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紅鸞笑

晨曦灑落,風過竹林,滿山青翠如波濤緩緩起伏,又是新的一天。

大竹峰上傳來幾聲犬吠,隨即又有吱吱笑聲打鬧於一處。過了片刻後,灰毛猴子騎在大黃狗背上從門內一躍而出,帶了呼嘯之聲衝出十來步遠,轉身向那門後望去。

一個身影從門後走了出來。

晨光落在張小凡的臉龐上,望著遠方仍有幾分白色霧氣飄**的山巒竹濤,他伸了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下。

雙臂張開,懷抱之中,仿佛在盡情擁抱這青山竹林,就連山穀峰巒間的雲霧清風似乎也與他起了呼應,流淌起伏不停,比平常都快了幾分。

他看著這青翠山峰,又轉頭望了一眼字跡蒼勁的守靜堂匾額,隨後轉過身熟稔地走向廚房。門窗桌椅,灶台煙囪,年月深久的氣息撲麵而來,與記憶中的景象一模一樣。時光在這裏仿佛停頓了下來,從未曾改變什麽,唯一有些變化的,大概就是原本在屋外牆邊所剩無幾的柴火了吧。

回想當初少年時,這屋外柴火可從來是堆疊的整整齊齊,滿滿當當的。

張小凡笑了笑,走進廚房。在他身後,大黃背著小灰走過來,探出碩大的狗頭往廚房裏張望了一下,見那邊才剛剛生火,便沒了興趣,對著張小凡“汪汪”叫了兩聲,似在抱怨,然後轉身趴在門邊,像是百無聊賴等著吃飯的狗大爺。

小灰拍了拍大黃的狗頭,從它身上跳下來又三兩下竄到了張小凡身邊,在灶台邊那一小堆柴火中搗鼓翻找起來,片刻後翻出了一支黑乎乎的燒火棍,頭也不回地隨手往後丟去。

張小凡伸手接住,隨意插在腰上,然後手腳輕快熟練地開始做飯。炊煙嫋嫋,從廚房的煙囪上漸漸飄起,在滿山青翠雲霧漂流中,為這片猶如仙境一般的山色增添了幾分人間溫暖的煙火氣。

過了一會兒他做好了早飯,溫在鍋中,隨即從一旁牆角裏拿過倚靠在那兒的砍柴刀,仔細一看刀刃都有些鈍了。張小凡失笑,搖搖頭取過磨刀石,灑些水磨得利了,便走出屋外向著後山走去。

小灰跳到他的肩上,吱吱叫了兩聲,大黃吐了吐舌頭,尾巴甩了幾下,然後懶洋洋地起身跟了上去。

山風拂麵而來,雲霧縹緲,一人一猴一狗,漸漸深入山霧之中。

……

雲海之上,通天峰後,蕭逸才身著一身墨綠道袍,沿著山道走在通天峰後山的路上。古木森森,虯枝古藤擋住了大半晨光,但在枝葉縫隙中還是會灑落下點點碎陽,化作林間一道道細細的光束,看去在寂靜中別有一番奇景。

幾聲清脆鳥鳴從樹林深處傳來,蕭逸才走出光暗交織的山道,眼前開闊起來。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山風從那條未知的山路遠方吹來,拂動他的衣襟,蕭逸才下意識地伸手整理一下,隨即微怔,將手重新放了下來。

這套墨綠道袍是為他重新量身定做的,自然合身貼服,並無半點不妥。可是不知為何,蕭逸才心中卻是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道袍有些寬大厚重,穿戴行走之間並不舒服。

他搖搖頭走到那岔道路口,正要繼續前行,卻忽然聽到另一條道路深處傳來了一陣輕緩的“沙沙”聲音。蕭逸才思索片刻,轉身走了過去。

林間鳥鳴聲似乎多了些,嘰嘰喳喳的很是歡快。隨著他腳步前行,一座高大雄偉的殿宇出現在眼前,帶了肅穆厚重的氣息,卻又和這清幽山林融為一體,也不知在這片山林中矗立了多少歲月。

殿宇牌匾上是“祖師祠堂”四個大字,大殿之前青石山道平坦寬大,青苔綠草點綴其中。一個男子手持掃把,正在這山道上打掃落葉殘枝,沙沙之聲便是從他這裏傳來。

聽到腳步聲走來,男子才剛抬眼,蕭逸才已然先笑道:“驚羽師弟,早啊。”

