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牆外門內
許多災民看見馬車便兩眼放光,哭嚎著撲上來,顧不上馬踏車碾,隻一個勁的哀嚎。
“方大人!方大人!青天大老爺啊!賞口飯吃吧!”
“城裏明明有糧,怎麽將我們攔在城外?”
“您是父母官啊!真要眼睜睜看著屍橫遍野嗎?”
馬車很快被圍住,受驚的馬匹尥起蹶子,眾人驚叫推搡之間,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躲閃不及,被橫跺一腳,胸口當時就塌了下去,哇的一聲吐出幾口血來。
而馬夫隻是暴躁的揮著鞭子:“你們這幫刁民!速速讓開!知道車上坐得是誰嗎?”
眾人不讓,馬鞭一揚,湊得最近的幾人當時麵上便皮開肉綻,嚎叫聲卻很快被饑民一聲高過一聲的叫餓聲蓋住。
“滾開滾開!”馬夫卻隻是更加粗暴的揮鞭,大有一副打死兩個殺雞儆猴的想法。
江訴晚即便看不見,光是聽著這聲音也覺得胸口堵得慌,齊鈺更怒不可遏,嗬斥出聲:“住手!”
方大人微微挑眉,一路上絮絮叨叨的他此時安靜如雞,閉了一路眼睛柳杉霖也抬起眼皮。
兩人都不作聲,就靜靜的看著齊鈺撩開簾子。
馬車已經被眾人圍的水泄不通,齊鈺甚至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隻能探出半個身子,想去看看那被馬踏,被鞭抽的傷者,卻隻能看見密密麻麻竄動的人頭。
“貴人呐!公子啊!賞口飯吃吧!”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從人群中擠出來,死命的抓住他的腳踝,語氣滿是哀求,枯瘦的指節卻像是要紮透他的皮膚血肉。
女人展示護在懷裏的嬰孩,不停的淌著眼淚:“我要是再沒有奶水,我的孩子就要餓死了!”
那小小的嬰兒隻露出半張臉,閉著雙眼,麵容凹陷,渾身青紫,甚至有蒼蠅在臉上爬來爬去。
齊鈺心頭巨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乎是顫抖著渾身摸索,摸出身上的幹糧袋,剛想打開,卻被那女人伸手一把搶了過去。
緊接著,那女人竟然把懷中的嬰兒隨手一扔,玩命似的把袋中幹糧往嘴裏塞。
那是個死嬰。
是她不知從哪兒撿來,就為了博人同情的。
那一袋幹糧瞬間引發了更大的暴動,女人蜷縮下身子,拚命往嘴裏塞東西,無數人,無數手,仿佛蠕動的蛆蟲從四麵八方湧來,仿若是隻有在地獄才會出現的場景。
有人去搶幹糧袋,有人伸手從女人嘴裏扣糧食,甚至有人硬生生從女人頭上扯下一縷縷頭發,更有人盯上了齊鈺。
“好人啊!神仙啊!你一定還有吃的吧?”
“再給我一口吃食!一口就行!”
“我餓呀!我也餓呀!”
他們撕扯著,嚎叫著,仿佛要把齊鈺也拆吃入腹,齊鈺渾身發僵,連衣擺褲腳的布料都被扯爛。
終於,柳杉霖搭了把手,把齊鈺拽回到馬車裏。
方大人這才慢悠悠的起身,從馬夫手裏直接過鞭子,揮舞兩圈,立刻有官兵亮刀,寒光閃閃,震開了災民。
“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這位貴人是誰?此乃七皇子殿下!也是你們這些泥腿子可以胡亂攀扯的?再有不敬,通通打死!”
齊鈺整個人仍是懵的,渾身都在微微的泛著麻,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啃咬。
他幾乎是顫抖著,失神的念著:“那個嬰孩……那個女人……她……他們……”
柳杉霖冷哼了一聲,眼中卻不再是嘲諷,隻有深深的疲倦。
“這還是好的,他們就是雲隙附近的災民,蝗蟲剛過,他們雖吃光了糧,但還沒餓太久。”
“要不然,那個死嬰就不隻是被丟到一旁了。”
齊鈺隻覺腹中一陣的翻湧,隻能死死抓著自己的胸口,緊咬著早已沒了一絲血色的唇,鏡子那頭江訴晚也是渾身發寒。
方大人沒過多久就已經清開了道路,對付災民,他似乎已經很是熟練。
馬車再次晃悠起來,不一會兒便進了城。
僅是穿過一道城牆,就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道路兩旁商鋪叫賣,路上仍有行人車馬,隻是城裏四處都是披堅執銳的官兵。
齊鈺仍然有些回不過神。
明明就在剛剛門外的暴民好像已經要將他拆吞入腹,僅僅穿過一道門……
外邊商鋪賣力的吆喝,齊鈺聽來聽去,隻聽得一句,一兩銀子一兩糧。
齊鈺瞪大了眼睛,柳杉霖冷哼一聲:“一兩銀子一兩,大抵是些麥麩糠渣,要論精米,怕是與金同價也難尋。”
“雲隙乃江蜀諸縣之首,居民大多富裕,蝗蟲又剛過,多少有些存糧,故此還能活得起。”
方大人連忙解釋:“這大災年間,物以稀為貴,這買的不是糧,是命啊。”
齊鈺握拳:“天災橫行,自當開倉放糧,怎能哄抬糧價,還派官兵把流民關在城外,莫不是逼著百姓去死!”
不等方大人說話,柳杉霖又是一聲輕笑,像是在嘲笑齊鈺的無知。
“七皇子是第一次離開京城吧?”
“從那人間繁華往外看,自然哪裏都是花團錦簇,怎能看見人間苦難。”
“城裏販售的米糧皆為富戶商賈所有,商人牟利,難道有錯?即便是朝廷官員,豈有逼著富戶捐錢的道理?”
“埋怨官兵鎮守更是冤枉,若不維持著秩序,流民入城搶食,那隻會讓雲隙也陷於災情,讓現在還過得下去日子的居民也淪為災民。”
齊鈺幾次想開口,卻又無話可說,隻能把話咽了回去,心裏萬般憋屈。
古鏡微微顫了顫,似乎是江訴晚在輕聲安撫。
馬車停在了大院朱門前,方大人說這是他的的私宅。
“在下準備了一頓便飯,給七皇子接風洗塵。”
入門踏進院內,樓閣水榭,奇珍無數,兩旁種著金菊牡丹,後有竹林桃樹,甚至有兩隻白鶴在園中嬉戲。
不過是跨過了一道門,又像是從人間到了仙境。
丫鬟早早備下,隻等眾人落座便捧來食盒上菜有葷有素,樣樣精致。
盤碗器皿施金錯彩,連漱口用的杯子都是名窯青瓷。
那盤中菜肴更是精奇,天上飛的大雁,水裏遊的鱘魚,春日的竹筍,秋日的蓮藕;更有甚者盛在碗碟中,隻知道是精美菜肴,卻說不出是個什麽東西。
隨從馬夫不上桌,另有幾個丫鬟領了往別處去,席上僅有齊鈺,柳杉霖,方大人,卻足足上了十八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