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花兒

17.花兒

因為某些人心中的別樣心思,所以注定那天晚上的聚會要不歡而散,就連楊敏提議出去聚餐,都被兩個舅媽提不起興趣的推辭掉。

不過楊一並沒有更多的精力來關注大家庭關係的改善,因為他接到了羅戈的電話:“我聽薑叔說,你小子過河拆橋?書倒是賣火了,也就不理人家了?”

對於這個二世祖胖子故意扭曲市委書記的講話,用幽怨大叔的口吻轉達過來,電話那頭的楊一隻能是滿頭黑線,不過對於他的提醒也是心中感激。

“不是忘恩負義,隻是……”楊一有些不好開口,難道要說書記大人害怕自己的女兒被勾搭,所以對自己有所保留麽?

那天在薑喃家中,薑建漠先前謹慎的態度,和聽到自己並不會考入一高後的輕鬆,早已被楊一盡收眼底。他並不清楚這是不是薑建漠故意做出來的姿態,但是在明明知道他人的態度後還假裝神經大條,楊一做不到。

“隻是什麽?隻是擔心老丈人看不順眼毛腳女婿?”羅戈的嘴巴又大又臭,險些讓楊一把腰都閃折了。

“羅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楊一也隻能用這種無奈的口氣表明自己的態度。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跟你說,薑叔可是正兒八經在我麵前提到過你的,上次去他家感謝他給我推薦了你這個小財神,他老人家可是把你一通好誇。再說了,有些事情,在他麵前隻要問心無愧就好!”羅戈的話讓楊一心中陡然開朗起來,可是還沒等他道謝,那邊又傳來有些委瑣的笑聲:“不過薑家小妮子,可真是一等一的尤物,要不是我太熟了不好下手,哪裏還會留給你!”

楊一“啪”的一下直接掛掉電話。

這才有了現在的場景——在薑喃的閨房裏,絲絲的冷氣吹拂,旁邊小沙發上的女孩盤著腿,鼻腔裏傳來她剛剛沐浴後的清香。

也許這就是幸福?不是懷擁佳人,不是學業有成,僅僅是做到一些從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小事,就足以讓人心中滿足。

“你來感謝我爸,就不感謝我麽?說起來,我才是你的伯樂吧?”薑喃眉眼輕舒,蜷在沙發裏的姿勢優美,有著後世那些瑜伽美女都難以企及的弧線,像是一朵鬱金香。

然而楊一卻不好隨便接話,見識過雙麵少女叛逆無雙的風采,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這個前世偷偷仰慕過的女孩。再加上剛剛過來之前,羅戈在電話中的那些調侃,更是讓他有些做賊心虛。

“要來一支麽?”自從被楊一撞破她也吸煙的事實,薑喃就沒有刻意地在楊一麵前隱瞞她的另一麵,反而是因為有了一個能分享秘密的人,內心竟有了一種快意輕鬆的感覺。

而這個分享自己小秘密的人,有著和煦的微笑,與年齡不符的從容沉穩,和讓人讚歎欣賞的自信。

“允許你在這裏吸煙,老手。”薑喃微翹著嘴角,那笑容美的有些奪目,然後又低低加上一句:“不要說出去哎。”

“不管怎麽樣,女生吸煙不好。”楊一知道這個回答有些煞風景,但是卻很難為了一時的旖旎而忍住不說。

“大概是想到以後,隻能自己偷偷一個人這樣了,所以現在不要說教哦。”薑喃前一刻還在微笑,忽然就有些傷感起來,眼前的這個男孩,以後也隻能活在自己對於過往的回憶中吧。

看著忽然神情悠遠的薑喃,楊一心中怎麽會不理解,在這樣一個告別的季節裏,尤其還是將自己性情中另一麵深深隱藏起來的女孩子,她有理由去緬懷。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忽然被某些東西輕輕觸碰,於是楊一側映著夕光開始輕輕哼唱。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聽到忽然繚繞在房間的輕唱,薑喃先是微微一奇,然後就瞬間淹沒在青春如殤的曲調中。

那些校園的梧桐和香樟還好麽?水泥小路的盡頭是掩映在竹林中的自行車棚,現在應該是空空如也吧!昏黃的夕光中,這個時候,恰好是白熾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的時間。悶熱的校園上空是靜謐的星空。

隻是……

她們已經被風帶走散落在天涯。

兩個人的世界裏,少年歌唱著,略帶傷感的曲調在慢慢流淌,薑喃揪緊了衣角,不明白自己的眼眶為什麽忽然就酸脹起來。

這個男孩子,也會被風帶走,散落在天涯嗎?

