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撒鷹(中)

中午,弟弟妹妹都在學校吃,孫五洋那個新人也浪**在外,隻能是一家三口胡亂湊合一口了。

飯桌上,李勝利也給李老爹搭了橋,將攢酒局的事兒,給老娘韓金花說了一下。

男人多好麵子,請客喝酒,是小事兒也不是小事兒。

幾塊錢,現在的李勝利不怎麽在乎,但涉及到了以後的安穩,有老娘約束一下,自家老爹才不會在外瞎客氣。

皺著眉頭,眼神剜著家裏的爺倆,韓金花勉強應承下了自家兒子讓老子做冤大頭的營生。

喝大酒,在韓金花眼裏,那是該禁絕的浪費行為,但為了家裏好,她隻能勉強答應了。

“爸,最近我在外麵做了點事,跟李廠長多少有點關係。

李廠長那邊多半要回報在您身上,如果給班組長就不要接,副工段長差不多的樣子。

而且廠裏多半要給您評級,五六級工應該差不多。

我覺著五級工就成,不然讓一個初級工當工段長,廠裏說不過去的。

爸,以後見了李懷德還是要稱呼李廠長的。

您這段時間,也要背一下廠裏的規章製度,至於技術創新之類,就免了。”

李家夫妻還在為喝大酒的事兒琢磨,大兒子李勝利一席話說完,夫妻倆都愣在了飯桌上。

軋鋼廠可不是居委會的臨時工,讓誰上誰就能上,涉及到了評級這樣的尖銳問題,多半是要上廠會的。

因為困難時期評級在軋鋼廠基本就停滯了,軋鋼廠的許多人,小十年都沒有提過等級了。

技工等級每提一級,涉及到的不僅僅是工資待遇,還有定量,雖說差的不過是幾斤糧食,但一個軋鋼廠上萬人馬,一個人差一斤也是一萬斤糧食。

現在的糧食定量,李勝利不怎麽清楚,但李家老娘韓金花清楚。

雖說上麵說的是平均二十七斤,但普通老百姓到手的也就二十四斤左右,這幾年每年或增或減,但都在二十四斤這個數上轉悠。

秋收前二十四斤多一點,秋收後能有幾個月到二十六七斤,這點糧食養個老頭老太還成。

上月二十四號,韓金花這邊的定量也就是二十六斤半,李老爹的定量是三十九斤,李勝利因為已經畢業,也是二十六斤半的量。

隻有李建設跟李映紅倆學生,保證了三十一斤半的定量沒變。

許多東西,也不能隻聽宣傳,按說李老爹這邊的定量應該是四十二斤的,但涉及到平均數,能到手的也就這三十九斤。

一家五口人一百五十五斤糧食,這是雜糧七成、麵粉三成的配比,吃飽,還真是個大問題。

一下提四級,按重體力勞動者三十五到四十四斤的量,李老爹這邊的定量,怎麽也得漲個三斤,拿足四十二斤的。

提級與定量的關係不算太大,但與工資的漲幅關係就大了,五級工六十三塊差不多能到手,加上補貼六十六也差不多。

這一下工資就算是翻倍了,票夠錢不夠的日子,對韓金花而言,就一去不返了。

“勝利,你幹什麽了,李廠長才能給你爸一提五級啊?

這不是花錢買的吧?

廠子裏的事兒,可不興這麽來,你爸會被戳脊梁骨的。”

大兒子的話應該是可信的,可韓金花這邊難掩憂慮,與別家不同,李家家風實誠。

溜須拍馬、花錢買官的營生做了,腰杆子也就塌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敢做自然有人敢傳。

在院裏硬氣了十幾年,韓金花可不想成為中院賈家、後院許家那樣被人戳脊梁骨的家庭。

“下鄉從醫跟職工醫療點的事,之前沒有成效,現在見了成效,他自然要回報的。

李懷德這個廠長,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爸,這營生不是咱們討來的,是李廠長討好咱們用的,在廠裏該咋做就咋做,不用管李廠長這層關係。

當然,明著得罪人的事,還是不要去做的。”

對李懷德,李勝利這邊也是敬而遠之的,用一用、合作一下都成,處成世交還是算了,那貨不靠譜也不敢依靠。

咽下嘴裏的窩頭,用早晨剩的稀飯溜縫,算是飽餐一頓的李勝利也不理會還在發呆的李老爹,自顧就回屋換衣服了。

今天在南倒座打掃衛生,他穿了一身藍色的對襟,這衣服顏色老爹跟弟弟喜歡,李勝利卻嫌顏色淺了不夠深沉。

換好了黑布對襟,撣了定製氈鞋上的浮土,他這才出了北屋。

“勝利,別的工友都不上進,就咱上進了,是不是不好啊?”

與見縫插針的李勝利不同,李老爹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上進,多少覺著有些不踏實。

廠裏的生態跟四合院差不多,一堆人都出大力,坐下來就能聊在一起。

一旦被廠子提拔了,與工友之間天然的隔閡就產生了,即便是平時最要好的工友,也會生分很多的。

這跟騎自行車不一樣,腿著回家,對李老爹而言是消遣,有了自行車,與工友之間也不會產生太大的隔閡。

但上進就不同了,十幾年時間,這樣的場麵他見了無數,自己身邊也有升上去的。

不用他去疏遠,升上去的工友自然而然就疏遠了往日一起出大力的工友。

上進,對李老爹而言,意味著窘境,不容於工友們的窘境。

“勝利,你爸的說法也不錯,他都這歲數了,工段長管的人多、事兒多,咱就要個班組長不成啊?”

