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少門主追愛失敗,落魄傷懷

大年三十,李若蘭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頂著大雪離開了燕州。那是萬家團圓的日子,可是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甚至連為他送終下葬的機會都沒有。

李若蘭一人一騎出城,她不知道要去哪裏,除了燕州她隻對冀州稍微熟悉一些,就一路打聽著去了那裏。過了半年以後,他從其他走江湖的人口中聽到,李寒宵死於聞人素之手的消息。這消息滯後傳來,卻又一次擊中了李若蘭的心,她看著那些把此事當笑話一樣講出來的人,聽著他們的義憤填膺,忽然覺得可怕,人是如何用唇齒顛倒黑白的?他們可以這樣對一個從素未謀麵,而且已經過世的人出言不遜,李若蘭不過反駁了一句,就遭到了眾人的惡言相向。

後來的幾年裏,她行走江湖,活成了李寒宵一般的模樣,可是她越來越愧疚,因為她從來不敢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師父,也不敢在別人口出惡言的時候反唇相譏。

李若蘭從不覺得李寒宵有多麽霽月清風,他好賭又愛出千,喜勾欄聽曲,靠賞金盜寶為生,實在算不上君子。可是他待李若蘭如父親一般,作為醫者又有仁心,在李若蘭看來,他不知比那些虛偽的欺世盜名之徒強多少倍。

每一次楊奕聽到李若蘭講述自己的過往,對她的心疼都會更多幾分。倒是李若蘭不同,她說起從前的時候,總是想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輕鬆,這種看似釋然的平靜,在他的眼中卻覺更加悲愴。

“可是我沒有本事,讓他身後背負醃臢之名,不得翻身。”

“李前輩不會在意這些。”楊奕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他生前恣意,不在意世人評判,身後更不會在意,我想他放不下的,唯有你的安危,還有就是讓藥石金方惠澤世人。”

在李若蘭的描述中,楊奕看到的是一個瀟灑不羈的域外之人,他不屬於這個江湖,他在另一個鶯燕齊飛,草藥飄香的世界裏,他不拘小節,隻做所愛之事,對於一切身外之名從未在意過,自然不會顧及什麽身後的聲名評判。

楊奕的安慰對李若蘭很受用,她想楊奕說得有道理,自己不過是在用自己俗氣的觀念去揣度師父的想法,但或許他根本不在意這些,而他最重要的交托,是讓要是金方救更多的人,不要落入歹人之手。

“那你說聶門主的心願是什麽呢?”李若蘭轉而問道。

楊奕略略思考了一下,歪頭道:“他的心願不在我們身上,這個需要紫陽去完成。”

聶川放不下的不過一雙兒女,一眾弟子,這些不是他們二人該操心的了。

“那你呢?”李若蘭難得露出笑意,打趣他道:“我知道,你是要讓人替你報仇。”

楊奕無奈一笑,幽幽開口:“現在不一樣了,我要是死了,定要找個穩妥的人照應你。”

他已經不是原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獨行刀客了,他有了妻子,有了兄弟,未來可能還會有孩子。有這些他想保護的人,以後就不可心裏隻想著報仇了。

“父母兄姐之仇不可忘,可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楊奕盯著李若蘭認真的說道。

次日除夕,中午的時候聶川醒了,難得他精神不錯,得知門內一切無虞,很是高興。因為是除夕,小輩弟子和家中的仆人一波接一波地來拜年領紅包,見他精神矍鑠的模樣,聶紫陽心裏安慰了許多。但李若蘭身為醫者卻看得出,他這是大限將至,回光返照。

稍晚些時候,聶川起身換了新衣,與幾個小輩一起吃年夜飯,無涯門沒有守歲跨年的規矩,從前的新年,聶氏父子總有一個在外,不是走商就是辦事,聶青萍也從未過一個熱鬧的除夕。這日好不容易聶川少有好轉,她領著幾個廚娘做了極豐盛的年飯。包了水晶角兒,還有大戶人家年飯常吃的五辛盤、炙羊肉、膾魚、肥雞肥鴨。

聶紫陽被姐姐催著上街買酒,因為已是除夕了,很多酒家都關門了,他溜達了許久也沒買到聶青萍要的酒。

“聶門主找什麽呢?”

