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禮物

鬼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鬼王看了一眼,隨即淡淡道:“自然均由宗主決斷。”

站在旁邊的青龍微微皺眉,幽姬麵上的黑紗也輕輕晃動了一下,目光向鬼厲望去。

鬼王臉色並沒有什麽變化,溫和微笑著道:“當初在你前來這死澤時,我便說過這裏一切事情由你做主。我和青龍、幽姬到此,不過是為了擒拿這隻黃鳥而已。這幾個正道小兒,還是你說了算吧,你想怎樣,便是怎樣。”

“呸!”

突然,一個帶著不屑的聲音從前頭傳來。眾人看去,卻是林驚羽麵色如霜,冷冷道:“妖魔邪道,有種就上來決一生死,何必在那裏如婦人嚼舌一般,可笑!”

這話語聽了著實刺耳,但鬼王宗這邊幾個人卻都沒什麽反應,倒是鬼王遠遠看了林驚羽一眼,笑了笑,轉頭對鬼厲道:“此人就是林驚羽吧,是你那個童年好友?”

鬼厲心中一震。

鬼王看著他,又一次問道:“你說吧,怎麽做?”

正道這邊五個人,神色目光各異,都落在鬼厲身上。

鬼厲沉默片刻,道:“這些人都是小角色,不必理會了。宗主你既為黃鳥而來,還是先把這神獸收拾妥當,才是當務之急。”

鬼王看著他,沒有說話,場中一時安靜下來。

青龍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幽姬的目光則是透過黑紗,在鬼厲和鬼王身上轉了轉,無意間向遠處瞄了一眼,忽地一怔,卻是看見遠處那五個正道年輕人中,陸雪琪靜靜站在最後,麵色沉靜,但一雙清澈目光卻遠遠地落在鬼厲身上。

那片冰霜容顏之下,竟似乎有著一絲不為人知的淡淡關懷。

幽姬忽地伸手悄悄推了青龍一下。

青龍正有些擔心,回頭向幽姬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後,終於還是走到鬼王身後,低聲道:“宗主,鬼厲說的也不無道理。眼下黃鳥已經降伏,我們還是先將它帶回狐岐山再說,以免夜長夢多。”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大事要緊!”

鬼王目光仍是停在鬼厲身上,凝視著這個陰鬱的年輕人,過了一會後緩緩點頭,道:“你說得對。”

隨即轉身,與青龍一起向後方黃鳥處走去,同時口中道:“既然如此,這裏就交給你了。”

鬼厲微微垂首。

……

在鬼王一眾人身影消失之後,鬼厲緩緩轉身,向法相等人望去。

大風吹來,這一片狼藉的巨樹樹幹上,隻剩下他們這幾個人。

法相咳嗽一聲,往前踏上一步,道:“張師弟……”

鬼厲道:“我叫鬼厲。”

法相一窒,在他背後的林驚羽眉頭皺起,沉聲道:“小凡,你何必如此?我知你心地本善,隻是當年被奸人所害,這才誤入魔道……”

法相忍不住苦笑,一聲不吭。

隻聽林驚羽繼續道:“……隻要你肯回頭,我相信以掌門真人的胸襟氣度,必定會容你重回青雲的。”

鬼厲淡淡道:“我為什麽要回頭?”

林驚羽身子一震,一時無話可說。

一股黑暗的氣息,忽然從鬼厲身上緩緩地散發了出來,陰影和血腥氣再一次圍繞在他的身旁,提醒著所有人,這裏已經沒有了當年那個平凡的青雲弟子。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陰冷,在麵前這些人的臉上一一看了過去,口中冷冷地道:“這條路我走得好好的,不用你們來救我。”

陸雪琪站在最後,神情清冷地看著他,看著那個如今又躲在黑暗陰影裏的男子。曾書書站在她的身邊,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微微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

林驚羽麵有憤怒之色,踏上一步,正想再說什麽,卻被法相攔住了。

法相看著林驚羽輕輕搖頭,低聲道:“他入魔已深,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適得其反!”

林驚羽咬了咬牙,又向鬼厲看了一眼,然後緩緩退了回去。

法相沉吟片刻,對鬼厲合十道:“鬼厲施主,不管你承認與否,我們總是有一段淵源。如今天帝寶庫已毀,看來也並無什麽絕世寶物,我們就此別過吧。”

鬼厲哼了一聲,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陸雪琪的臉上。

那個女子站在最後,麵色如霜、眼光似水,深深不可見底,也不知道她的內心深處,到底在想著什麽。

鬼厲收回目光,更不多言,轉身就走。

隻是才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鬼厲眉頭一皺,轉身看去,卻是一怔,竟是曾書書越眾追了過來。此刻看後麵法相等人臉色,似乎也有些愕然,並不知道曾書書為何如此。

曾書書跑到他的身前,背對法相等人,看著鬼厲笑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殺我吧?”

鬼厲望著他,十年了,曾書書的笑容似乎還是和當年在青雲山通天峰上初相遇時一樣,開朗、溫和而瀟灑,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目光中的陰冷氣息似乎緩和了下來,但聲音還是平淡如水,道:“什麽事?”

