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麵好話誰不會
“這位是胭脂鋪的吳管事,是鋪子裏的老人了,為人做事都仔細用心,妹妹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得閑問他就好。吳管事,你去將鋪子近三年的賬本拿過來,讓清瑤妹妹過目。清瑤妹妹,你可懂看賬目?若是不會的話,姐姐現在教你。”薛安然牽著謝清瑤的手,柔聲對她說。
謝清瑤心裏打鼓。
薛安然以前說不上對她好還是不好,但心裏肯定是不喜她的,麵上一直對她客客氣氣,但從山寇處回來,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但她又挑不出錯。
謝清瑤不敢怠慢,連忙道:“姐姐……最近身體不爽,不宜勞累,先回去休息,過幾日妹妹再向姐姐討教。”
薛安然嗔道:“那怎麽行?!你是我妹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累點苦點,也不能耽誤了妹妹的事!”
說著,她不但仔仔細細教了謝清瑤賬目,又拉著謝清瑤逛了一圈整個鋪子,詳細給謝清瑤介紹了鋪子裏的每個人,直到謝清瑤實在受不住她的熱情,強拉著她一起回了府,她才作罷。
前世也有這麽一出,她受了驚嚇,孫氏仍勸她帶謝清瑤熟悉鋪子,她神思不屬,讓吳管事跟謝清瑤說了說鋪子裏的事,她聽吳管事說的無甚差錯,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說身子不適先回府了,當時謝清瑤也是滿臉關心,誰知回頭就在孫氏那暗告了她一狀。
現今她讓謝清瑤主動帶著她回府,看謝清瑤還能再作什麽妖。
“大小姐!”一個滿是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薛安然看到衝過來的小丫鬟,眼底才露了些真心的笑意,不過轉眼又看到另一個身量略長一些的丫鬟,心底又沉了沉。
這兩個都是她的貼身大丫鬟,衝過來的那個叫絳雪,原地不動的叫墨枝。
前世,這兩個丫鬟都對她忠心耿耿,不管後來她如何遭到整個長平侯府的暗地打壓,但直到她死後,也不知怎的,朦朧間還能看到,絳雪被趕出了長平侯府為她收屍,要知道她是被燒死的!而墨枝卻成了孫氏身邊的一等丫鬟!
但是墨枝卻常常接濟絳雪,不管絳雪對她如何冷言冷語。
墨枝也確確實實背叛了她,正是墨枝,騙她上錯了花轎!
絳雪活潑,墨枝沉穩,前世今生,依然如此。
絳雪撲到她懷中,眼底噙了一包淚,哭道:“大小姐,你可嚇死奴婢了!怎麽樣,傷著沒有!”絕口不提山寇之事。
薛安然牽了她回自己的閨房,耐心同她解釋:“沒事,我還沒碰到山寇,就被瑞王救下了。”
絳雪頓時收了淚,眼神有一些呆滯,脫口而出道:“那個煞神?!”
墨枝頓時輕輕斥道:“絳雪!”
絳雪吐了吐舌頭,又繞著薛安然仔細檢查了一番,驚呼道:“姑娘,你還說自己沒事,你這肩膀!”
墨枝眼神也微微露出些關切,但是依然站在原地沒動,手也規規矩矩垂著。
薛安然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掩去心底複雜,笑著道:“瑞王府的傷藥都是頂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拆開來看,現在都已經結痂了,若是尋常的金瘡藥,恐怕現在還在流血呢。”
絳雪又是淚眼汪汪道:“姑娘還有心思同奴婢說笑,奴婢真恨自己,燈節那天怎的貪嘴吃壞了東西,不然姑娘不會……”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薛安然忙道:“瞧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遭了難,不是我遭了難呢,怎麽反倒要我安慰起你來了?其實經過這一遭,也是好事,至少本姑娘悟出了一件大事!”
絳雪和墨枝齊齊向她看來。
薛安然笑道:“身子安好就是最重要的事!咱們平時困在這閨閣裏,見到的隻有一方小小天地,總是為些小事生氣,其實經曆的事再多一點,再大一些,就會覺得府裏發生的事什麽也不算了!”
絳雪呆了呆,敏銳道:“姑娘的意思是……以後不同謝姑娘生氣了?”
薛安然含笑道:“是,些許小事,不值得計較!”
絳雪不滿道:“……那怎麽是小事……謝姑娘口蜜腹劍,兩麵三刀,姑娘不知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虧,便連這次,恐怕……”
薛安然輕斥道:“絳雪!不得胡言!”她又厲了厲語氣:“以後再讓我聽到你胡亂編排府裏的其他主子,你就去西邊的花園裏做事,不要待在我身邊了,聽到沒!”
