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亦涵,我們又相遇了。
“相遇在人海
聚散在重逢之外
醒來的窗台
等著月光灑下來
不用太傷懷
相信緣分依然在
讓時鍾它慢慢搖
滴滴嗒嗒等你來
……”
出租車的收音機裏放著雷婷的那首《不是因為寂寞才想你》,略顯傷感的歌詞讓出租車內狹小逼仄的空間變得悶熱起來,蕭寒那雙握著方向盤的手,下意識的又緊了幾分。心中開始升起煩躁,這讓他開始望向窗外,有路燈偶爾閃過,行人卻很少。
“茲……”
玻璃窗被降下,從露出的縫隙裏跑進來一股冷風,蕭寒覺得舒服了些。這個時候,放在大腿旁的手機響了,沒有鈴聲,一下一下的震動讓蕭寒的大腿感到一陣酥麻。
蕭寒伸手將收音機聲音關小,雷婷的歌聲刹那間小了許多。
“喂?”
“寒哥,聽說你回慈恩了?”那頭的聲音裏充滿著欣喜。
“對,昨天剛回來。”蕭寒單手握著方向盤,身子稍稍靠在了座椅上。
“艸,回來也不給兄弟吱一聲,是不是怕兄弟賴上你?”那頭傳來埋怨,但蕭寒清楚,這不是埋怨。
蕭寒沒說話,那頭繼續道:“怎麽樣?今晚有時間嗎?和兄弟們聚一下子,正好一起跨年唄,一別就是六年……”
“改天,我在幫我爸開車。”
“又幫你爸開車?六年前幫你爸開車,你給我撿回一嫂子……”那頭似乎察覺說錯了話,忙掐斷了話頭,陷入一陣沉默。
片刻沉默之後,蕭寒眉頭輕皺了一下,開口道:“你現在還有她的消息嗎?”
那頭明顯知道蕭寒口中的那個“她”是誰,稍微沉默了一下,便道:“寒哥,真沒有。幾年了,我在慈恩就沒再遇見過。”
“她家裏呢?”
那頭又不說話了,半天了答非所問:“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因為她?”
這次又輪到蕭寒不說話了,那頭了然,繼續道:“六年了,就算你沒忘記她,她也該忘了你了吧。”
“她說過我們會再見的,我們有過約定。”蕭寒有些激動。
那頭嗬了一聲,隨即道:“你信嗎?”
蕭寒突然一股煩躁湧上心頭,最後說了句:“再聯係,掛了。”
掛完電話,蕭寒長舒一口氣,車子繼續緩慢前行,路上的行人少的可憐,看來今晚沒幾個人。這個時候傳來收音機低低的聲音:“各位聽眾朋友你們好,慈恩縣廣播電台為您報時,現在是2019年12月31日,嗞……嗞……”
車子駛入明珠路,蕭寒的心緒更重了一些,一直瞧著車窗外,突然瞧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有一輛小攤車,好像是個賣煎餅的。
收音機夾雜了一兩秒的電流聲之後,變為正常,再次傳來聲音:“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星期二,晚上十點整。再過兩個小時,便是……”
車子靠邊停下,蕭寒下車,車門被關上,將收音機本就不大的聲音徹底隔絕在車內。
外頭幹冷刺骨,寒風如刀,夜空陰沉漆黑。
蕭寒緊了緊身上的毛呢大衣,快步走至小攤前:“老板,來個煎餅。”
“好嘞。”
老板是個中年男子,身上穿著很厚的棉襖,外麵套著一件已經滿是油汙的大褂,在路燈底下發著油光。
老板熟練的開始攤煎餅,而蕭寒則開始閑聊。
“老板,我是不是以前到您這兒買過煎餅啊?”
“我幹這個沒幾天,生意也不太好,好像沒見您來過啊。”老板還特意抬頭瞧了一眼蕭寒。
蕭寒笑:“是嗎?怎麽覺得在哪見過您啊?挺眼熟,就是想不起來了。”
“嗐,見的人多了之後,見誰都會覺得眼熟。”
五分鍾後,蕭寒接過新鮮出爐的煎餅,開始掃視小攤車的四周:“老板?多少錢?”
“八塊。”
“您的收款二維碼在哪?”蕭寒問了一句。
“什麽?”老板在低頭收拾攤位,抬頭問。
“我微信支付。”蕭寒揚揚手機。
老板露笑:“微信我知道,年輕人都愛玩那玩意兒,不過微信支付是什麽?”
