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厚重的門被推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張王生和李玲剛剛在談話中一再提到的那個——衛寧。

一身狼狽的衛寧從門後出現的時候,許是因為心裏已經有過這樣或者那樣不祥的猜測,有了底,兩人臉上的表情有訝異有擔憂,卻沒有多少的驚疑不定。

衛寧生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麵相普通,就是腦袋要比普通人看著略大,卻也不那麽明顯。他曾戲稱自己的腦袋偏大是因為他的腦容量要比一般人大的關係。

彼時,眼見張王生和李玲兩人足以稱得上冷靜的表情,衛寧不禁在心裏暗啐一口:果然是經曆過的人,就是不一樣哈!

麵頰乃至眼鏡片上都被濺了不少血點,一襲白大褂更是猶如被潑了血色油墨的畫布。

衛寧粗喘了兩口氣,勉強扯開嘴角衝兩人笑了笑:“外頭的情況我想就算我不說你們兩應該也能夠猜得到,和你們研究所的情況一樣,唉~沒想幾乎聚集了華國國內所有頂尖科研工作者的首府科學院也會有這麽一天,還真是悲哀啊!”

如此感歎著,衛寧手上的交接動作卻絲毫不見慢。他把懷裏抱了一路,甚至已經沾染上他的體溫的一遝厚厚的a4紙交到張王生的手上,這遝a4紙上還放著他的工作證以及車鑰匙。

張王生接過東西,疑惑的看向的衛寧。

衛寧苦笑一聲說:“外頭能跑的都已經逃得差不多了,我想到你們兩可能還被關著就跑來了。”

張王生和李玲聞言,互視一眼,兩人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由心而發的感激。

“師兄……”

正待張王生張嘴就要說感謝的話,衛寧卻在此時一臉苦澀的朝他擺了擺手,截斷了他未出口的言辭。

“要不是我不小心被咬了,就算逃出去也沒什麽用,我哪會兒在這種時候想到你倆,操這份兒閑心!”衛寧說著,把右手臂往兩人麵前一伸,拉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那個碗口大的創口。

衛寧看了眼創口,抬起頭對張王生說:“可惜,沒你走運。”語氣裏有不甘有無奈,卻最終都化成了一聲歎息。

李玲望著衛寧手臂上的創口,心下惋惜。與被咬傷後不久便因高燒而陷入昏睡的張王生不同,從研究所到科學院的一路,為了能更好的照顧張王生,李玲的精神一直都保持的相當清醒。所以關於某些事,某些就連張王生自己都未必知悉的事,她卻看得清楚明白。

衛寧手臂上的傷,雖然創口麵積、深度都和張王生手臂上的相去不遠,但外翻的皮肉卻已呈現出黑紫色並且不斷的往外滲著濃黑腥臭的粘液……相比之下,張王生當初被咬傷的創口,皮肉的顏色從頭至尾都是正常的,往外流的也是鮮紅的血液。

像衛寧手臂上這種異樣的創口,李玲曾親眼見過不少,在除張王生以外的其他被咬傷的科研員身上,在喪屍化的感染者們身上……

逐漸呈黑紫色的創口,濃黑腥臭的**,這便是新病毒感染初期的表現!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一掃臉上的頹唐之色,衛寧言歸正傳,“這疊資料是科學院對e型病毒的一些主要研究數據,相關的研究數據太多,我隻挑了些核心實用的,希望對你們倆有用。另外,為了避免感染者跑出去,走廊上的隔斷門都落下了。不過我的工作證權限還算高,應該能助你們逃出去。資料最上麵那張是科學院的平麵圖,你們自己看,盡量別上電梯也別走旁邊的樓梯,能從應急通道走就從應急通道走。我的車停在地下車庫,還是研究生畢業前買的那輛,車牌號0818,王生你應該認得出來的。還有……咳咳……”

似乎身體裏有不適,衛寧說道這裏,眉頭緊蹙,忽然大聲咳嗽起來。他習慣性的側頭,用手掩住口鼻,黑紅色的粘液從他的指縫間滲了出來。

衛寧一邊猛咳,一邊衝對麵看著憂心的兩人擺手,示意兩人不要管他。

就這樣咳了好一會兒,鬆開掩住口鼻的手時,大概不想讓自己在師弟妹麵前顯得太過狼狽,他用力的在口鼻處抹了一把。黑紅的顏色自他的嘴角染上了一側的麵頰,衛寧又僵硬的衝兩人笑了笑,說:“快走吧,不然再過一會兒就怕你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張王生和李玲都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衛寧,衛寧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再不過不久他可能就要喪屍化了……

沒有多做停留,拿上衛寧給的東西,張王生在李玲的攙扶下走出了特殊隔離室。

與衛寧擦肩而過的那一瞬,張王生說出了自己和李玲內心的感謝,即使這樣一份毫無實質用途的感謝在這種特殊時刻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張王生和李玲走了,衛寧撐著桌子緩緩坐下來,他的口鼻又流出了那種惡心的粘液,一開始他還會用手去擦,漸漸的身體的無力感越來越明顯,他索性垂下手,放任自流。

靠躺在椅背上,頭後仰著,黑紅已經糊得滿臉卻不自知,就連眼睫都被血塊黏在一起。

仿佛完全失去意識的人,忽然啟唇,虛弱的自語道:“啊……忘記跟他們說了……外麵也亂了……不比裏麵安全多少……”

之後,了無聲息。

這是衛寧喪屍化前的最後一句話。

話分兩頭,在江誠和陸櫻的帶領下,陸櫻考場的一眾師生終於有驚無險的走出了教學樓。

而安全走出教學樓還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漫長的征程在等待著他們。

當然,帶著這麽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逃命’有違江誠的初衷,江誠的想法其實與陸櫻的不謀而合,在這種非常時期,一大群人一起行動不但不好控製而且目標大,很容易招引來據說隻對活人感興趣的‘喪屍’。

