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王奶奶原本在屋裏打毛線看電視。退休以後,她的時間便空閑了下來,平日裏她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嗜好,打打毛線看看地方台的美食欄目就成了她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

這天的美食欄目播的是‘教你如何做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小炒肉’,王奶奶自個兒是不吃辣的,人老了受不了那辣味的刺激,不過想到兒子張王生的女朋友好像十分愛吃辣,她便津津有味的邊看邊記下步驟,打算著下次兒子再把女朋友帶回家的時候就給兩人露一手,那個叫李玲的爽利姑娘她還是很歡喜的。

電視裏,美食主持人的小炒肉做到一半,主持人正在那嗅著鍋裏冒出來的油煙唾沫橫飛的形容鍋裏的肉菜有多想多好,電視畫麵忽然一閃,插播上了一條緊急新聞。

白色的背景,一身黑色正裝的市司滿臉肅然之色。

這畫麵剛一出現,王奶奶還在那心說,市司今天怎麽整得跟開追悼會似的。然後,市司開口了。王奶奶手裏隻剩下半個袖子沒織的毛衣因為她的忽然起身滑到了地上,而隨著電視上市司講話的繼續,就隻見王奶奶整個人都開始簌簌顫抖。

市司……他在說什麽?

王奶奶麵色煞白,一臉不認識似的死死盯著電視屏幕上的市司。

什麽叫為了避免引起民眾不必要的恐慌,我們擅自作了隱瞞,隱瞞下了大批在一線奮戰的醫護人員與科研人員的死訊,在這裏我要向他們表示敬意以及我最沉痛的哀悼?

在一線奮戰的科研人員?

王奶奶久久的呆站在原地,單手按在犯起絞痛的心口,自問:她們家王生算不算在一線奮戰的科研人員?

答案呼之欲出,可王奶奶卻不願意相信。

她們家王生從大半個月前就聯係不上了,她打電話給女兒丹丹讓她托人找研究所的人問問,女兒後來給她說,王生又參與了某項機密的科研項目,暫時聯係不上也正常。

她聽女兒說得篤定,當時也便放了心。

可眼下細細想來,王奶奶意識到了這其中的不對勁,張王生已經不是第一次參與那種需要對外界三緘其口的科研項目,但之前每次他在自己的通訊工具被沒收前,都會提前打一通電話給她,讓她安心。怎麽獨獨這一次就沒有,就突然的失去了聯係呢?

王奶奶越想越感到害怕,再沒有支撐起站著的力道,手腳麻木的整個人就癱坐在了沙發上。眼淚不受控製的從老人遍布皺紋的眼角不斷往外滲,不是年輕人飽滿的一顆顆往下滑的淚珠,老人的淚痕就如同兩條即將幹涸的小溪,最後的濕潤深陷在泥土裏。

就這麽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王奶奶臉上的悲痛欲絕逐漸收起。這個早年喪夫,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拔的老人,她的內心無疑是堅強的。

現在張王生的情況到底如何她還不清楚,她不能僅憑市司的一句話,就在心裏把自己的兒子判成死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隻要她一天沒有親眼看見兒子的屍首,她就必須堅信她的兒子也許還活著……哪怕真的被那個什麽病毒給感染了,變成見人就咬的行屍走肉,至少讓她再見兒子一麵,再看上一眼!

她的兒子打小就聰明,不但聰明運道也好,指不定這次就能化險為夷。

定了定神,王奶奶拾起地板上的毛衣,然後從櫃子裏找出陸櫻之前給她的那種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這種香或許有安神凝氣的作用,因為每次點上香後,她的心情就特別平靜,當天也必然能睡上一個好覺。

點上香,清新的草木香氣逐漸在屋子裏彌散開來。

王奶奶拿起電話機,先撥了一個到張王生的手機上,依舊是無人接聽。她也不氣餒,隨後又撥了一個到王張丹的手機上,結果……竟然也是無人接聽。

王奶奶怔了怔,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心髒複又被提起,令她隻覺一陣昏眩。

不會的,不會的……王奶奶不斷在心裏自我催眠,她們家王生不會有事,她們家丹丹也不會有什麽事的。

‘哐哐哐’

門外的鐵柵門在此時被敲響,驚得沙發上的王奶奶肩頭一聳。

“張家妹子,張家妹子在不在?”

