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回 雲騰鶴舉 飛劍斬毒虺 電掣雷轟 神光殲巨憝

雲鳳和三小起步之處,相隔原不過裏許遠近。空中的風寒而不猛,並未將人吹向別處。

這時的雲鳳腳程目力迥勝往常,原不難頃刻找到,剛往前跑出沒有半裏,便見兩個小人在前行走。雲鳳當他們已然及地,竟和自己下落之時不相上下。妖巢密邇,恐有警覺,未便出聲遙喚。正待追將過去,忽又想起,三個小人怎剩兩個?如說有一人受傷,行路不該如此從容;再者,走的又是相反的道路,他們路熟,不應如此。再一細看那小人衣著,雖和沙、咪等三人相差不多,背上卻未背著行囊,一個手上還提著一個小籃,裏麵好似裝有花果之類,越看越覺不是。猛想起這些年,妖人曾強索去許多小人,莫非留了一些,供他役使,沒有全數傷害,故爾在此出現?乍見生人,難免驚竄。好在彼此走的是同一方向,便把腳步益發放輕,一路掩藏著,跟蹤前進。等到相隔漸近,竟聽出那兩小人也會人言,正在低聲且談且行,雲鳳更是驚訝。偶然趁他們彼此轉臉問答,看清兩小麵目。有一個竟是帶著凶狠神態,臉上都是戾氣,迥非小人洞中所見群小個個麵容清俊之狀。另一個手裏持著一根帶刃的鋼鈞,隱隱放出黃光,與日裏所見妖人兵器上發出來的光華相似,益知所料不差。

看前麵山麓下,三小尚無蹤影。嫌那兩小人的語聲聽不真切,索性又趕前了些,聽他們說些甚麽。等到兩下裏相隔不過丈許,便聽那提籃的道:“小王手下雖有那駝婆會出主意,這些年也未見她找過一個山外的大人前來。再說先王留有遺命,也不準找,恐怕引鬼入室,自取滅亡。何況又是甚麽劍仙的徒弟呢。我想那大人必是路過無疑。太祖師說,等七天傷好,前往一查,看他祭壇上供的有人和祭品沒有,便知分曉。並說你人聰明,還要帶了你去,命你入洞查問呢。這次說好便罷,不好,便要掃滅全洞,將人不分男女老少,全捉了來。費上七年苦功,用一萬生魂,煉那十地小人圈,去尋傷他的人報仇呢!你我父母宗族,俱在那裏,家法厲害,到時不容徇私,你看怎好?”持鉤的道:“管他呢。反正如今我們十八個人,都學會了法術。太祖師說,不久便有半仙之分,還可隨時變成大人,和太祖師一樣,要甚麽有甚麽,多麽稱心。他們憐顧我們時,當時也不單挑我們上祭了。就拿現在說,除早晚輪班,采藥燒丹,看守法台外,哪一樣不任性舒服?每年太祖師受祭回來,還得吃兩次人肉果品。一人單走,也不怕蛇蟲鳥獸侵害。不比在洞中強得十倍嗎?譬如那年來時,和那幾個一樣,被他吸血祭旗,莫非這時也惦記他們麽?我們隻聽太祖師的話,叫怎樣就怎樣,包有好處就是。”提籃的道:“這都不提。不過我想那大人如是過路劍仙,與全洞的人何幹?要是小王請來,隻恐太祖師尋了去,也未必勝得過。我看他雖然臉臂受傷,須要調養。但據他說,當日仙法仙寶俱未顧得使用,僅可此時尋去,卻要等七日之後,不是有些怕那大人,便是打算故意挑剔,好將全洞小人一網打盡。你忘了上次他得那本仙書時,曾說今年恰巧是子年子月子日子時,天地交泰,隻是不知小人洞中夠不夠九千九百九十九名人數這句話麽?”持鉤的聞言怒道:“你怎麽說這些話?如非平日有交情,又為我受過罪,我便給你告發去。如不把他們都掃滅盡了,山陰鴉王怎得出頭呢?洞內外共有一萬七千多人,太祖師也用不了許多,正好趁此時機,讓鴉王即位。等仙法學成,再向太祖師稟明,回去當國師。鴉王聽話,便當國師;否則便去了他,自己為王。隻是按時與太祖師進貢,甚麽都不用怕。高興時再變作大人,出山去和別的大人玩上幾天,有多麽好呢!”提籃的聞言半晌不語。一會說道:“那青白花,好容易昨日才被我尋到,這裏第二次了。我已得了一次功,你還沒有。好在太祖師剛剛入定不久,今日要到過午方起,又不值班,有的是閑工夫。你看雲兒開了,星月出來了,正好尋找。看看附近還有沒有,再尋到,大家同去報功。尋到日出開采時,如仍是那一株,便給了你去獻功吧。聽說這花又名晨露,果子中的一包汁水,吃了能成仙呢。”持鉤的聽說,要將功勞讓他,略轉了點喜容。

