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語錄二02
性一而已,仁義禮智,性之性也;聰明睿知,性之質也;喜怒哀樂,性之情也;私欲客氣,性之蔽也。質有情濁,故情有過不及,而蔽有淺深也。私欲客氣,一病兩痛。非二物也,張、黃、諸葛及韓、範諸公,皆天質之美,自多暗合道妙;雖未可盡謂之知學,盡謂之聞道,然亦自其有學,違道不遠者也。使其聞學知道,即伊、傳、周、召矣。若文中子則又不可謂之不知學者,其書雖多出於其徒。亦多有未是處,然其大略則亦居然可見,但今相去遼遠,無有的然憑證,不可懸斷其所至矣。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聖賢,雖常人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蔽,但循著良知發用流行將去,即無不是道。但在常人多為物欲牽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數公者天質既自情明,自少物欲為之牽蔽,則其良知之發用流行處,自然是多,自然違道不遠。學者學循此良知而已,謂之知學,隻是知得專在學循良知。數公雖未知專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濫於多岐,疑迷於影響,是以或離或合而未純。若知得時,便是聖人矣。後儒嚐以數子者尚皆是氣質用事,未免於行不著,習不察,此亦未為過論。但後儒之所謂著察者,亦是狃於聞見之狹,蔽於沿習之非,而依擬仿象於影響形跡之間,尚非聖門之所謂著察者也;則亦安得以已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謂“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說;若是知行本體,即是良知良能,雖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謂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來書雲:“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尋仲尼、顏子樂處。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別有真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憂也,惡得樂?澄平生多悶,未嚐見真樂之趣,今切願尋之。”
“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別有真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嚐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每與原靜論,無非此意。而原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於“騎驢覓驢”之蔽也。
來書雲:“《大學》以心有好樂忿懥憂患恐懼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謂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所謂‘有’者,《傳習錄》中以病瘧譬之,極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則是聖人之情不生於心而生於物也,何謂耶?且事感而情應,則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時謂之有,則未形也;謂之無,則病根在有無之間,何以致吾知乎?學務無情,累雖輕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皎如明鏡,略無纖翳。妍媸之來,隨物見形,而明鏡曾無留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為非也。明鏡之應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處。妍者妍,媸者媸,一過而不留,即是無所住處。病瘧之喻,既已見其精切,則此節所問可以釋然。病瘧之人,瘧雖未發,而病根自在,則亦安可以其瘧之未發而遂忘其服藥調理之功乎?若必待瘧發而後服藥調理,則既晚矣。致知之功無間於有事無事,而豈論於病之已發未發邪?大抵原靜所疑,前後雖若不一,然皆起於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崇。此根一去,則前後所疑自將冰消霧釋,有不待於問辨者矣。
《答原靜書出》,讀者皆喜。澄善問,師善答,得聞所未聞。師曰:“原靜所問,隻是知解上轉,不得已與之逐節分疏。若信得良知,隻在良知上用工,雖千經萬典,無不吻合,異端曲學,一勘盡破矣。何必如此節節分解?佛家有撲人逐塊之喻,見塊撲人,則得人矣,見塊逐塊,於塊奚得哉?”在座諸友聞之,惕然皆有惺悟。此學貴反求,非知解可入也。
答歐陽崇一
崇一來書雲:“師雲:‘德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若日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則是專求之見聞之末,而已落在第二義。’竊意良知雖不由見聞而有,然學者之知未嚐不由見聞而發;滯於見聞固非,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今日落在第二義,恐為專以見聞為學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離於見聞。孔子雲:“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別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問大頭腦,是聖人教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是失卻頭腦,而已落在第二義矣。近時同誌中蓋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說,然其功夫尚多鶻突者,正是欠此一問。大抵學問功夫隻要主意頭腦是當,若主意頭腦專以致良知為事,則凡多聞多見,莫非致良知之功。蓋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故隻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之旨,則一而已。“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既雲擇,又雲識,其良知亦未嚐不行於其間;但其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已失卻頭腦矣。崇一於此等處見得當已分曉,今日之問,正為發明此學,於同誌中極有益。但語意未瑩,則毫厘千裏,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來書雲:“師雲:‘《係》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隻是天理,更無別思別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心之本體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隻是要複他本體,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學者之敝,大率非沈空守寂,則安排思索。’德辛壬之歲著前一病,近又著後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發用,其與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別?恐認賊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聖。”“心之宮則思”,思則得之。思其可少乎?沈空守寂與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為喪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發用。若是良知發用之思,則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發用之思自然明白簡易,良知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紛紜勞擾,良知亦自會分別得。蓋思之是非邪正,良知無有不自知者。所以認賊作子,正為致知之學不明,不知在良知上體認之耳。
來書又雲:“師雲:‘為學終身隻是一事,不論有事無事,隻是這一件。若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分為兩事也。’竊意覺精力衰弱,不足以終事者,良知也。寧不了事,且加休養,致知也。如何卻為兩事?若事變之來,有事勢不容不了,而精力雖衰,稍鼓無亦能支持,則持誌以帥氣可矣。然言動終無氣力,畢事則困憊已甚,不幾於暴其氣已乎?此其輕重緩急,良知固未嚐不知,然或迫於事勢,安能顧精力?或困於精力,安能顧事勢?如之何則可?”
