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批條(上)
“小爺,這麽急嗎?
別是這官小姐有隱疾,要不進趟城,讓老史給看看?”
聽到李勝利說起婚事,柳爺的眉頭一皺,官小姐再不講究,也得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意思一下。
行事如此操切倉促,柳爺這邊也怕李勝利撿了破爛兒。
“官小姐家裏都急了,這風色怕不是一般的不好。
這也是我急切的原因,官家門裏都急火火的,咱們後知後覺,更該緊練一點的。”
用杜家的急切,遮過了已知的風雨,以後的事,沒法說給柳爺聽,這老頭聽了也沒什麽用處,不如跟對待家裏的爹娘一樣,瞞著就好。
“成,看這個我不如你,就聽你的了,進屋吧……”
有些話李勝利就是想多說,柳爺這邊也不想多聽,他就是一江湖遊醫,柳家殘存之人,過高的層級他也接觸不到,更不想去接觸。
自家的傳承人年輕有為,可以去接觸世家子,他都這歲數了,再去接觸高門大戶,上去給人當奴才嗎?
進了醫務室,李勝利跟屋裏的老頭老太打了一圈招呼,看了看屋裏正在讀書的妹妹李映紅跟趙彩霞。
瞪了閑坐的肖鳳一眼,這才打開自己的藥箱,拿出之前整理的,有關解表藥的醫書出來。
“柳爺,這幾份解表藥,我比較中意麻杏石甘湯,您看看?”
斜瞥了一眼自家傳承人,柳爺知道李勝利在選藥上是一絕。
對於醫書裏的方劑,這小子拿的極準,不見成名四十餘年的老史,都沒在肺癆用藥上質疑這小子嗎?
麻杏石甘湯對症治療熱飲壅肺,怕是這小子又盯上了流感之後引起的肺炎。
“小爺,您又要對肺炎下手,這我可沒招兒。
邪犯肺衛可用螞黃湯變化的加術湯、麻杏薏甘湯、三拗湯、華蓋散,溫病條例裏的桑菊飲也是對症。
您說的麻杏石甘湯,可用於痰熱壅肺,外台秘要裏的葦莖湯也好使。
千百年攢下來能治飲症的藥劑多了,很多藥劑的功效是差不多的,但如何辨脈辯證才是關鍵。
要成醫家,對症用藥是基礎,中藥不是大白片,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的!”
中醫之秘,秘在劑量;中醫之難,難在對症。
選不選麻杏石甘湯,柳爺心裏大概有譜,自家的傳承人李勝利,差不多是對的,流感之後,可不就是痰熱壅肺嗎?
但今天,柳爺不能支持自家的傳承人,如果養成了取巧的習慣,他就沒有前路可言了。
中醫辨脈辨症,本就極難,對症用藥更難,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一多半的中醫,都該算做專科的中醫。
百病皆治,誰也不敢說這大話,就是縱橫四十餘年的史老,也不敢說這話,他的弟子們多半擅長治脾胃,他的精通方向,也就大概可以確認了。
這還是中醫大家,一般中醫師,能針對一兩種病症準確施藥,就能坐診一方了。
所謂專科中醫,差不多就是這種,能治的病不多,但精擅的病症,不管多重都能做到藥到病除。
中醫雖說也有兒科、婦科之分,但更多的還是要以能治的病症來歸類,雖說有很多人會不服,但實情如此。
中醫真要出了全科的大家,那不亞於儒學出了半聖,甚至還有過之。
剩下的那部分,基本就是靠蒙靠試了,用中醫的說法就是辨症用藥、用藥辨症。
遇上熟悉的病症,中醫師多半就會說喝完三劑就好,遇上了不怎麽熟悉的,那就是先喝三劑看看吧,這就是用藥之後再辨症,靠藥劑的增減加味來調整了。
但病患不是中醫定的,許多時候,坐診的中醫師,都要通過翻醫書來確認病情,繼而用藥。
病症不熟,用藥不準,自然容易延誤病情,其中雖有缺憾,但三千年中醫積累的經驗,幾乎囊括了所有的病症。
即便用藥不準,辨症有偏差,更多的時候,大差不差的藥劑還是有用的,不提戰亂年代,有中醫護持的百姓,平均壽命絕對是最高的,沒有之一。
不精準,就是中醫被詬病的主要原因,但現在不同了。
有了近代醫學可以參照,中醫做出一點微調,就可以是精準的。
比如說讓隻會治一兩種病症的中醫師,專司治療這一兩種疾病。
這樣一來,統計出的治愈率跟精準率,或許也是令人咋舌的。
分科或是分病,將是中醫必將經曆的。
在李勝利這裏,除了分科、分病、分藥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中醫理論的構建。
被柳爺撅了一下,李勝利也不沮喪,自己這是取巧的法子,用以後平治過大流感的驗方,治療現在的流感,還是那句話,不看廣告要看療效的。
“好,聽您的,等吳門的中堅來了,茲當是給他們的見麵禮了,想跑回南方?
小爺這邊的方子可是不老少,累死他們也研究不完的。
柳爺,咱們除了要打叛逆之外,還得招徠人手啊!
我那未來的丈人都打算跑路了,弄不好將來就是機會,除了叛逆的名單,咱們是不是還得弄一份各地名家的名單啊?
