到了北京後才托人聯係厲一鳴,而是先約好了見麵時間,然後才趕赴北京。見麵的氣氛很融洽,厲一鳴也同意和體操隊的領導以及教練商量一下,然後給霍玉蘭答複。可沒成想,中間突然殺出來另一個飲料品牌,同樣想要邀請厲一鳴當代言人。厲一鳴及其團隊一時難以抉擇,又趕上全運會在即,事情便耽擱了下來。

這一次的全運會在廣州舉辦,九天運動飲料還有幸成為本屆全運會運動員指定飲料。近水樓台先得月,霍玉蘭自是要拉上王振藍,再來遊說一波。這一次,她有備而來,自是準備充分。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個秘密“武器”。一個Morgan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拜托了一個空姐朋友,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從大洋彼岸的美利堅背過來的“武器”。

比起在賽場上如寶劍出鞘般的犀利,私下裏的厲一鳴內斂了許多,甚至有些不善言談,外加一點點害羞。

霍玉蘭“三顧茅廬”,誠意十足,他很想原地應承下來,做九天的代言人。可沒和教練以及體操隊的領導統一意見前,他不能擅自做主。左右為難間,年輕的厲一鳴竟尷尬得臉頰、耳尖、脖頸,通紅一片。

“一鳴,你誤會了!”見厲一鳴緊張尷尬如斯,霍玉蘭趕緊調整戰術,走迂回路線,“我這次來,不是要和你談代言的事。我也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就能做決定的。你來了廣州,我本想盡一下地主之誼,請你吃頓飯。可王主任說,比賽在即,運動員不能隨便吃外麵的東西。所以,也隻能拉著王主任陪我來看看你了。”

聽霍玉蘭說,她不是過來談代言的事情,厲一鳴立刻放鬆不少,臉上、脖子上的紅暈也逐漸消散。

“感……感謝霍廠長!”

厲一鳴知道,他現在說“感謝”,稍顯驢唇不對馬嘴,也有拒人於千裏之外之意。可除了“感謝”,他真的不曉得應該說點什麽了。總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吧?我跟你不熟,其實你不用過來看我也行。你來看我,我反而更不舒服。

看出了厲一鳴的不適,可霍玉蘭完全不在意,就當看不見一樣,該辦的事還得繼續辦。

“對了,我這次來,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啊?”厲一鳴沒有驚喜,全是驚訝。這個霍廠長,為什麽要這麽熱情?熱情得讓人好有壓力。

霍玉蘭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到厲一鳴的麵前。

厲一鳴一秒鍾都沒有耽擱,馬上推辭,“不不不,我不能要您的禮物!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給陌生人定的。一鳴,雖然這隻是我們第二次見麵,可我已經把你當成朋友了,這跟你給不給九天代言完全沒有關係。你要是不收下禮物,我會覺得你不當我是朋友。難道是嫌我廠子小?嫌我不夠格?所以不能跟你做朋友?”

霍玉蘭這一席話,聽得一旁的王振藍直嘬牙花子。王主任心中暗忖,小霍在道德綁架這方麵,的確有兩把刷子。

“沒沒沒,我沒有!”厲一鳴一臉的慌亂。

“那就把禮物收下吧!”霍玉蘭笑著將盒子又塞回到他的手裏。

被成功拿捏的厲一鳴一臉的無奈,隻好乖乖收下禮物。

“不打開看看?”霍玉蘭建議道。

“噢!好!”

