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血咒
憤怒的責罵聲,終於也漸漸平息下去,法相卻是根本不看其他人,甚至連狂怒中的林驚羽手中殺氣騰騰的斬龍劍也不看上一眼,一雙明亮溫和的眼睛隻望在張小凡的身上,既是擔心,又是痛惜。
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法相緩緩又講了下去。
“那個凶手,是我的二師叔,位列本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師。”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聳動,眾人已經完全被驚呆了。
張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麽都感覺不到了,隻覺得仿佛自己頭頂整個的天空,這一刻都坍塌了下來。一切化為虛無,世界變得灰暗,再沒有任何的顏色……
那深深鏤刻在魂魄深處的悲傷,此刻仿佛化作了惡鬼將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後,你還剩下什麽?
燒火棍上漸漸亮起來的蒼青光芒,夾雜著淡淡金色,但都掩蓋不住最深處那層暴戾的紅色血光。千百年來被困在噬血珠和攝魂之內的凶煞戾氣,那無數怨靈亡魂,仿佛一起憤怒嘶吼的絕望,一起湧進了他的胸膛!
而在紛亂之中,前方法相的聲音,仍然清晰地繼續著:“當年普智師叔來到青雲,麵見道玄掌門,希望將佛道兩家真法一起修習,彼此印證,或有可能參破長生之謎,但被掌門真人婉言拒絕。”
道玄怔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
法相繼續道:“事後普智師叔失望下山,無意中路過草廟村,見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廟之內。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隻聽到張小凡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音。
法相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情緒,鎮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著張小凡,道:“就在那個晚上,普智師叔突然發現有個黑衣人夜闖草廟村,想要擄走這位林驚羽師弟。”
林驚羽頓時一怔,眾人也都向他看去,法相接著道:“普智師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測,表麵看來是擄人,其實竟是為了對付普智師叔,意圖染指普智師叔身上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師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找到的,他老人家為使其不再禍害世間生靈,便用佛門真法將這邪珠封起,並用天音寺重寶‘翡翠念珠’加以鎮壓。隻是不知為何,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竟知曉了此事,首先在林師弟身上藏了天下絕毒的七尾蜈蚣,暗算咬傷了普智師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難道是蒼鬆……”
這一次,輪到了林驚羽臉色一片慘白了。
法相頓了頓,接著道:“其後普智師叔在身受劇毒之下,與那人拚死相鬥,終於重傷在那人施展的青雲門神劍禦雷真訣之下,幾近油盡燈枯;但他也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創於他,令黑衣人驚走。而在這場激烈鬥法之中,張小凡張師弟也來到了破廟之中。”
青雲門中的人聽到“神劍禦雷真訣”幾個字,都是麵麵相覷,此刻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隻聽法相繼續說道:“普智師叔自知必死,但畢生心願始終不曾達成,實在難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個、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便是將天音寺至高無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傳於一位弟子,再讓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拜入青雲學習青雲道法,如此從不相通的佛道兩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修習,他老人家的畢生心願,也就達成了。”
道玄真人雙眼微眯,冷笑一聲,道:“普智道兄果然厲害,深謀遠慮。但不知為何他不傳於資質更好的林驚羽,反而選了這個張小凡?”