絳雪徹底呆住,薛安然從未如此疾言厲色的同她說過話,至少在謝清瑤這件事上,半晌,她才回過神來,雖然委屈,卻不敢再說什麽:“……是,奴婢全聽姑娘的。”
薛安然又對墨枝溫和道:“你一向比絳雪穩重,我今個兒說的話,你也聽見了,這就吩咐下去,以後清輝閣上上下下,都得對謝姑娘禮遇有加,什麽酸言酸語,讓我聽見了,可輕易饒不了他們,聽到沒有?”
墨枝穩穩福了福身:“全憑姑娘吩咐!”
薛安然便再也無事,讓兩人伺候自己梳洗一番,她也確實是累了!
抱月居。
孫氏歪歪躺在踏上,墨枝站在她跟前垂著目,秋菊替她研磨著香。
孫氏皺著眉:“她真這麽說?”
墨枝道:“千真萬確,奴婢身家性命都握在夫人手裏,不敢違逆夫人!”
孫氏淡淡道:“我又沒懷疑你的忠心,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她揮手令墨枝退下。
秋菊小心道:“夫人,這大小姐……莫不是真的轉了性?以前有關謝姑娘的事,她總要鬧上半天的……怕不是墨枝這蹄子撒了謊?”
孫氏道:“她全家的身契都在我手上,她能撒什麽謊?”
秋菊不敢再說話。
孫氏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這次的計劃徹底被瑞親王打亂了……不過無事,左不過是讓人名節受損罷了,法子多的是……隻是不知要怎麽應付上麵那位……”她撫了撫額頭,有些煩躁道:“早知上麵的脾氣如此陰晴不定,當初說什麽也不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秋菊一驚,小聲道:“夫人!”
孫氏卻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四下無人,我發兩句牢騷又怎麽了?老爺平日裏隻知道吟風弄月,當初不知怎的生了這般的狗膽子,弄出個這麽個事,也未知會過我一聲!說是隻要養好……,咱們長平侯府就能一飛衝天,他倒是好,兩手一攤將娃丟給我,自己該怎麽逍遙就怎麽逍遙,可憐我的囡囡……”
秋菊也輕歎了一聲:“……夫人別難過,攤上這麽個爹,大小姐早些換個人家也是好的……”
孫氏抹了抹淚:“若不是我的囡囡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長到四歲就夭折了,又養在深閨沒見過人,說什麽這事也輪不到我們家,沒得叫那賤民出身的丫頭替了我囡的身份。我越見這丫頭越膈應,好在這丫頭生的性子清冷,也不喜與人親近,這次回來卻性格大變,膩歪得不行,以後你給我攔著她,別叫她近我的身!”
秋菊應了聲是。
片刻後,秋菊又道:“夫人,恕奴婢說句不該說的,那位……讓姑娘投奔我們長平侯府便罷了,為什麽又非要多塞一個人來,還非得替個尊貴的身份……”
孫氏煩躁道:“上麵的心思誰知道呢……總之是上麵說一,我們不得說二的……”
她長歎了一口氣:“幸虧清瑤性子柔順聽話,若是跟……一樣,我非得膈應死不可!還望清瑤早日恢複身份,也念我們一家的好!”
門外,薛謹修握緊了拳頭,眼中暗光閃過,始終沒有敲響抱月居的門。
如此這般過了兩三日,薛安然整天在府裏吃吃睡睡,過得好不自在。
因著她的一反常態,孫氏,謝清瑤都沒有像前世一樣找她麻煩。
這日,薛安然正在津津有味看著一本坊間正流行的話本,墨枝前來稟報道:“大小姐,吳管事有事求見。”
絳雪和墨枝明麵上叫她大小姐,私底下愛稱呼她姑娘。
薛安然點點頭:“讓他在客鬆廳等我。”
墨枝詫異地看了薛安然一眼,卻沒有多問。
以往薛安然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裏會見這些管事的,說是人多事咋,免得擾了府裏其他人的清淨,結果孫氏卻覺得大小姐是有意藏私心眼多……
墨枝心底歎了口氣,這事不是她該管的,她也根本管不了。
薛安然施施然走到客鬆廳,一路上還跟路過的丫鬟小廝們含笑問好。
這都是學的謝清瑤的,前世的她對這些事不以為意,但是謝清瑤就是靠這些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無形中拉了府裏下人一大票好感。
到了客鬆廳,吳管事對她問了好。
薛安然端坐上首,笑得溫柔:“吳管事近日可好。”
吳管事詫異看了她一眼,雖覺她的態度溫和的有些奇怪,但仍是照實匯報了:“鋪子最近一切都好,隻是……”他湊近了薛安然,小聲說:“到了每月交街坊費的時候了……這筆賬以前都是從大小姐私庫出的,現今掌事的換了謝小姐,小的特意來問一嘴……”
街坊費也就是保護費,她的胭脂鋪子開在一個不錯的地段,那個地段所有的鋪子每月都會定時交一些保護費,至於保護費背後真正的主人是誰,大家都不知道,不過誰要是不交,準保倒黴,告官也不好使。
這保護費也不高,但公賬上可不能明白寫這項費用,以往薛安然都是從自己的私庫裏出錢,將費用的賬目落在一些雜事上。
吳管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大小姐不回來管事了嗎?”他雖是外聘回來的管事,也知道這鋪子是薛安然的嫁妝!
