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失的老賴
但是,孟得鹿還不能確定漫香是敵是友,但她想,漫香一定跟義母的死有著很重要的關係,要麽是她殺了義母,要麽,就是義母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對她另有重托,所以她才特意把自己說成是殺害義母的嫌犯,偽裝得奄奄一息,如果漫香真是殺害義母的凶手,眼下對她來說便是最好的時機,隻要她暗暗對自己下點黑手,讓自己死在獄裏,就能把案件栽贓到自己頭上,借機脫罪了。
“隻是,都這種時候了,她還有閑心思描眉畫眼,要麽說明她當真心中無鬼,要麽說明,她本身就是隻太難鬥的惡鬼……”
這樣想著,孟得鹿的眼皮卻不由得打起了架……
自從義母過世,她一直在疲於應付各種難纏的要務,眾姐妹樹倒猢猻散,有生意往來的店家上門清算結賬,變賣店麵……從西陽鎮到長安,長途跋涉,竟讓她忙得沒來得及掉一滴眼淚。
現在,她突然很想念義母……
還是年少的時候吧,她和義母坐著那隻風雨飄搖的小舟在波濤翻覆的河上掙紮,河水和夜色連成一片,她們看不清方向,桅杆被打斷了,船槳掉進了河底,冰冷的水柱從船底的漏洞噴上來,像河怪生了觸手,要把她拖入河底……
“好冷啊……”
猛然間,她驚醒過來,才發現剛才不過是一場噩夢。
眼前緊緊地貼著一張女人的臉,是漫香!
“她果然要下手了!”
孟得鹿一激靈坐起來,胳膊肘對準漫香下巴猛地一擊!
漫香一聲慘叫,仰麵栽倒,鼻涕眼淚一起湧出,“你剛才一直在叫冷,我怕你著涼發熱,想給你蓋被……”
孟得鹿這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果然多了一床薄被。
“你剛才一直喊娘,你娘呢?”漫香一邊叫痛一邊問道。
“她死了……”不覺間,孟得鹿腳下的草席已經被淚水打濕了一片。
漫香蝦米似的弓在地上緩了好久,才緩過一口氣,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幾歲入風塵?”
“十二……”
漫香悄悄往腰間一翻,從裙腰間摸出一隻藏著的巴掌大的小算盤,抽了根草棍撥弄起來,那算盤通體的框架全是金子鑄造的,上麵的算珠卻是一粒粒精巧的玉珠,一看便知道價值不菲。
“十二歲學藝算晚的了,筋骨硬了,主心骨也長了,不好**,想必你學藝時吃了不少苦頭吧……算你十五開始待客獻藝,至今不過四年,西陽鎮又是小地方,沒多少有錢的客人……嗯,不劃算不劃算……”
“什麽不劃算?”
“你現在能掙到的錢,抵不上你吃過的苦……我毛算算,你大概從兩年前手裏才能攢下點私房錢,不多,剛剛夠給自己置點像樣的釵環首飾……舞伎嘛,年過二十就成了客人眼裏的豆腐渣,分文不值,就算你能咬住牙,也頂多跳到二十五,那時候嫁人已經太老,舞樂伎是賤籍,就算解了賤籍,從了良,也不能給人家做正室大老婆,嫁不好還不如不嫁,你要是有點本事,不如開家小店自立門戶,可那本錢又夠要你半條性命的,等店開起來了,外人看著是風光無限,動動嘴皮子錢就像大風吹似的往門裏刮,可他們是光看見了進沒看見出啊,女兒們的吃穿用度,丫頭跑堂的月例開支,哪一樣不用錢的?這還隻是明麵裏,暗地裏,官府裏又有哪個是好打發的,隨便打點打點就夠全店上下白忙活三天的了……”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孟得鹿不耐煩地打斷。
“你這輩子啊,三十五歲之前全在賠本地活著,至少要熬過三十五才能把錢賺到自己手裏,所以,你現在不能死,死了賠本!不管那幫王八蛋為了應付交差對你使什麽手段,隻要沒做過,就咬死不能認,再苦再難,咬一咬牙總活得下去!”
孟得鹿這才會過意來,漫香是對自己編造出來的那個“被栽贓殺人”的故事深信不疑,擔心自己屈打成招,苦心開導。
“那……你自己就不怕嗎?”她試探反問。
“哼!老娘當年出入監牢跟串門子似的,那時候這群臭小子毛還沒長全呢!平日裏,他們一個個在北曲的妓坊裏抱著小娘們兒喝花酒時那副下作的德性老娘又不是沒見過,這會兒猴子戴高帽裝上人了?有什麽手段隻管使出來,老娘濺他們一身血!”
漫香把身上單薄的衣裙一緊,就地一躺,一夜再無話。
次日清晨,要不是蔣沉一當值就讓離大娘把孟得鹿從獄裏提了出來,她可能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昨夜,躺在南監粗硬發黴的破草席上,忍受著跳蚤和老鼠的侵擾,竟是她這半個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昨天,白鏡受了蔣沉的差遣,已經把所有線索都打探明白了。
首先,蕉芸軒廚房裏炸的的確是羊肉,西街羊肉鋪的老楊頭已經親口證實因為蕉芸軒過幾天要辦場大喜事,所以特地讓他往店裏送過幾十斤羊肉。
至於孟得鹿,也的確是從西陽鎮來的,半個月前,她棲身的那家舞坊的假母身亡,舞樂伎們也就各奔前程了。
白鏡探回的消息和孟得鹿的話嚴絲合縫,但蔣沉心裏還是有種莫名的不踏實。
“那個假母怎麽死的?”
“這倒不清楚,咱們無權過問西陽鎮的案情。”
蔣沉不再追問,昨天他也沒閑著,既然老賴娘子堅稱丈夫消失的那晚她一直沒有離開“娘子會”,他便又帶著兄弟們奔波了整整一夜。
這一次,他留了個心眼,刻意地避開了所有“娘子會”成員,而專門走訪了她們的丈夫,讓他們事無巨細地回憶案發當天各家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卻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果——
老賴消失那天晚上,他們各家都吃了餡餅、臊子麵之類需要肉糜的飯食。
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上腦海,蔣沉卻周身一冷……
“消失的老賴,終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