法相頓了頓,看著張小凡,道:“普智師叔以為,林師弟資質太好,若拜入青雲門下,必定備受師門長輩關注,隻怕很容易就露出痕跡,反而是張師弟……”
青雲門中眾人又是一陣對視,相顧無言,田不易搖了搖頭,道:“好心機,厲害,厲害……”
法相又道:“普智師叔將千年來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私下傳給張師弟後,又怕噬血珠若還在自己身上,萬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將噬血珠交於張師弟,讓他找個無人知道的懸崖丟棄,隻不過……”說到這裏,法相忍不住歎息一聲,苦笑道,“不想張師弟多半因為念著舊情,竟將這邪珠一直帶在了身上。”
直到此刻,大殿之上,眾人終於解開了這個天大的謎團,原來噬血珠的來曆竟是這般,而張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來曆也終於搞清楚了。
田不易與蘇茹對視一眼,暗地裏鬆了一口氣,又轉頭望向道玄真人,隻見這位掌門師兄雖然麵色凝重,但目光掃過張小凡的時候,眼神也終於是緩和了幾分。
這時法相臉上出現了痛心神色,道:“本來若隻是如此,普智師叔也不過是肆意妄為。但無人想到的是,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了一件……普智師叔他原是本著悲天憫人之心,寧願自身受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將這邪物鎮住。不料天長日久,噬血珠的凶煞邪力竟不知不覺中,滲入普智師叔魂魄深處。平日普智師叔有佛法護體,渾然不覺,可是當日他油盡燈枯時,才剛離開張師弟等人要離開那草廟村的時候,卻忽然想到,縱然自己傳了佛門真法給張師弟,但他卻未必能夠順利拜入青雲!”
法相神色慘痛,連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道:“此刻普智師叔重傷在身,佛力大減,竟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將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兒上,必定會將這兩個孩子收入門下,於是就……”
“啊!”林驚羽狂吼一聲,終於忍耐不住,斬龍劍揮起向著法相就砍了過去,道玄急道:“快,快攔下了!”
不等他話語說完,田不易等人早將林驚羽攔下了,齊昊也撲了過來,一把搶過斬龍劍,雙眼微紅,將林驚羽死死抱住,不讓他亂來。
林驚羽瞪著前方天音寺眾僧人,淚流滿麵,痛哭不已,口中咒罵不休,普泓、普泓、法相等人都是麵露愧色,低頭不語,還有不少僧人雙手合十,輕聲默誦佛經佛號。
道玄真人仰首望天,沉默思索,仿佛連他也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向法相道:“剛才你說普智油盡燈枯,那這件事情的真相,你們怎麽知道的?”
法相道:“普智師叔曾經結交一個異人,得到一枚奇藥,名曰三日必死丸。隻要服下此藥,任你有再重傷勢,三日之內也能激起你身體全部潛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後,縱然傷勢複原,也一樣必死無疑。普智師叔便是服了這枚奇藥,終於在三日之內趕回了天音寺,在臨死前將這前因後果與我恩師普泓大師細細說明。我當時服侍恩師,在一旁也聽到此事。普智師叔那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痛悔當日種下了滔天惡孽,萬死不得以償萬一,終於痛哭坐化!”
法相雙手合十,深吸了一口氣,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所有這些事,都是我們天音寺普智師叔的錯,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關係。請各位青雲門前輩,千萬莫要責怪於他!”
……
道玄真人緩緩點頭,長出了一口氣,正想說話,忽地安靜的大殿之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慘笑聲。
“責怪?”
“是誰要責怪我?”
這笑聲陌生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恨意,一直低著頭喘著粗氣的張小凡,緩緩地抬起頭來。
那一雙完全赤紅、如血一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眼睛,盯著法相。
法相緊緊皺眉,低聲道:“張師弟,你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未來日子還長。”
“你!去!死!”
忽地,張小凡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全身突然間煞氣大盛,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殺氣騰騰,麵上肌肉扭曲,猙獰無比。
遠處,王二叔突然再度驚叫:“鬼,鬼!又來了一個鬼!”
