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絕不認罪
上都,中秋節。
皇宮裏歌舞翩然,酒宴正酣。
大街上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就連大理寺最深處的地牢,也能聽見那似有似無的靡靡之聲。
“李沐然,你難道就沒有什麽想對為師說的?”
冰冷的聲音將李沐然從出神中拉了回來。
他抬起頭望向自己的恩師晨由紀,張了張幹裂的嘴唇,沙啞道:“學生說了,老師會信?”
入獄之初,他就寫過一封信將前因後果盡數告知,可換來的隻是一句老實交代。
如今當麵,無非是再複述一遍而已,又有何用?
淡漠的態度讓晨由紀眼神閃過一絲不耐煩,“為師曾將你當做親傳弟子,甚至準備將你推薦進國子監內院,可你看看自己,這幾年變成了什麽樣子?”
“撒謊成性、嗜賭貪財、傷人性命,如今身陷囹圄,還不認錯?”
李沐然嘴唇蠕動,卻並未開口解釋。
這五年來,他幾乎每天在煉丹房修複古籍殘方,甚至為了驗證藥方不惜自身實驗,透支身體。
明明才十九歲,鬢角都已生白發。
可師父對此視若無睹,隻相信其他人的片麵之詞。
望著神色厭惡的恩師,他喉頭滑動,還是開口將事情複述了一遍。
“那晚我回家,鄰居告訴我李野已經多日沒回家,我打聽之後才去的賭坊。”
“我剛進去就被賭坊夥計抓住,聲稱我欠了他們三千兩銀子,利滾利到了三萬兩,我想要掙脫,推搡之下,那個夥計卻突發疾病倒地,學生立即施救,卻也無力回天。”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一下,斟酌道:“學生懷疑,他們錯將我認成了李野。”
“堂弟和我長相相似七八分,而且他擅長書法,能夠輕易模仿我的筆跡。”
李野,乃是他的堂弟。
五年前,叔嬸離世,父母將他從山裏接了出來,並且花了大價錢拜入晨由紀門下。
李野看似老實怯懦,可李沐然偶然發現,他不僅偷拿家裏錢,還經常流連賭坊花坊。
考慮再三,他並未聲張,而是私下勸導。
如今想來,自己視為親人的堂弟恐怕一直都打著自己的旗號在外麵鬼混。
那些罪名自然而然被安在了他的身上。
晨由紀表情變冷,重重地吸了口氣,
“所以,去賭坊的是李野?”
“對!”
“賬簿上的名字也是他簽的?”
“應該是!”
“人也是他殺的?”
“人是我推搡之下誤傷,而且學生也已經盡力施救!”
“好!好!好!”
晨由紀一連喊了三個好字,臉色漲紅,強壓怒氣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
“學生沒有抵賴,學生這幾年除了偶爾回家,幾乎都在丹房,根本沒有時間去賭坊!”
李沐然沉聲說道。
在地牢的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
明明他從未去過賭坊,可那些夥計卻信誓旦旦說認識他,而且還能清晰喊出他的名字。
唯一的解釋就是,真正去賭坊的那個人是自己的堂弟李野。
他和自己有八九分像,如果打扮一番,除非熟人,否則很難分辨。
賭坊煙霧繚繞、光線刺眼,賭徒們自然不會觀察仔細。
至於字跡,
兩人同住一個屋簷,又共同上學,模仿起來並不難。
更為重要的原因在於,李野曾不止一次去過賭坊。
否則,那晚李沐然也不會去賭坊找他。
如今想來,他恐怕早就謀劃著這一天了。
晨由紀臉色漸漸鐵青,最後失望地重重歎了口氣。“為師教會你識文斷字,卻沒想教不會你做人。”
說著,他對著過道處喊道:“你們過來吧!”
話音剛落,一男一女才拐角處的陰影中走了過來。
正是提著食盒的李野和師妹晨曦苒。
“自從你入獄後,小野到處奔走求情,要不是他苦苦哀求,為師怎麽會來這醃臢地!”
