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鬼手三出(下)

對於致人傷殘,李勝利跟趙滿奎都沒什麽所謂。

現在就這世道,城裏還有派出所能找,村裏,也就那樣,大隊出來調解一下,不用出警的。

開了醫務室的門,李勝利對著馬鳳霞招了招手,示意病人可以進屋了。

至於他剛剛跟王慶平提的診金,隻是嘴上的話,給多給少,李勝利這邊沒什麽所謂。

人家給他就收著,不給也不能強行要,不要錢隻要舊書、舊物,這也是有講究的。

要錢就是非法行醫投機倒把,要東西,那是感情深厚,互通有無。

更何況,現在他要的還是名聲,馬店集算是京郊門戶,打出了名號,馬店集往北的村子,李鬼手的名號會慢慢傳開的。

醫院之外的行醫,也跟闖**江湖差不多,名頭越大來找的越多,現在正是李勝利積攢患者人脈的時候。

患者的安排,馬店集老支書也是有講究的,頭一個進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

腿上應該是聚筋了,至於原因,李勝利還得上手試一下。

“你們也進來。

大叔,你側身坐在長椅上,手要扶好椅背,一會兒別亂蹬亂踹。”

招呼了一聲趙彩霞跟馬鳳霞,李勝利也給患者做了囑咐。

治小腿上的傷,醫生也要注意的,萬一下手的時候劇痛,傷患應激,被踹斷胸骨、肋骨,也就一下的事兒。

“正骨八法,摸接端提、推拿按摩,這次用五種,先摸症狀,這是骨裂誘發的聚筋,之後就用推拿按摩的手法。

治理聚筋,無非就這些手段了。

但首先要明白聚筋的原因,咱們要做的是正骨舒筋,顛倒一下就是骨正筋舒。

這位大叔,是因為外傷骨裂導致的聚筋,腿骨無斷裂移位,聚筋的原因就是傷後的應激。

捋散開來,輔以舒筋湯就好。”

給兩人講了一下病因,到了具體的手法,李勝利就不多說了。

不是他不想教,而是不能教,兩人都沒什麽基礎,骨骼肌肉全圖都記不住,教了手法,不懂原理也沒用。

不懂原理去胡亂琢磨一些手法,很容易走進誤區,一旦形成了習慣,將來改都不好改。

“舒筋湯,需要到城裏的藥鋪去抓嗎?”

提問題的並不是馬鳳霞跟趙彩霞,而是半躺在長椅上的傷患。

看他一臉的難色,顯然抓藥的花費,對他而言是負擔。

“馬鳳霞,你說呢?”

將這個問題轉給還在琢磨治療過程的馬鳳霞,李勝利這邊手上動作不停,繼續給五十多歲的大叔捋順聚筋。

“還是要遵醫囑的。”

馬鳳霞的回答,李勝利不滿意,馬鳳霞所在的衛生所,說白了就是赤腳醫生。

雖說已經有了公社的統籌製度,抵消一些藥費、診費,但一個工分一毛二的定價。

實際能到社員手上的現鈔,能有一半就不錯了,有些時候甚至於倒掛。

壯勞力一天十個工分,很少能超過,一個月如果真能分到十塊現鈔,大隊的狀況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這樣的薪酬,對於嘴跟肚子都沒糊弄明白的傷患,確實有些微薄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油鹽醬醋是要花錢的;衣食住行,衣服鞋帽被窩也是要花錢的。

還有一個就是學費,雖說城裏高鄉下低,但社員們掙的確實也少。

一年勞作所餘現金,不及城裏一月工資,也是許多大隊的實情。

趙有方說過,玉米芯是專家指定的代糧,除了這個,還有花生殼也是代糧,這些所謂的代糧,城裏的糧店可沒賣的。

別說是幾塊了,那是巨款,幾毛前對麵前的傷者而言,可能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那我這邊還有個醫囑,回去按照我的手法自己捋一下,如果複發,可以再來一趟,我不收錢。

