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捉蟲子

第三章捉蟲子

小姑走後,陸櫻利落的翻身下床換衣,許是之前的夢魘作祟,一邊穿衣,她的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這具身體原主的身世來。

要說這原主的身世也算可憐,雖然以現在陸櫻的眼光來看,全沒到活不下去隻得輕身地步。不過每個人的心性、生活閱曆不同,遇事做出的選擇自也不盡相仿。更何況,若沒有原主的一時想不開,她恐怕也難有這樣一次死而複生的機會。所以,對於原主之前的種種,占了人家身體的陸櫻向來不加詬病。

原主原本父母雙全,雖因是個女孩,不得家中爺奶的眼,父母卻對她疼惜有加,甚至因為擔心她在家受爺奶哥嫂的白眼,直接淨身分家。分家之後,一家三口的日子雖過得清貧,但原主從小到大卻幾乎沒吃過什麽苦。這對父母也是真的十分疼愛這個難產幾乎死在腹中的孩子,極盡自己所能的嗬護著這個孩子一點點長大。這也是為什麽陸櫻在這具身體上找不到一絲鍛煉過的痕跡的原因,在原主的記憶中,父母除了讓她好好讀書保重身體,哪怕是想灑掃、洗碗這樣細碎簡單的家事,也都是不讓她沾手的。十多年來,在父母的過度保護下,原主過得可謂平安順遂。大概也因著如此,陡然間失去父母的依靠才會對她造成那樣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那場給與原主致命性一擊的車禍發生在一個絕對稱得上美好的日子裏,那天上午原主收到了自己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直勤儉持家的父母決定帶著他們優秀的女兒出門下館子作為慶祝。這段記憶在現在陸櫻的腦海中是那樣的鮮明清晰,甚至還泛著微微的暖意,足可見原主當時的心情有多滿足,多歡欣雀躍。

可怕的車禍發生在一瞬間,而車禍的過程在原主的記憶中是一段空白,顯然當時她在車禍中失去了意識,而待她清醒,首先進入她視野的卻是那對一年隻在年關才會見上一次麵的爺爺奶奶,也是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們出了車禍,也才知道她的父母為了護著她,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便已經離開了人世。

原主在了解到事實的那一瞬間,隻覺天塌地陷,整個世界都變得黯淡無光。

那之後的記憶非常混亂,零碎的,都是些怪誕的片段。

有那對爺奶罵她是喪門星時扭曲放大的臉孔,有親眷為了她爸媽的巨額賠償金假意要撫養她的虛偽臉孔,也有賠償金被分食殆盡那些親眷推三阻四光怪陸離的嘴臉……

記憶的最後,是被用膠紙封上的門窗以及一盆正在悶燒的黑色木炭。這幅景象對現在的陸櫻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她死而複生時,睜開眼看到的便就是這樣一幅光景。隻不過記憶中被膠紙封死完好的窗戶,在她醒來的時候被不知哪個小孩用石頭砸出了一個窟窿,這才使得她沒有在蘇醒的下一刻就再次陷入窒息。

回憶到此,有關原主的身世以及最後寧靜卻悲慘的收場,陸櫻雖不加詬病卻終究還是有那麽點怒其不爭的意味在。畢竟原主明明是可以有別的選擇的,可以過得不那麽卑微,加在一眾親眷裏委曲求全的。

在這個時代,無論男女,隻要年滿十八周歲,在律法上便可算作為一個**的成年人,可以自立門戶。這是陸櫻從原主的記憶中了解到,是這個時代的人的常識。這也就是說,原主完全可以不顧那對爺奶嘴裏的‘一個女孩子帶這麽多錢在外不安全’的言論,也可以完全不理會一眾親眷所謂‘還在上學就還是孩子需要人照顧’的民族傳統,她可以拿了父母的賠償金然後按照這個時代人的正常流程,讀書,找工作,而後結婚生子。

失去父母的傷痛雖痛,但終究是一時的,時間久了,那道傷口終歸會有被撫平的一天。

隻能說,原主就如同師傅藥草屋裏精養的千年冰芝草,受不得一點風雨。

她的父母在世時對於她的百般嗬護無疑是出於至深的愛,然而在他們身故以後,他們過度滿溢的愛卻化作利刃,成了殺死他們女兒的幫凶。

但無論如何,受益者終歸是現在的她,陸櫻籲了口氣,沒有放任自己再想下去,套上外套,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門一開,小姑罵罵咧咧的聲音更加清晰,陸櫻徑直往衛生間走,隻當耳邊風。

然而,夾雜在這罵聲中的另一個聲音卻容不得她忽視。

“姐姐。”脆生生的帶著奶音。

原本麵無表情的陸櫻,神情立刻柔軟了下來:“嘟嘟已經起來啦,餓不餓?”側身衝坐在客廳兒童椅上正努力探頭瞅她的小家夥問。

“恩。”小家夥立刻用力點了一下頭,咧開嘴對陸櫻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米牙,白胖的臉頰上陷進去兩個深窩窩。

陸櫻也笑,道:“姐姐馬上給你做好吃的。”這麽說著,她便匆匆進了衛生間洗漱。

嘟嘟現在還在睡兒童床,昨晚上她小姑在家,兒童床便搬去了主臥。她小姑是做銷售的,見天的晚歸,三不五時的出差,所以嘟嘟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跟著她這個姐姐睡在狹窄的客臥的。

說起來,也許就是因為昨晚嘟嘟沒有同她睡在一處的關係,所以她才會夢魘吧!