晨由紀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李沐然,語氣冰冷:“可你呢?禍水東引!”
“堂哥,今天中秋,我給你帶了燒雞和黃酒!”
李野輕輕將食盒放下,眼神中的得意幾乎就要溢出來,臉上卻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緊接著,他提起衣擺下跪。
“恩師,一切都是學生的錯,堂哥隻是誤入歧途,您一定要的幫幫他!”
“好孩子,為師並非不近人情,可你看看他,哪有一絲悔恨的樣子?”
“血濃於水,學生願替他贖罪!”
李野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哽咽著說道。
一旁的師妹晨曦苒用力將他拉起,“他想害你,你還幫他?”
說完,對著李沐然憤怒道:“李沐然,那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根本沒去賭坊,自你入獄後,他四處奔走和賭坊協商賠償,甚至連內院年考都一推再推,你又做了什麽?”
“賠償?你哪裏來的錢賠償?”李沐然抬起頭緊張道。
“當然是變賣東西和產業,不是他打點,你早就被判死罪了!”晨曦苒恨恨道。
李沐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抓住鐵欄,死死盯著李野。
自從父母意外離世後,無論如何困難,他都沒想過變賣父母留下的產業。
不僅僅因為那些東西都是父母一點一滴攢下來的,更因為父母生前不止一次說過,要將家裏的產業傳承下去,那是父母的遺願。
可現在,李野卻趁他入獄,將父母留給他的東西盡數變賣。
“李野,我每月給你一百兩,甚至替你還過那麽多債,你為什麽還要變賣家裏的祖業?”
李野好像被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躲在晨曦苒身後,委屈地欲言又止,“堂哥,你...”
“混賬!”
晨由紀一甩衣袖,怒不可遏道:“小野煞費苦心救援,你卻倒打一耙!李沐然,為師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收你!”
“父親,李沐然這樣的人實在不配再進國子監,請您將他逐出師門!”
護著李野的晨曦苒雅更是咬牙切齒道。
她望向李沐然,仿佛不是在看一個曾經無數次幫助她的師兄,而是殺父仇人。
李沐然的心猛地一痛,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眼前這個曾經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怎會變得如此陌生?
她似乎忘了當初跌落山崖,是自己背著她爬上來,忘記了自己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這才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更是忘了,要不是為了幫她調理身體,自己也不會成天躲在丹房研究古書殘方。
一切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
好像是將李野帶進國子監那天開始。
自己日日待在丹房修補古籍丹方,等到再見她時,兩人之間似乎已經有了距離。
再後來,徹底形同陌路。
晨由紀捋著胡須,仿佛恩賜一般,斟酌著說道:“李沐然,為師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認罪悔過,我可以保留你國子監學生的身份!”
李沐然苦澀一笑。
認罪?
這幾年他認過多少次?
每一次師姐和師妹舉報,師父不經調查就要他認罪!
每一次都被逼著認罪,可最後呢?
不僅失去了進入國子監內院的資格,更是落得一個人渣的名號!
在他們心裏,李野一直都是那個完美的小師弟,而他則是包藏禍心的大師兄。
如果這次繼續認罪,接下來必定是萬劫不複。
他喉頭滑動,緩緩跪下。
沙啞著一字一句道:“老師,學生無罪!”
牢房外一瞬間安靜,晨由紀死死冷漠地注視著他,呼吸粗重。
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吐出一個“好”字。
隨即甩袖轉身。
一旁的晨曦苒重重地哼了一聲,拉著李野要走。
後者卻止住腳步,“師姐,讓我再勸勸堂哥吧!”
“你...”
晨曦苒一臉痛惜,無奈地重重歎了口氣:“師弟,別為了一個人渣惋惜,你有我,有師父,我們也是你的親人!”
說完,她憤憤瞪了李沐然一眼,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