薛安然笑道:“我和謝姑娘是一家人,我管事和謝姑娘管事,都是一樣的。”
吳管事瞠目結舌了一會,才低下頭去,也不再多問,連連道:“是,是,小的僭越了,但是……”他看薛安然這個態度,卻有些不好往下說了!
薛安然溫和道:“吳管事但說無妨。”
吳管事心一橫,方道:“……大小姐,雖說錢可以從你的私庫出,但是……但是謝小姐也看明白了賬目,自是知道這筆錢和賬對不上,到時候盤問我們,會懷疑我們私吞錢款,這,這讓小的如何交代……”
薛安然了然。
假如說雜事費實際花費的是一兩銀子,賬目上卻記著三兩銀子,胭脂鋪子的事情不多,謝清瑤隻要稍微用心一點,自然能看出賬目上的問題。
以前這胭脂鋪子是她的嫁妝,保護費從她的私賬出,不過一進一出,自然也沒什麽。但如今胭脂鋪子歸屬不明,保護費誰出自然是個問題。
薛安然道:“這倒確實是個問題,隻是此事我也不好一個人做主,墨枝,你去請謝姑娘和母親來吧。”
不多時,謝清瑤和孫氏款款而來。
沒等她倆走近,薛安然就迎上去,要去挽住孫氏的手,秋菊恰到好處地一擋,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外麵涼,快讓夫人進屋子吧。”
薛安然偏偏不讓,有些委屈,帶著些撒嬌道:“秋麽麽,許久未見母親,我可想死她了,你讓讓我好不好?你總跟在母親身前,倒叫我這個嫡親的女兒生分了呢!”
秋菊僵住,孫氏忙道:“瞧瞧你,真是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這說的什麽話。”
薛安然隻是為了惡心一下孫氏,聽孫氏這樣說,順勢收回了手,帶眾人進了廳子裏。
待眾人坐定,吳管事眼觀鼻,鼻觀心,又將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謝清瑤恍然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麽姐姐的賬目一直有這個問題,姐姐這樣能幹一個人,居然沒瞧見,還以為是下人私心巧妙,將姐姐糊弄過去了。”
薛安然道:“這些人有的是外頭名聲好的聘用來的,有的是府裏一向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妹妹可放心用著。”
謝清瑤甜甜笑道:“姐姐用了幾年的人,妹妹自然是放心的。還沒向姐姐道謝,將自己的嫁妝鋪子給了我練手呢。”
她點明這鋪子依然是薛安然的,但每月的利潤可不一定能進薛安然的手裏!
絳雪急了,對著吳管事瘋狂使眼色。
因此事自己實在脫不開身,吳管事隻好硬著頭皮道:“既然三位主子都在,小的愚鈍,就請明確示下,此事該如何處理吧!”
也幸好他是外聘的人,才敢如此挑明了回話。
薛安然,謝清瑤便都看向孫氏。
孫氏端著茶,半晌,才笑道:“這鋪子既歸了你們姐妹管,你們總要拿出個樣子來,以後當家做主的時候,這種事更多呢,既然碰到了,不妨學著怎麽處理。安然,你是姐姐,不如你先說說,你想怎麽處理,再讓你妹妹說,如何?”
這話看似公正,卻全是偏心,讓薛安然先開口,薛安然若說錢還是她出,那就等於白白出了這筆錢,畢竟錢是實實在在出的,利錢卻進不了薛安然的手中。但薛安然若說讓謝清瑤出這筆錢,就大有將鋪子的歸屬權轉到謝清瑤手上之意!