結合《新聞聯播》、跑出去又逃回來的那個刺頭男以及江誠的描述,e型病毒感染者的各種表現幾乎和由撒國喪屍大片中的喪屍如出一轍。而根據江誠的切身經曆,殺死感染者方式也和電影裏殺喪屍的方式完全一樣,打它們其他的部位都沒用,唯有把頭砍下,切斷中樞神經才能將它們徹底殺死。

江誠隻想帶陸櫻走,但其他人要跟著,他也無法,這種時候用武力威嚇顯然不明智。

於是,就演變成了眼下這副光景。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考場的學生都是古漢語文學專業的,而古漢語文學專業的最大特點就是,女多男少!整個考場總計四十五名考生,其中女生三十八名,男生七名。刨去最先交卷的三男兩女五個刺頭,再算上後來又逃回來的那個刺頭男生,這會兒跟著江城走的就是三十六名女生五名男生,外加兩名男監考老師。

女多男少有個好處,女生多膽小,尤其是在受過驚嚇以後,會變得異常柔順。雖然最初的表現可能更多的是哭鬧,不過單論眼下的實際情況,在和家長通完那通電話後,知曉校內外環境的艱險,更重要的是得知不論有多艱險,父母都會竭盡所能來學校接她們之後,這些女生就冷靜了,也安靜了。

與溫馴配合的女生相比,反倒是那少數的男生和那兩名男監考,每每在江城說出接下來的計劃安排時,他們都會插上兩句以示他們的存在。人多,走動起來難免磕著碰著踩著,而每到這種時候,也是這些人的牢騷最多。所幸這個年紀的男生好麵子,兩名男監考則是因為一開始他們要江誠帶著他們和學生的時候曾向江誠保證過,一路上都聽江誠的安排,所以他們嘰歪的時候,都不用江誠去說,江誠也懶得去說,周遭的女生瞪上幾眼,他們就都識相的閉嘴了。

一行人走來,陸櫻走在江誠的左側,略微低著頭,黑壓壓的劉海在她不大的臉盤上落下厚重的陰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陸翠芳的那通電話,來得突然,掛得也迅速。

從事銷售行業的陸翠芳快人快語,整通電話幾乎就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陸翠芳說:“櫻子,你現在還在學校裏嗎?外頭亂了,市司在電視上公開致歉。還好我跟你建林叔叔這兩天都沒出去跑業務。”

陸翠芳說:“櫻子,我跟你建林叔叔已經接到嘟嘟了,市司在電視上說讓大家盡量往城郊人口密集度低的地方撤離。我跟你建林叔叔原本是打算著去你學校接你的,可是現在這路上堵得厲害,根本沒法子過去!”

陸翠芳說:“櫻子,你不會怪小姑狠心吧?小姑和你建林叔叔也是沒辦法,這要是真去了你學校接你,到時怕是就走不成了。”

陸櫻隻在整通電話的末尾應了一句:“知道了,我不怪您,照顧好嘟嘟。”

當時,聽了陸櫻的回應,電話那頭的陸翠芳似乎是詫異的,默了一會兒才疊聲道:“好、好!”

也許是因為感到愧疚或者別的什麽,臨掛斷的時候,陸翠芳終還是叮囑了一句:“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事咱們電話聯係。”

即便這樣難得一句發自肺腑的叮囑與決定拋下陸櫻這一事實相比,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事實上,在陸翠芳喚出那個過於親昵的稱謂時,陸櫻心裏對於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就已經猜出一二。她和陸翠芳之間的感情羈絆很淺,陸翠芳既不是她過去的師傅亦非師姐,斷然不會因為她的安危而奮不顧身。

江誠偶爾會瞥上一眼陸櫻,卻沒有同她交談過,兩人十分默契的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出了教學樓之後,一行人繞過人工湖,隻要再走過幾棟宿舍樓以及一片小樹林,學校後門便近在眼前了。

從人工湖到宿舍樓,一行人走得分外小心翼翼,倒也算風平浪靜。眼看著就要到小樹林,江誠示意大家再次放緩腳步,而也就在此時,一聲尖銳的警笛呼嘯著鼓動過每個人的耳膜。

“快看!”

有人伸出手指指向遠處。

透過一棟棟宿舍樓、教學樓的縫隙,隱約可見遠處的林蔭大道上三五成群走著幾個‘學生’。那幾個學生大喇喇的在林蔭大道上走著,腳都是一蹩一蹩的,走得很慢,走得很怪!

呼嘯著尖銳警笛的維防越野車橫衝直撞的朝那幾個‘學生’駛了過去。

然後,出乎在場所有旁觀者的意料,隻聽‘轟’的一聲,火光衝天。好端端的車子忽然自爆,帶著那幾個‘學生’,粉身碎骨。

一行人盯著遠處還在燃燒的殘留物,久久回不了神。

“那些,應該是喪屍吧……”

有人說。

“應該是吧。”

“車裏有維防員嗎?”

“有,我看到駕駛位上有人影。”

“也死了?”

“肯定死了。”

“唉……”

直到江誠一聲令下,一行人才邁開腳步,繼續自己未完的征程。

期間,不乏有人回首遙望,多是心有戚戚。

他們之中大多都還是不曾曆過事的孩子,剛才那一幕,也許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也或許他們會記上一輩子。

不過,他們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維防車裏坐著的維防員長什麽模樣,不會知道他的名字叫龍威,他曾是海銘市平林區維防所裏最年輕最有前途的一名中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