雲鳳才知持鉤小人是鴉利的同黨,難怪生相凶惡。順山麓遙望前麵山腰,積雪皚皚,暗雲圍擁,沙、咪等三人尚無蹤影。暗忖:“那開青白花的仙草,既受妖人重視,定是靈藥無疑。何不隨這二小人前去,看明白了以後,再行處置?”便不露麵,仍舊緊緊跟隨。又走出數十步,持籃小人說:“到了,仙草就在上麵岩石縫裏長著,我們快去守著,等花瓣一開,花心果子便熟,我們忙下手采摘,不要錯過了機會。”隨說隨往山上跑去。雲鳳聞言,往前一看,兩小人所去之處,乃是一片峭壁,高約百丈,廣才數丈,像一麵鏡屏,懸嵌在離地三十餘丈的山崖中間。四周都是滿布苔蘚的怪石,山徑也甚險陡,兩小人動作甚快,連爬帶縱,眨眼工夫,已到了峭壁之下。將手中籃、鉤背在身後,手足並用,似壁虎一般,附壁緩緩爬行而上,那般光滑直立的石壁,上起來竟似手足粘在上麵一樣。

雲鳳誌在得那仙草,如從正麵上去,恐被覺察驚走。見側麵不遠怪石甚多,高低錯落,散置山崖之間,如由此上去,不特可以隱身,還可繞行到那峭壁上去。先端詳好了形勢,將真氣一提,繞向側麵,施展蜻蜓點水的功夫,一路鶴行鷺伏,且隱且縱,頃刻到達。見峭壁忽然中斷,靠山一麵,現出一個可容三四個大人的洞穴。正不知走對了沒有,忽聞穴中清香撲鼻。探頭一看,穴壁斧裂,石縫中生著一株從未見過的奇花。花隻一朵,形如牡丹,青邊白瓣,微露紅心,將開未開,含苞欲吐,隱放光華,異香襲人。未開時,已有尺許大小,估計全開了,少說也有二尺周圍。方在端詳,忽聽兩小人語聲由下漸近。忙將身藏入穴內,側耳一聽,隻聽持籃的說道:“昨日黃昏時,我在無心中發現。這花最是奇怪,上次開放時,正值天色將明之際,花不開,果便不熟,而且不能先用手觸。有花之處,都有毒蛇怪物把守。最好等到它突然往外長出,去接晨露之時,你用鉤把它鉤住,我立時就采,到手便往下縱,才保不致被穴中蛇蟲怪物傷害。恰好有這石窩子,可坐可立,進退容易,成了固好,不成,好在還沒和太祖師說,也不妨事。”雲鳳聞言,往穴中一看,並無蟲獸之類潛伏,隻穴頂懸著一個形如蜂窩的東西,當時也沒在意。再聽兩小所說,俱是花怎樣才能采得之法,便一一記在心裏。高興頭上,猛想起沙、咪等三人快要下來,其勢不能在此久候。偏那兩小人隻在壁口石窩裏等待,不肯上來。剛想誘他們入穴,將他們捉住,再接了沙、咪等三人。至於是先除妖人,還是先取仙草,算計好了時間,再作計較。