蕭寒笑笑,雖然慈恩縣地處北方小城,但近幾年的發展也算是北方眾縣中最快的了,微信支付這麽普及,怎麽可能還有人不知道。
“沒事兒老板,我看看有沒有零錢?”蕭寒摸口袋,最後終於找到了十塊錢,還是一個乘客坐車給的。將錢遞給老板:“不用找了。怎麽?您這是要收攤了?”
“嗐,地兒偏,這個點兒也沒什麽人了,早點回去陪老婆兒子跨年。”老板回了一句,又低頭去收拾東西。
蕭寒點頭,也對,這個時間了,是該回去陪家人跨年了。
轉身欲走的時候,突然發覺左側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影,昏黃的路燈照的範圍實在有限,蕭寒極力去瞧,也隻能看到一道小小的黑影,緩緩走過來,腳步卻有些踉蹌。
收回目光,蕭寒轉身準備往出租車而去,卻聽到重重的倒地聲。蕭寒來不及思索,轉頭去瞧,那道人影已經跌倒在地,整個人趴在地上,卻遲遲沒有要起身的動作。
女孩躺在地上,半睜半閉的瞳孔裏,一道帶著光的人影緩緩走過來,他背後光芒萬丈,如書中謫仙,飄然而至。
神明終於看到了她的苦難,來救她了嗎?
蕭寒蹲下身子,才瞧見是個女孩子,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般卷縮成一團,身體一下下顫抖著。身上的外套已經被撕裂,露出穿在裏麵的粉色毛衣。渾身上下全是帶著黑泥的腳印,長長的黑發散亂不堪,好似被一群人圍毆過,嘴角還帶著血跡,宛如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你還好吧?”蕭寒緩緩蹲下身子,想要將女孩扶起來。
女孩沒有說話,長發遮住了她的樣子,身子也一動不動。
突的,女孩身體前傾,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在了蕭寒的衣擺上。
“你沒事吧。”蕭寒大驚失色,扔掉手裏的煎餅,伸手便將女孩子擁入懷裏。女孩長發自然垂下,借著昏暗的路燈燈光,女孩子的麵容展露無疑,蕭寒的表情也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亦……亦涵?”略帶試探性的叫聲,女孩卻沒有給予他回答,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從呆愣中回過神的蕭寒,猛的將女孩抱起身,向著路邊的出租車衝去。下一刻,車子發動,轟鳴的引擎聲響徹天地,車子如一隻利箭,咆哮著離開明珠路。
慈恩縣第一人民醫院。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蕭寒焦急的等在治療室的門外,不多時,醫生推門而出。
“醫生,怎麽樣了?”蕭寒上前問話。
“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傷及內髒,不過不算嚴重,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醫生頓了頓又道:“對了,還有一些感冒發燒。”
“謝謝醫生,我現在能去看看她嗎?”蕭寒鬆了一口氣,但原本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可以,但是病人需要多休息,切忌打擾。一旦有發燒的症狀,一定要及時通知我們。”醫生囑托一句,轉身離開。
女孩被轉移到了五樓的單間病房,蕭寒一路跟過去,病床的位置靠著窗邊,隱約能看見窗外夜色中的慈恩縣城,片片燈紅酒綠,與六年前,大不相同。
病房裏很安靜,靜的隻有兩個人的呼吸,一道平穩,一道卻急促粗重。
女孩的呼吸平穩,閉著眼,麵容清秀,眉頭卻皺著,似乎有著萬般痛苦要承受。蕭寒在床邊坐下,伸手將被角替其掩好,又將其掛著吊針的手緩緩放在床邊,這才露出微笑,但垂在身側的手,卻微微發顫。
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是蕭寒六年來夢裏的常客。思思念念,終於在今日見到了,一切都像她六年前所說的那樣:我們還會再見。
“亦涵,你知道這六年,我有多想你嗎?”說到這裏,蕭寒突然笑了,但眼裏的淚珠卻掉了下來。
蕭寒開始了閑言碎語。
“所幸,你沒有騙我。六年後的今天,我又遇到了你。這六年裏,我都在想,要是我沒有如你所說的那樣,沒有遇到你,我就會把尋人啟事貼滿全世界,尋找一個美麗囂張且……偷走了蕭寒一顆心的女人,那個女人叫李亦涵。”
“你總是在我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闖入我的世界,今天是,六年前也是。”
“嗡……嗡……”
手機響了,蕭寒擦幹眼淚,起身站在窗口接起電話。
“520……好。”
不多時,病房的門被推開,孫周探了一顆頭進來,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病床前的蕭寒。
“寒哥。”孫周叫了一聲,咧著嘴就進來了,但看到蕭寒淩厲的眼神,才又稍稍控製了一下,點點頭,走路的聲音也變小了許多。
“寒哥,六年不見,你看著成熟不少啊。我這兒正喝酒呢,你不是說改天聯係嗎?怎麽又打電話叫我來醫院?這誰啊?”孫周靠近蕭寒,略帶酒氣,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蕭寒沒說話,他在等孫周的下一秒反應。
“艸,艸……”
終於,孫周一連說了五個艸,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揉過之後,又彎腰仔細看了一眼,又說了一個“臥槽”。
“涵姐。”孫周瞧了一眼蕭寒,又瞧**的人。“她……你……”
“什麽她啊我的,剛和你掛完電話,我就遇見她了。”蕭寒嘴角帶著笑,看孫周的眼神裏都帶洋溢一股難以掩飾的喜悅。
孫周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一屁股做到了蕭寒剛才坐的椅子上,扶額道:“我肯定是喝醉了,眼花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孫周仰起頭,瞧蕭寒:“我來這裏還沒十分鍾,就趕我走?”