……

曖昧而美好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一身疲倦的薑建漠不期而歸,看到楊一居然上門來訪,眼睛裏一時間交織著憂慮和快慰。

“是楊一啊,還記得我這個引薦人?我以為你認識了羅家小子,就把我忘一邊兒了呢。”薑建漠雖然對一雙小兒女有這樣那樣的擔心,卻不好在人家登門道謝的時候橫生枝節,於是換上笑臉相迎:“怎麽樣,你的《宋朝》前後四次印了多少本了?”

“120萬冊,現在各個書店正在聯係羅哥,準備第五次加印。”楊一就直言回答,表情中亦有感激,就是沒有其他孩子見到薑建漠時的敬畏。

“嗬,你倒是一下成了小富翁啊。”薑建漠也不禁嘖嘖稱奇,一個純粹的新嫩作家,第一次出版書籍就能有這樣的成績,未免有點駭人聽聞了。

楊一就笑了笑搖頭道:“其實還好,隻能說在作家裏麵算是不錯的收入了……不過這幾天正在準備《宋朝》的第二卷,有幾個關於京察的疑點倒是把我難住了。”

“嗯?京察?那可是明朝的規矩吧?”薑建漠就露出了好笑的神色,以這個男孩對史料的熟稔程度來看,應該不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才對,難道這話裏有什麽言外之意麽?

“哦!那就是我記錯了吧。”楊一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我就是看到有材料上說,每逢京察,要是派係的領頭人護不住自己這一方的人,接下來人心就散了!想要找幾個有關的實例研究一下,就是一直沒有找到。”

楊一說這話自然是有目的的,薑建漠今天回來滿臉掩飾不住的憂色,毫無疑問是工作上出了問題,再結合前世中對於越州政局的記憶,楊一敢肯定,困擾薑建漠的隻能是常委會中的人事問題。

所以他才借著這個故意說錯的話題,來委婉地提醒書記大人——你,要讓你的盟友看到你的決心和力量。

似乎在前一世中,這位薑書記就因為學者出身而顯得優柔寡斷,也不屑於使用那些在他眼中的宵小手段,最終未孚眾望,而在更上一層力量的交鋒中,被調去了其他地方。

現在提醒一下他,也算是對他幫助自己的一次回報吧。

不過考慮到這位市委書記雖然欣賞自己,兩人的關係卻也遠沒有達到交淺言深的地步,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多半也不過隻是一個早慧少年的形象,因而楊一才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

而那邊薑建漠在聽到楊一這種似有所指的說法後,就嗬嗬一笑:“怎麽又對明史感興趣了?難道等宋朝寫完後就要寫這個了?”心中卻很是驚異,自己在市常委會裏的窘境雖然不算什麽秘密,卻也不應該是一個小小的初中畢業生能知道的!而且這些看似在討論曆史,其實則是借史喻今,直言指出了自己需要破釜沉舟穩定人心。

或者說這個小子看似驚心的隻言片語,僅僅隻是某種無心的巧合而已?

薑建漠發現這一會兒,竟然是就連自己也無法看清楚,這個男孩看似靦腆的笑容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

有些詭異的沉默最終被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等到薑喃過去接起來,美目映出愕然的神色:“是羅戈哥哥,找楊一的。”

接著這個電話,薑建漠正好擺脫了心中的猜疑,搖頭笑道:“羅家小子找你找到我家來了,你們這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楊一就有些尷尬的笑,心中卻想著這要是在後世還得了?那鋪天蓋地有關男同的話題,淹都足以把人淹死。

放下電話的時候,保姆黃嬸已經把飯菜都端了上來,薑喃就貌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就在這裏吃頓便飯?”

薑建漠聞言就有些詫異的看著女孩,在他的記憶中,自己的女兒雖然對人大方有禮,但是主動留人吃飯,這可是整個市委大院加上所有親戚朋友的孩子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楊一同樣有些驚奇地看向薑喃,有些不清楚這個女孩的真正心思,也許打動她的,隻是那首“那些花兒”?

於是搖了搖頭歉然道:“羅哥打電話就是叫我去吃飯的,說是有事要談吧。”

薑喃送上一個很理解的笑容,一如她在人前那公式化的溫婉有禮,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滿。然後又轉向薑建漠,故作調侃道:“對了,爸,你上次不是說楊一的書裏還有個值得商榷的疑點麽?這還沒來得及指點一下大作家呢,人家又溜了。”

想來要是自己的父親出言相留,這個男孩就不會走了吧。

而一向對女兒有求必應的薑建漠,這一次居然假裝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隻是起身送客的動作未免有些遲疑。而等到楊一最後離開,薑喃也隻是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後,越州市委書記的眼睛裏終於生出了一些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