林驚羽麵露微笑,放下掃把,行禮道:“掌門師兄,早。”

蕭逸才走到他的身旁,親切地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笑道:“你我相識多年,這般稱呼豈不是見外生疏了?以後你還是隻管叫我蕭師兄便好。”

林驚羽開口欲言,蕭逸才卻已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道:“我先進去敬香,待會再說。”

林驚羽沉默下來,看著蕭逸才的身影走進祖師祠堂大門內那片厚重深沉的陰影中,過了片刻後,他笑了一下,重新拿起掃把,繼續打掃起地上的落葉。

蕭逸才走進祖師祠堂,便覺得外頭明亮的光線似乎在身後停了下來。厚重黃幔之下,香案上有燭火香爐,三支香點燃插在香爐中,嫋嫋輕煙飄起,令香案後的那些黑色靈牌看著有些模糊縹緲。

蕭逸才神色肅然,拿過三支清香點燃了,恭恭敬敬在案前蒲團上磕了頭,然後插在香爐中。

他向後退了兩步,目光凝視上方,那些威名赫赫、千古流芳的名字,鑿刻於靈牌上,似乎也在默默審視著他。過了片刻後,他的目光落在某個放置於不起眼角落的牌位上,上麵刻著字跡:

青雲門十八代掌教道玄真人靈位。

無雙功業,百年寂寥。蕭逸才凝視良久,然後轉身走出了大殿。

隻是誰都沒有發現,在他離開的時候,大殿之中供桌之後,香火煙氣漂浮中,靈台上某處震動了一下,一塊碎木從角落縫隙間掉落下來,正好落在道玄真人靈牌旁邊,和它並肩而立。

蕭逸才扯了扯襟口,隨意地在大殿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向著轉身走來的林驚羽笑道:“驚羽師弟,最近都沒回龍首峰麽?”

林驚羽搖了搖頭,道:“此地清淨,正好修道練劍。”

蕭逸才微笑道:“你人才難得,齊昊他可舍不得對你放手罷?”

林驚羽道:“齊師兄胸懷韜略,英明睿智,自他接掌龍首峰後,諸事處置妥當,無不周全。雖還比不上長門這裏強盛興旺,卻也是一派蓬勃氣象,倒也不用我去畫蛇添足了。”

蕭逸才指了他一下,道:“謙虛了啊。”隨即又道,“說起來昨日我正好去了一趟龍首峰,與齊昊師弟暢談一番,說到現今我青雲門七脈漸漸革故鼎新,除落霞峰曾叔常師叔外,其餘各脈首座大都已由新一代傑出弟子接班出任,氣象更新。”

說到這裏,蕭逸才頓了頓,微笑道:“如今焚香穀、魔教諸派式微,天音寺元氣大傷,相比起來,倒是我們青雲門人才濟濟,比往日更顯強盛了。”

林驚羽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後道:“都是掌門師兄領導有方。”

蕭逸才站起身,道:“千頭萬緒諸事繁雜,我是求賢若渴啊,宗門法度傳承千年,也有需添補統一之處。日後自有勞煩你的時候,驚羽師弟定要幫我。”

林驚羽默然不語。

蕭逸才負手走去,幾步之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林驚羽的聲音,道:“掌門師兄。”

“嗯?”蕭逸才轉身望去。

隻聽林驚羽道:“我看這段時間裏,師兄多次前往幻月洞府,不知是否遇到什麽難事?”

蕭逸才麵色如常,道:“沒有。”

林驚羽沉默了一會,道:“宗門大事,有關龍首峰一脈的,我自然聽從齊師兄的安排。不過以驚羽愚見,掌門師兄這邊不管是欲行鼎新大事,又或是遇有難題,除了龍首峰一脈外,也可前往大竹峰一行,或許也會有幾分收獲。”

蕭逸才目光炯炯,凝視林驚羽,林驚羽麵色坦然,與之對視。

過了一會後,蕭逸才麵露笑容,點頭道:“驚羽師弟金玉良言,看人看事一針見血,果然是人才難得,我曉得了。”

林驚羽微微低首,等他再抬起頭時,蕭逸才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

小竹峰上,文敏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又把自己寫在素箋上的清單看了一遍,然後回頭道:

“雪琪,你要不要再看一下?”

