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皇帝的心思

轉而透過小窗看向了外麵,似乎是在看陽光,又似乎是在看別的什麽。

雲錦不知道,也沒什麽興趣知道。

“自朕登基,已有數十載,北漠與大殷之間的戰鬥,斷斷續續打了上百年,直到朕臨朝稱製,直到紫荊關憑空出現了雲將軍你,這場持續了近乎百年的戰爭,終於逐漸平息。”

說著說著,大殷帝忽然又轉過頭來,仔細盯著雲錦。

“雲錦,你為朕立下了汗馬功勞,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知道你這一陣子受了委屈,你想要報複那些人,但朕提醒你一句,大殷的江山世世代代都姓李,絕不可能落入外姓人之手,朕登基時年紀尚淺,朕至今還記得,朕最信任的親兄弟背叛了朕,所以朕親手殺了他。”

提到這些,大殷帝的語氣愈發的陰沉。

雲錦覺得周遭的空氣都開始變得壓抑起來,她下意識的動了動腳。

大殷帝卻像是找到了一個訴苦的宣泄口一般,不斷地講述著他年少時初登大寶有多心酸,“那時群狼環伺,可朕將他們一個個地都鏟除了,可即便如此,還是有賊人蠢蠢欲動,想要將朕趕下這龍椅。”

“陛下天命所歸,那些肖想之人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為防止大殷帝忽然發瘋,雲錦隻能極力的安撫著他的情緒。

忠言逆耳,帝王大都愛聽這種吹捧溢美之詞。

卻沒想到,雲錦剛說完這句話,大殷帝的聲音卻陡然拔高了,“天命所歸?”

“好一個天命所歸!”

也不知雲錦這話是刺激到了大殷帝腦子裏的哪根弦上,讓這個從來捉摸不透的男人更加的暴躁,“雲卿信天命?”

“臣……”雲錦猶豫了一陣兒,不知道大殷帝這是想讓她說信,還是不信。

不過很快她就不糾結了。

“陛下,臣若是信天命的話,現在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吧。”

他們誰都沒挑破那層遮羞布,字字句句指的都是將她送入大殷這件事,可字字句句又都未曾提及。

果然,當大殷帝聽她這樣說,微微一愣,身上的氣勢也有所收斂。

雲錦卻始終繃緊了神經,誰知道皇帝下一刻又要發什麽瘋病。

“如今貴妃就在門外。”

皇帝忽然道。

雲錦微微一愣,抬眸時,卻見大殷帝正一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雲錦,你想報複她嗎?”

雲錦並未向後看,隻是抿了抿唇,問道:“陛下想讓臣如何做?”

畢竟在世人眼裏,外麵這位貴妃娘娘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讓多少女子都羨慕。

如今陛下說出這樣的話,她很難不懷疑這是試探。

聞聽此言,大殷帝忽然哈哈大笑,活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朕果然還是喜歡聽你說話。”

笑著笑著,大殷帝的神情頃刻間像是霜雪壓下,嚴肅起來,“站在芸貴妃背後的鄭家乃是百年世家,就算是朕都要對他們禮讓三分,可朕如今是大殷天子,整個大殷江山都是朕的,他們想站在朕的腦袋上拉屎,你覺得朕該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嗎?”

雲錦:“……”便是大殷帝不說,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其中的關竅。

世家由來已久,不僅鄭家,還有許許多多的世家,都在大殷境內盤根錯節,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大殷每一位在位的皇帝都想方設法的打壓世家,讓他們不能生出什麽亂子來。

然而到了如今這一代,趙郡的鄭氏卻壞了規矩,他們想掌控至高無上的權利,卻也不想想,這權利的擁有者豈是那麽容易讓他們得逞的,即便當初大殷帝能坐穩皇位,確實有鄭氏在後麵幫忙,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指點江山。

“臣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雲錦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做足了忠臣良將的姿態。

這無疑讓大殷帝十分的受用。

他甚至彎下腰來,輕輕地托舉起了雲錦的臂彎。

“雲卿,有你這句話,朕心中甚慰,你果然是我大殷的忠臣良將啊!”

