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能救多少

江訴晚又送來一批禾苗。

這是她以好奇為借口谘詢了幾位農學方麵的朋友後了解到的,通過雜交選育等技術培育出的抗蟲害禾苗。

“事態緊急,先別管活不活,插到田裏看看,看蝗蟲吃不吃。”

齊鈺拿著紙筆站在試驗田旁記錄數據,蝗蟲往他身上飛,往他衣服裏鑽,鋒利的口器時不時咬他一口。

齊鈺苦受其擾,鬥笠能起到的作用太小,隻能一邊不停的拍打蝗蟲一邊觀察。

50隻鴨子能吃多少,多久吃飽,如果換算成更大片的農田需要多少隻鴨。

蝗蟲究竟咬不咬插在田裏的抗蟲禾苗,相比於田裏長著的普通雜草和作為對照組被插在一旁的普通水稻之間是否有明顯差距。

“神女大人!有用!”

也有蝗蟲去咬抗蟲禾苗,但大多是咬了一兩口便飛走,雖然鋪天蓋地的蝗蟲每隻咬個一兩口,禾苗也很快塌下了腰,至少證明,抗蟲禾苗是有用的!

鴨子更是吃得極歡,一口一隻蝗蟲,絲毫不拖遝。

可齊鈺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響聲,齊鈺扭頭還未看清,一群災民湧了進來,齊鈺反應不及被直接推倒,甚至有人直接從他手背上踏了過去。

災民興奮的叫著,雙眼冒著綠光,草草圍起的簡陋鐵絲網根本攔不住他們的踐踏。

“是鴨子!”

“有肉吃了!”

齊鈺掙紮著從地裏爬起來,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群災民如狩獵的惡獸,一手一隻逮住鴨子,反手扭斷脖子,拚命往懷裏揣。

抓不著鴨子的就去搶其他人,又是一片混亂,何其眼熟的一片混亂。

江訴晚咬牙,立刻察覺到了事情不對。

他們本就是挑了個隱秘的地方做實驗,即便有災民發現,又怎麽會使這麽大量的災民一起湧入?

果然,下一瞬,馬鞭破空聲傳來,災民一生哀嚎著倒地,幾個官兵威風凜凜,抽刀便要砍下。

“住手!”齊鈺厲聲嗬斥,那群官兵就像是沒聽見似的,手起刀落間,一聲哀嚎便是熱血噴湧,險些噴在齊鈺臉上。

齊鈺踉蹌兩步,跌坐在地。

官兵中有人衝著齊鈺笑道:“七皇子殿下,您出城的時候,方大人特意叮囑我們跟上,切不可讓這些刁民擾了您的雅興。”

他們笑著:“隻是沒想到,七皇子出身金貴,卻有放鴨子這樣親民的愛好,哈哈哈哈哈……”

齊鈺目呲欲裂,牙齒顫顫,指甲都要掐進肉裏。

“七皇子殿下。”又有人從官兵身後走出,是柳杉霖。

他向齊鈺伸出手說:“你想看看真正的地獄嗎?”

“我正要啟程回青歌,沿途會路過青陽縣。”

“蝗蟲最早便是從青陽成災,那裏,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七皇子殿下,敢去看看嗎?”

齊鈺咬著牙,沒有拉柳杉霖伸出的手,但起身後,還是沉默的跟著柳杉霖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一路上,越來越荒涼。

最深層的地獄是什麽模樣?

齊鈺想,大約是寂靜的。

不同於雲隙雲澤災民的喧囂癲狂,青陽簡直就是一座死城,彌漫著壓抑的死寂。

路上很難遇到人,或者說很難遇到活人,甚至見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但散落的白骨四處皆是。

偶爾能看見幾個災民,卻也是瑟縮著警惕的看著駛過的馬車,不敢上前。

那是獵物看捕食者的恐懼眼神。

“數月過去,此處已成煉獄,人早已不再是人,淪為了牲畜,搏殺啃食。”柳杉霖語氣中沒有什麽情緒,隻是平靜地講述著。

“不隻是這裏,蝗災波及的早的地區都是這樣,用不了多久,整個江蜀也難逃這樣的命運。”

忽然,馬車一停,馬夫嗬斥語氣之中透著厭煩與疲倦:“滾開,你不要命了嗎!”

女人的聲音傳來:“求求了,求求了,給一口吃的吧!”

齊鈺下意識起身要往外探去。

“還要去救嗎?”柳杉霖哼笑一聲:“即便已經吃過一次虧?”

“七皇子,我想你是聰明人,能看出來,我並非是一味奚落你,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樣。”

“年輕時的我與你很像,總覺得自己能做很多。”

“你大概要經曆一些事才能明白,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你能做的事情都很有限,護住一個縣城,就已經是一個人的極限了。”

齊鈺隻略微停頓,依舊伸手,撩開簾子走出去。

刺目的陽光照進昏暗的馬車,柳杉霖皺著眉頭遮住了眼。

馬車外,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一個勁的磕著頭,連帶著按著一旁五六歲的小男孩也磕著頭:“衝撞貴駕,衝撞貴駕,貴人莫怪,貴人莫怪!”

女人聲音都在顫抖,卻依舊不敢停。

齊鈺看見,她的左袖空空****。

“求貴人賞口飯吃!求求你了,他爹說……他爹說我今天要是再討不來飯,就要把我女兒下鍋了!”

齊鈺環顧四周,確定無人,這才將懷裏的幹糧帶遞了出去:“小心些,別叫人看見。”

袋子裏有兩張餅,甚至還有一個白麵饃饃,女人滿眼皆是淚:“恩人,恩人呐!”

“給恩人磕頭,快,給恩人磕頭!”女人把小男孩推到身前,小男孩也利索的跪著,一個接一個的磕著頭。

齊鈺隻覺得胸口堵得慌。

“起來……”齊鈺俯身去扶,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我該早些來的。”

他用力的把幹糧袋塞進女人的懷裏,看著她空****的半邊袖子,語氣無比的鄭重。

“活著,活著等著我,我會救你們的,我向你們保證,我會帶著更多糧食來。”

女人早已被淚水糊住了雙眼,張嘴卻是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點著頭。

小男孩抬起那雙早已被陰霾遮蔽多時的眼睛,愣愣的望向齊鈺,眼底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女人和小男孩互相攙扶著走遠,馬車裏傳來柳杉霖不屑的冷笑聲。

“有用嗎?你這樣能救多少人?”

齊鈺直起腰,冷冷的瞪著他。

“能救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