房間另一側,倚窗而坐的白衣女子輕輕擺了擺手,目光仍是凝視著窗外某處,清麗的容顏上神情平靜從容,與往日比起來,少了幾分清冷,倒是多了幾分柔和。

文敏聳了聳肩,走到門口對外頭喊了一聲:“小詩!”

“哎。”一個眉眼彎彎愛笑漂亮的姑娘從一旁走了過來,笑道:“師姐,有何吩咐?”

文敏把素箋交給她,囑咐道:“待會下山一趟,去河陽城中把這上頭的東西買回來。”

小詩目光靈動,在那素箋字跡上迅速掃了一遍,然後笑道:“沒問題,那我就去啦。”

文敏點點頭,道:“去吧。”說著轉過身走到靠窗坐著出神的陸雪琪身邊,先是瞄了她一眼,然後沒好氣地抱怨道,

“師傅她當初可是把小竹峰首座的位置交給你的,你可倒好,現在把這些事都交給我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一縷晨光正好落在她白皙臉頰上,有柔和的光輝,仿佛令這屋子都明亮了幾分。

文敏雖是女子,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心醉神迷,口中“嘖嘖”兩聲,上前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歎息道:“這等絕色,誰能吃得消呀?罷了罷了,這些繁瑣雜事還是我來做,你隻管好好修行練劍便是。”

陸雪琪輕拍文敏手背,微笑道:“多謝師姐。”

文敏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你剛才坐著發呆,在想什麽呢?”

陸雪琪一手托腮,看起來好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後道:“我在想今天有點事情,須往大竹峰走一趟。”

文敏瞪了她一眼,嗤笑道:“哎呀,來來來,你告訴我一下,大前天、前天、昨天,你一連三天都去了大竹峰,今天還有什麽事是沒辦好的?快跟我說說,讓我也開開眼界!”

陸雪琪笑了笑,目光清澈,盈盈閃動,柔聲道:“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勸他回山住下,心裏高興,便想著過去看看。不過今天倒是真的有事,還需師姐你陪我過去一趟。”

文敏愕然道:“我也要去嗎?有什麽事?”

陸雪琪微笑道:“他昨天拜托我了,說請我一定要帶你去大竹峰走一回。另外他還跟我說啊,大竹峰上的男子都是笨蛋,尤其是現在坐了首座位置的那個人,明明心中火燒火燎,行走坐臥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卻硬是像是個悶頭葫蘆般一聲不吭,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文敏怔了一下,片刻後回過神來,臉頰緋紅,啐了一口道:“胡言亂語,目無尊長,那家夥學壞了!”

陸雪琪笑道:“那師姐你去不去?”

文敏哼了一聲,道:“去,咱們現在就走,看我去大竹峰上找他算賬!”

陸雪琪莞爾一笑,站起身與文敏一道向外走去,隨手一招,一道淡藍明澈的光輝掠過,飛至她的手邊,清冷華貴、卓爾不群的一柄古劍,正是天琊。

……

密林深處,彌漫著一股有些古老蒼涼的氣息,從那個山洞裏若隱若現的飄**沉浮。蕭逸才站在洞口,抬頭望著那洞口上方“幻月洞府”四個蒼勁大字,眉頭緊鎖,麵上罕見地顯露出驚疑猶豫之色。

他已經來到這裏很多次了,這座古老山洞內外他早已熟悉,甚至就連這附近隱約彌漫的那股蒼古氣息,都也知道來源於何處。

那是這個山洞內,幻月洞府入口處那奇異如水波般的光芒門戶後傳來的。

青雲門傳承千年,有一些秘密隻有掌門真人才能知曉,包括這裏,很多年來也隻有掌門真人一人可以進入。

蕭逸才慢慢走進了山洞,來到那片波光閃動的水幕前,古老的氣息一下子濃鬱起來,其中還夾雜著一點他曾經熟悉的感覺。

那一柄強大而可怕的誅仙古劍,傳說中就一直放在這幻月洞府深處。

他站在水幕前猶豫了片刻,然後伸出手臂,向那片水波探去。

水幕深處的光芒開始搖晃閃爍起來,一股低沉而奇異的呼嘯聲,從不知名處響起,回**在這座古老的山洞裏。

山洞之外,陽光依舊柔和地照在洞側岩壁上,枝葉繁茂的老樹古藤依然蒼翠靜謐,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

