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也算有點自知之明

“江步月,阿軟她剛回府,你就不能多讓著她嗎?”

永安侯府中,江世安失望地望著自己的女兒,滿臉的痛心疾首。

江步月攥緊了手,神情恍惚。

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庶姐江軟被接回侯府的這一年。

江世安見她一直不說話,皺了皺眉,繼續說道,“這麽多年以來,西苑都隻有你一個人住著,現如今讓阿軟住進來陪一陪你,這也是為了你好。”

“再說了,阿軟自小在莊子中長大,受了不少苦,不像你錦衣玉食。”

府中的下人噤若寒蟬,不少人偷偷地用餘光瞄向站得筆直的那道身影,想看看平時最為嬌縱的四小姐是個什麽反應。

哦不,現在應該是五小姐才對,畢竟老爺如今還接回來了一位江四小姐,正好將她的身份給占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身為當事人的江步月並沒有大吵大鬧,隻是安靜地垂下了眼簾,一言不發。

好一個受了不少苦。

她冷笑,不禁想起了上輩子發生的事。

母親早早逝世,自己是由父親帶大的,所以她一向聽父親的話,即使再不喜歡江軟,也會盡量忍讓她。

不管是衣裳首飾,亦或是父兄的關愛,她全都讓出去了。

可最後讓著讓著,竟然讓到了自己青梅竹馬的夫君**。

當時捉奸在床,江軟哭得梨花帶雨,“妹妹,是我對不住你,我隻是貪嘴多喝了幾杯酒,一醒來就……”

“我知道妹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事已至此,隻好以死謝罪。”

說著,就拿起發簪想要自盡。

她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無甚反應。

關鍵時刻,還是她的夫君攔住了江軟,滿臉失望地對她說,“今日之事是我對不住你,可阿軟是無辜的,我沒想到你居然如此狠毒,看見自己的姐姐自盡,連勸都不勸。”

她受不了這種委屈,連夜回了侯府,向江世安訴苦。

可沒想到的是,她的好父親隻說了一句“出嫁隨夫”,就將她送了回去。

而一貫疼愛她的兄長也隻是一再讓她忍讓,言語中甚至更維護江軟。

直到那時她才發現,她什麽都沒有了。

父親、親哥哥、自小一起長大的夫君……在他們眼裏,好像看得見江軟,再也沒有了她。

而在臨死前,更是沒有一個人前來探望,還是江軟勸了幾次,才將這些人帶了過來。

江軟穿著她的誥命服,挽著她的夫君,笑得溫婉可人,“妹妹,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會幫你照顧好夫君的。”

“還有父親和哥哥,你也不用擔心,他們說等你死後,會將我當做唯一的親人,從此以後我就是侯府的五小姐了。”

唯一的親人。

那她算什麽?

明明她才是一直陪伴著他們的那個人啊。

她到死都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才惹得他們厭惡,於是她怪自己不夠聰明,怪自己不夠討人喜歡。

可死後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自己唯一的錯誤,就是投錯了胎,成為話本裏的配角,而身為主角的江軟注定能贏得一切,也注定會壓她一頭。

原來自己的結局,是一開始就注定了的。

可既然是注定了的,那上天又為什麽要讓她再活一次?

是想讓她再一次體會眾叛親離的痛苦嗎?

她不信。

江步月張了張嘴,卻被另一道軟糯的聲音打斷,“爹爹,既然妹妹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說話的女子一襲粉裙,姿態柔弱,柳葉彎眉之下是一雙杏眼,眼裏含著淚水,讓人心生憐憫,不是江軟又是誰。

上輩子的她,就是利用這張柔弱可憐的臉蛋,悄無聲息地奪走了她的一切。

見江步月朝這邊看來,江軟不禁瑟縮了一下,這副樣子,活像是被欺負了一般。

見此情形,江世安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又轉而肅著臉對江步月說,“我已經決定好了,西苑有許多閑置的廂房,空著也是空著,你勻幾間給阿軟住又能如何?”

“你若是不同意,以後也別再叫我爹了,我看你也不曾將我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裏。”

先是說要讓江軟搬過來給她作伴,現在又拿父親的身份來壓著她,如果江步月還是不允許,豈不是說明她既不大度,又不孝順?

她的這個好爹爹,還真是為了江軟煞費苦心啊。

“父親,”江步月收回目光,轉而定定地看著江世安,“您還記得西苑是什麽地方嗎?”

