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佛心

第七十二章 佛心

深夜總有不睡的人,例如等待悟空回來的金箍棒,例如幸災樂禍的六耳獼猴,例如心亂如麻的悟空,再例如反正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一肚子窩火的老祖。

自從和接引出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似乎被坑了。他總是太低估這人,本以為自己怎麽樣也有掙紮一下的本事,至少揮揮衣袖逃回來是沒有什麽大問題的,沒想到卻先被人縛住了手腳。

這裏是哪裏?離h市有多遠?不知道。

悟空那個傻徒弟有沒有一時衝動地追出來?不知道。

最重要的,接引到底要做什麽?他也不知道。

這像是一個老早就織好的網,就等著他跳下來,等到他被一層又一層的絲給包裹住的時候,那時候就難看了。

也不是接引到底安了什麽心,佛界萬人朝拜的日子過得還不夠好麽?

老祖淺淺地歎了口氣,他是習慣喚如來為接引的,就像如來一見麵的時候也不會叫他菩提,而是叫他淮提,這個稱號現在不會有人叫,即使是上古佛界的,知道那一段往事的,也改了口,該叫如來叫如來,該叫老祖叫老祖,慢慢地就把接引和淮提之間的事情給藏到地心了,這麽久了,竟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偏偏就隻有這兩個人,維持著這種默契,隻照著那時候還沒有矛盾的時候這樣來。並不是想弱化之前發生的事,隻是一種很難更改的習慣。

老祖和如來走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是不想在人界把事情鬧大,二是也想解決一下自己和如來這麽多年尷尬的關係,他那時候,似乎是篤定接引不會對自己做什麽,三,最重要的,關於悟空的事,他總歸對如來把悟空弄成那樣有極大的成見,不把徒弟掰回來,心裏不舒服。

他們見麵的時候,的確沒有打多久,躲起來的舒斯起沒有看見的是,當時其實都是自家老祖在單方麵出氣,象征性地出了幾招,如來可是一招都沒有還。隻是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招都沒有還的那個,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出著氣吹胡子瞪眼出手傷人的那個給領走了。

老祖的直覺很準,這也是他和如來出來的一個依仗,像是掐指算之類的,從來沒有出過半分差錯,可他現在被如來壓製著,本就不能發揮原來的水平。“算”這個東西,越不摻雜個人情感的時候就越準,老祖主算悟空,悟空本就是個逆天體質,算的難度大,又因為擔心著,所以算出來的東西絕對偏差太多,老祖自己都不相信。

有劫是一定的,可那是什麽劫?是大是小?悟空能不能過?這些東西,老祖越是心急,就越算不出來。

——其實你徒弟現在,明顯是桃花劫更重要一點,當然,目前您也算不出來。

老祖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瞪著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氣。

門外有風颯颯吹過的聲音,夾雜著一點當季花的淡香味,最重的,自然是接引身上的佛的味道。

佛光是什麽味道,這很難界定,佛界中人也很難說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但對老祖來說,那絕對不是一種讓人不舒服恨不得要撓牆的感覺。

接引就住在他樓上,這棟小樓不知道是哪裏找來的,總不可能是接引的私產,可又常有人打掃,看起來很幹淨,兩個人中間隔了一堵天花板,可老祖還是不敢有什麽大的動作,他知道就算自己翻了個身樓上的接引也會知道。

本來他就是不需要睡眠的,怎麽可能會在晚上有鬆懈的時候呢?大佛金身果真是佛界僅此一人的殊榮,即使自己早就已經明白了那一法通萬法通的道理,卻還是比不上他。

“師兄,你還是像之前一樣,不願居於人後,當然,目前來看,很明顯你也的確做到了。”

老祖這話說地很輕。“師兄”兩個字也是許久沒有叫過,他知道接引能聽見,之後果然收到了如來的回複。

那是一段低沉的笑聲,僅僅憑著這一段笑聲,老祖也能猜到那人的表情,一定是嘴角微微上揚,眼眸裏露出來的溫和欺瞞著所有世人。

可惜這世人裏,畢竟不包括他。

老祖從午夜掐指算到淩晨,自然是一晚上沒有睡的,他還是沒有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來,凡事遇上悟空就是跑偏,他索性不算了,還朝著下樓的如來打了個招呼。

“你昨天晚上算了一夜,”如來看著他,眼眸裏露出點不高興來,“是為了你家寶貝徒弟的事情麽?”

老祖點了點,這事情接引是明知故問,他能算得這樣起勁,除了悟空就沒有其他了。

關於為什麽接引會知道悟空是自己徒弟的事情,老祖一開始雖然警告悟空不能說出去,實際上也隻想著能瞞多久瞞多久,他教悟空的是佛道,悟空見接引那是遲早的事情,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接引清楚悟空是自己的徒弟這回事,老祖也不覺得驚奇。

他畢竟是如來佛祖,有著常人比不上的手腕。況且他教給悟空的東西,包括佛道,很多都是獨一份的,不僅僅接引見了,認得出來,就是上古佛界那些人多個心眼,認出來也沒有什麽壓力。

“他能有什麽事情呢?”如來笑道,“出師這麽久了,難道還需要你來擔心他麽?”