“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之意,且與初學如此說,亦不為無益。但作兩事看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隻是集義一事。義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謂義。能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故集義亦隻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萬變,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斟酌謂停,無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凡謀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良知;而凡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動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者,皆所以致其良知也。若雲“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較計成敗利鈍而愛憎取舍於其間,是以將了事自作一事,而培養又別作一事,此便有是內非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義外,便有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所雲“鼓舞支持,畢事困憊已甚”,又雲“迫於事勢,困於精力”,皆是把作兩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學問之功,一則誠,二則偽,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真切之故。《大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慊。曾見有惡惡臭,好好色,而須鼓舞支持者乎?曾見畢事則困憊已甚者乎?曾有迫於事勢,困於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從來矣。
來書又有雲:“人情機詐百出,禦之以不疑,往往為所欺;覺則自入於逆億。夫逆詐即詐也,億不信即非信也,為人欺又非覺也。不逆不億而常先覺,其惟良知瑩徹乎?然而出入毫忽之間,背覺合詐者多矣。”
“不逆不億而先覺”,此孔子因當時人專以逆詐億不信為心,而自陷於詐與不信,又有不逆不億者,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往往又為人所欺詐,故有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專欲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後世猜忌險薄者之事,而隻此一念,已不可與人堯、舜之道矣。不逆不億而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覺者之尤為賢耳。崇一謂其惟良知瑩徹者,蓋已得其旨矣。然亦穎悟所及,恐未實際也。蓋良知之在人心,互萬古,塞宇宙,而無不同,不慮而知,恒易以知險,不學而能,恒簡以知阻,先天而天不違,天且不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夫謂背覺合詐者,是雖不逆人而或未能無自欺也,雖不億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常有求先覺之心,而未能常自覺也。常有求先覺之心,即已流於逆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覺合詐之所以未免也。君子學以為尺,未嚐虞人之欺己也,恒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嚐虞人之不信己也,恒自信其良知而已;未嚐求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恒務自覺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則良知無所偽而誠,誠則明矣;自信則良知無所惑而明,明則誠矣。明誠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而物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誠則無所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明則無所容其不信,苟不信焉,而覺矣。是謂易以知險,簡以知阻,子思所謂‘至誠如神,可以前知’者也。然子思謂‘如神’,謂‘可以前知’,猶二而言之。是蓋推言思誠者之功效,是猶為不能先覺者說也。若就至誠而言,則至誠之妙用即謂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誠則無知而無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答羅整庵少宰書
某頓首啟: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複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複紛遝,先具其略以請。
來教雲:“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複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
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複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複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
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複,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及文詞,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工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補?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
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隻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嚐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嚐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己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己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隻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嚐辟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厘之差耳。然毫厘之差而千裏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辟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夷狄,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雲:“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哀矣!韓:“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壤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壤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眾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為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蓋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教反複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說非麵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嗟呼!執事所以開導啟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有如執事者乎?仆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者,正不敢有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麵,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答聶文蔚
春間遠勞迂途枉顧問證,惓惓此情,何可當也!已期二三同誌,更處靜地,扳留旬日,少效其鄙見,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絆,勢有不能,別去極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箋惠,反複千餘言,讀之無甚浣慰。中間推許太過,蓋亦獎掖之盛心,而規礪真切,思欲納之於賢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懇之懷,此非深交篤愛,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懼其無以堪之也。雖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辭讓為乎哉?其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為多,一人信之不為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譾譾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為是而以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堯、舜、三王之聖,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其民熙熙皞皞,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為其良知之同也。嗚呼!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