曾書書嘴裏“嘖嘖”兩聲,聳了聳肩膀,道:“反正我還是把你當朋友的,至於你怎麽想,我就沒辦法了。”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低聲道,“小凡,讓我抱抱猴子好不好?”

鬼厲一怔,心中登時浮現出當年曾書書纏著自己要小灰的情景,心中一時有些惘然。其實他自小在青雲山上長大,對青雲門中一草一木都有極深的感情,更何況曾書書這樣為數不多的朋友。

曾書書見鬼厲沒有說話,但似乎並未有反對之意,哈哈一笑,看起來很是開心,隨即目光落到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身上,兩眼放光,笑道:“小灰,是我啊,還認得我嗎?”

小灰懶洋洋地趴在鬼厲肩上,不知怎麽,猴臉紅撲撲的,倒有幾分像是常人喝醉酒的模樣。在曾書書連著叫了幾聲之後,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猴眼,向曾書書看了一眼,嘴裏老大不耐煩地“吱吱”叫了兩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曾書書卻一點也不生氣,看他模樣,倒似乎喜愛至極,“垂涎三尺”這四字,分明就寫在他的額頭之上。鬼厲看了看他,忽地歎息一聲,道:“算了吧,它今天也累了。日後若有緣再見,到時再說。”

曾書書戀戀不舍地看了看小灰,點了點頭,隨即將目光移到鬼厲臉上。

鬼厲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道:“你我正魔對立,他日若是對陣,你盡管下手就是。”他抬眼看了看曾書書,半晌後緩緩道,“你從未對不起我,在我心裏,仍當你是朋友的。”

曾書書大喜,笑逐顏開,用力點頭,伸出手正想要大力拍拍鬼厲肩膀,忽又覺得不妥,便又收了回來。隨即眼珠一轉,伸手到懷中拿出一物,卻是一本有些老舊的藍色封麵的書籍,封麵上並無字跡,也不知道這是本什麽書。

鬼厲皺起眉頭,看著這書似乎有幾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曾書書麵露真誠之色,將此書塞到鬼厲手裏,微笑道:

“大家兄弟一場,十年重見,也是有緣。送你一份禮物,聊表心意。”

鬼厲看著曾書書的模樣,笑容中一半歡喜,卻還有一半是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緒,對著自己還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令人不解。

他皺起眉頭,有些疑惑地向手中藍皮書看去,隨手翻了翻……

“呃!”

饒是以如今鬼厲之深沉定力,這一瞬間身子仍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啪”的一下,急忙將此書合上,緊緊抓住。

這藍皮書中之物,赫然是許多文字圖畫,圖畫中盡是**男女。也就是在這一刻,記憶泛起,鬼厲想起了十年前他們還年少的時候,這正是曾書書想用來換小灰的那本春宮書。

“你……”鬼厲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曾書書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如果不想我們兩個都身敗名裂,就別大聲說話。”

鬼厲深吸一口氣,瞪著曾書書,但不知怎麽,忽然又有幾分心虛,目光不敢亂看,卻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偷向人多的那邊瞄了一眼。

那邊幾個人此刻也都是望著這裏,包括陸雪琪,她美麗清冷的麵上似乎也有幾分疑惑之意,清澈明亮的目光掃過了自己手上的這本藍皮書。

鬼厲突然覺得自己手心仿佛被火燒了一般,異常燙手,下意識地想著要不要用盡全力使出無上玄功真法,將這藍皮書震成粉碎塵埃……

這一刻,不知不覺中,他身上的陰鬱陰冷氣息,竟是不知不覺淡了許多。

曾書書哈哈一笑,忽然伸出手來,拍了拍鬼厲的肩膀,而鬼厲看著他的笑容,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與他竟是這般親近,就仿佛多年前的時光,突然又回來了一樣。

本該躲避開的,卻站著沒動,感覺著輕輕拍打在肩頭的那隻手掌,然後聽到曾書書輕聲道:

“好兄弟!”

鬼厲抬起頭,看著曾書書,曾書書嘻嘻一笑,對他揮了揮手,然後向其他人那邊走了過去。

……

見他走了回來,麵上神色又是頗為高興的樣子,法相忍不住問道:“曾師弟,何事如此高興?”

曾書書心情大好,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法相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這時陸雪琪從後邊走了過來,微皺眉頭,對曾書書問道:“你剛才送他的藍皮書是什麽東西?”

“呃……”曾書書頓時一呆。

旁邊李洵也有幾分疑惑,看著曾書書的神情,問道:“怎麽,不能說嗎?”

曾書書看了一眼周圍,見眾人都在看著自己,眼珠轉了轉,忽地收起笑容,正色道:

“不瞞諸位,那是一卷孤本典籍,名為《清心妙悟造化本經》,雖不是修行法訣,但日常誦讀便有清心寡欲收邪去魔的功效。”

說到這裏,曾書書長歎一聲,搖頭道:“小凡不幸入魔,我深以為恨!隻盼他常讀經文,清心正念,日後或有一天,他有希望重歸正道。”

法相頓時為之動容,合十讚歎道:“善哉善哉,曾師弟有心了!”