刷完牙,洗好臉,陸櫻隨意瞥了眼對麵半身鏡中映出的自己,黑色的長直發已近及腰,鮮少打理的緣故,發尾略有些毛躁枯黃。額前的劉海蓋過了眉毛,將那張本就不大的臉孔遮得所剩無幾,露出的部分,膚色極白,五官因籠罩在劉海的陰影裏,顯得模糊不清。黑色的打底,灰黑色的外套,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陰沉沉的。

五年深井水牢的囚禁折磨畢竟在她的靈魂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痕,過分晦暗的過去,哪怕已經過去兩年,她卻仍無法安然的接受鮮亮的色彩。太過刺眼了,會刺傷她,讓她感到無所適從,感到不安全。

這具身體與她上輩子的幾乎一模一樣,一樣的臉孔,一樣的小骨架,不高的個頭,隻她原來的身體要比這具結實很多。常常便會讓她生出這原原本本便就是她原來的身體的錯覺,對於那段深入骨髓的過往也便更難忘卻了。

洗漱完畢,出衛生間左轉幾步就是廚房。

套上圍裙,陸櫻打開冰箱掃了一眼裏頭的食材,時間有些趕,她便隻拿了一盒牛奶一個雞蛋以及一小把韭菜,又從下麵的櫃子裏拿出一袋麵粉。

小姑家廚房裏用的是電磁灶,還記得初次進廚房那會兒,麵對完全陌生的器具,陸櫻也是一陣手足無措。原主從未做過家事,記憶裏倒是有電磁灶這個東西,卻尋不到半點有關使用這東西的方法。

幸而陸家本就是農家出身,陸櫻父母雖帶著她分了出來,但日子一直都過得相當節儉,沒有用過電磁灶倒也情有可原。

她小姑對她雖沒有什麽耐心,可畢竟讓她住進家裏就是為做家事看孩子,所以到底還是手把手的把她給教會了。都說聰明人一通百通,陸櫻在學會了電磁灶後,電飯煲和微波爐便也就都會了。

而學會了這些以後,陸櫻曾不止一次的驚歎這個時代人的聰明才智,這些器具比之於她上輩子用的土灶、柴火那真是要方便太多了!

牛奶倒進奶鍋裏,電磁灶調小功率煨著,隻需溫熱不需沸。韭菜挑揀幹淨,切細末倒進洗淨的小盆子裏。介於三個人早上的食量都不大,陸櫻隻用小碗舀了兩碗麵粉,敲了一個雞蛋進去,加水,鹽、味精及胡椒粉少許,把麵粉、雞蛋和韭菜末攪勻成糊狀。電磁灶上換平底鍋,加少許油開大功率熱鍋,待鍋熱,韭菜麵糊入鍋,用鏟子攤成厚薄均勻的麵餅,翻麵,等麵餅裏的水分收幹,起鍋。對角各切上一刀,再把其中一塊再一切二,分裝進盤子,嘟嘟一小塊,小姑兩大塊,而她這是一小塊一大塊,再每人各倒上一杯牛奶,這天的早飯便準備就緒了。

嘟嘟聞到韭菜煎餅的味道直呼好香好香,這小家夥別看他長得白淨,卻同一般的孩子不同,偏好重口。韭菜、洋蔥還有大蒜都是他的愛。

她小姑在看到韭菜煎餅時的臉色卻不怎麽好,蹙著眉問:“怎麽又是韭菜?我做銷售的,吃多了會有口氣,我都跟你說過幾遍了,你這是故意要跟我擰著,是吧?”昨天晚上的晚餐他們吃了韭菜炒雞蛋。

“昨天超市減價,一塊錢一大把。”陸櫻淡淡道,頭都沒抬的給嘟嘟把他的韭菜餅撕得更小更方便小家夥小小的嘴嚼。

這個回答顯然無法令她小姑滿意,就在她小姑又要開口訓斥的時候,隻聽陸櫻有道:“我買了鹽水花生在櫃子裏,電視上說牛奶和花生都可以去除口腔異味。”

被她這麽一堵,她小姑也沒什麽可挑剔的了,壓著的火氣卻也因此沒能發出來,隻能自個兒自燃,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卻隻得不甘不願的撕咬盤子裏味道著實還不錯的韭菜煎餅。

她小姑雖然脾氣壞,常常對陸櫻呼來喝去,但陸櫻卻並沒有要跟她對著幹的意思。一則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再則按照原主的記憶,這小姑其實過得也很不容易。