過了一會後,蕭逸才從山洞裏走了出來,仰頭望了望天空,輕輕歎息了一聲。

……

大竹峰廚房外,靠牆的空地上,現在已經重新堆滿柴火,看著有半人多高。而廚房裏麵也多了幾個人,是宋大仁、何大智與杜必書三人坐在桌邊吃著早飯。

至於張小凡則是收拾好灶台,然後摸了摸趴在一旁地上專心致誌啃著肉骨頭的大黃狗頭,又看了一眼正坐在屋頂橫梁上吃著野果的小灰,隨後坐到桌邊,笑著問道:“味道如何?”

杜必書咕嚕咕嚕喝完碗裏最後一點的山珍米粥,長呼一口氣,笑道:“老七,幸好你回來了,這要是讓我們幾個再輪流湊合著吃幾年,隻怕你要看到幾位師兄自相殘殺啊!”

“胡說八道!”宋大仁放下飯碗,瞪了杜必書一眼,隨後對何大智問道,“老二、老三和老五呢?”

何大智聳聳肩,道:“睡懶覺。”

宋大仁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道:“不成器!”說著眼角餘光看到杜必書放下飯碗站了起來,連忙喝道,“想去哪兒,快點老實去把碗筷洗幹淨了。多大的人了,這點事難道還要老七幫忙,信不信我打斷你的手?”

杜必書翻了個白眼,正色道:“大師兄,我不過是吃飽了站起身活動活動,豈是那種好逸惡勞的人?”

張小凡與何大智坐在一旁都是笑出聲來,宋大仁“呸”了一聲,懶得再去說他,也站起身拿著自己的碗筷想去清洗,不料旁邊張小凡卻是伸手接了過去,然後對他笑著說道:

“大師兄,今天這裏我幫你收拾,你還是趕緊先回守靜堂上去守著,算算時間,她們差不多也該來了。”

宋大仁一怔,道:“誰啊?”隨即醒悟,擺手道,“是陸雪琪師妹嗎?她這幾日倒是常過來,不過她都是來看你的,與我無關。”

張小凡笑道:“聽說文敏師姐今日也會過來。”

宋大仁吃了一驚,隨即瞪大了眼睛,看著又驚又喜,道:“當真?她好好的怎會來咱們大竹峰啊?”

張小凡揮了揮手,笑道:“我昨天請雪琪幫忙去請她過來的,說是大師兄您有事找她。好了,時間不早了,快過去吧。”

宋大仁還想再問,旁邊何大智與杜必書早已繞了過來,一邊一個夾了他的手臂,帶著他往守靜堂去了。行走之間,何大智還搖頭歎息道:“大師兄啊,不是我說你,這得虧是小師弟與小竹峰陸首座交情好,幫你一個大忙,否則你是打算要一聲不吭地再悶上幾年嗎?”

宋大仁甩開這兩個師弟手臂,往守靜堂走去,麵帶笑意但嘴裏卻哼了一聲,道:“豈會如此,我這不是正尋思著如何開口麽……”

杜必書嗤笑一聲,道:“大師兄,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再說了,你也不能隻顧著自己眉來眼去久拖不決的,師弟們都是給你這位首座師兄麵子呢。你不成親不要緊,耽誤了其他人,你好意思嗎?”

宋大仁呆了一下,麵上浮現出幾分愧色來,眼看著走到守靜堂口,他便有些心虛地道:“是這樣麽?我還真沒想到此處,如此倒真是我的疏忽……”

“嗯?”宋大仁話語忽然頓住,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呸”了一聲,道,“老六你又在瞎扯淡,當我是傻的麽?從老二算起,老三老四老五加你一個老六,你們幾個哪有要好的女子,天天都在這大竹峰上,騙鬼啊?”

