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戰(下)

“你們壓不住,我來吧……”

指了指停在院裏的十幾輛轎車、吉普車,史老也給弟子們交了底。

能坐車來這裏的,最次也得是教授,史老本就無意挑起紛爭。

弟子們大多是在職的人員,與這些人對上,矛盾會升級,不如讓他這個沒有職位的老人出麵,這也是史老對弟子們的維護。

定好了史老主攻,董師他們隻能輔助了。

李勝利看著陸軍總院的南北兩座樓,也鬆了一口氣,跟著史老一行人,奔北樓而去。

北樓一樓的一個大間裏,進門就是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看到偎著孩子的王芷,站在屋子中間,李勝利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董師,那對母女是禦醫王家的傳人,即便隻是普通的病患,也不該這麽對待。

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動物園,這幫子蠢貨是把王芷母女當小白鼠了。”

西醫在治療上是沒有涵養的,別說中醫了,就是當年的地主惡霸,做流水席麵,需要打發要飯的,都是在隱蔽處另開一桌,隨吃隨走的。

人要活的有尊嚴,即便是不拿人當人的地主老財們都有這樣的涵養。

人到了西醫手裏,多半就跟小白鼠一個樣,任人魚肉這詞倒是很貼切。

李勝利想要一步踏出,落一下屋裏眾人的臉麵,直接就給董師拉住了。

“小兄弟,我來吧,你不要給人隨便上線,畢竟能站在這裏的,都是對治病救人有貢獻的。”

李勝利開口就帶著火氣,想要砸場子,董師這一拉,有人就比他還快的開了口。

“我記著骨蒸病也就是肺癆,千多年前就有記載,你們中醫千年都解決不了問題,如今就能解決了?

大家的時間都很珍貴,就不要胡攪蠻纏了。”

這話說完,拉住李勝利的董師,直接就放了手,本想著和和氣氣的一說。

沒想到,人家這邊的打壓也是不遺餘力的。

“老師,這是朱教授,協和學院前教務長,結核病大拿,權威!”

“史老,既然他們先挑起了戰端,那就不算咱們上門挑戰了,西醫無非就雙盲試驗這一板斧。

隻要對症,以柳菊散為攻伐藥,輔以貝母瓜蔞散、癆康散、結核丸區分陰陽對症施藥就好。

如果可以辨脈增減加味,肺癆初症是可以純以中藥治愈的,但這種治愈不算除根,結核菌會在體內潛伏,隻會讓症狀暫時消失。

他們現在能拿出的最多也就三聯療法,麵對中重症還得輔以手術手段,後遺症很大。

咱們帶上單藥循環滅菌就好,最好可以用異煙肼這類後遺症較小的西藥。

病愈之後的後遺症大小,一定要作為考核的最重要標準。”

董師剛剛做了介紹,不等史老開口,李勝利這邊一下就揭了對麵的老底兒。

三聯用藥,就是為了避免身體耐藥性的嚐試,可行,但後遺症依舊很大,如果有利福平,西醫或許還能強點。

但把後遺症作為最重要的評判標準,後世的西醫來了拿著三聯用藥法,結果依舊是完敗,玩學術辯論,中醫至少兩千年的經驗了,西醫能有個零頭就算他科學。

“朱教授是吧,說正事之前,老朽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醫者仁心。

病患到了醫院,首要的是檢查病情,不是讓咱們來圍觀的。

現在人人平等,圍觀患者品頭論足,是不是與大環境不符啊?”

年過八十的史老,終究是歲數大了,雖說耳不聾眼不花,但思維反應卻有些緩慢。

如果按照老祝所說,先做好了理論,打有準備之仗,史老自然可以侃侃而談。

跟五六十歲正值學術壯年的朱教授打擂台,倉促應戰,他的反應就跟不上了。

如果不是李勝利提前說了一些,史老這邊就需要長考來回應了。

“把人安排下去做結核病毒觀測,史老,你們的中藥藥劑,經過臨床試驗了嗎?”

朱教授這邊被盤外招打了回去,另一位五六十歲帶著眼鏡的人,站了出來。

“老師,這是邱教授,協和的前院長、結核病研究所的副所長。”

史老這邊,依舊是董師給他做介紹,現在出來的這兩位大拿都跟協和有關。

“中醫有中醫的治療辦法,各人有各人的路數……”

史老說起中醫,自然無需李勝利在耳邊提示,史老履曆太多,在座的可沒有幾個不認識他。

如他之前所言,輩分、資曆在這,無論是中醫、西醫都要予以尊重的。

借著史老闡述中醫診療方法的機會,李勝利也掃了一下全場,因為事發倉促,所有人都在屋裏站著。

但各方之間也是涇渭分明的,中醫這邊分了兩撥,大致是本地的跟外地的。

西醫那邊就多了,整整四個方陣,陸軍總院一撥、協和一撥、謝飛老媽身後一撥、還有一撥應該是雜牌。

看到一直主攻的都是協和一撥,李勝利不由的想起了後世的公案。

發展西醫他不反對,詆毀中醫他也不反對,畢竟如史老所說,各人有各人的路數。

但花錢倡導取締中醫,那就是正經的道統之敵了,這種爭鬥就不僅僅在唇舌上了,而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死不休的,道統之爭、即便惡事做盡也不為過。

如果沒有深入的調查、了解就倡導取締,那更是包藏禍心了。

李勝利眯著眼掃量著屋裏的眾人,謝飛的老媽也在觀察著他,見他與史老有說有笑的走在一起。

謝飛老媽鄒錦這邊,就知道今天的試探有些孟浪了,沒想到這位小年輕在中醫界的地位這麽高。

老祝、老董都要垂手站在他的背後,而且這位在史老侃侃而談的時候,依舊東張西望,隨意的很。

“中醫已經不符合時代了,就應該取締!”