而這一次,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張小凡。
眾人失色,普泓大師不顧身體重傷,霍然站起,道玄真人也皺眉看了過來。
隻見張小凡右手中的燒火棍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將張小凡籠罩其中,連麵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法相失聲道:“張師弟,快快丟了那個邪棒,你已經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
張小凡仰天慘笑,聲音淒厲:
“什麽正道,什麽正義?你們從來都是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要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麽……”
他張開雙臂,仰天大呼:
“我算什麽啊!……”
這聲音如此淒厲,令人驚心動魄,像是回**在魂靈深處。
場中之人,無不變色,人群中忽然白影一閃,卻是陸雪琪向張小凡衝了過來,伸手去抓那燒火棍,而法相站得更近,反應亦是極快,立刻飛身而上,揮手向燒火棍打去,同時口中急道:
“張師弟,快放下此物,否則你就要墮入魔道,萬劫不複……”
張小凡仰首望天,凶煞戾氣布滿全身,整個人似乎也是呆呆傻傻一般,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法相衝來。
那一刻眾人屏息,眼看法相就要抓到這根燒火棍,不料半空之中忽然傳來一聲嬌喝,一道白光化出無數潔白花朵,從橫裏襲來。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悶哼一聲,倒飛了回去,被陸雪琪一把拉住。
眾人大驚,隻見綠影一閃,碧瑤赫然現身在張小凡身前,麵對著前方無數正道高手,竟是凜然不懼。
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紅,顯然是為了張小凡而傷心,更不管其他人等,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這些人麵獸心的家夥,全部都在害你!”
張小凡混混沌沌地應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那隻溫柔的手,跟著她大步跑去!
……
但這滿殿滿堂的都是正道高手,如何能容得下他們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後,許多人認出了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頓時炸開了鍋。
今日青雲門傷亡慘重,不知有多少人的親朋好友師長徒兒慘死在這裏,盡拜魔教所賜,與魔教實已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間,已有人將去路擋住,更有人憤怒喝問,甚至開始懷疑張小凡是否真的與魔教有關係。
陸雪琪、齊昊、田靈兒等人臉上盡皆失色,麵對眾人竭力辯解,解釋張小凡不久前還在與魔教中人殊死搏殺,然而他們的聲音轉眼間便被盛怒的人們所淹沒。
轉眼間,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將這兩個年輕男女,團團圍在了中間。
張小凡瞪著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慘笑不止,隻覺得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慘烈血腥景象,卻又像是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仿佛在今日都被完全摧毀了。
碧瑤卻比他冷靜得多,此刻緊緊握著張小凡的手,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看著滿殿高手,全無懼色,一雙眼中隻有張小凡的影子,道:
“小凡,別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張小凡悚然一驚,腦海中突然仿佛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大喝從大殿外傳了過來,喝道:
“誰敢害我女兒?”
“刷”的一聲,鬼王身影出現在這個玉清殿上,正道眾人大吃一驚,隨即瞬間嘩然。
片刻之後,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門人紛紛趕到,衝了過來,卻是將張小凡和碧瑤圍在中間。
鬼王先向女兒和張小凡看了一眼,目光在張小凡臉上略停留了片刻,隨即轉過頭來,望著前方正道諸人,不但麵無懼色,反而微笑著說道:“瑤兒,你帶著小凡先走。”
碧瑤麵露喜色,答應一聲,拉著張小凡就要往大殿門外跑去。但這般將正道眾人視若無睹的行徑,如何能夠得逞?而且張小凡此刻身份特殊,幹係極大,青雲門、天音寺這兩大門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攔下了!”
他這一聲出口,早就忍耐不住的正道高手頓時圍了上去,瞬間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團,不過此刻的情勢卻和之前玉清殿那場激戰場麵完全倒轉了過來,變成是正道中人圍攻鬼王宗。
不過片刻工夫,看起來鬼王宗已然處於下風,碧瑤依然緊緊抓著張小凡的手,擔心地看著周圍,倒是鬼王一直麵帶笑容,神情自若地觀看著場中局勢。
眼看著周圍正道中人的壓力越來越大,鬼王宗等十數個人已經被壓到了一個小圈子中,形勢岌岌可危。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玉清殿外突然銳嘯響起,異芒亂閃,片刻間慘呼聲不絕於耳。
正道中人大驚,向後退去,隻見人影飛舞,正是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率領其餘魔教三大派係趕到了。
三大魔教宗門的高手紛紛下場加入戰鬥,如此一來,形勢瞬間再度逆轉。激烈的喊殺聲中,毒神走到鬼王身邊,一臉欣慰笑容望向前方的戰團,麵露微笑,但嘴裏卻低聲道:
“老弟,算你狠!”