何大智與杜必書同時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盯著他。

宋大仁莫名又心虛起來,眼睛眨了眨,沉吟道:“難道又是我錯了……啊!”他忽地眼睛一亮,隨即惱羞成怒,轉過身瞪著遠處廚房那邊,咬牙道,“臭小子,原來是你在嫌棄我……”

……

陸雪琪與文敏禦劍飛行,穿過雲層白霧,落在大竹峰守靜堂外時,便看到宋大仁與兩位師弟站在那兒等候,臉上都掛著笑意。

陸雪琪倒沒什麽,但文敏感覺宋大仁的笑容有些傻,而他兩位師弟的笑意中又隱隱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戲謔,臉頰便有些發紅,狠狠瞪了宋大仁一眼。

宋大仁隻覺得心中歡喜快活,對著文敏連連點頭,然後咧嘴笑著對文敏道:“來了啊,快進來坐。”說著便對著文敏往裏讓。

文敏有些尷尬,伸手擰了他一下,然後對宋大仁使了個眼色,低聲嗔道:“有點眼力好不,雪琪還在這兒呢。”

宋大仁恍然大悟,咳嗽一聲,對陸雪琪幹笑道:“是我疏忽了,首座請……”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宋師兄不必客氣了,大家這麽熟,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宋大仁哈哈一笑,對文敏笑道:“我就說嘛,陸師妹也不是外人,反正遲早……”

正說話間,忽然隻聽幾聲犬吠聲,眾人轉頭望去,隻見大黃撒著歡地跑了過來,背上站著小灰,雖然顛簸卻站得十分安穩,同時環顧四周,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文敏看著那灰毛猴子可愛,露出笑容便想伸手去摸小灰腦袋。不料小灰嘴巴一張,露出森白尖牙對她齜牙咧嘴咆哮了一聲,看起來很是凶惡的模樣。文敏嚇了一跳,趕忙將手收了回來。

旁邊杜必書笑道:“文師姐小心,這猴子看著活潑可愛,性子卻是桀驁不馴,除了老七那是誰也不能近身的……”

話音未落,大黃帶著小灰走過陸雪琪身邊,幾個人都看到陸雪琪也伸出手去,似乎對小灰也有幾分喜愛。

杜必書與文敏同時都開口叫道:“小心!”

小灰猛一抬頭,嘴裏發出低沉吼聲,麵露凶色,嘴巴張開尖牙露出一半。隻是這時它看見眼前是陸雪琪,怔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隨即眼角餘光忽然看到那白衣女子手邊一道清冷幽光亮起,卻是天琊不知何時散出一股劍氣,雖然並未出鞘,卻是帶著一絲銳利冰寒氣息,悄然落在猴子心口處。

小灰眨了眨眼。

陸雪琪靜靜地看著它。

小灰尾巴甩了甩,然後又歪了歪頭。

“吱吱吱吱!”

小灰咧嘴笑出聲來,凶惡之態煙消雲散,笑容十分可愛,接著從大黃背上跳到陸雪琪身前,蹦蹦跳跳翻個筋鬥,看著活潑親近,還把頭往前伸去,在陸雪琪白皙的手掌心中用力蹭了幾下。

守靜堂前眾人:“……”

清冷劍氣散去,陸雪琪微笑著看著灰毛猴子。

小灰一手拉著陸雪琪,一手往大竹峰廚房的方向指了指,陸雪琪點點頭,隨後對文敏打了個招呼,便往那邊走去。小灰十分狗腿地在她前邊帶路。走了兩步忽然發現大黃沒跟上來,隨手在地上撿個小土塊往後丟去,“啪”的一聲正中大黃狗頭。

大黃後知後覺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汪”的叫了一聲,搖搖尾巴跟了上去。

看著陸雪琪和一猴一狗逐漸走遠的身影,守靜堂前眾人麵麵相覷,過了半晌,杜必書喃喃道:

“這死猴子,怎麽看起來比大黃更像狗啊……”

……

廚房門扉發出“吱呀”一聲打開了,坐在灶台前的張小凡轉頭望去,便看見門口光亮處,清麗女子站在那兒微笑不語。

四下一時清靜,遠方雲霧竹濤深處,有風起掠過這邊。她白衣如雪微微拂動,似出塵之仙子,卻眷念紅塵。

“你來啦。”張小凡笑著站起來。

“我來了。”陸雪琪開口說道,走進廚房,見這裏四下打掃的極是幹淨,桌椅灶台都是一塵不染,在那張桌子上還隨意放著一根黑色的燒火棍。

她的目光在那燒火棍上停留了片刻,便聽到張小凡道:“最近我在大竹峰後山那邊找到一種野山茶,不能泡,隻能煮的,味道倒也不錯。你想喝麽?”

陸雪琪走到桌邊坐下,隨手將天琊放在桌上,正好躺在燒火棍的旁邊。然後她回眸一笑,如百合盛放,美麗撲麵而來,道:

“想喝!”