厲一鳴機械地拆開包裝盒。

然而,當外麵的包裝退去,一個大大的Air Jordan logo出現在他的眼前時,厲一鳴的瞳孔驟然放大,眼神頓時亮了數倍。

“AJ 1?”他驚喜地看向霍玉蘭。

霍玉蘭微笑頷首。

厲一鳴激動地打開鞋盒,一雙黑紅配色的球鞋呈現在他的眼前。

“一鳴,你喜歡籃球鞋?”王振藍試探著問道。

厲一鳴頓了片刻。

霍玉蘭替他回答,“一鳴不是喜歡籃球鞋,是喜歡喬丹。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像喬丹一樣,擁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運動品牌。”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喬丹?”厲一鳴再次驚喜。

“我看過你的一篇專訪啊。好吧,我坦白了,我是你的體操迷,對你的新聞特別關注,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邀請你當代言人。”說到這,霍玉蘭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立馬撤回,“都說好了,今天不說代言的事,我的錯,你就當我沒說。”

王振藍忍不住在心裏翻了一個大白眼。說都說了,什麽叫就當你沒說。也就厲一鳴年輕,好忽悠。承認吧,你就是故意的,潛移默化地在給厲一鳴洗腦。

“一鳴……”霍玉蘭的神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將來,等你退役了,如果你想要創立一個屬於你自己的運動品牌,請來廣東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幫你實現夢想,讓你和Michael Jordan一樣,用一個品牌,見證你輝煌的體育人生。”

走出白天鵝賓館,王振藍對霍玉蘭豎起了大拇指,“小霍,你是這個!小厲明顯是被你忽悠懵了,那感動的,眼睛裏都有淚花了。”

“王主任,您這可就誤會我了,我可沒有忽悠厲一鳴。等他退役之後,我是真的想跟他合作創立一個服裝品牌。您不知道,Michael Jordan的鞋在美國都賣瘋了。厲一鳴就是中國的Michael Jordan,他的商業價值,是其他運動員不可比擬的。”

“所以,你千方百計地,一定要拿下他當代言人?”

霍玉蘭頷首,“我的九天代言天團裏麵,他是門麵。他的地位,其他人代替不了。”

“你覺得今天給他送鞋,還承諾以後幫他創立個人運動品牌,這些都有用嗎?會不會使錯了力氣?畢竟代言的事,也不是他個人就能拍板定下來的。”王振藍婉言提醒。

“雖然厲一鳴不能一錘定音,可他的教練也好,體操隊的領導也罷,都會聽他的意見。之前,厲一鳴覺得代言什麽無所謂,我和對家出的條件還差不多,品牌的影響力也相差無幾,所以他們才會糾結,事情才遲遲不能定下來。現在,我把厲一鳴爭取到了我這邊,天平要開始傾斜了。全運會上,九天再秀一波實力,我就不信拿不下厲一鳴。”

1987年11月20日,全國第6屆運動會正式拉開帷幕。在全運會主會場的四周,每間隔幾米就有一個一人高的放大版九天易拉罐;運動員席兩側擺著的,也都是九天的實體飲料。電視屏幕實時轉播比賽盛況,九天也在此過程中出盡風頭。

果然,恰如霍玉蘭預料的那般。全運會12月5日結束,12月7日,九天就收到了厲一鳴團隊那邊傳來的消息,確定了厲一鳴將為九天代言人的事情。

緊接著,霍玉蘭又接連簽下其他幾位同樣在第23屆奧運會、第6屆全運會上大放異彩的體育明星。九天代言天團正式成團。

全運會讚助加體育天團代言,九天一時風光無兩,銷售業績節節攀升。

1988年2月16號是除夕。2月10號,九天汽水廠正式放假。9號這天,全廠停工停產,大搞聯歡。

聯歡會上,節目粗糙,可氛圍卻極好。尤其到了最後霍廠長發獎金的環節,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大紅包遞到工人的手上,現場驚現一排又一排的大板牙。沒辦法,太開心了,嘴巴根本合不上。

聯歡會結束,工人們都下班後,五個股東外加一個曾曉雯又被召集到了會議室,單獨開會。這次的會議隻有一個目的——分紅,發錢。

當霍玉蘭提著兩個旅行手提袋走進會議室,並把一摞又一摞的“大團結”倒在桌麵上時,與會的其餘六人眼睛都直了。知道九天是隻會下金蛋的母雞,可所有人都不曾想過,這隻母雞居然如此的好生養。