朱教授這話一出,李勝利的眉頭緊皺,不能就事論事,來地圖炮,這可就是居心叵測了。

掃了掃謝飛老媽身邊兩個站著記錄的人,李勝利躲到史老的身後,氣沉丹田喊道:

“老人家說過,廢除中醫,是崇洋媚外的奴才思想,你乃洋奴!”

這話一出,屋裏頓時鴉雀無聲,站在李勝利身後的祝師、董師,也在一個勁兒的扒拉他。

謝飛老媽身邊兩個做記錄的,卻是眉飛色舞的掃視全場,要找出發聲的李勝利。

史老倒是依舊沉穩,對著朱教授說道:

“是非對錯試過便知,中醫不是一無是處的,何必張口就要喊打喊殺呢?

你們不是有了三聯用藥法嗎?

中西醫聯合用藥,又有什麽不可呢?”

史老依舊在按著李勝利的說法進行,剛剛李勝利的口號,對史老而言,沒什麽所謂,無非是還擊而已。

但其他人的感覺就不同了,現在是什麽時候,朱教授的話雖說是地圖炮。

可剛剛李勝利高聲喊出的口號,可就是殺人誅心的手段了,在這種場合喊出來多少有些陰毒了。

不見謝飛老媽鄒錦的臉色,一下就烏雲遍布了嗎?

學術討論變成了鬥爭傾軋,站在屋裏的中西醫或許意識不到嚴重性,但鄒錦這邊卻完全看的清楚。

跟兒子謝飛合作的這個李勝利,還真不是一般人,年紀輕輕就敢撩動大勢殺敵,這樣的人,即便是鄒錦,也一樣惹不起。

李勝利的動作,可不是年輕人的妄想,而是敢想敢幹,而且路子完全是正確的。

無論是正骨八法還是剛剛的口號,都往老人家的身上靠,這位年輕人說是投機者絕對是片麵的。

就跟兒子回家複述的一樣,李勝利這個年輕人,出身工農世家,完全能看清自己出身的好處,而且極擅借助大勢。

不衝別的,就衝剛剛那句口號,這次的事情,陸軍總院這邊就解決不了。

別說是陸軍總院了,就是部裏跟陸總的上級都解決不了,弄不好就得層層上報。

依著現在的形勢,剛剛那位朱教授一係的人,隻怕明天就得靠邊站了。

想法不正確,本事再大也沒用。

如果後續形勢再不好,那朱教授就要倒黴了,別小看那一句口號,那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

李勝利的口號一出,鄒錦就知道,大局已定,陸軍總院的領導在呢,必須按照李勝利的口號來。

即便史老拿出的藥劑是毒藥,醫院這邊也必須逼著病患喝下去,而且還要有後續的臨床試驗,還會有更多的患者來試藥。

這就是那句口號的作用,中高層的神經,早就已經繃緊了,這個時候出來唱反調,那就是找死。

許多事可不是一下就升級的,自五一年開始一直都在,文藝界的感受應該是最深刻的。

鄒錦略帶悲哀的掃了朱教授一眼,這位胡亂開大炮的,明天就會嚐到自己釀的苦酒,可惜了,他現在正是好時候。

知道了結果,鄒錦也就不想再看戲了,沒有必要,牽連太多反而不好,她這邊隻要看後續中藥的療效就好。

對著李勝利的方向微微點著頭,悄悄退出隊列,鄒錦給了兒子謝飛一個眼神,三個子弟就跟著她出了屋子。

“小飛,好好跟著李勝利學習,他的水平很不一般,你爸在有些方麵,都不如他敏感。

你們三個千萬別惹他,這人的膽子太大,根本不會在意你們家裏的身份。

前進、驕陽,你們兩個抓緊促成他要做的事情,我給你們家裏打招呼。

如果他給你們建議,一定要當話聽,你們的爸爸是不會給你們出主意的,但李勝利會,而且他的主意多半好用。

你們三個一定要維護好跟他的關係。

小飛,你幾個叔叔給你捎來的東西,每樣挑一點,給李勝利送去。

今天我在車上說的,你們就當沒有聽過,好好跟他解釋一下。

你們一起回去吧,我先走了。”

麵色嚴肅的點撥完了三個後輩,鄒錦沒有多逗留,中西醫為了幾個藥方夜戰,她沒興趣參與,也不敢涉入過深。

李勝利的話點醒了她,下麵的半大孩子都看清局勢了,他們這些人必須要加快未雨綢繆的腳步了。

“老謝,鄒姨啥意思,她也服了?”

白了反射弧有些過分粗大的王前進一眼,謝飛臉上也帶上了凝重。

自家的老媽,一貫看不上人的,這次對李勝利的評價有些高的離譜了,恐怕剛剛李勝利躲在人群裏的口號,才是老媽改變態度的原因。

以前認為隻是虛張聲勢的李勝利,現在看來,嘴上的假話可不多。

“閉嘴,這事兒回去再說,現在進屋,看看那倆日報的記者寫的啥?

杜驕陽,一會兒給你爸打電話,先讓他看看稿件。”

謝飛等人再回屋裏,史老已經坐在了凳子上,而李勝利也悄悄挪到了門口,不想參加中西醫的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