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下絆子

吃了晚飯,趙滿奎這邊拎著兩個袋子,進了廂房。

雖說李勝利嚴詞拒絕再帶糧食,但趙家這邊覺得,來了窪裏就不能空手回去。

借著半天的功夫,趙滿奎調換了一下舊棉花換的雜糧,好歹擠出了五十斤小米,五十斤黑豆。

小米的好處自不必說,黑豆雖說不如黃豆香甜,而且豆腥味很大,但總比苞米要強的多。

這些黑豆,可不是一般人能吃上的,這是生產隊專門給大牲口種的口糧。

不是因為舊棉花,即便是窪裏的社員想弄到黑豆也不容易,這在窪裏屬於管製的物資,各隊的大牲口可比人金貴。

如果去糧站賣公購糧,一斤黑豆要給八分錢外加一斤糧票。

雖說窪裏村不跟糧站做公糧之外的買賣,但糧站的公購糧價格,是必須要知道的,這是私下兌換的價格參照。

五十斤小米,五十斤黑豆,如今走到哪也能拿的出手。

看到小米跟黑豆,李勝利也沒有拒絕,直接在趙家將糧食分了三份。

柳爺、肖家、李家各一份,這趟出來,柳爺雜七雜八的搭了不少東西,這點糧食隻能當做搭頭。

隻怕柳爺給的楠竹藥箱裏的脈枕,當年也需要幾百斤糧食來換。

柳爺的目的,李勝利清楚,更多的是為了傳承,對分不分東西,可能不太在意。

但李勝利不能昧著良心做事,均分算是勉勉強強,按理這次該給柳爺大頭的。

東西收拾好了,就要各自休息,明天需要早起。

從村裏進城趕早不趕晚,天不亮,趙家三兄弟,就把糧食、熏肉裝上了馬車。

依舊是柳爺在車上,四個年輕人走路,踏著黑夜的尾巴進城。

“小子,給我備上兩隻兔子、兩隻雞,脾虛的醫案也給我,柳爺要訪友。”

天亮時分快接近城門了,斜靠在糧袋上的柳爺提了要求,涉及到了醫案,李勝利自然答應。

讓趙老三上車,幫柳爺收拾了禮物,李勝利也問了一下柳爺的行止。

按照他的吩咐,進城之後,將柳爺放在芝麻胡同,幾人又去了肖家。

堵住了正要去上班的肖長弓,李勝利見他臉上的青黑之色比之前淡了不少,知道是糧食起了作用。

“肖老哥,海爺要見見你,禮拜天去一趟窪裏吧。”

將糧食、熏肉遞給肖長弓,李勝利也幫著海爺捎了話。

張英那邊雖說做了鋪墊,但肖虎的事兒,還是需要長輩出來說一下的,而海爺正合適。

“知道了,肖虎還在陸軍總院那邊。”

收了糧食回了話,肖長弓拎著東西,轉身就進了院子。

肖長弓就是這樣的人,能跟你說話,就算是給麵子了,遇上他不喜歡的,隻怕會理也不理、轉頭就走。

李勝利擺擺手,示意趙老大去南鑼九十五號院,陸軍總院那邊待會兒再去。

去四合院的路上,李勝利跟趙家三兄弟,依舊是十一路。

生產隊的大牲口金貴,多半村子都是不允許社員隨意騎牲口,或是坐畜力車的。

畜力有限,平時將養好了,農忙的時候才能出大力。

如今的窪裏村,連台拖拉機都沒有,農用機械也不多,隻有兩台脫粒機,還有一台蘇式的柴油機。

這些農機比大牲口都金貴,窪裏村部有專門的庫房存放,而且每天都有專人打掃。

義診的時候,李勝利見過,打掃的仔細程度,跟修手表差不多,一絲一毫的塵土都不放過。

畜力,是窪裏最主要的運輸力量,窪裏四個生產小隊,加在一起的大牲口不過三十出頭。

大人們對於畜力的吝惜,也傳到了趙老大的身上,話他也明說了,不累到兩腿打哆嗦,不能上車休息。

如果柳爺不是之前斷過腿,也一樣撈不著一路坐馬車回城。

等李勝利買的馬到了窪裏大隊,他才能有隨時坐馬車的資格,沒來之前,還是得按照大隊規矩來的。

一路向四合院走著,正是上班的時候,李勝利他們有馬車不坐,在城裏的工人們看來有些怪異。

所以一路上招惹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而李勝利頭頂氈帽,一身對襟黑夾襖,束腿外褲加綁腿的造型。

也與城裏的列寧裝、工作服、中山裝、綠軍裝有些格格不入,他招來的好奇目光更多。

麵對好奇的目光,算是見過世麵的李勝利無所謂。

趙家三兄弟卻有些動作生硬,額頭也冒起了微微的白氣,多少有些缺乏曆練。

“不偷不搶的,大大方方走就是了。

你們仨又不是光著屁股走在大街上,大小夥子還怕人看了?

人家看你們,你們就看回去,腰杆子挺直嘍,這才哪到哪?”

作為三人的小叔,正經的長輩,這個時候李勝利是要提振一下三人信心的。

“都是兩肩膀扛一個腦瓜子,記住!誰也不比誰低賤,沒必要讓著他們。

看你、你就看回去,罵你、你就罵回去,敢打你就往死裏招呼!