老祖斜睨著他,哼了一聲,他不想和這個收了不計其數的門人弟子卻沒有一個真正的徒弟的人多說什麽,反正他也不會理解。

如來笑笑,沒有再問下去,他似乎對於自家師弟一向縱容,或許這也是這兩個人見麵之後再沒有打起來的原因,如來那張微笑的臉殺傷力實在太可怕,目光接觸之下,老祖是真心下不了手。

臉對於佛來說,僅僅是一張皮相,皮相是可以變化的,不管是用法力自主變化,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法力的增長而慢慢變化,佛的這張皮相都不是固定的,但如來卻沒有變過,在昨天見的時候,這張臉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老祖腦海裏的如來,那時候還沒有修成大佛金身,一身簡簡單單的袈裟,配上和尚固有的光頭,如來的眉眼其實算不上好看,按照現在人界的審美來看,隻能說是清秀。他變回原來的臉,並不像人界想象的那樣,大耳垂,一臉嚴肅,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和尚樣子。

可他偏偏有那樣的氣質,見到這張臉就覺得似乎有哪裏能無來由地泛出光彩來,忍不住跪拜,忍不住臣服。

大佛金身帶給他的光芒是藏不住的,即使他換上了那身舊袈裟,即使他仍然像那時候苦行一樣身體力行,即使他沒把蓮花座帶下人界,畢竟和之前是不一樣了。

老祖低喃一句什麽,繞開他往外走了,偏偏他走不出這個小房子,隻能在原地轉了個圈子,挨著窗戶慢慢坐下來。

如來不喜人多,他找了個林子,卻也不是多偏僻的地方,至少老祖在這裏坐著,能看到從樹縫裏透過來的一些白色屋頂,那就是人的住處了。

“淮提啊……”如來在他身後幽幽地歎了口氣,他就算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但那眼神很明顯,如來就算硬猜也能猜出來自家師弟是在想什麽,“你總是多心。”

老祖趴在窗戶上沒有理他。老祖口中的“被壓製”其實不僅僅是法術上不能完全發揮和行動範圍被控製,還有一點,如來“幫”他換回來原來的皮相。

“原來”的皮相於他們這輩的高人來說,到底是哪一張,這真難說個清楚,老祖下人界的時候,也是心境的變化期,他是有收徒的心思的,仙風道骨的老人形象在人界自然比其他皮相更有說服力,更能收(騙)到一些根骨極好的弟子。所以在人界,他就一直是這幅皮相,沒有變化。

於如來來說,老祖原來的皮相,自然是上古佛界,乖乖當自己師弟的那副樣子。

但這幅皮相,卻比如來的好看地多,如來是身上氣質折服人心,但老祖要是換回原來的樣子,他單單評那張臉就能折服不少人了。以往洗地發黃的舊道袍沒有換,依舊穿在他身上,可配上那張臉,就生出不一樣的風采來。

如來見過不少妖獸化形成傾國傾城的美人,或許是心裏有偏向,他見過那麽多,也覺得沒有生靈比得上淮提好看。

如來的目光從來都是明顯的,卻讓人生不出拒絕的心思,所以老祖往往是避開他的眼神,隨他去看。

“淮提長地很好看,”如來在他身邊坐下,他之前從未這樣誇過別人,但自家師弟自然是不一樣的,“我記得你當初義無反顧入教的時候,剃了光頭堂而皇之在路上走過,姑娘們不不加掩飾的哭聲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一開始道行尚淺的時候,還沒有升入佛界,隻是在人界苦修,參悟佛道,那時候不僅教中弟子少,清苦的生活更讓許多人選擇默默放棄,這對師兄弟,卻從來沒有起過放棄的念頭。

“佛不是不提紅塵的麽?”老祖悶聲道,對於接引曇花一現的誇獎,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其他,“來人界這麽多年,連你也被沾染了麽?”

如來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不算什麽紅塵……隻是有關於你的。”

他拍了拍老祖的頭,像個慈祥的師兄對待師弟一樣,沒有再說一句其他的話,好像千言萬語都凝在這一拍頭裏了。

老祖擰過頭去不看他。

這一小半天的時間裏,兩個人其實都在避諱著那一段最激化矛盾的往事,維持著還算和諧的氣氛。

老祖畢竟是看不見如來的表情的,他現在還在盤算著到底應該怎麽辦,如來眼眸裏那一閃而逝的猶豫,他也沒有看到。

佛心是什麽,是一心不悔的求教,是苦辛嚐過的曆練,是注定孤獨的旅程。大佛金身無疑是一種肯定,但這畢竟不是止境,他雄心勃勃想要再往上的時候,卻發現一直陪著自己的人不見了。

佛家有雲,戒貪嗔癡恨愛惡欲,他一個修成大佛金身的,自然該什麽都看淡,但惟獨這個,能在他念完佛經的時候,突兀地浮現出來。

仙界玉帝來找他的時候,有時候說他是不知足的,但有時候也會搖著酒杯開嘲諷說即使是大佛金身有時候也不能控製自身。

如來總歸是說不清的,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一時衝動下來找師弟,找到了之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一門心思要把人領走。

門口的香爐燃起一絲一縷的香,清靜寧神,如來就算在現在靜靜翻著一本他早就看膩了的佛經,也覺得心裏是許久沒有過的平和。有的時候,他也會悄悄看一眼趴在窗前的淮提,他一向安分,紋絲不動。

這樣,算不算亂了佛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如來:師弟你收了好多徒弟啊

老祖:【擺手】沒有沒有,就兩個而已

如來:怎麽會?

老祖:一個叫孫悟空,一個叫其他徒弟。

如來:……

這個梗來自於古劍一啦哈哈哈,屠蘇簡直太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