正沮喪時,迎麵碰上了展雲。

“展雲,你還沒回榮源嗎?”

因為展雲身份隱秘,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她與無涯門的關係,故而李若蘭和楊奕婚禮前夕她便離開了聶家,不過她沒有即刻離開燕州,後來聽聞鬱延大鬧婚禮,她實在放心不下便又在這裏住了幾日,觀察無涯門內的情況。

“門主情形不太好嗎?”展雲問道,前一天她看到了聶紫陽出門定製棺木,便知曉了聶川應是大限將至。

聶紫陽神色黯然,苦笑了一聲:“今日還行,父親起身了要和我們一起過年。姐姐讓我出來買酒,明日可煮屠蘇酒,可我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她要的。”

展雲神神秘秘的一笑,引著他往後街去了,那是她的秘密據點,每次她來燕州都會在那裏棲身。聶紫陽一路跟著她去了她住的小院子,後院有一棵光禿禿的梅樹,展雲沒有多說,拿了兩把鏟子來遞給他一把。

“快來挖。”

梅樹下是展雲早年埋的酒,都是她親手所製的佳釀。聶紫陽趁著她轉身的功夫開了一壇,一股香醇的酒味襲來,他呼吸了一口便覺得醉了。

“我喝過那麽多酒,都不如你釀的。”這可不是愛屋及烏的漂亮話,而是真心所言,展雲釀酒一絕,不僅吸引聶紫陽,在榮源甚至整個大漠一帶,燕榮酒坊的佳釀都是數一數二的。

展雲見他偷喝,在他後腦勺狠狠一拍,幾乎要把他的臉拍到酒缸裏麵了。

“你喝光了明日拿什麽煮屠蘇酒。”

兩人挖酒用了不少時間,展雲催著他趕緊回去,天晚了便趕不上年夜飯的時間了。聶紫陽雖不舍,但總不好讓父親等太久。

“不如你同我回去吧,今日除夕擺宴,你要是能來,父親定然高興,李若蘭也很想見你。”他沒有提起自己的意願,隻拿聶川和李若蘭做筏子。

展雲婉拒了聶紫陽的邀請:“我若出入無涯門次數太多被人發現,就不好在榮源容身了,日後你做了門主,咱們還得精誠合作呢。”

展雲說完莞爾一笑,她說話時候的神情語氣十分平靜,聶紫陽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點點的遺憾,他很想知道如果沒有身份使命之隔,他們之間是否有相守的可能。

“榮源的堂口對你來說很重要?”他試探著問道。

展雲聞言斂去了笑容,正色道:“對無涯門重要的東西,對我便是重要的。”

聶紫陽不甘心,繼續追問:“哪怕讓你放棄你自己的幸福,也要堅持嗎?”他的提問幾乎可以說是露骨了,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展雲也露出了些許詫異。

“少門主......”

“不要叫我少門主!”聶紫陽忽然激動:“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展雲抬頭看向聶紫陽紅了的眼眶,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莽撞少年了。這些日子聶川臥床,聶紫陽一雙肩膀扛起了無涯門的重擔,他不敢在人前顯露出一絲的軟弱,可是在麵對展雲的時候,在預感到要與她此生天南地北難相見時,他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了遺憾。

“紫陽,不能相守未必是遺憾,我們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如果為了情愛舍棄追尋自己的目標,那想來才是最遺憾的。”

她叫了他的名字,給了他溫柔的眼神,與他溫言細語地說道理,她窮盡善意去開解他為情所困的心,卻獨沒有許他想要的相守。聶紫陽明白了,不是不能,是她不願。展雲便是展雲,她胸中有丘壑,守護無涯門在西域這條要塞,是她一早便為自己定下的目標,無涯門主是聶川也好,聶紫陽也好,她要做的事不會改變。

聶紫陽了然,他別過臉去沒出息地落了一滴淚,苦笑一聲又問道:“那你說,你對我是否也有些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