別忘了你小叔我是骨傷李鬼手,打壞了,我幫他們接骨複位,殘廢不了的,別摳人眼珠子就成。”

對於某些輕蔑的目光,李勝利也沒有一絲好感,說話的語氣也就重了一些。

這番話說完,三兄弟的氣勢多少有些恢複,這才是農民子弟該有的姿態。

一路上沒遇上什麽熟人,隻是到南鑼供銷社的時候,遇上了急匆匆上班的秦淮如。

被秦寡婦帶著刀光劍影的目光剜了一記,李勝利也沒什麽反應,自重者人重之,剜兩下也沒什麽實質傷害,由她去了。

讓三兄弟看住車上的藥箱,將馬車停在巷口,李勝利自己倒了兩趟,將車上的糧食、熏肉搬進了前院屋裏。

聽到響動的老娘韓金花,臉上帶著陰沉壓抑的怒火,收拾著東西,李勝利也沒敢多說話怕觸黴頭。

“媽,我再去趟醫院,看看肖家嫂子。”

東西放下,見老娘的臉色沒有一絲改善,李勝利帶著猶豫,說了自己的去處。

“老大,衣服換了吧,我給你洗洗。

媽這邊,唉……”

見老娘欲言又止的遞了話頭,李勝利這才戰戰兢兢的接住。

“媽,出什麽事兒了嗎?”

這話一出,見老娘有爆發的征兆,李勝利條件反射下,果斷的後退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這樣,老娘的反手大嘴巴,就抽不到臉上了。

“爸媽沒本事,居委會的上次不是應了給你分房子嗎?

房子如今是有了,可……”

聽到老娘猶猶豫豫的解釋,李勝利這才放鬆了下來。

隻要不是針對自己的怒火就好,上次老娘韓金花要把賈家婆媳送去學習班,居委會的幾個人為了息事寧人。

確實應了給物色一處房產,不過需要李家出錢,對李勝利而言,跟錢有關的事,就不是什麽大事。

背包裏兩塊,夾襖兜裏一塊,三塊沉甸甸的金塊,足有一斤半重,總價值在三千塊往上。

對比現在的工資水平,買房子應該沒多大的問題。

“媽,你手裏不是還有塊金子嗎?

有房子就買,咱們不會吃虧。”

聽了自家老大的說法,韓金花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居委會那幫吃人飯不拉人糞的物件,這次有些欺負人了。

“不是錢的事兒,也是錢的事兒。

房子,居委會那邊給了兩處,一處是供銷社後麵的夾道倉庫,足足四座大四間的城磚庫房,還有一個大地窖。

還有一處,就是四合院邊上的牲口院,長條的院子,跟這邊院子一樣長,裏邊是五間破敗的矮瓦房。

庫房跟牲口院,都在供銷社的名下,居委會的說是兩處房產一個證。

想要就得一起買下,四座大四間,給了一百五一座的價,牲口院作價二百,一共八百塊錢。”

聽老娘帶著怒火說完,李勝利覺得這是好事兒,一下就給倆院子,才八百塊。

這算是打著燈籠都遇不上的好事兒,有什麽好發火的呢?

“媽,這是好事兒,一下咱們就有倆院子了,買下來吧。”

見自家老大說的輕巧,韓金花不由得怒視了這個不懂事的孩子一眼。

八百塊,院裏也就易忠海家趁這樣的家底。

李家進城十幾年,家底滿打滿算不過三百出頭。

要是居委會同意單獨劃出牲口院,這買賣她也認了。

牲口院就牲口院,李家是農村出來的,對於牲口院沒什麽忌諱。

村裏有些人家,冬天把豬養在屋裏的也不是沒有,隻要能住人,是磚瓦房就成。

但是,將供銷社後麵不能住人的四座大四間帶上,她是絕對不認賬的。

兩處院子是一個證,還是兩個證,還不是居委會的說了算,一個證不過是為了在她身上找麵子罷了。

“勝利,咱們有錢也不能買那四座大四間啊!

那是老毛子幫著弄的什麽庫房,外麵是平地,裏麵是掏下去的。

開了門,那大四間裏麵,足有兩層樓高矮,活人不能住地下的。

咱們家的家底,一共三百多塊,我再去找居委會……”

想著那大冬天呼呼往外冒氣的大四間,韓金花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居委會的那幾個老棺材瓤子,倒是知道躲避,讓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過來領自己看房子。

心裏就是有再大的怒火,看看那小姑娘,看看供銷社劃撥給居委會的房產證,韓金花也隻能忍住。

居委會的小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事前還幫著查了大四間的出處。

說那是當年援建的倉庫,因為屋裏往下挖了三米多深,供銷社嫌進出貨麻煩,就用兩道牆,將四座大四間隔了出來。

據小姑娘所說,院裏的窖子還是個防空洞,可住家戶要什麽防空洞?

缺菜窖,那大四間不比菜窖深?

雖說當場壓住了火氣,但韓金花心裏的怒火,可是攢了萬丈高。

昨天看的房子,晚上回來跟男人商量了一下,孩子爸也覺著居委會有些欺負人了。

韓金花這邊正想著挨到晌午的飯點,去大鬧居委會呢,沒曾想出門的大兒子回來了。

怒火壓抑不住,也就訴了訴苦。

“媽,你別去居委會,我去籌錢,這倆院子咱們家要了。

等這兩年咱們再攢點錢,翻修一下牲口院,建設的房子也有了。

活人不能給尿憋死,他們想害人,咱們還求之不得呢!”

李勝利聽出來了,這是居委會的人,在給老娘下絆子。

但是,一個證倆院子,對李勝利而言,這是大賺的買賣,不管別的,先把房產弄到手,之後再收拾那些下絆子的好了。

這樣一來得利出氣兩不誤,先壓住老娘的火氣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