作為最大的股東,霍玉蘭分得最多,其次是李寶奎,再然後是曾曉雯。他是九天運動飲料專利的擁有者,他那兩成九天純利的份額所得,將馮高明、王波、郭汜昌和傅有德的分紅遠遠甩在身後。

看著霍玉蘭、李寶奎和曾曉雯麵前小山一般的鈔票,其餘四人心裏有些泛酸。早知今日,就該在當初九天汽水廠快要倒閉的時候,多入一些股份。此時的他們,早已忘記當初李寶奎用股份抵扣虧欠他們多月的工資時,他們心中的那股憋屈與憤懣。

提著一大袋子的鈔票,王波沒有回家,而是第一時間去找了趙雪。

當王波將裝錢的袋子打開,並推到趙雪的麵前時,趙雪一雙波光瀲灩的水眸立時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的光芒。

她頓了幾秒。

在這幾秒鍾的時間裏,她在權衡利弊,一顆心不知不覺地向著王波靠近。

距離王波算計霍玉蘭,要將她搞下台已經好幾個月了。霍玉蘭不但沒有任何收拾王波的動作,年底的分紅也如數發給了王波。這說明,那件事應該是徹底翻篇了。退一萬步說,即使將來王波丟了工作,守著那金山一般的九天汽水廠股份,她的未來將衣食無憂,一片光明。這樣的男人,此時不抓住,還要等什麽?

刹那間,曾曉雯的笑臉忽然出現在趙雪的腦海中。她用力甩了甩頭,將曾曉雯的笑顏驅散。長得好,能當飯吃嗎?曾曉雯再好,跟王波相比,也是個窮鬼。

看著趙雪一會陷入沉思,一會又搖頭晃腦的模樣,王波心生好奇,“小雪,你怎麽了?在想什麽?”

趙雪抬起頭,一雙笑眼中全是王波的影子,“在想我們的未來!”

聞言,王波大喜,“你同意嫁給我了?”

趙雪用力點頭,“初二,帶著聘禮來我家提親吧!”

王波激動萬分,一把將趙雪攬入懷中,“小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一定會讓你很幸福很幸福!”

依靠在王波豐滿的胸前,趙雪笑得燦爛。是的,她會幸福,非常非常幸福。她會證明給曾曉雯和郭旭看,沒有選擇那兩個廢物,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

同一日,被白花花的“銀子”驚掉的黑溜溜的眼珠子,不隻趙雪一雙。當曾曉雯將多於王波那一袋子鈔票幾倍的“大團結”堆在賴美娟的麵前時,賴美娟瞠目結舌,如同被人按下了靜止鍵,十幾秒內,一動不動,隻震驚地看著那一堆錢,張著嘴,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媽!”十幾秒後,擔心老娘被嚇傻了,曾曉雯趕緊捅了捅賴美娟。

賴美娟被曾曉雯的一聲呼喚拉回到現實。她壓低了聲音,一臉焦急,“兒子,你不會是幹了什麽犯法的事情吧?”說著,她把裝著鈔票的袋子一係,推到了曾曉雯的麵前,“曉雯,媽雖然希望你出人頭地,可犯法來的錢,咱可不能要!快,哪來的送哪去!馬上過年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賴美娟的話讓曾曉雯心頭一暖。雖然,這個老媽很愛作,很沒有眼力見,眼皮子淺,還經常是非不分,但是,她愛自己,這點,曾曉雯不能否認。

“您說什麽呢!這是我的分紅!”

“什麽分紅?”

“九天運動飲料啊。”

“這麽多?”

“當然!奧運會的讚助,您說在電視裏都沒看到,全運會的,您總看見吧。這回的標識那麽大,導播一掃,電視裏都播出來了。全運會過後,九天賣的更好了。每賣一瓶,您兒子我就能分到兩成的純利。現在,您總不會說,我當初辭職辭的不好了吧?”