林驚羽站在一旁看起來還有些疑惑,道:“這經文名字我怎麽從未聽過?”

曾書書麵不改色,道:“都說了是孤本典籍啊。”

李洵插話道:“哪來的?”

曾書書想了想,道:“我爹給我的。”

一聽說是青雲門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的收藏,眾人都紛紛點頭,再無疑心。

法相便對眾人道:“此間事了,不宜久留,我們便離開這裏罷。”

幾個人都是點頭答應,隨即化作五道光芒去了。

鬼厲站在巨大樹幹之上,忽然心裏有些空****的感覺,似乎失去了什麽東西一般。隨後他的目光落到手中藍皮書上,下意識地想將此書扔了,隻是片刻後苦笑了一聲,搖搖頭還是將這書收了回來,放到懷裏。

隨後他長出了一口氣,道:“小灰,我們出去吧。”

小灰這一次連眼睛也沒睜開,模模糊糊地叫了兩聲:“吱吱,吱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

鬼厲微微一笑,右手一揮,禦起噬魂法寶,化作青光,如電飛去,離開了這棵巨樹。

……

死澤之外,離開大王村向西而去的古道上,周一仙和小環並肩而行。

小環一雙明亮的眼睛舉目四望,隻見這條古道上雜草叢生,一片荒涼。極目遠眺,隻見此地地處荒野,四下無山,天高草長,不時有風吹過田野,青青野草如波浪翻滾,倒也好看,讓人心胸為之一闊。

周一仙的聲音從旁邊懶洋洋地傳了過來,道:“你看什麽呢?”

小環笑道:“爺爺,今日天氣晴好,你看這裏景色倒是不錯啊。”

周一仙向古道外的原野看了看,倒也是精神一振,不過隨即自言自語道:“不就是一片野草嘛,有什麽好看的,如果是金子做的,那還……”

“爺爺!”小環沒好氣地瞪了周一仙一眼,繼續向前走去,同時四處觀望風景,無意中一回頭,忽地一怔,對爺爺道:“爺爺,你看我們後麵。”

周一仙道:“怎麽了?”說著向後頭看去。

小環道:“好像那位野狗道長還跟著我們呢。”

周一仙仔細一看,果然望見野狗道人遠遠跟在後麵,慢慢走著,始終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此刻見他們突然停下向後張望,野狗居然也停了下來,麵上有遲疑之色和一點點尷尬,隨即站到大路一旁,抬頭看天。

周一仙滿臉狐疑之色,盯著野狗道人看了一會,轉頭拉了小環繼續往前走,同時低聲道:“那家夥跟來做什麽?”

小環一攤手,道:“我哪知道?”

周一仙想了想,忽然盯著小環道:“那家夥莫非動了色心,想對你不軌?”

小環嚇了一跳,麵上登時紅了,嗔道:“爺爺,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麽不能說?這廝名頭惡劣,你又長得漂亮,難說得很!”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依我看啊,道長是個好人,不會做這種事的。”

“切,他是個屁的好人。”周一仙嗤之以鼻,隨即忽然緊張起來,道:“那廝該不會是想搶我們的銀子吧?”

小環哼了一聲,道:“難說。”

周一仙眉頭緊皺,道,“糟了,這裏四下無人,正是打劫的最好地方。我們還是快些跑吧?”

小環一怔,卻見周一仙伸手從懷裏拿出一道黃色紙符,看來是想施展他那一手“祖師秘傳”的遁術逃之夭夭,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一把拉住周一仙,道:“爺爺,你等一會兒。”

周一仙向背後看了一眼,道:“那家夥又跟上來了,等什麽等?”

小環微笑道:“爺爺,你這遁地之術雖說是祖師傳下的秘術,但遁地之後我們從何處出來,你卻不能控製。我可告訴你,我們現在離那死澤可是沒多遠,萬一你鑽到了裏麵,那就糟了。”

周一仙一愣,喃喃道:“我們運氣不會那麽差吧?”

小環道:“你覺得自己的運氣是好是差?”

周一仙想了想,隨即很堅決地道:“差!”

小環嘻嘻一笑,道:“那不就結了,所以我們可不能冒險。”說著,她湊近周一仙,向自己左手示意,低聲道:“爺爺,你忘了,我這裏還有一件瓶兒姐姐送的護身法寶,再說那野狗道人也並非什麽魔道高人,我們對付他也不算什麽難事。”

周一仙低頭沉思,隨後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唉,不知怎麽,這幾日我老是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看來多半是在死澤之中看到的修道高手太多,把那野狗也看得高了。”

小環抿嘴而笑,又道:“道長不算是壞人,當初不是還借傘給我們嗎?”

周一仙“呸”了一聲,道:“什麽我們,是借給你!我可是在雨中淋了半死,你這丫頭居然無動於衷,真是不孝。”

小環吐了吐舌頭,笑道:“爺爺,我可是有給你一起遮的,是你自己不要。”

周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邁步向前走去,小環笑著跟了上去。

古道後邊,野狗道人隱隱聽到前方傳來笑聲,麵色變了變,但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天地之間,風過荒野,正自“嗚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