看著有些窘迫的父母,李勝利笑了笑說道:

“爸、媽,這事兒你們就別琢磨了,李廠長是個細致人兒,你們能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

爸,你不信就試試,你們工段的副段長多半要出事。

身上沒毛病,差不多就升了;有毛病多半要被抓起來,我估計多半是有毛病。

接下來就是工友們推選新的副段長,醫療點的事一定會被人提及,爸,人選指定就是您了。

上了副段長,總不能還是一級工吧?

後麵,李廠長會讓您這個副段長上廠會提級的,這是工廠,一切都有程序的。”

一番話說完,安慰好有些忐忑的父母,李勝利這邊完全是在盲猜李懷德的行事風格。

權謀讓人上癮,雖說本身不精於此道,但李勝利這邊的經驗太多,權謀入門對他而言,比中醫內科入門要簡單的多。

想著有些放肆的猜測,想著被撇在窪裏的本業,李勝利腦中轉了一下柳爺的提點,中醫還是要以手藝立足的。

風雨十年,想玩權謀,沒有頂級的資質想也不敢去想的,沉寂於窪裏,偶爾露頭,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撣去身上不存在的浮塵,李勝利推門而出,一路走到街口,默默等著要撒鷹的李懷德。

如果這貨撒出的是貓頭鷹,那合作就隻此一次了,隻抓個老鼠,還用不著李懷德這樣的人物。

一點出頭,李懷德的吉普車就停在了街口,下車的李懷德跟站在街口的李勝利相視而笑。

“廠長,有事兒您打個電話,我去廠裏就好。”

等著停車的浮塵散去,李勝利才走了兩步,跟李副廠長客套了起來。

“醫療點正在籌建,我總要多來看看的,走,咱們進屋談。

這次給你帶了點圖書館的醫書,咱們一起搬進去。”

掃了一眼多少有些矜持的小年輕,李懷德臉上的笑容燦爛。

人不可貌相,誰曾想雜居的大院裏,還能蹦出攪風攪雨的人物,而且隻是個半大的小子。

上午,李懷德分別接到了謝飛跟王前進的電話,王前進那邊隻是打了個招呼。

謝飛那小年輕也一樣是個人物,寥寥幾句,就讓他決定暫時與這幾個年輕人合作一把了。

李勝利跟李懷德還有他的司機,跑了一趟之後,李家父母也加入了搬書的行列。

紮酒的塑料繩捆好的醫書,一共搬下來十二包,都是正經印刷版的,在普通人看來,也算是一筆不菲的投入。

讓李老爹去上班,讓韓金花自己去忙活,伸手揮退了司機,李懷德坐在倒座房的條椅上,慢悠悠的說道:

“小李,廠圖書館的中醫書籍不多,裏麵還有不少的西醫書籍,先勉強湊個數。

你的正骨八法,廠醫院覺得很有推廣的價值,中醫傷科也是廠醫院的短板,許多腰傷都治不了。

這次回去之後,我跟廠部打個報告,去書局那邊定上一批中醫古書。

小謝說的不錯,中醫還是要大力弘揚的,我這邊暫定一萬塊的額度,盡最大的可能保護這些古書典籍。”

聽到李懷德撒出的鷹,李勝利隻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腰傷,尤其是勞損型腰傷,別說是軋鋼廠的醫院了,就是現在的協和跟陸軍總院也不一定玩的轉。

中醫傷科也多半是在碰運氣,不說別的,單說李老爹的病情,大白片壓不住傷痛,廠醫院的醫生跟澡堂的大師傅差不多,隻能暫時的緩解。

為什麽要用柳爺的方子,無非是用粟米、粟殼來鎮痛,現在的腰肌勞損跟腰間盤突出,根治,隻能碰運氣。

而李勝利則不同,這種腰傷,是他的主攻範圍,影像、病因、工作環境這些,每天至少十幾份,多則幾十份。

腰損傷,後世都快成一門專科了,也是骨傷科最好的斂財門路之一。

聽人步伐辨症,李勝利暫時還做不到,但掃一眼看個大概還是可以的。

在他麵前走個來回,不用上手,他就差不多能給出治療方案。

一多半的腰傷,在他手裏不用施藥,簡單的手法之後,靜養就是最好的方子。

至於用藥,也就幾幅壯骨、舒筋的驗方,手法複位,才是治腰傷的關鍵。

李懷德撒了鷹,李勝利這邊卻在跟著他的閑話神遊天外,想著能不能再弄個腰損傷的傳法書。

借著閑話神遊天外的原因也簡單,老李撒的鷹不夠大,弄個草鷹出來,兔子能不能抓住都是兩說的。

用一萬塊的公物,換出名的機會,顯然不怎麽夠用。

醫療點,說白了還是掛在軋鋼廠的名下,別說是一萬塊了,就是十萬塊的古醫書,那也是軋鋼廠的財產,跟他李勝利沒多大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