馬鳳霞,作為村裏的衛生員,治病之前,總要對患者的家庭情況有個大概的了解。

治病,有些時候並不是第一位的;大多時候,活著,比祛除病痛更重要一些。

你不是醫院的醫生,遵醫囑那不是你要考慮的事情。

如何能用最小的代價,讓看不起病的村民,在相對建康的狀況下活著,才是你這個衛生員應該考慮跟學習的。

而不是發燒了吃大白片,發炎了就打青黴素,見紅了就縫針。”

李勝利這話說的就有些深了,上過醫專的馬鳳霞聽的明白,跟她並排站著的趙彩霞就聽不懂了。

“謝謝李大夫,老支書說了,可以用舊書當診金,這是我家裏的舊書。”

不等馬鳳霞兩人反應,長椅上的患者,就趕緊從懷裏掏出了三本皺皺巴巴的線裝書。

李勝利看也不看,示意身後的肖鳳接走,繼續給傷者捋順聚筋。

用醫書或是線裝舊書做診金,隻是個形式,即便有收益,也是在幾十年之後,李勝利要看的醫書都數不過來。

不是整套的醫書,他也不會上眼,沒那閑工夫。

“馬鳳霞,看到了吧,我這個診金才是人家不眨眼就可以付的。

行醫問藥,這藥為什麽要問,你要好好問問自己。”

繼續一錘接著一錘,砸著馬鳳霞,李勝利的心胸並不闊,這小娘們借著馬鳳蘭的關係上門問罪。

不好好敲打敲打,以後就踩著鍋台上炕了。

“大叔,您這腿傷多半不會複發,麻煩叫下一位,要腿不好的。”

接下來的五位腿傷患者,大都是聚筋,隻有一個是崴了腳脖子,問題都不算大,手到病除,對李鬼手的要求也不高。

剩下的九個都是腰傷的患者,就讓李勝利有些納悶了。

腰傷不同於尋常的骨傷,對於生活工作的影響很大,一般的腰傷患者,都是趕著時間尋醫問藥的。

窪裏雖說不大,但腰傷的李勝利也不過治了十多個,其中五十歲往上的還占了絕大多數。

窪裏這邊大都是陳年的勞損傷患,看不看也就那麽回事兒了,當然看了肯定是會減輕病痛的。

第一位腿傷的患者,就是馬店集來的歲數最大的,其他大多是三四十歲的壯年。

一下來九個腰傷,這比例有些不尋常了。

帶著疑惑,李勝利接觸了第一個傷者,上手摸了一遍,他的眉頭一皺,接著又摸了一遍。

“老支書算是不錯了,讓人拉著你們跑這麽遠看病,該支持還得支持的。

你這毛病不重,肌肉有些勞損,我給你捋幾下,回去休息幾天,也就痊愈了。”

李勝利頭句話說的沒頭沒腦,馬鳳霞跟趙彩霞都沒反應過來,隻有傷者對他訕笑了一下。

推拿完畢,李勝利也不多說什麽,過程之中也沒給兩人教學,隻是親手接過了傷患遞來的一本線裝書。

來的九個人隻有兩個是正經的腰傷,李勝利給推拿了一下,問了下家庭情況,都能吃的起藥,才給開了方子。

至於其他六個,李勝利的開場白大差不差,都是圍繞老支書來說的。

一個半小時不到,李勝利就收拾完了馬店集的傷患,看看時間,剛剛八點四十,正好去給工地熬藥。

“成了!

馬鳳霞,你們村的人有點扣啊!

有七個人就給了我一本破書,下次這七個就別來了。

摳摳搜搜的貨色,死在門外我也不救,走吧……”

李勝利給馬鳳霞的感覺很怪異,教東西看病的時候,他像個慈悲長者。

無論是對患者,還是對她跟趙彩霞,說話和煦,教導細微。

但平常說話辦事的時候,他又有些刻薄,人都治好了,也不說好話,真是氣人。

治五個腿傷患者的時候,李勝利對她的敲打也起了作用。

以李鬼手的本事,敲打一個想學中醫骨傷的醫專學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幾句話就敲的服服帖帖?

