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地來回遊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位正道高人,一個個麵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巨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正在那裏上演。

盡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急風暴雨席卷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阻擋,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如雷轟如怒潮,席卷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麵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麽一兩隻甚至十數隻獸妖,根本無濟於事!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麵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豪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號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麵,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城牆,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仿佛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般湧來,在幾乎數裏之寬的光牆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恐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內心處。

當先的數百隻獸妖瞬間被冰冷的豪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氣如狂風般掠過鼻間,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擁來,原來平整的光牆頓時如受到巨力一樣,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誌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的時候,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獸妖撲上,將數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再不見他們的身影。

而在茫茫多的獸潮之中,還有七隻體型特別巨大的獸妖,似為群妖王者,凶悍無比,當者無不披靡。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麵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雲易嵐道:“一切由道玄師兄做主。”

道玄真人麵無表情地回頭,看著山下,隻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牆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隻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仿佛還隱約能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轉過頭來,連指多人,包括田不易等青雲門首座及天音寺焚香穀各長老高手紛紛出列,道玄真人平靜地道:“你們去吧!”

田不易等應了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近百位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豪光之閃亮耀眼,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飛了下去。

這一下他們加入戰場,形勢頓時大為改觀,獸妖勢頭被壓住不說,那幾隻妖王也被道行極高的幾個人敵住,一時間怒吼連連。

……

衝上通天峰的獸妖數量極多,但在山下的獸潮同樣數目龐大,而且因為沒有了天險倚仗,實際上山下的戰場才更加殘酷激烈。

躲入青雲山中的無數凡人百姓,很快就有被獸潮找到的,瞬間便是屍橫遍野死傷狼藉。不幸的慘死當場,幸運些的會等到青雲門布置在山下的弟子趕到,擋住獸潮得以逃生。

隻是在這山下中,獸潮裏也有足足六隻妖王,實力強悍凶殘無比,而青雲弟子這裏多是年輕一代,雖然也有蕭逸才、陸雪琪、林驚羽等精英弟子,但以來人數差距極大,二來妖王凶悍,局勢很是惡劣,隻能勉強維持著,極力多救助些平民百姓逃生。

而喪生在獸潮中的年輕弟子們,數量也正在不斷增加,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前赴後繼地消失在茫茫洶湧的獸潮之中。

……

山上山下,濃烈的血腥氣和天地間無所不在的煞氣,一波波如雲氣翻滾,連後山祖師祠堂這裏也能感覺得到。

和前方激烈的戰場相比,祖師祠堂內外仍然一片平靜。昏暗的大殿裏,還是隻有那個老人孤獨地站在這裏。

他的容顏在燭火中蒼老不堪,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

他望著那山一般威嚴的靈位木牌們,耳邊隱隱傳來了遠方的廝殺聲。

“你們聽到了嗎?”

老人忽然開口,對著身前那些靈位木牌說道:“有人在拚命。”

大殿中一片寂靜,隻有黑暗凝視著他。

老人笑了笑,神情間似有幾分蕭索,然而鮮血的氣息在風中飄來,吹進了這座昏暗的殿堂。

他微微眯上眼睛,老朽的身軀裏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是骨骼,是肌肉,是鮮血,在一起震動。

他慢慢抬起頭來,蕭索之色漸去,眼神漸漸熾熱,如熱焰燃燒。

他站立不動,但身影卻仿佛膨脹,帶了驕狂,帶了睥睨,帶了不可一世。

“我,是,誰?”

他盯著那一片深沉黑暗,一字一字問道。

每一聲如驚雷,震動殿宇,每一聲似閃電,刺破黑暗。

他轉身走去,忽然擊掌而歌,慷慨瀟灑,一如少年模樣。

意氣如昨,又見鋒芒!

一路走到大殿門口,他停住腳步,整個人氣勢已然大變,如出鞘名劍,鋒芒畢露,再無一絲一毫老態,便是那麵上笑容,也有驕傲之意。

他隨手撕下袖袍,對著那如山靈位,笑道:

“給你們一點麵子!”

說罷,他舉手蒙麵,先是看一眼玉清殿方向,隨後縱身而起,化作一道清光,離開了這個困了他數十年歲月的地方,向著山下去了。

……

像是感覺到了什麽,鬼厲身子頓了一下,轉過身向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隻見那裏天空黑雲沉沉,狂風呼嘯,與自己所在的後山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但奇怪的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

此刻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彌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纏綿在道路兩旁的鬆柏樹梢之間。

不知是不是受了前山那場獸潮的影響,這裏的鳥鳴聲也消失不見了。潮濕的水汽凝聚成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無聲滴落到地上。

鬼厲神情漠然,看不出有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隻是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在十年之前曾經走過……

十年之後景色依舊,什麽也沒有改變:鬆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所踏腳的土地,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濕潤鬆軟。

好像改變的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發,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惺忪,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便到了那三岔路口。

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往右而去的路,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簷。

那是祖師祠堂吧,鬼厲在心中這麽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裏,他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裏,陸雪琪曾與他對峙。

周圍一片寂靜,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鬼厲沒有猶豫,邁步走上了通往幻月洞府的小徑。道路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鬆柏常青,草木茂密,隻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那麽一絲緊張,但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複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麵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麵前的,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藤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枝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藤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藤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地普通,難道這裏,就是千年以來青雲門的根本?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地躺在這裏的嗎?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地望著那四個字,曆經歲月風霜的字跡仿佛也在沉默地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歎息,先是示意小灰去一旁山林間玩耍,下一刻,他獨自邁步走了進去。

沒有想象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隻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洞中所有的擺設,幾塊石頭堆在牆角,牆壁角落微微濕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裏特別地清淨,走進了山洞,似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麵隔絕開了。

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累累,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了。

鬼厲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片刻後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那是純正無比的太極玄清道功法,也是屬於這座山的氣息!

仿佛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歎息了一聲,有什麽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

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發出“哢”一聲,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了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

洞口處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裏麵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沒有絲毫猶豫,似乎毫不顧忌生死,直接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兩道石壁悄無聲息地回轉,輕輕合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過了一會,這幻月洞府之外忽然又出現了一個人影,卻是焚香穀的上官策。在這個正道與獸潮大戰的關鍵時刻,不知為何他居然沒有跟在雲易嵐身旁,而是來到了這裏。

上官策走到這個石洞洞口,抬眼先是看了一眼那幻月洞府四個字,隨即便走了進去。

隻是過了約莫一刻鍾後,上官策又走了出來,看他神情眉頭緊鎖,臉色很是難看。他站在原地沉思一會後,便身形一晃,掠入了旁邊茂密樹林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

恍惚中,蒼穹深處有一道閃電掠過,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了心底。

然後漆黑的夜空又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麽都忘卻了,隻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仿佛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為何,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莫名地緊張,耳邊仿佛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隻有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是一個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嗬嗬,嗬嗬……”老實的男人憨厚地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麽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裏麵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裏有小孩什麽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嘛。不如我們就去拜托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麵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個字,寫在這上麵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麽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仿佛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悄悄地道:

“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重重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雄偉猙獰,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作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回**疾旋卻終究隻化作了兩個字:

“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