鬼王拱手笑道:“老前輩為我聖教不顧一切,甘冒奇險,立此大功業。他日必然名傳千古,為後世聖教弟子傳頌。”
毒神苦笑一聲,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
“放屁!”
此番魔教大隊人馬趕到,青雲門本來已經元氣大傷,田不易等人雖然勉力支撐,無奈寡不敵眾,頓時被壓了回來,形勢越來越是危急。
道玄真人目視全場,雙目如要噴火一般。一日之內,往昔神聖不可侵犯的青雲山被這些魔教中人殺來殺去,玉清殿被打成廢墟,當真是數百年未有之奇恥大辱。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這場正魔大戰情勢已經再度不利,片刻間,他似乎又下了什麽決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場,眼光幾乎全部都盯在這個道玄真人身上。此時一看,便知這老賊又想再度催動誅仙劍陣,豈能讓他順心如意,瞬間四道身影如電芒射至,不約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撲來。
便在這個時候,仿佛受到了什麽召喚,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的靈獸水麒麟忽地一聲咆哮巨吼,衝了進來,挾帶著漫天水柱轟然襲來,勢頭異常凶猛。這等上古巨獸,其實力絕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這一番衝擊風聲淩厲,被打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鬼王等人頓時被它阻了一阻,轉眼間,水麒麟已然衝到了道玄真人身邊。
隻見它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張,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過。
魔教眾人大驚,放眼望去,隻見果然是一柄長劍,但此刻全無光彩,似為某種奇異石頭所鑄,劍身劍柄都為一體,看去竟是一把平凡無奇的石劍。再仔細看去,便能看到那劍身之上紋路橫生,破舊中帶著幾分古意,更有一些淡淡裂痕橫在劍身之上。
原來這誅仙古劍竟是這般模樣,而它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當這誅仙古劍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時,刹那間從那古劍劍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議的熾熱白光,隻片刻工夫竟然就將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籠罩起來,眾人一時震駭,都紛紛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眾人卻看見道玄真人的身體突然又猛地搖晃了幾下,竟是險些跌倒。
鬼王等人何等見識閱曆,更不多想,頓時一起撲上,田不易等人怒聲叱喝,但已然來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雖然虛弱,左手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誅仙劍向前一揮,瞬間白光如巨濤一般湧來,排山倒海一般,毒神等人一起發力,兩相對撞,轟然大響。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連殘存的頹牆斷壁也轟然倒塌,塵土飛揚。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這誅仙古劍威力之大,實在不可思議。
但饒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誅仙劍光芒籠罩之中,卻是“噗”的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臉色一片慘白。但他竟是不顧一切似的,強撐著飄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之間,突然便隻剩下了那道誅仙豪光,閃爍著璀璨光芒,越來越盛。青雲七脈山峰射出異彩光輝,橫亙天穹而來,伴隨著陣陣誦咒之聲,那柄燦爛無比的七彩氣劍,又再度出現在天空,開始不斷分離出單色氣劍,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無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腳,急道:“這陣法威力實在太大,不可力敵,我們先退。”
鬼王看著道玄真人搖搖欲墜的模樣,似乎下一刻就要油盡燈枯,但也不知為何,明明這人重傷欲死,卻硬是還能支撐下來,並且強行催動了如此大耗精元的驚天法陣?
隻是這誅仙劍陣既然發動,威力大得驚人,之前已經被重創過一次,他終究不敢再拿這許多魔教弟子性命做賭注。當下隻得長歎一聲,飛身而起,示意門下弟子撤退。
碧瑤拉著張小凡便欲飛走,突然麵前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陸雪琪擋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琊神劍,藍光閃耀,寒聲道:“張師弟乃我青雲門下,你快快放了他!”
碧瑤如何肯放,怒道:“我將他留下給你們殺?你們先殺了我好了!”