“臣隻是做了分內之事,陛下過譽了。”

雲錦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看上去恭敬又疏離。

大殷帝手心一空,再感受時,手心中隻剩下了冰冷的空氣,這讓他微微失神。

不過身為帝王,大殷帝很快便將一切神色都收斂的一幹二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雲錦抱拳,卻還未等她開口,大殷帝便揮了揮手,“罷了罷了,朕知道你要說什麽,隻要你別將人給逼急了,朕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臣,多謝陛下。”

雲錦麵上有多恭敬,心中就有多悲涼。

第一次,望著這位為了大殷操勞幾十年的帝王,她遍體生寒。

人人都說,坐上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便會身不由己,可心隨意行,若連這世間僅存的一點兒情都能拋棄了,這樣的人,還能算是個人嗎?

雲錦不知道答案,或許隻有坐在那個位置上,才能知道答案。

華陽看上去自小錦衣玉食,可她不過是皇帝手裏的一顆棋子罷了,她方才要問的,便是華陽的事情,可大殷帝連猶豫一下都不曾,便直接將這枚棋子變成了棄子,放下華陽與她之間的恩怨且不說,那可是大殷帝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他竟也能這般殘忍的,說拋棄了便拋棄了。

“好了,沒什麽事兒你且退下吧,注意分寸,否則朕也保不了你。”

臨走前,大殷帝還不忘對雲錦耳提麵命,軟硬兼施的威脅。

雲錦應了聲是,表示自己知道了,說完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隻是這一抬頭的功夫,眼角餘光好巧不巧的,正瞥到了在外等候了多時的人。

“臣見過娘娘。”

雲錦極其敷衍的行了個禮,如果那還算是行禮的話。

芸貴妃卻沒想到自禦書房走出來的人會是雲錦,震驚之餘,眸子裏卻快噴出火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娘娘這說的哪裏的話,若非陛下傳召臣入宮,娘娘也見不到臣。”

雲錦看似笑著,那笑意卻分明隻是浮於表麵,眸底盡是漠然。

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道鴻溝,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永遠都無法跨越。

芸貴妃心思本就不在這上麵,被她噎的夠嗆,還想說什麽的時候,禦書房內卻傳來了皇帝的咳嗽聲,暗含警告。

貴妃隻得狠狠咬了咬牙,深深看了雲錦一眼,麵色不善,卻到底是沒再說什麽,進了禦書房去了。

雲錦不以為然的轉身,對申公公點頭示意後,便踏著步子離開了。

遠遠的,申公公看著雲錦的背影,又看了看關閉上的禦書房的門,搖著頭,聳拉下眼皮,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這邊,雲錦剛想出宮,卻又被一小太監模樣打扮的男子攔住了去路。

“將軍,太子有請。”

雲錦:“……”一個個的,怎麽都盯上她了。

“帶路吧。”

一路無話來到東宮太子處,闔宮上下井井有條,安靜得緊。

小太監沒說話,一路將她帶去了花房。

這季節裏,原是沒什麽花兒能開放的,不過太子這花房裏暖和得緊,各種花爭奇鬥豔。

李衍正拿著小壺給花澆水,頗有閑情逸致,仿佛外麵發生的種種都跟他這個太子沒什麽關係。

見她進來,李衍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溫和笑道:“將軍來了,看看我這花兒怎麽樣?這些都是各州郡進獻上來的,可還能入了將軍的眼?”

他像是叫她過來閑聊的,雲錦依言瞧著,誇的毫不走心:“殿下宮裏的自然都是好東西。”

李衍聽出了她的敷衍,兀自笑了一下,揮揮手讓小太監出去了。

“坐吧。”

雲錦側眸看了眼自她身邊經過坐在了太師椅上的太子,躊躇片刻倒是轉身坐下了。

“殿下找臣來所為何事?”