小姑全名叫陸翠芳,是陸家的老小,陸家二老疼大兒子是遠近聞名的,連二兒子都要靠邊站,更何況陸翠芳還是個女娃。重男輕女的陸家二老沒有在陸翠芳剛出生的時候就直接摁在馬桶裏悶死,已經是老天爺開眼了。

從小陸翠芳做的事最多挨得打罵卻也最多,十七八歲便跟著同村的一個鰥夫私奔到海銘市打拚。這一打拚就是十年,和老家裏的人幾乎完全斷了聯絡。

這個時代,雖然男女的地位已經趨於平等,民風也十分開放,但在私奔這件事上的寬容度依舊狹隘,尤其是在農村,有女私奔的人家雖不至於被同村的唾沫星子給淹死,卻也絕對是長久都不敢外出串門子的。陸翠芳私奔的事情一出,陸家二老便直接揚言陸家沒有這樣的不孝女,要同她斷絕關係。

陸翠芳也是個狠的,竟真的就這麽一去便杳無音訊了。

一直到陸櫻的父母車禍去世,陸翠芳感念陸父曾對她的關愛,這才回村吊唁。

也是到了這時陸家二老才知道,那個早幾年便當已經死在外頭的小女兒不但私奔而且還在外頭結婚了,不但結婚還已經離婚了,不但離婚還帶著個拖油瓶。

在那個閉塞的農村,這真真是三十年難一遇的醜聞,若非陸翠芳出的吊唁金著實不低,陸櫻的寄住問題還有可能在她身上靠上一靠,陸翠芳怕是會被直接掃地出門。

雖然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陸翠芳最終收留了陸櫻,但實際上生活在海銘這樣一座大城市又是一個單身母親的她,手頭並不寬裕。為了拿到嘟嘟的撫養權,陸翠芳在同前夫離婚的時候幾乎是淨身出戶,除了眼下他們所住的這套兩室一廳,之前和前夫一起打拚買下的數個門麵以及這些年來的存款幾乎盡數都落進了她前夫的口袋。這些事並不是從原主的記憶中了解到的,而是住在隔壁的王奶奶有意無意透露給她的,目的自然是想讓她不要太過怨恨陸翠芳時不時對她的苛待。王奶奶曾照看過一段時間嘟嘟,那會兒陸翠芳剛離婚,找了現在這份銷售工作,整日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沒有時間顧孩子。

王奶奶的這一舉動於當時的陸翠芳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陸翠芳也是個知恩圖報的,這兩年工作稍有起色,三不五時的便會給隔壁送些吃用,即便王奶奶什麽都不缺,但這份心意卻是真的。

既然陸翠芳也活得不易,又沒有對她做過什麽真正實質性傷害的事,她又何必給她找不痛快。說穿了,現在的她除了陸翠芳這裏,短時間內也根本找不到別的去處,而且她也舍不得嘟嘟。

一頓早飯下來,除了嘟嘟在吃東西的間隙咿咿呀呀的衝陸櫻衝他媽媽說一些沒什麽內容的話,陸櫻和陸翠芳向來都是沒有什麽話題可聊的。這兩年來,一向都是如此。

吃完早飯,心情還不錯的陸翠芳拿了櫃子裏的鹹水花生,臨出門還不忘囑咐陸櫻:“今天晚上我不回來吃晚飯,晚飯不用做我的份了。記得準時去接嘟嘟,有課也給我翹了,你們大學生翹課很正常。還有別給嘟嘟吃太多甜的,牙齒都快給蛀光了。菜錢在鞋櫃上,買了什麽記得記賬!”說完,關門走人。

留下餐桌上的陸櫻和嘟嘟大眼瞪小眼,小孩子最是愛較真,嘟嘟聽到他媽媽說他牙齒都蛀光了,可其實他的牙齒都好好,除了有時候會有那麽一點點痛痛。遂他齜著牙,有些含糊卻十分努力的對陸櫻說:“嘟嘟沒有蛀牙!”

陸櫻被他較真的小模樣給逗樂了,笑著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恩,沒有蛀牙,不過牙齒有時候會痛痛對不對?”

不會撒謊的小孩認真的點頭,牙齒還齜著,口水就從嘴角流了下來,陸櫻順手就給他擦了。

“多吃糖糖牙齒就會痛痛,所以嘟嘟以後要少吃些糖,知道嗎?”陸櫻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已經打定主意,晚上給小家夥的刷牙的時候要在牙膏裏加一些她自己研製的藥粉,不傷身體,但治住那些蛀蟲絕對綽綽有餘。

這次嘟嘟沒有立刻點頭,糖果之於孩子的誘惑那絕對是成年人無法想象的,白嫩嫩的臉上出現了類似不情願的情緒,但最終那顆小腦袋還是艱難的點了下去。

“真乖。”陸櫻不吝嗇的誇獎,“走了,姐姐送你去幼兒園。”把嘟嘟從兒童椅上抱下,摘掉印著黃色海綿的小圍兜,又整了整嘟嘟身上的衣服,陸櫻這才拿過自己的包,牽著嘟嘟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