說罷更不多話,傷心花淩空打去。
陸雪琪麵冷如霜,眼中有憤怒之色,揮舞天琊與碧瑤戰到一起,一時間藍光白花激烈碰撞,轟然而鳴。
此刻誅仙劍陣已然籠罩在通天峰峰頂,天地漸漸暗了下來,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瑤與陸雪琪戰在一起,立刻便回頭幫忙,正道這裏也紛紛出手,頓時又亂作一團。
張小凡心中痛苦不堪,隻覺得一股凶戾念頭在腦海中呼嘯狂喊,一種要將無數人性命屠滅的可怕感覺,充斥在他腦海之中。
燒火棍也仿佛隨著主人心意,紅、青、金三色光芒輪轉流幻,但很明顯地,那片紅光越來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從當日空桑山見到張小凡開始,因為當年那個秘密,他就對張小凡另眼相看,此刻無論如何不願見張小凡墮入魔道,一閃身便向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抓來。
碧瑤大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張小凡仿佛什麽也沒聽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燒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後突然臉色大變,隻覺得燒火棍上凶猛戾氣如潮水一般湧來,而麵前原本那個老實質樸的張小凡,凝視著他,麵上突然現出了獰笑。
“啊!”法相大聲慘呼,被張小凡用燒火棍重重一擊打在胸口,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張小凡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縱身殺入戰團,搶到碧瑤身邊。燒火棍紅芒大盛,仿佛也狂歡不已,與主人一起狂笑著撲向死亡與鮮血。
陸雪琪等人紛紛退避,無論怎樣,他們麵對著張小凡還是無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張小凡卻似乎已經完全墮入瘋狂,眼中恨意無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間已然逼退眾人。
碧瑤大喜,一拉張小凡,道:“我們走!”
兩人便騰空而起,飛向殿外。
而此刻天際之上,滿布氣劍如山如海,誅仙劍陣已然向魔教等人發動攻擊。而這一次,仿佛道玄真人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漫天劍雨淩厲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劍,竟然也被無形咒力操縱著,帶著開天辟地之勢,轟然衝下。
這陣法主劍,威力豈是等閑?一劍攻下,瞬間數丈範圍之內血肉橫飛,近十人連喊聲都無從發出就粉身碎骨,甚至餘威所及,玉陽子躲避不及,竟然連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來。半空中隻聽他慘叫一聲,身形化作如電銳芒,破空而逃。
與此同時,天空中的道玄真人似乎也是精疲力竭,身子一歪,險些從水麒麟身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支撐住,喘息著向下看去。
隻見這一會兒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數還在通天峰上,而在最後一人正是張小凡,碧瑤正拉著他急切而飛。
道玄剛才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張小凡墮入魔道,而且不久前與法相、陸雪琪等人交手時,出手狠厲無情,且此刻神態瘋狂,顯然已經完全不可理喻。
此人身上,懷有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凶煞邪物,若是放虎歸山,隻怕將來造成的殺孽,要遠遠勝過尋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聲歎了口氣,但心意在這片刻間已然決定,縱然日後自己被天下人議論,也絕不能留下這絕世禍胎。
當下道玄真人拚起最後靈力,刹那間天空中所有彩色氣劍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陣法的七彩主劍,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倍,轟然而響,震動天地。整個天穹似乎都暗了下來,天地間隻剩下這威力無窮的巨劍,如遠古天神狂怒一般,衝了下來,直向張小凡打來!
“啊!”
且不說魔教中人盡皆失色,便是正道中人也都是神色大變,田不易與蘇茹臉色蒼白,田靈兒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不遠處,陸雪琪緊緊握住天琊神劍,麵無血色,連帶著手中的天琊也微微顫抖。
那一道驚天巨劍,當頭擊下,未到地麵,“咯咯”巨響已然發出,張小凡附近一丈方圓地麵盡數迸裂,狂風呼嘯,將他籠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麵。
張小凡瞪紅雙眼,人為無形劍氣籠罩,掙脫不得,心中悲憤恨意難以抑止,眼睜睜看著天空那柄恐怖巨劍帶著無邊殺意迅疾落下,張口狂呼:
“啊!……”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仿佛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他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間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
仿佛沉眠了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了心愛的人,輕聲而誦: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
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仿佛有淡淡笑意。
那風吹起了她水綠的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張開了口狂呼卻被狂風逼了回來,他瘋了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
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漫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
隻為情故,雖死不悔……”
劇烈的狂風突然轉了方向,變成了圍繞在碧瑤身邊的巨大旋渦,那個婉約而美麗的女子被狂風推上半空,迎著那七彩流轉的巨劍。
她是那一刻,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片刻……
無數的血色霧氣從她的體內瞬間噴出,在她身前凝作晶瑩如紅玉的血牆,同時白皙的麵容之上,飄出九道若隱若現的輕煙,融入血牆之中。
那血牆瞬間沸騰,如熾熱的癡情之火燃燒不止,帶著所有的熱情絕望焚燒,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燦爛光輝,逆天而上!