賴美娟砸吧砸吧嘴,終於沒再說出反對的話。鐵飯碗是好,可“大團結”也很香啊。

“這回你對了,是媽眼皮子淺了。”笑容爬上賴美娟的眉眼。這一瞬,她擁有了平日裏從未出現過的慈祥模樣。

曾曉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媽居然也有認錯的一天。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誠不欺我。

除夕。

一大清早,賴美娟就出門去買菜,為晚上的那頓團年飯做準備。

然而,高高興興出門,臊眉耷眼歸家。賴美娟一改這幾日因那一堆“大團結”而帶來的意氣風發,整個人突然變得懨懨的,一個人躲在廚房,一邊擇菜,一邊唉聲歎氣。

賴美娟的歎氣聲非常有穿透力。隔著一個客廳,外加一道臥室的房門,在屋子裏蒙頭睡覺的曾曉雯都被吵醒了。

當了二十幾年的母子,曾曉雯秒懂賴美娟的意思。他掙紮著從**起來,趿拉著拖鞋,來到廚房。

“媽,您怎麽了?大過年的,怎麽唉聲歎氣的?”

“唉……我命苦唄!”

“您說不說?不說,我可回屋睡覺了。”

賴美娟狠狠地瞪了曾曉雯一眼,終於放棄了鋪墊,直入正題,“你猜我剛剛買菜的時候遇見誰了?”

“不知道!”

“你夏姨?”

“哪個夏姨?”

“咱們家老鄰居,以前住趙雪她家對門。”

“哦!”

很奇怪,以往老媽提起趙雪,曾曉雯的心底總是止不住地湧起一團怒意。然而今天,再次聽到那個名字,他的心中毫無波瀾,就仿佛那是個陌生人一樣。

“她告訴我,趙雪馬上就要結婚了!”賴美娟看向曾曉雯,目光中帶著窺視。她想從曾曉雯的神情中看到落寞,亦或不舍。然而,曾曉雯讓她失望了。哪怕得知趙雪即將嫁作他人婦,曾曉雯依舊波瀾不驚,他是真的把趙雪給放下了。

“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你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趙雪也不小了,結婚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我為什麽要驚訝?”

“你比趙雪還大,你怎麽就不著急呢?”賴美娟將擇了一半的菜心扔在地上,忽地站起身,言辭懇切,“兒子,媽喜歡小雪!小雪人長得好看,工作也體麵,性格更是百裏挑一的溫柔。咱們兩家以前是鄰居,都知根知底的,你倆以前也好過。反正你以後總要結婚,找個熟悉的,媽還可心她,不好嗎?”

“人家馬上就要結婚了!您不會是讓我去搶親吧?”

“你也說了,是馬上,不是已經。我能看出來,小雪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去美國那陣,她三天兩頭地往咱家跑,話裏話外的,都是你。應該是你總不搭理人家,她這才心灰意冷,跟別人好上了。我覺得啊,你要是真想搶,肯定能搶過來……”

賴美娟的話還沒說完,受不了她嘮叨的曾曉雯已經轉身落跑了,“媽,我再回去睡一會。好困!剛剛都沒睡醒!”

“哎!這孩子,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跑什麽!”

然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賴美娟並沒有就此放過曾曉雯。這一整天,她時不時地就把話題往趙雪身上扯。直到晚上八點,春節晚會播出,賴美娟提及趙雪的頻率到達了最高峰。

蔣麗萍出來唱《故鄉情》,賴美娟說蔣麗萍的臉型像趙雪。毛阿敏唱《思念》,賴美娟說她的眼睛像趙雪。程琳的嘴巴,包娜娜的鼻子,楊麗萍的身段,全都沒有逃脫與趙雪掛鉤的命運。

倘若放在平時,曾曉雯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今天是除夕,他不能走。況且,他拎著一袋子錢回來,老媽擔心他犯法,堅決不要那些錢的時候,的確感動到他了。為了這個,他也得換一種方式跟老媽相處,不能總跟老媽對著幹。

但令他苦惱的是,另一種方式是什麽?他暫時卻沒有想好。無法,隻能先用“忍”字大法頂一陣了。

零點的鍾聲敲響了。而一向不太擅長忍耐的曾曉雯,此時的耐心也即將告罄。

當賴美娟又又又一次提及趙雪時,曾曉雯把心一橫,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去他的麵子,為了耳朵不長繭子,老子不要了。

曾曉雯平靜地看著賴美娟,嘴角帶笑,“媽,您就那麽喜歡趙雪嗎?”