心情有些複雜的馬鳳霞僵在了原地,李勝利並不管他,而是自顧的進屋抓起了工地上用的藥材。

見過馬店集的七個腰傷患者,李勝利抓藥的時候,也沒按昨天的五十份來,而是減了十份,隻用了四十份。

“叔兒,我幫你,剛剛那七個是不是裝的?”

馬鳳霞跟趙彩霞留在外麵不知所措,肖鳳卻跟著李勝利進了裏間抓藥。

瞅著抓藥的時候有些糾結的小叔,肖鳳就想當個知心小妹,寬慰小叔一下。

“眼色還不錯,但凡事看破不說破,這事兒等我見了馬店集的老支書再說吧!

飯都讓人吃不飽了,就別指望人家賣命幹活了。

就跟我和你二哥一樣,我們初識的時候,你二哥的眼裏有殺氣,殺人越貨的那種殺氣。

當時你爹餓的就剩口氣吊著了,你娘一死,你爹當夜不死,兩三天之內必死。

你娘說的不錯,她一死,你們家就散了,你跟肖凰必然要受你二哥的拖累,或許你二哥不會拖累你們。

危機時刻,是我拉了你們家一把。

所以,小鳳凰,別害老子,也別跟個尾巴似的,吊在我屁股後麵。

窪裏的老老少少可不是瞎子,你這麽跟著我,會傳瞎話的,咱倆差著輩分呢,那些個傳瞎話的,就好這口。”

肖鳳的話,李勝利給了認可,這次馬店集來的十六個人,七個是在裝腰傷。

腰傷也確實好裝,裝了就不用幹重活了,輕省的活計能不能幹都不好說。

這事兒也真是沒辦法,就跟趙滿奎說的一樣,農民的手藝就是土裏刨食。

耍手藝種地的都吃不上飯了,就別指望著他們能好好的種地。

馬店集吃不上飯的原因,無非是被公糧、公購糧之類的壓住了。

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種的糧,都進了糧庫,自己卻吃不飽,你還指望著社員們大公無私、戰天鬥地?

當然能夠做到的也有,可想要所有人都能餓著肚子戰天鬥地,那也是想瞎了心。

至於點撥肖鳳,李勝利也是沒辦法,這小茶妹眼色太好了,早起給遞熱毛巾。

有人送書,李勝利稍微示意,她就知道接走。

這麽下去,小茶妹不動心,李勝利該對她有依賴了。

女追男隔層紗,肖鳳也就十六七的歲數,萬一給人弄上了孩子,李鬼手這牌子,還不知給人傳成啥呢?

“叔兒,不怕的,您是學醫的,不是有藥嗎?”

肖鳳這善解人意還超綱的話說出來,李勝利也就明白了肖家嫂子張英的意思,這半大孩子還真是報恩來的。

這話,肖鳳自己是不懂的,能懂的隻有張英了,武行小姐的閱曆不淺,報恩的手段也是果決,隻有肖鳳一個是受害者。

“閉嘴!

再說這話我抽你,我怎麽說你怎麽做。

剛剛在街上,為什麽不折了那王慶平的腕子?”

肖鳳說了這話,順逆都不好接,李勝利隻能拿著肖鳳的服從性來說話了。

到底是半大姑娘,心眼雖多但閱曆不成,肖鳳被李勝利問的有些瑟瑟發抖,眼裏又噙上了淚水。

“我是你小叔,說話做事自有分寸,不用你來教我做事。

跟著我再看看,要是還這麽不聽話,你就回你娘身邊吧。”

李勝利這話一說,本就白皙的肖鳳,臉色就有些蒼白了,但她也是個倔的,咬了咬嘴唇並沒有反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