“吾還以為上次見麵過後,至少也與將軍算是點頭之交了。”

李衍笑看著她,眉目間依舊是那樣的溫和平淡,仿佛是真的是叫她來話家常的。

雲錦卻不吃他這一套,“殿下若是問瑞王的事情,臣近來倒是沒什麽好說的。”

“誒。”李衍擺了擺手,“誤會了,誤會了,吾信你,既然已將那本折子交給將軍了,自然也相信將軍不會讓吾失望。”

雲錦身形微頓,若不是瑞王的事情,她一時間倒真不知道這太子唱的是哪出了。

不過,很快,雲錦便知道了。

“父皇今夜要宴請北漠特使,吾聽聞我那妹妹華陽,她此番也回來了。”

雲錦:“……是嗎?”

“隻是偶然聽聞。”李衍輕鬆一笑,緊接著又歎了一聲,道:“此番芸娘娘怕是又要勞心傷神了呢,畢竟,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兒。”

不知是不是雲錦的錯覺,李衍說出這一番話時,故意加重了“唯一”這二字。

雲錦麵色沒什麽變化,至少在李衍眼中,他什麽都沒看出來。

男子眸光輕輕轉動,“話說回來,將軍與吾那皇妹長得如此相像,芸娘娘若是平日裏念起了皇妹,許是要常召你入宮了。”

像是開玩笑似的,他隨意說著。

雲錦勾起一側唇瓣,笑的越發不走心,“此處是殿下的底盤,您怎麽又拐彎抹角的?”

“有嗎,哈哈……”李衍詫異著,笑了兩聲,話音一轉,“將軍從前在紫荊關時沒少跟北漠人打交道吧?”

雲錦不置可否。

她在紫荊關跟北漠人打交道這件事,整個大殷,老幼婦孺,人盡皆知,倒用不著這位太子特意的說出來,所以,他說的隻能是另外一回事兒。

“吾聽說這位北漠的特使乃是新任的北漠攝政王爺,自北漠老可汗殯天後,這位小可汗可是沒什麽存在感,北漠的一幹事務也都是由這位攝政王爺處置。”李衍說著,眼神卻一直都在雲錦臉上流連,故意頓了頓,才道:“吾有一事不解,便是出使我大殷,也犯不到這位攝政王親身前來,將軍跟他們打的交道多,可知道這其中關竅?”

雲錦眉心微動,眼珠快速轉了一圈,抬頭看向麵前這位看上去真心發問的太子。

氣氛在這一刻有些僵持著了。

半晌,雲錦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這氛圍,肉眼可見的,李衍也稍稍放鬆下來。

“殿下可真問住臣了,不過殿下若真想知道,不妨今夜宴上臣問一問這位北漠攝政王。”

雲錦十分認真的建議道。

李衍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幹笑著擺手,“不,不必了,吾也隻是一時好奇。”

雲錦卻起身,正了正神色,拜道:“殿下放心,臣是大殷臣,這一點不會變。”

“吾……”

“若殿下沒有什麽別的事,臣家中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也好,來人,送送將軍。”

直到雲錦離開,花房後隔間的簾子被掀開,從後麵走出一人來。

“殿下。”

那人生的一臉豪氣,眉飛入鬢,因著年紀的緣故,臉上添了皺紋,兩鬢黑發間稍多了幾縷斑白,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左宣武將軍,林樺。

“她比吾想象的還要聰明。”李衍毫不吝嗇於自己的誇讚,說著自然是雲錦,“您怎麽看?”

林樺捋了捋胡須,“這丫頭跟在老雷身邊幾年,老雷對她比對親閨女還親,這性格嘛,殿下,不是老夫我誇大啊,老雷那一身臭脾氣她沒學來,可那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點兒影子,而且這閨女比老雷的心思還要縝密,方才殿下試探於她,她那樣回答,想來即刻就察覺了。”

李衍又拿起了小壺開始澆花,那花兒都要被他給活生生的澆死了,這位殿下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您的意思是,這人不可用?”

林老將軍點了點頭,思襯著,又搖了搖頭,“若能為殿下所用,那再好不過,若殿下有把握能將她這一身的脾氣給震懾住,讓她全然信服於您,自然是可以用的。”

“那老將軍覺得……吾能做到嗎?”太子抬頭看向林老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