如果史老那樣的大家,咱們能攏個百八十的。
我想以柳家的名義,召開一場中醫大會,從黃帝內經開始,重新厘定中醫的各項學說!”
一次拒絕,引出了自家傳承人的王炸手段,柳爺托了托掛著山羊胡的下巴。
吸溜了一下到了嘴角的口水,這小兔崽子,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句話,差點嚇的他抽回去。
“你這小子,說的什麽胡話,先讓我掐下人中緩一緩。
老史,我雖不想理會他,但他那樣的醫家,搜遍全國,能出十個八個,就是中醫的幸事了。
你特麽想屁吃呢!
還攏個百八十的,你特麽出去刨墳,也不定能掘出這麽多的大醫家。
厘定中醫學說,你小子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待會兒回了趙家,你先給老家兒們燒點紙過去。
不然他們晚上非要找你不可!
厘定中醫學說,知道以前是什麽人幹這活兒嗎?
朝廷呀,我的小爺!
中醫成名成家之前,是要立下宏世大願,可您這特麽立的也不是宏世大願啊!
這樣的說法,起碼是要以自身為香,家族傳承為紙的,焚完之後,多半還隻是一地殘灰。
別的不說,您有搜集曆朝典籍的本事嗎……”
說到這,柳爺啞口無言了,他的小院裏,有書肆業的曆代醫書三十包,共計三千冊。
自家傳承人李勝利的夾道倉庫裏,聽說上次至少存了百十包,又是萬餘冊。
隻怕現在中醫司的曆代醫書加在一起,也沒李勝利的多,基礎條件,這廝還是具備的。
“艸!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爺,就按您說的來吧,但咱家的醫書不夠,以後還得加大搜集各種典籍的力度。”
在柳爺的眼裏,自家的傳承人不是個做大事的,而是個作大事的,天不捅個窟窿不算完的那種貨色。
好在現在的柳家全無牽掛,要是民國的時候,家裏遇上這麽個傳承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派他去各地平治鼠疫、霍亂,最好死了一了百了。
爺倆竊竊私語到傍黑之後,柳爺起身的時候,都有些不利索了,實在是受驚太多,氣血走的太快。
要不是老頭早年是個形意拳好手,隻怕當場就得半身不遂。
回趙家大院吃晚飯的時候,柳爺看著前麵走路依舊收著步子的李勝利,也在不斷地咬著牙根。
臨了臨了,能遇上這麽個捅破天的人物,實在是他柳仲綸的大幸。
柳家傳承,即便要斷了,那也是斷的轟轟烈烈,起碼能讓後世醫者知道。
在這個時候,還有溫病柳家這麽一個家族,為了中醫的傳承,以傳承人跟傳承典籍為香火,寧可焚掉自身,也要為中醫探路、拓路。
在趙家吃了晚飯,讓趙家老大趙有方,卷起自己的鋪蓋卷,柳爺一樣要去老村部住的。
“小爺,您這麽能惹事兒,除了肖家的八卦掌,等開春得閑,我的形意拳跟六合大槍法,您也得上手了。
我家裏還有一箱帶響的,除了手雷之外,進口的二十響快慢機,也有十多把,正經的德國貨,好使著呢!
這些您都得帶在身上。”
去老村部的路上,柳爺算是真正的交了底兒,他那小院裏,還是存有好貨的。
“柳爺,那些玩意兒對我沒用。
咱們是醫家不是武行,打打殺殺的事,要是用我出手了,咱家的傳承也差不多玩蛋了。
我要用的是杜驕陽那樣的官小姐,你的槍再多,還能多的過人家手裏的權勢?
不過您老也是雞賊,留那些個逼玩意兒幹什麽?
等回城裏的時候,讓趙家老大拉回窪裏村吧,那些個逼玩意兒,留在家裏就是禍患。”
柳爺的好意,李勝利直接拒了,他又無心於武行,練八卦掌,也僅僅是當時為了合理的給肖家糧食,另做強身健體之用。
真要說遇上事兒了,肖家兄妹幾個都解決不了,那就隻能引頸就戮了。
“哈!
您果然天生就是該做爺的,這話說的,牛逼可吹大了。
那我這個老東西,就看著您起不倒的高樓了。”
聽李勝利吹完,柳爺捧了他一下,自家這傳承人,還真是站得高看得遠了,這話一般人說不出來。
“是要起高樓的,柳仲綸藏書樓,而且起了之後,至少百年不倒。”
又聽李勝利說起,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藏書樓,柳爺麵色一肅,自家這位小爺,還真是說什麽做什麽。
當初的戲言,已經有了眉目,不說別的,一百幾十包曆代醫書,足夠撐起那所謂的柳仲綸藏書樓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起的李勝利,正在端刀繞圈,柳爺這邊也在拿著轎槍,熟悉自己的六合槍法。
杜驕陽家的吉普車,迎著朝霞,就開到了老村部的近前。
看著突然到來的吉普車,柳爺拄槍而立,李勝利則是全然不顧,繼續一掰一扣走著他的八卦步法,這是八卦真傳,掰扣步也叫做趟泥步。
“老李,我家的批條來了。”
看著又恢複了桀驁的女混子,看著她身後,臉上帶著巴掌印的杜鵬,李勝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