猛聽小人“噫”了一聲,雲鳳悄悄出穴,探頭往下一看,兩小人已貼壁飛墜,滑了下去。前側麵山腳,沙、咪等三人正繞山麓跑來,眼看兩下裏快要遇上。這才明白小人飛墜之故,喊聲:“不好!”正要跟蹤縱下,忽聽身後穴壁似有爆裂之音,接著又是“喳”的一聲炸響。剛一回顧,一團光華突從身後擦麵而過。閃開一看,正是那朵青白色的奇花,業已完全開放,中間紅心不見,現出一個金光閃閃的五色果子。雲鳳見那奇花竟不等清晨,遽然開放,固是喜出望外。但知道花開不久即隱,下麵沙、咪等三人又將遇敵,事難兼顧。匆促中舉劍一揮,將花斫落在手。花一落,花葉立時縮了回去。再看洞壁裂縫,依然連莖帶葉,俱無蹤影,耳邊似聞洞頂窸窣有聲。不暇再做端詳,連忙跑向崖口,雙足一蹬,往下縱去。身才離崖,便聽花洞中轟地一聲,好似飛出一物,身已淩空,不及回觀。

那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先由冰雪中滑落,沿途倒也順溜。及至滑行到了半山以下無雪之處,再想照舊滑落,勢已不能。隻得收住勢子,一路攀藤縋蘿,縱越而下。仗著小人都是身輕體靈,目力敏銳,那一帶的山徑峭壁甚多,上麵大都附生著藤蔓,易於援落。雖不如雲鳳飛身直躍來得神速,兩下裏相差也不到半個時辰。及地以後,算計雲鳳仙人必定早到。

以為妖人巢穴相隔還有二三十裏,深藏在山凹深崖之內,此時正當深夜,不致被人發覺,又有仙人在前相候,不由膽壯氣豪,並沒怎樣留神觀察,便順山麓朝前跑去。才跑出二三十丈遠近,沙沙、尼尼正並肩前馳,忽聽咪咪在後喚止。二人回身問故,咪咪道:“你們快看前邊轉角處跑來兩個小人,內中一個,不是鴉利的死黨籲籲麽?他自那年鴉利被放山陰,意圖行刺,不想奸謀被他父親勾勾發覺,奏知小王,知他詭計多端,發往山陰,必定生事。不幾日便值貢祭妖人之期,將他捆住,送往祭壇,做了祭品。怎麽還在這裏,沒被妖人吃了呢?”

尼尼也驚訝道:“那一個提籃的,不也是因犯大罪,與他同時綁去充祭品的顛顛麽?怎都還在?這兩個東西,都是又奸又壞,既然未死,定做了妖人黨羽。大仙不知在前麵沒有?我們最好藏起來,等他們走過再出去,見了大仙的麵。再請示定奪。”沙沙忿然道:“這兩個東西,一個是叛賊,一個是犯上的敗類,以前受他們害的人甚多。隻說喂了妖人,不想還在,正好借此除他們以正國法。看神氣,他們已看見了我們,躲有甚用?有大仙在前麵,還怕他們麽?再者妖人每年劫去的人甚多,你我三人都有親友在內,也許沒有全死,樂得相機行事,先朝這廝們打聽下落。你二人靠後,待我上前。”話一說罷,沙沙當先,二人隨後,一同迎上前去。雙方都走得快,一會便碰了頭。

籲籲原認得三人,並從妖人後兩年劫留未殺的小人口中,得知沙沙、咪咪、尼尼三人近年選充宮廷侍衛,已成了小王心腹將士。雪山左近,多年無人敢來,恰值妖人受傷敗回的第三天,便有人乘黑夜偷偷到此,當然必有所為,定是奉了王命,來打探妖人的死活。一心想把三人擒往妖人那裏獻功。將手中鉤一橫,喝問道:“大膽走狗,偷入仙山,想做甚麽?快快說了實話便罷,否則將你三個捉住,獻與太祖師,教你們不得好死!”沙沙原有一番話語,想和兩小先禮後兵,略探妖人動靜,與劫去的小人死活。一見他目露凶光,勢焰逼人,全無一點同類情分;又聽他做了妖人徒孫,猜出自己來意,與他好說,定然無用,不禁氣往上撞。一看除這兩小外,並無別人,下手越快,越有便宜。忙和尼尼、咪咪一使眼色,口裏答道:“籲籲,你不要急。不錯,我們是奉王命來的,可是對於仙人,並無惡意。你兩個可能帶我們去見仙人麽?”一邊說,一邊身子往前湊。等到身臨切近,猛地一舉手中刀,朝著籲籲當頭就斫。