賴美娟眼前一亮,“喜歡!特別喜歡!你改變主意了?願意為了媽妥協了?”

曾曉雯搖搖頭,“我隻是忍耐到了極限了!”

賴美娟秀眉緊蹙,“你什麽意思?忍耐?忍耐誰?”

“忍耐您對她的表揚和誇獎。我覺得,我要不是您的兒子,您肯定能把我罵個狗血噴頭。那麽好的一個姑娘,我怎麽就不識好歹,非要跟人家分手?人家都已經那麽主動了,我為什麽總是拿腔作調,還不願意跟人家複合?那麽好的趙雪馬上就要嫁人了,您著急,您不甘,您想我把您的好兒媳給您搶回來!”

曾曉雯的話每一句都說到了賴美娟的心坎,直說得她點頭如搗蒜。

“可趙雪的真實麵目是什麽樣,您根本不知道!也怪我,是我一直憋著一口氣,不想在別人麵前承認我的失敗,所以才編了那麽一個謊言。”

“什麽謊言?你都把我給說糊塗了?趙雪的真實麵目?小雪能有什麽真實麵目?”

“我跟她分手,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她了,而是因為她給我戴了一頂從頭扣到腳的綠帽子!”

一瞬間,賴美娟瞳孔地震,驚到失語。

“我有個室友,叫郭旭,您還記得吧?”

賴美娟機械地點了點頭。

“趙雪貪圖郭旭老爸的權勢,背著我跟郭旭搞在了一起。我連一根指頭都不舍得碰的女孩,竟然在寢室跟郭旭亂來,還被我堵個正著。媽,您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怎麽繼續跟她好下去?況且,在那個時候,即使我不分手,趙雪也不會再要我了,人家攀上更高的大樹了。為了男人的麵子,我隻能說,是我把趙雪給踹了。”

這些信息太有震撼力,賴美娟緩了半晌,才終於回過神。

“那她後來又為什麽死皮賴臉地回來找你?”

“因為郭旭他爸倒台了。”

賴美娟的神情突然變得猙獰,她憤憤不平地咒罵道:“這個衰女!不要臉!殘花敗柳一個,還想讓我兒子撿破鞋!”

曾曉雯抬起手,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媽,雖然她背叛了我,但我已經不恨她了。她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愛恨是雙麵體,有愛才又恨。現在,她對我來說隻是一個陌生人,咱們不搭理她就完了,沒必要用一些惡毒的語言去詆毀她。她當初的選擇也沒錯,跟郭旭相比,那時的我的確給不了她什麽。”

賴美娟冷哼一聲,臉上的猙獰化作傲然,“郭旭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跟我兒子相提並論!是她趙雪有眼不識金鑲玉,我兒子現在可是能賺大錢的人!”

“打住!媽,你可別去趙雪麵前炫耀我賺了多少錢。我可不想再被她盯上!”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心裏清楚。”

回到房間後,曾曉雯輾轉反側。不是因為趙雪,而是因為某個獨自過年的“孤家寡人”。

老鄭,張小霞,還有曾曉雯,都不止一次地邀請霍玉蘭跟他們回家過年,但都被霍玉蘭一一婉拒。

白日裏,腦子裏充斥著老媽的嘮叨,曾曉雯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霍玉蘭。此時,夜深人靜,霍玉蘭又偷偷跑進了他的腦海,就像之前無數次那般。

她今天是怎麽過的?

吃年夜飯了嗎?

看春節晚會了嗎?

一個人過年,會不會很孤單,很難過?

她,會哭嗎?

思及此,曾曉雯突然從**彈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