反之,如果讓謝清瑤先說,謝清瑤作為表妹,自然不好開口讓薛安然出這筆錢,也不好說自己出了這筆錢,鋪子就歸自己了,誰先說誰後說,事情的結果完全不一樣!
薛安然沉吟不語。
孫氏嗔怪道:“安然,你是長姐,自然要作出個表率來,這點小事,怎麽遲遲定奪不了?不過一間鋪子而已……”
這間胭脂鋪子一個月的純利錢大約是五兩銀子,五兩銀子也夠一個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糧錢了。
想來這鋪子留在自己手上,不過作個樣子,自然是不如直接獻給謝清瑤的。
薛安然微微笑了。
前世她氣憤,傷心,絳雪也忍不住為她說話,被孫氏用長輩的身份壓住,謝清瑤再落幾滴淚,說幾句好聽話,府裏上上下下,都說她的不是。還害絳雪被孫氏罰掌嘴。
“你笑什麽?”孫氏略有些不滿道:“作為長平侯府的嫡女,怎的這般不知禮數……”
薛安然打斷了她的話,笑道:“好啊。”
孫氏,謝清瑤都愣住了。
薛安然道:“母親說的是,我是長姐,又是長平侯府的嫡女,自然要為弟妹作出表率。”
薛安然對吳管事道:“這筆錢便照往常處理,從我的私賬上扣吧。”
吳管事愣了一下,連忙應是。
薛安然又道:“你且等等。絳雪,去我房中把這間鋪子的地契拿過來。”
絳雪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拿了過來。
薛安然將胭脂鋪子的地契遞給謝清瑤,笑得跟朵花似的:“母親說得對,我和妹妹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怎麽能算兩家賬,我的便是妹妹的,能有什麽差別,這錢,還是從我的私賬上扣,這鋪子嘛,也轉送給妹妹了,妹妹且放心,鋪子送給妹妹後,這錢還是從我的私賬上出。我是姐姐,自然是要疼著妹妹的!”
眾人大驚。
孫氏也忍不住站起來道:“這……”
薛安然恭順道:“母親覺得這樣如何?”
這能如何?!
孫氏平了平心緒,趕忙笑道:“你能這樣為家裏人想,自然是極好的!”
薛安然道:“母親高興就好,母親高興,我也高興。”
謝清瑤心底卻有些不安,這也太反常了!
她連忙道:“這怎使得……”
但看著地契,推脫的話無論如何她都說不出口!
她雖然私底下身份貴重,但……從出生起她一直是在平民家庭裏生活的,直到十三歲,才有人告訴她她其實是太後之女,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看人眼色討生活,並沒有自己傍身的錢財,這樣一間鋪子,她如何舍得放手。
謝清瑤改口道:“既然姐姐轉送給了我,這錢如何好意思讓姐姐出,自然是由妹妹我出了。”
薛安然搖頭:“每月不過那麽點銀子,難道姐姐還出不起不成。妹妹不要客氣了,這是姐姐的一點心意,你盡管收下吧!妹妹若是不允,那就是看不起姐姐,看不起長平侯府!”
薛安然這話一出,謝清瑤沒了推辭的餘地,吳管事再次瞠目結舌,薛安然和謝清瑤,孫氏再談笑了幾句,便將二人送走了。
走的時候,謝清瑤的背影都忍不住歡欣雀躍。
孫氏也是和謝清瑤言笑晏晏,一副母女情深的樣子。
薛安然又對吳管事吩咐道:“這就將鋪子易手的事,告訴底下所有人吧。”
吳管事應了聲是。
等人都走光後,絳雪才幾乎跳起來道:“姑娘!你就這麽把鋪子給了謝小姐?!那可是你的嫁妝!”
薛安然閑閑吹了吹茶:“是呀,她是我妹妹……表妹嘛。”
絳雪呆了一會,恍然道:“那鋪子……那鋪子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對嗎?”
薛安然搖搖頭,笑道:“傻丫頭,別猜了。那鋪子好得很。”
絳雪急得快哭了:“姑娘,你才是傻瓜呢!怎麽能,怎麽能白白將這鋪子送給謝小姐啊!這鋪子,這鋪子花了姑娘你多少心血,才經營成現在這樣啊!還有這雜事費,都將鋪子送給了她,怎的還要我們自己出呢?!這謝小姐,也實在……實在太貪心了,她居然推辭了兩下,就全部收下了?!”
因了薛安然上次的吩咐,她不敢再罵謝清瑤,心底卻將謝清瑤不知罵了多少遍。
薛安然笑笑道:“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