後世良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軋,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瑣僻陋之見,狡偽陰邪之術,至於不可勝說;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詭辭以阿俗,矯行以幹譽,掩人之善而襲以為己長,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徇義,險以相傾而猶謂之疾惡,妒賢忌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以為同好惡,相陵相賊,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眾,又何能一體而視之?則無怪於紛紛籍籍,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
仆誠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則為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之,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計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者,呼號匐匍,裸跣顛頓,扳懸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見者方相與揖讓談笑於其傍,以為是棄其禮貌衣冠而呼號顛頓若此,是病狂喪心者也。故夫揖讓談笑於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親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謂之無惻隱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拯之。彼將陷溺之禍有不顧,而況於病狂喪心之譏乎?而又況於蘄人之信與不信乎?
嗚呼!今之人雖謂仆為病狂喪心之人,亦無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猶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猶有喪心者矣,吾安得而非喪心乎?昔者孔子之在當時,有議其為諂者,有譏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賢,詆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為東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於其所見,不悅於其所欲往,而且以之為迂,則當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暖席者,寧以蘄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疾痛追切,雖欲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言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難與!欲潔其身而亂大倫,果哉,末之難矣!”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遁世無悶,樂天知命者,則固無人而不自得道,並行而不相悖也。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為己任?顧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顧,將求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誌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養,去其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讒妒勝忿之習,以濟於大同,則仆之狂病,固將脫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
嗟乎!今誠欲求豪傑同誌之士於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誰望之乎?如吾文蔚才與誌,誠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無假於外求矣,循是而充,若決河注海,孰得而禦哉?文蔚所謂“一人信之不為少”,其又能遜以委之何人乎?會稽素號山水之區,深林長穀,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安居飽食,塵囂無擾,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優哉遊哉,天地之間寧複有樂於是者!孔子雲:“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仆與二三同誌,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忿然者,輒複雲雲兩。
咳疾暑毒,書劄絕懶。盛使遠來,遲留經月,臨岐執筆,又不覺累紙。蓋於相知之深,雖已縷縷至此,殊覺有所未能盡也。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未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隻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傍蹊曲徑矣。近時海內同誌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複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方軍務冗遝,皆與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情涼,或可瘳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瀎一簡,幸達致之!
來書所詢,草草奉複一二:
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麽?助是助個甚麽?”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隻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隻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隻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情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麽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工夫隻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驗漢,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複能經綸宰製。此皆有誌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閣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夫必有事焉,隻是集義。集義隻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良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子強製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聖賢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頭腦,若合符節,緣天地之間,原隻有此性,隻有此理,隻有此良知,隻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論學處說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說,自然無不吻合貫通者。才須攙和兼搭而說,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徹也。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須兼搭個致良知而後備者,則是集義之功尚未了徹也。集義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良知之功必須兼搭一個勿忘勿助而後明者,則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義上解釋牽附,以求混融湊泊,而不曾就自己實工夫上體驗,是以論之愈精,而去之愈遠。文蔚之論,其於大本達道既已沛然無疑,至於致知窮理及忘助等說,時亦有攙和兼搭處,卻是區區所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後,自將釋然矣。
