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含恨赴耿家,癡兒贈花燈

離開重山鎮後,李若蘭還是心情鬱鬱,雖說龔子堯已死他們此行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但思及耿念兒,她還是難以釋懷。回到壺鎮,李若蘭和楊奕扮成尋常男女模樣上街,她特意沒有讓楊奕帶刀,可自己卻藏了那把軟劍在身上。他們去了耿家的花燈鋪子。年關將至,鋪子裏人潮往來頻頻,耿家父母忙著招呼人,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

“你看他們,哪有一點點為耿念兒難過的樣子?”李若蘭看著忙碌中的老夫婦,委屈又失望。她不知為何,總是會共情被拋棄的可憐人,她一直不明白,親人、愛人、朋友之間明明彼此間是一樣的羈絆,為什麽有人就可以輕飄飄地斬斷,任由對方無助、失落乃至絕望。

楊奕垂眼,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忙活了許久的耿母終於注意到了他倆,熱情地走過來詢問他們的需求:“兩位要買什麽樣的燈?我們這裏紮的花燈樣式最新巧,也耐用,二位能瞧見的都能馬上帶走,要是定做特殊紋樣的,需等個兩三日。”

李若蘭在店裏踱步,直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後,她才終於開口:“那就定做一盞吧,也不用有什麽花樣了,幫我寫幾個字。”

耿母笑道:“寫字好寫,今日晚些可取,我老頭子字畫俱佳,保準讓姑娘滿意。”

李若蘭抬眼了看了看櫃台後麵正在點錢的耿父,笑著點了點頭。耿母還在推銷其他的燈,但見李若蘭絲毫不為所動,繼而問道:“姑娘想在燈上寫什麽字啊?”

“就寫,贈愛女耿念兒。”

此言一出,耿父與耿母都愣在了原地,許久之後耿母才率先反應了過來,她急忙跑過去關上了店門。

“二位認識我女兒?”她的臉上可見恐懼,但更多的是擔憂,耿母說話的時候望著李若蘭,見她遲遲不答話,又把目光轉向了楊奕,端詳了片刻之後,她猛然後退了兩步,指著楊奕的臉驚恐道:“你是那天那個男人!”

那日楊奕送耿念兒回家,雖與他們也說了幾句話,但彼時他頭戴鬥笠,拂曉時分天色未明,耿母瞧得不真切,直到此時才認出來。

楊奕平靜點頭:“正是。”

挑明了身份後,李若蘭也不欲再與他們兜圈子,開口責難道:“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她救出來,你們為何又將她送回去?”

耿母和耿父被嚇得連連後退,耿母甚至不敢直視李若蘭,兩手在頭頂做出防禦的姿態。耿父跑過來將她護在身後,李若蘭這才注意到他的臉,他看起來比耿母老許多,頭發白了大半,臉上皺紋密布,護著妻子的手也在發抖。他解釋道:“我們也是沒辦法,不送回去的話等青衣幫的人再來,我們全家都得死,她嫁過去好歹保全一家性命啊!”

“不是交代了讓你們趕緊走!”

李若蘭說得急了差點動手,好在楊奕尚還理智,將她與耿老夫婦拉開了距離。

“我那日特意叮囑你們離開壺鎮,越遠越好,實在無處可去可以去中城眾盟鏢局求援,你們為何偏要選擇犧牲她?”

“嘭!”