與那誅仙主劍,轟然相撞!
燦爛的光輝如此耀眼,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天際蒼穹,勢不可當的誅仙劍倒飛而回,漫天的氣劍一陣紊亂,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亂石橫飛,山體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現了無數巨大裂痕,仿佛末日來臨。
隱約中,一個苗條而淒婉的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隻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一般地狂吼著:
“不要啊……”
……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整個世界,他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麵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顫抖的手,慢慢地握緊,再放開,慢慢地睜開眼睛,仿佛這樣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一間普通的石室,裝飾簡單而樸素,他慢慢下了床,什麽都不敢想,甚至連放在手邊的燒火棍,也沒有再看一眼。就像受到什麽指引一般,他走向門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麵是長長的甬道,有不少人安靜地忙碌著穿梭,但是不管是誰,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
他茫然走著,仿佛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一般。很快地,他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裏有間大的石室,門口虛掩著,拐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聲音,聽著是鬼王宗聖使青龍,道: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您看在聖母、明王麵上,救……”
伴著一聲歎息,黑暗中有個低沉的聲音道:
“並非我不盡力。隻是碧瑤小姐用的乃是我聖教中最慘烈的‘厲血毒咒’,也就是我們自古相傳的癡情咒了。這毒咒將人一身所有精華血肉以咒力生生激發,再攝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煉,如此不顧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這毒咒之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青龍聲音苦澀,道:“可是……”
鬼先生截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麽。不錯,碧瑤小姐身上有奇寶‘合歡鈴’,的確在那一刻,硬生生將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強行攝了一魂下來,守在鈴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滅。但……但這等回魂之術,中土從未流傳。隻傳說千年前南疆惡地,有一支曇花一現的黑巫族中有此奇術,卻也早已滅絕。這……這恕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青龍啞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這般不吃不喝數日,現在又已經……鬼先生,他一向敬重於你,你勸勸他吧。”
那聲音緩緩道:“鬼王宗主隻是傷心過度,待時日一長,自然會好起來的……”
青龍還想說些什麽,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發現了什麽,轉頭向拐角那裏看去,隻見一個虛弱而蒼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然後仿佛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再無聲息。
青龍低頭默然,在他身後,黑暗中仿佛也有個女子傳來了輕輕的歎息聲。
……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那裏,看去仿佛沉眠一般。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不知不覺流下淚來,雙腿一軟,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碧瑤身邊。
那一張溫柔而恬靜的臉龐,從此成了他一生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寂靜的石室中,隱隱有悲泣之聲,輕聲哽咽:
“你為什麽,這麽傻……”
……
青雲山,小竹峰。
夜已深。
陸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著遠方眺望,但見夜色冰涼,滿天星光閃耀,仿佛譏笑世間俗人掙紮於紅塵之中。
腳步聲響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師父的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琪兒,你怎麽又站在這裏?”
陸雪琪沒有說話。
水月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你又想起那個人了?”
陸雪琪沉默著,麵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師父,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不應該變成這樣子的……”
水月默然片刻,柔聲道:“這都是命,雪琪。日後你與他再見的時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了,你自己要記得清楚。”
說罷,她歎息一聲,轉身走開。
隻剩下陸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風吹來,她隻覺得身上一陣冰涼,默默望著遠方,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
“再和他相見的時候……”
夜涼如水,照著她孤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