張小凡笑了笑,起身去灶台上的鍋中接了一杯茶水,又用篩子仔細濾掉茶渣,然後放到陸雪琪麵前桌上。

陸雪琪捧起茶杯,一股天然茶香濃鬱熱烈,與過往她所喝過的清淡茶香迥然不同。她有些驚訝,小心喝了一口,隻覺得入口甘甜,茶香盈口身心舒泰,含笑點頭道:“這是好茶啊。”

張小凡笑道:“這野茶口感不錯……”

說到這裏,他忽然眉頭一挑,片刻後陸雪琪也有所察覺,站起身與他一起走到窗前,向守靜堂那邊望去。

隻見大竹峰上空一道青光破空而來,一個盤旋之後,平穩落在守靜堂前,現出一個身著墨綠道袍的身影,正是蕭逸才。

沒過片刻,便看到宋大仁、文敏等人從守靜堂內快步走出,與蕭逸才見禮寒暄。看得出眾人也是有些驚訝,不過蕭逸才畢竟是青雲門如今的掌門真人,大家對他十分尊重,見禮過後,便一起將他迎進守靜堂去了。

張小凡與陸雪琪收回目光,對視一眼,張小凡輕聲道:“你也過去見見吧。”

陸雪琪點點頭,卻沒有立刻出門,而是走回桌邊,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後轉頭對張小凡嫣然一笑,道:

“等我先喝好茶。”

張小凡失笑,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眼神溫暖柔和,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

守靜堂內眾人安坐,身為地主的宋大仁坐在下首陪著,對麵是沉靜不語的陸雪琪,上首則是蕭逸才,至於其餘人則是坐在更後麵作陪。

此刻隻聽蕭逸才侃侃而談,言語機智風趣,態度和藹親近,談古論今引經據典,總之便是長門通天峰與大竹峰、小竹峰二脈自古以來便是親密同門,老一輩的交情我們年輕人不能淡忘,更要發揚光大,日後親密來往雲雲。又談到如今多事之秋,宗門之內百廢待興,大竹峰、小竹峰上人才濟濟,許多大事還要托付,請諸位不要推辭一定要助我這掌門一臂之力,大家一起壯大我青雲門雲雲。

宋大仁點頭點得脖子都酸了,臉上肌肉隱隱也有些僵硬,不由得羨慕起對麵一直神情平靜不變的陸雪琪來。眼看著蕭逸才終於把話說完,站起身來,似乎剛想告辭,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對宋大仁道:

“對了,聽說張小凡張師弟最近回山居住了。我與他也算是舊相識,正該前去探訪一番。請問張師弟現在何處?”

宋大仁怔了一下,指了指遠處的廚房,道:“老七……哦,小凡師弟他在廚房那邊,掌門師兄稍後,我過去喚他前來拜見。”

蕭逸才哪裏肯讓他過去叫人,連忙攔住,笑道:“張師弟身份不同尋常,豈可如此慢待。我自己過去即可。你們也不用陪我了,稍後我見完張師弟,自行回山便是。”

宋大仁猶豫一下,便點頭答應下來,但還是帶著何大智與杜必書陪著蕭逸才走到守靜堂門口,目送他往廚房那邊走去。

廳堂裏麵,文敏與陸雪琪並肩站著,望著守靜堂外那幾人,片刻後文敏忽然輕聲道:“掌門師兄他好像更看重那位呢。”

陸雪琪沉默不語,目光有些深沉,凝視著遠處那個身影,似有幾分審視思索之意。

……

蕭逸才走到廚房門外,定睛一看,便看見廚房裏桌邊坐著一個男子,衣著普通,相貌熟悉,正是張小凡。

蕭逸才笑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道:“張師弟,好久不見。”

張小凡看了看他,也露出一絲笑意,道:“蕭師兄,請坐,喝茶。”

蕭逸才身子微微一頓,隨即笑著在張小凡桌對麵背門坐下,喝了口茶,順口道:“好茶。對了,張師弟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初次見麵的情景嗎?那還是與魔教妖人廝殺呢,這一轉眼都過去多少年了啊……”

張小凡聽著蕭逸才親近的語氣,微笑頷首,然後聽到他說著這些年來種種變化事情,似有幾分感慨,隨即話鋒一轉,蕭逸才麵上露出幾分敬重之色,道:“……說起來,自從家師道玄真人仙逝之後,我本以為世間再無人可以駕馭誅仙古劍了。不料當日通天峰之戰緊要關頭,張師弟竟然禦使誅仙,催動誅仙劍陣,於危急關頭力挽狂瀾,實在是令我敬佩不已。”

說著他一拍桌麵,神態欣慰,道:“宗門有你,實乃我青雲幸事!”