店裏正吵著,後院忽然傳來什麽東西墜地的悶響。李若蘭被吸引,快步朝著後門走去。可耿家父母卻忽然瘋了一樣過去拖住她,一邊阻撓她的腳步,一邊求饒。李若蘭抽出鞭子嚇退了他們,猛力推開後門,隻見麵前是個堆滿了各樣花燈和製燈原材料的小院子,不大但還算整潔,院子中間的石案邊坐著一個少年,正在編燈籠骨架,他腳邊是被碰翻的簸箕,裏麵的製燈工具灑了一地。

少年穿得也很樸素,他手裏的活計沒有停,門開了他的目光也沒有跟著過來,隻是一直無焦地望著前方,他長得與耿念兒有七分相似,隻不過神情略顯呆滯。

“這是耿念兒的弟弟?”見到這個少年,李若蘭似乎明白了什麽,語氣也變得和婉了起來。這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但一雙手上長滿了老繭,手背上還有被竹枝劃得密密麻麻的新舊傷口,他半張著嘴摸索著幹活,但眼神卻是呆滯的。

他也聽到了李若蘭說耿念兒的名字,嘿嘿地傻笑一聲,問道:“阿姐回來了?”

李若蘭的內心像被什麽揪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沒有出聲,是耿母搶先回答:“你阿姐的朋友,齊兒編累了就歇一會兒吧。”

李若蘭愣住了片刻,隨後收了鞭子,輕輕關上了門,回身問道:“眼睛不好?”

提到兒子,耿父潸然淚下,耿母也哽咽著解釋:“生下來就是瞎子,兩歲的時候發燒,腦子也燒壞了。二位恩人,我們不是不想留念兒在家,可是留下了她,我們全家就得逃,帶著這孩子過東躲西藏的日子。我們好不容易做的有點起色的小鋪子也不能要了。這孩子又盲又傻,隻學了這一點做花燈的小手藝,要是走了,我們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李若蘭歎了口氣,透過門縫她看見少年摸索著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將撒了一地的工具撿起來,笨拙地裝回簸箕。而後爬起來往前廳走來。門開時,他傻笑著捧著一個盒子,憨憨笑道:“花燈,給阿姐,回門。”

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做了一盞花燈,要送給回門的耿念兒。耿齊不知道耿念兒是被擄走的,一直以為阿姐隻是嫁人了。

“齊兒不急,等阿姐回來再送。”耿母攬著兒子往裏麵推,她擦幹了眼淚強顏歡笑,耿齊並不能感受到她的情緒,隻是傻笑著問什麽時候。

李若蘭內心五味雜陳,她一邊悲哀耿念兒被家人在抉擇中舍棄,一邊又同情這家人,本來她今日前來也沒有傷人的打算,隻是想將耿念兒死前的絕望說與他們聽,讓他們歉疚自責,可事到如今,她突然又不忍心了。

“阿姐的夫家很遠,或許要很久才會回來。”李若蘭扯謊,耿齊雖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但也乖順地點了點頭。

耿父耿母將兒子哄走了,弓著腰向李若蘭致謝:“兩位是好心人,若是能見著,替我們勸勸念兒,這孩子強,別讓她幹傻事兒。”

李若蘭別過臉去,良久未語,楊奕看出了她內心的掙紮,代為解釋道:“青衣幫前些日子內亂,已然覆滅了。”

老夫婦震驚,耿母聞言急忙問道:“那我女兒,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我當時在山寨之外,山上起了大火,逃生的人裏沒見到她,那場大火距今已有幾日,她尚未歸家,想來......”楊奕沒有說下去,不過結果如何他們都明白。

“未見得...未見得.....”耿父還抱著希望,他慌亂地指使著耿母套車:“趕緊的,咱們去找找,念兒說不定是迷路了沒找回來。”

“不用找了,我親眼瞧著她死了。”李若蘭一句話便掐滅了他最後一點幻想。

忙亂的耿父聞言頃刻靜止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瞧著李若蘭,嘴唇顫抖了半晌卻一言未發。神情黯然的耿母在原地打轉,不知所措,直到李若蘭拉住她時她才茫然地抬頭,問道:“她怎麽死的?”

李若蘭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瞼,她內心艱難地抉擇著,對耿念兒的憐惜和對這家人的同情同時拉扯著她,許久之後才啟口:“她不甘受辱自刎而死。”

她到底還是說出了真相,隻是沒有贅述場麵的慘烈和耿念兒的不甘。可那一句話,似乎就足以擊潰這對老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