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之間,便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之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為定說教人,卻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講也。蓋良知隻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隻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真誠惻怛,以從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君便是忠:隻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卻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良知,便是致卻事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卻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又是脫卻本原,著在支節上求了。良知隻是一個。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求,不須假借。然其發見流行處卻自有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則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而厚又隻是一個;雖則隻是一個,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發不容增減,若可得增減,若須假借,即已非其真誠惻怛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真切篤厚、不容蔽昧處提省人,使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默間,皆隻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真誠惻怛的良知,即自然無不是道。蓋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真誠惻怛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隻有此一個良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無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為惟精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準,施諸後世而無朝夕者也。
文蔚雲:“欲於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就自己用工得力處如此說,亦無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誠惻怛,以求盡夫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可也。明道雲:“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其說是矣。
億逆先覺之說,文蔚謂“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間有攙搭處,則前已言之矣。惟瀎之言亦未為不是,在文蔚須有取於惟瀎之言而後盡,在惟瀎又須有取於文蔚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邇言而詢堯”,非是以邇言當察,芻堯當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掛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才有執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著實用工夫,卻須如此方是盡心三節,區區曾有生知、學知、困知之說,頗已明白,無可疑者。蓋盡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而存心養性與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裏做個求到盡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說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而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譬之行路,盡心知天者,如年力壯健之人,既能奔走往來於數千百裏之間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學習步趨於庭除之間者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者,如繈抱之孩,方使之扶牆傍壁而漸學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間者,則不必更使之於庭除之間而學步趨,而步趨於庭除之間自無弗能矣;既已能步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更使之扶牆傍壁而學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無弗能矣。然學起立移步,便是學步趨庭除之始;學步趨庭除,便是學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絕矣。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蔚之論,其意以恐盡心知天者廢卻存心修身之功,而反為盡心知天之病。是蓋為聖人憂工夫之或間斷,而不知為自己憂工夫之未真切也。吾儕用工,卻須專心致誌在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上做,隻此便是做盡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學起立移步,便是學奔走千裏之始。吾方自慮其不能起立移步,而豈遽慮其不能奔走千裏,又況為奔走千裏者而慮其或遺忘於起立移步之習哉?
文蔚識見,本自超絕邁往,而所論雲然者,亦是未能脫去舊時解說文義之習。是為此三段書分疏比合,以求融會貫通,而自添許多意見纏繞,反使用工不專一也。近時懸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見正有此病,最能擔誤人,不可不滌除耳。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一切,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曾著實用工,然後能為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人或意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纖翳潛伏。若除去此纖翳,即自無不洞然矣。
已作書後,移臥簷間,偶遇無事,遂複答此。文蔚之學既已得其大者,此等處久當釋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愛之厚,千裏差人遠及,諄諄下問,而竟虛來意,又自不能已於言也。然直戇煩縷已甚,恃在信愛,當不為罪,惟瀎及謙之、崇一處各得轉錄一通,寄視之,尤承一體之好也。
右南大吉錄。
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載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誌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霑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誌意而已,亦以泄其跳號呼嘯於泳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沈潛反複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誌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誌意;調理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入於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持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俗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遊,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改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教約
每日情晨,諸生參揖畢,教讀以次。遍詢諸生:在家所以愛親敬長之心,得無懈忽,未能真切否?溫清定省之儀;得無虧缺,未能實踐否?往來街衢,步趨禮節,得無**,未能謹飾否?一應言行心術,得無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篤敬否?諸童子務要名以實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教讀複隨時就事,曲加誨諭開發。然後各退就席肄業。
凡歌《詩》,須要整容定氣,情朗其聲音,均審其節調;毋躁而急,毋**而囂。毋餒而懾。久則精神宣暢,心氣和平矣。每學量童生多寡,分為四班,每日輪一班歌《詩》;其餘皆就席,斂容肅聽。每五日則總四班遞歌於本學。每朔望,集各學會歌於書院。
凡習禮,須要澄心肅慮,審其儀節,度其容止;毋忽而情,毋沮而怍,毋徑而野;從容而不失之迂緩,修謹不失之拘局。久則體貌習熟,德性堅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詩。每間一日,則輪一班習禮。其餘皆就席,斂容肅觀。習禮之日,免其課仿。每十日則總四班遞習於本學。每朔望,則集各學會習於書院。
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稟,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餘,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諷誦之際,務令專心一誌,口誦心惟,字字句句綢繹反覆,抑揚其音節,寬虛其心意。久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仿,次複誦書講書,次歌《詩》。凡習禮歌《詩》之數,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樂習不倦,而無暇及於邪僻。教者知此,則知所施矣。雖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則存乎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