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水齋

三水齋,是阿婆離開前留給白梨的,說是喪葬祭祀用品店,但其實隻賣些香燭紙錢,真正的生意,是茶館。

天黑,茶館開門。

隻賣三道茶水,加了蓮心的綠茶,加了枸杞子的紅茶,還有一道冬雪春露。

隻接三種客人,不知來路和歸處的魂,尚有執念的鬼和被鬼纏身的人。

臨巷的鋪麵不大,穿過側麵掛著玉石風鈴的木門,是一方天井,天井裏種著一棵桂花樹,樹下有一張圓石桌。

正是深秋時節,金色的桂花落了滿地,鋪了一層金黃。

天井角落有一個半人高的石槽,養了幾尾魚,兩株睡蓮常開不敗。

四合小院,北側是臨巷的鋪麵,東側是巷子盡頭的石牆,西側和南側是兩層木樓,簷下掛著花紋精致的燈籠,隨處都是綠植花卉,還有很多可愛的小裝飾,古樸溫馨。

黑貓從白梨懷中跳下,白梨回房換了身寬鬆舒服的衣服,下樓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毛衣的少年正半蹲在石桌旁,偷吃著奶油。

“你這倒黴的生日就快過去了,阿梨,趕緊來慶祝一下!”

少年看上去十三四歲,容貌稚嫩有朝氣,有點瘦,一雙黑眸異常明亮,柔軟細碎的頭發遮住一半眼睛,笑起來有一對尖尖虎牙。

“看你沒頭破血流,缺胳膊少腿地回來,今年這大凶之日過得還算順利嘛!”

白梨點頭,直接用手拿起蛋糕上的草莓扔進嘴裏,點頭道,“嗯,今年應該是魔法攻擊,沒什麽殺傷力。”

白梨翻了翻裝刀叉紙盤的袋子,“墨爺,蠟燭呢?”

“啊?蛋糕店老板沒給裝蠟燭嗎?”

白梨杵著下巴,看著少年一陣翻找,草莓一顆顆往嘴裏送,原本造型好看的蛋糕,被她生生薅得慘不忍睹。

少年心虛地幹笑兩聲,“沒事,咱家還能缺蠟燭?等著!”

說著,風一樣跑到鋪子裏,手裏攥了一根蠟燭回來。

“來來來,點上許個願!”

少年說著就要把蠟燭往蛋糕上插,白梨哭笑不得,“墨爺,你見誰家過生日點白蠟燭?”

賣祭祀喪葬用品的鋪子,隻有白蠟燭。

少年反應過來,立馬起身,“阿梨你等我一會,我去買,買五顏六色的蠟燭。”

“算了。”

白梨伸手抓住吳墨,拉著他坐下,揉了揉他的頭,把白蠟燭插到了蛋糕上,“我的生日,不就是死亡倒計時嗎,白蠟燭也合適的。”

“不準這麽說!”

少年把白蠟燭搶走,藏在身後,氣鼓鼓地瞪著白梨,“婆婆這麽厲害,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的!”

吳墨說著,劃了一根火柴,閉上眼睛,小聲開口,“希望阿梨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吳墨吹熄火柴,又劃了一根,舉到白梨麵前。

“阿梨,到你了。”

白梨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跳動的火苗在她白淨的臉上暈了一抹霞色。

白梨在心裏默默許願——

希望在我死前,能再見阿婆一麵。

蛋糕白梨隻吃了一小塊,剩下的都進了吳墨肚子,少年吃相不好,半張臉都沾了奶油。

“墨爺,一會去巷口給那兩隻可憐鬼燒一疊紙錢吧。”

吳墨哼唧一聲,“知道了。”

白梨坐在桂花樹下,泡了一壺茶,看著手機裏下午存的照片。

照片年代久遠,很模糊,放大了全是五顏六色的像素方塊,要拿遠一點才能勉強看清。

照片裏一個穿著用五顏六色碎布縫起來的長袍的人,披頭散發,兩手大張,高舉過頭頂,仰麵望天,臉上撲著灰白色的粉,隻有嘴紅得滴血,看上去不人不鬼。

除了一個端著托盤的小女孩站在她身後,周圍都是跪在地上的人。

神姑婆的規矩,做法事時是絕不讓拍照的,看角度這照片應該是偷偷拍的,也不知道蘇微微是從哪兒找到的。

白梨12歲生日那天,阿婆不告而別,什麽話都沒留下。

看著照片,白梨心裏甚至有點感謝蘇微微,她想阿婆了。

叮鈴——

玉石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白梨還以為是墨爺回來了,抬頭卻發現一團黑影站在木門旁。

“一路累了吧,坐吧,我給你沏茶。”

白梨說著站起來準備去拿茶具,這才發現這團黑影腳下有影子。

這是人,不是鬼。

可這個點,三水齋怎麽可能有人來?

“你是?”

黑影往前邁了兩步,走到廊下,燈籠柔和的光把他的影子映在鵝卵石上。

“白梨小姐,你好,我叫鄭午,先生吩咐我來接你。”

露出真容的男人,一身黑衣,恭敬地衝白梨鞠了個躬。

白梨皺眉,眼神防備,眼前這個頭發花白,眼神慈祥的男人,她從沒見過。

“你家先生是誰?要接我去哪?有什麽事?”

鄭午笑了笑,“白梨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見對方不願說,白梨也不打算追問,端起石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禮貌鞠躬送客,“抱歉——”

“白梨小姐……”

鄭午說著,朝白梨的方向走過來,還不等他靠近,一聲滲人的貓叫從門口傳來。

黑貓速度極快,如一道影子,從房頂的瓦片上跳下來,輕盈地落在白梨肩頭,發亮的黑色眼睛盯著眼前的男人,拱起背,露出尖牙,充滿威脅。

白梨摟下肩上的貓,抱在懷裏輕順著毛安撫。

“桌上有茶,桂花烏龍,您請自便。”

白梨說著,抱著黑貓轉身要走,鄭午趕緊開口,“白梨小姐,先生請你過去,是要和你商量婚事。”

“婚事?”

白梨皺眉,懷裏的黑貓也叫了一聲,喵聲裏居然聽得出疑惑的情緒。

“沒錯,二十年前,神姑婆給你定了娃娃親。”

看眼前的中年男人氣質儒雅,白梨還以為是正經人,一聽這話,隻覺得好笑。

“鄭先生,二十年前我還沒投胎呢。”

“就是二十年前。”

鄭午語氣篤定,小心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一層層打開,一塊綠得滴水的翠玉圓環,躺在他手心,“這是定親的信物。”

看到玉環的一瞬間,白梨表情凝住,瞳孔無法控製地震顫!

黑貓叫了幾聲,爪子一伸,勾住白梨戴在脖子上的黑繩,黑繩從衣服裏翻出來,上麵墜著的,是一個如脂般無暇的白色圓形玉玨。

兩個玉器上的花紋,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