門外傳來樓下李奶奶因為焦急而變得越發嘹亮的聲音。

王奶奶夫家姓張,不過因為他們家鄉有‘夫死二十不從姓’的習俗,所以她是王奶奶而不是張奶奶。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王奶奶的兒子叫作張王生但女兒卻叫王張丹,倒不是說女兒隨母姓,而是他們張家因著祖輩裏有位老太太一女招了二夫,老太太之於第一任夫婿是嫁,第一任夫婿死後,夫婿家裏的老一輩也因著種種變故相繼離世,老太太雖沒所出卻不得不留在第一人夫婿家也就是後來的張家,撐起張家的門頭。老太太的第二任夫婿因著家境貧寒,算是倒插門進了張家,不過第二任夫婿家裏隻有他一根獨苗,在兩相權衡之後老太太便立下了,家中後輩若所出為一,則無論男女皆姓張,若所出為二或二子以上,則男丁姓張,女丁姓王。這即是張王生和王張丹雖為親兄妹,卻不同姓的原因。

聽得是李奶奶的聲音,王奶奶慢半拍的擱下了手裏的電話聽筒,起身去開門,隻是心下的惴惴難安卻讓她情難自禁的一再回頭瞧那部毫無動靜的電話機。

門一開,急性子的李奶奶就跟點燃的炮仗似的劈裏啪啦,大氣都不帶喘的衝著王奶奶一通說道。

大致的意思是,知道王奶奶的女兒丹丹在外省工作,一時半會兒怕是趕不回來。她兒子、兒媳看了新聞後,就商量著去鄉下老宅避避。這會兒東西都收拾好了,就讓她上來問問王奶奶是不是跟他們一塊兒走。等到地方,王奶奶再通知女兒也是一樣。

李奶奶的整段話裏,絕口不提王奶奶的兒子張王生,這也是她臨上樓前,她兒子特意叮囑她的。其實,就算她兒子不說,李奶奶也是不會提的。她雖然老,卻還不至於老糊塗,市司剛提到隱瞞了一線科研人員的死訊,她就想到樓上大妹子前段時間跟她抱怨的兒子參與保密項目聯係不上的事。隻怕,那什麽參與保密項目就是上麵的人為了瞞住他們編造的謊話。

張王生有出息,這是他們附近這一帶公認。而且因著張王生在傳染病研究所工作,每次要流行什麽傳染病了,他都會打電話回來提前知會一聲。張家妹子就會挨家挨戶的敲門給他們說該怎麽預防,真要是感染了又該怎麽處理等等。就說這次吧,前頭張家妹子也跟她們報過信,說是她兒子又打電話來了,過陣子a型病毒可能又要卷土重來。雖說最後a型病毒沒來,來了個更可怕的e型病毒,不過張家的這份好心,他們是都記在心裏的。

唉~家裏有老人的都清楚,人老了生個病就難辦,不論是大病還是小病。所以她兒子一發話,她就上來了。用她兒子的說法,能帶就帶上,也沒多麻煩不是?

聽了李奶奶的一通話後,王奶奶並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而是你朝底樓的樓道口看了一眼,果真瞧見了李奶奶兒子的那輛銀灰色小轎車。許是保險起見,李奶奶一家收拾了不少行李帶上,後備箱、車頂上還有車裏都能看到行李箱、旅行袋以及塑料袋的輪廓,整輛小轎車差不多就給囫圇塞滿了。李奶奶那個已經成年的孫子一個人坐在後座,她的兒子和兒媳婦則坐在前座,這會兒坐在駕駛座上的李奶奶的兒子正下了車窗探頭往樓裏頭望,顯然是等得有些焦急了。

王奶奶於是對李奶奶感激又歉意的說:“老姐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我還是再等等吧!我怕丹丹正往回趕,說不定很快就到了,我這會兒要是走了,到時候她就白跑一趟了。”

李奶奶本想出言勸解,隻是看王奶奶似乎心意已決,又想到兒子說的,時間緊迫,便說:“那成,等丹丹來接了你,到時估計你們也得往鄉下趕,要是沒地方住,別跟老姐姐客氣,直接上門就是,鄉下宅子大著呢!”

之後,李奶奶匆匆下樓,擠進她兒子的小轎車,小轎車揚長而去。王奶奶目送小橋車駛離後卻沒有急著回屋,而是拍了拍對門。

沒有回應。

想到陸家姑侄三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眼下隻怕是都在外頭,也不知道姑侄三有沒有聚到一起,情況怎麽樣?

朝著對門歎了口氣,王奶奶拖著步子往自家屋裏走,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樣。

沒想到她剛走到門口,屋裏那台久不見動靜的電話機竟然響了起來。王奶奶麵上一喜,也顧不上關門了,直接就衝進了屋裏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