江世安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僵硬,像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似的,驟然暴怒,“混賬!你提一個死人做什麽?阿軟剛回府,你也不怕讓她染上晦氣。”

江步月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自顧自說道,“父親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為何不讓我提?西苑是母親生前居住的地方,自從母親難產去世後,那裏就隻留給我一個人住。”

“我也並非小氣,隻是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了,讓外人知道姐姐一回府就占了已故主母的院子,恐怕有損她的名聲。”

“你說對不對,姐姐。”說到最後,她轉頭看向江軟,不鹹不淡地反問道。

江軟小臉一白,偏偏還無法反駁。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先摘掉了自己小氣的帽子,又暗諷江軟剛一回府就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著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江世安狠狠地將手中的茶杯摔出去,茶杯正好在江步月腳邊炸開,破碎的瓷片飛濺,她卻巋然不動。

江世安冷哼,“你娘走了這麽多年,事到如今,你還要拿她來壓我。”

江軟怯生生地開口,“是啊,斯人已逝,妹妹更應該向前看,若是無時無刻都記掛著,隻怕會引得爹爹傷心。”

江世安聽著這話,臉色緩和了不少,“她若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誰知道她和她那個早死的娘一樣,是個粗鄙無禮的。”

江軟垂下了頭,“女兒愚鈍,都是爹爹教導有方。”

看著這二人父慈子孝的模樣,江步月隻漠然地看著,沒有什麽別的反應。

“姐姐剛才那話說得不對,我娘到底是正正經經的侯府主母,又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怎麽我這個親女兒連提一嘴都不能?”

這話中字字句句,都似乎是在隱射著什麽。

江軟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可她到底是個聰明人,再抬起頭時,眼眶已經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都怪我惹妹妹不高興了……”

江世安見她還敢再說,當下就皺起了眉,正想嗬斥,卻看見江步月已經點了點頭。

“竟然還能知道自己惹了別人不高興,也算有點自知之明,不愧是父親的女兒,果真聰慧。”

饒是再不聰明的人都能聽出這話裏話外的惡意了,而江世安更是黑了臉,“你……!”

江軟眼中含著的淚水終於滾落,“妹妹何必這麽說呢,我自知不配,更無心要與你爭搶。”

江步月一哂。

無心爭搶?這可不好說。

丫鬟玲瓏緊張地看著自家小姐,生怕她一個不爽就將這剛接回府的五小姐再趕回去。

隻是她沒有擔心太久,江步月已經對著江世安行了一禮,“女兒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說罷,就再也不顧身後傳來的怒罵聲,自顧自地帶著玲瓏離開了。

竟是沒有跟江軟多說一句。

“孽障!真是反了!現在竟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江世安一連摔了兩個茶杯,猶覺不解氣。

江軟勸道,“爹爹別生氣,妹妹素來懂事,也許隻是一時糊塗,才會說出這番話來。”

江世安怒火更盛,“她何時懂事過!”

這話倒也沒冤枉江步月,別說是府中的下人了,就是在京城的百姓裏隨便抓一個,都知道江步月的跋扈嬌縱之名。

一提到侯府五小姐,除去她那張豔若芙蕖的臉,通常就隻能想到三個詞。

胸無點墨,飛揚跋扈,驕橫無禮。

可以說,要不是看在這張臉的份上,她早就被無數得罪過的人拖出去打死了。

江世安看著自己這個乖巧的女兒,氣消了一大半,“隻是委屈你了。”

“女兒不委屈,能夠再次見到爹爹,女兒已經心滿意足了。”江軟擦去了眼角的淚,眼眶微紅。

在江步月的對比之下,江世安越發覺得這個小女兒省心,也越發愧疚,看著她身上樸素的衣裳道,

“你的衣裳首飾也太過簡單了些,不過你剛回府,現在為你置辦一身怕是來不及了。”

“況且明日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了,屆時我會向他們宣布你是盧氏所生的親女兒,總要一身好衣裳來撐一撐場麵。”

盧氏是江步月的生母,若是能被安在盧氏名下,那她就是侯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小姐了。

江軟心跳快了幾拍,裝作感動地低下頭,“爹爹不用為我這般操心。”

她說著,暗中給自己的奶娘趙嬤嬤使了個眼色。

趙嬤嬤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對江世安說道,“老爺,恕老奴多嘴,小姐的身形正好與五小姐相似,不如……”

“父親不可,這恐怕不妥吧。”江軟蹙著眉道。

“沒有什麽不妥的,”江世安對下人吩咐,“來人,替你們四姑娘去西苑月丫頭那兒挑幾身衣裳首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