“叫你來就是為了確認她。現在連你也覺得她就是她,就表明我沒有認錯人。你已經沒有用處了,你可以走了。”蕭寒表情真摯誠懇。
“感情你叫我來就是讓我做工具人的。”孫周有些不服氣:“寒哥,我們好歹也是六年未見了?要不要這麽絕情?同樣是六年不見,待遇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少賣慘,平日裏視頻電話可沒少打。”蕭寒咧嘴一笑。
“等等,寒哥,涵姐好像醒了。”孫周指著**的人一本正經的叫道。
蕭寒趕緊望過去,隻見女孩的眉頭舒展了不少,緊閉的眼皮微動,在下一刻緩緩睜開,露出了好看的瞳孔。
“你醒了?”蕭寒出聲詢問:“有沒有感覺那裏不舒服?”
女孩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瞧了一眼滿臉是笑的孫周,最後將目光移到蕭寒的臉上,怯生生的問:“你……是誰?”
女孩的聲音很小,還帶著絲絲膽怯和惶恐。但眼神裏卻清明無比,加上麵上表情,無不透著一股稚嫩。
蕭寒表情陡然凝固,眸子睜大,就連孫周臉上的笑也僵住。
兩人互望一眼,孫周開口:“你認識我嗎?”
女孩盯著孫周瞧了好一會兒,沒說話,隻是緩緩搖頭。
兩人又是對望一眼,孫周繼續問:“那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問完又加了一句:“說年月日就好。”
女孩低頭思索著,片刻後道:“2013年12月31日。”
“完了完了。”孫周嘴裏叫了兩句,一把將蕭寒拉至一邊,“寒哥,涵姐咋進的醫院啊?”
蕭寒深呼一口氣道:“不知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渾身是傷,暈倒了。”
“完了,指定是傷到腦子了,失憶了。不,不是失憶,是記憶倒退。”
“記憶倒退?”蕭寒驚呼一聲,“你看著她,我去找醫生。”說完,蕭寒已經出了門。
醫生值班室。
“蕭先生,病人並未傷及頭部,應該不會造成失憶才對。至於,你說的關於病人不認識你,記憶倒退的事兒,這應該是病人剛剛蘇醒,大腦還未及時做出回應,也許休息一下就會沒事。”一位女醫生忙著手頭上的事兒,一邊道。
蕭寒點點頭,轉身出了門。
等回到病房,孫周湊上來問結果,蕭寒隻是搖搖頭。走回病床前,蕭寒也不再繼續追問記不記得的事兒,隻是問道:“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或者想吃什麽?”
女孩的眼睛很亮,瞧著蕭寒緩緩搖頭。
下一刻好似又被什麽吸引了一般,視線定格在蕭寒的身後。
蕭寒回頭,窗外的夜空中升起朵朵五顏六色的煙花,爆開,明亮,滑落,暗淡。然後再一次爆開,以此循環往複。
“2020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孫周不由得感歎了一句。
蕭寒收回目光,瞧向**的女孩,女孩眼角帶著淚,淚珠緩緩滑落,沒入發梢,消失不見。慢慢的,她閉起了眼睛,她不再去想那些讓她痛苦的事情,至少,現在很舒服,至於現在是哪一年,她此刻並不想去關心。
房間裏安靜了很久,不知什麽時候,女孩沉沉的睡了過去,呼吸平穩,眉頭舒緩,小臉上帶著笑,上麵似乎還印著窗外那綻開的煙花。
有人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