張小凡笑道:“蕭師兄,太過獎了。”

蕭逸才微笑道:“張師弟,你天賦異稟,道行高深,日後宗門之中諸事當有勞煩借力之處,還望你不要推辭。這些日子我常去幻月洞府,瞻仰曆代祖師遺跡之餘,也是慶幸我青雲門得天之幸,方才……”

“蕭師兄!”張小凡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蕭逸才有些錯愕,看了張小凡一眼,道:“張師弟,怎麽了?”

張小凡凝視他片刻,道:“誅仙古劍,對青雲門很重要吧?”

蕭逸才毫不猶豫,道:“那是當然,此劍乃是我青雲門鎮派重器,無與倫比。”

張小凡看著他沉默片刻,道:“那你說,若是我不將這誅仙劍歸還,那會怎樣?”

蕭逸才忽然不說話了,他安靜地看著張小凡,整個廚房裏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靜的仿佛他們兩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一股肅殺凜冽之氣,開始彌漫在這座屋子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逸才忽然笑了一下,語氣溫和,道:“張師弟,你真會開玩笑,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張小凡嘴角也慢慢露出一絲笑意,道:“蕭師兄睿智明見,剛才我是開玩笑的。誅仙劍我早已放回到幻月洞府中了。”

蕭逸才鬆了一口氣,笑著剛想說什麽,卻聽張小凡又開口說道:“隻要進了幻月洞府,自然便能看到誅仙古劍。”

蕭逸才麵上神情忽然冷淡了下去,他盯著張小凡,眼底深處似乎有一抹複雜難明的光亮掠過。

張小凡並沒有回避蕭逸才那異樣的眼神,他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道:

“你是不是……進不去幻月洞府?”

……

一月之後,青雲門迎來喜事,大竹峰、小竹峰二脈再度聯姻,大竹峰首座宋大仁迎娶小竹峰弟子文敏。

諸般熱鬧難以盡述,喜慶之意彌漫飄揚,到了大婚之夜,大竹峰上處處張燈結彩,賓朋滿座熱鬧非凡。青雲門諸脈首座皆至,掌門真人蕭逸才更是親臨大竹峰,為兩位新人主持婚典並送上厚禮。

彩燈高懸,喧囂溫暖,讓這片世外仙家勝地也抹上了一層紅塵歡快之意。直到夜深,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賓客好友興盡而歸,眾人漸漸散去。

大竹峰上逐漸安靜下來,守靜堂外遠處,廚房門外居然也掛了兩盞紅燈籠,為這裏也增添了幾分喜慶。燈籠之下,張小凡與陸雪琪正抬頭仰望天空,在那天穹高處,有許多道燦爛光輝掠過天際,那是從大竹峰離開的賓客們。

其中飛得最高的一道光束,帶著青氣衝天而起,看去頗有銳不可擋的氣勢。

片刻之後,兩人收回目光,陸雪琪輕聲道:“你出手幫忙了?”

張小凡“嗯”了一聲,道:“他畢竟是青雲掌門。”

陸雪琪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大紅燈籠之下,她白皙臉頰上仿佛也帶上了一絲紅暈,忽然間她注意到那燈籠下方,廚房門扉兩邊還貼了紅色對聯,仔細看了看,卻是寫了兩句前人古詩:

忽聞下界笙簫曲,

斜倚紅鸞笑不休。

陸雪琪輕輕讀了一遍,旁邊張小凡已經走了過來,道:“我寫的。”

陸雪琪抿嘴笑了笑。

兩人轉身一起向守靜堂那邊望去,紅色滿堂春意溫暖。陸雪琪欲言又止,臉頰隱隱又紅了幾分,隻是忽然手邊一動,卻是張小凡輕輕牽住了她的手。

兩人握手,相視一笑。

清涼夜風拂過衣襟發梢,雲霧浮動,竹濤陣陣,卻不知人間已過了多少歲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