誰知籲籲奸狡,早就有了防備,一見刀到,罵聲:“該死的東西!”手中鉤往上一擋,鉤刀相碰,鉤上火星一亮,冒起一股黃煙。沙沙聞著一股子奇臭之氣,立時翻身栽倒。那咪咪、尼尼二人得了沙沙暗示,各舉手中刀,徑撲顛顛。沙沙一倒地,咪咪著了急。他在洞中原有神箭之稱,動起手來,總是刀弩同時並用。當下先朝顛顛放了一毒箭,然後刀弩齊施,直取籲籲。那顛顛當初也非善類,見咪、尼二人奔來,回手拔出身後的一麵小幡,正想行使邪法迷人。不防咪咪一箭先到,正中麵門,立時應聲而倒。尼尼趕將過去,就勢又斫了一刀。近旁籲籲用黃煙將沙沙迷倒,打算生擒回去報功,忽見咪咪奔來,人未到箭先到,接連兩三箭射來。知他從小弩箭厲害,一麵躲閃,一麵又想施放鉤中暗藏的毒煙時,猛聽空中一聲大喝,一個大人飛將下來。籲籲雖然凶狠刁猾,新近又學會一點小邪術,膽子越大,畢竟平生所見的大人隻駝女和妖人兩個,乍見雲鳳自天飛墜,自然疑神疑怪,不由嚇了一大跳。就在這張皇顧盼的當兒,咪咪、尼尼相繼趕到。休看人小,卻是手疾眼快,機敏異常,還未容雲鳳動手,雙雙搶上前去,雙刀齊下,籲籲猝不及防,想逃已是遲了。雲鳳連喊:“不要殺死,留活的問話!”咪、尼二人聞言,忙將刀一偏。咪咪的刀先到,收勢略緩,隻歪了歪。

籲籲見勢不佳,想舉鉤來擋,連臂揚起,恰巧被這一刀連腕帶手中鉤一齊斫落。籲籲負痛,剛悲號了一聲,又被尼尼一刀背打在左肩之上,倒於就地,痛暈過去。尼尼連忙按住。咪咪拾起地上鐵鉤,忙跑過去,將沙沙拖了過來,對雲鳳述說經過。

雲鳳自幼闖**江湖,見過許多門派中的迷藥兵刃。接過一看,便認出中有機簧,藏著迷魂藥粉。再見那閃閃放光之處,乃是幾塊類似水晶的寶石嵌在上麵,畫著一些符篆。細查形式,好似斷去了一截。暗忖:“這鉤必是江湖下流綠林中人用的暗器,被妖人得來,畫上一些符篆,給與小人,以作防身之用。此山素無人跡,對頭隻有蛇獸之類,這藥粉如能使蛇獸昏迷,藥性定然猛烈無比。適才從空下望,隻見鉤上冒起一股黃煙,沙沙便已暈倒。好似上畫符篆,僅隻是一種點綴,故作驚人嚇獸而已,並無多大作用,厲害的還是這些藥粉。小人隨手使用,未搶上風,必定預先聞有解藥。”使命咪、尼二人搜搜兩小身上,果從兜囊中搜出一些東西,內有兩個二寸長短、手指粗細的玻璃瓶,中貯藥粉,一黃一綠。回望顛顛,身受重傷,呻吟垂絕,半睜雙目,望著眾人,還未死去。先把黃藥瓶塞拔開,往他鼻端一湊,立時閉目死去。拔塞時,雲鳳雖離較遠,但微聞奇臭,便覺有些頭悶心煩,連忙塞好。再把綠藥瓶塞拔開,覺有清馨之味透出,聞了神爽。再倒了一些在草葉上,倒入顛顛鼻中,不多一會,便聞呻吟之聲,知是解藥無疑。便用手指挑了些,彈在沙沙鼻孔之中,居然悠悠醒轉,見雲鳳在前,慌忙跪倒拜謝。這時那籲籲也蘇醒轉來,顛顛毒發身死。

雲鳳因想知道服食青白花中仙果的詳情,吩咐將屍首藏過一旁,拿了兩小身上搜出來的零碎東西,將籲籲擒往僻靜之處,審問妖人現狀,以及妖窟中的虛實動靜。沙、咪等領命辦理,一同轉入右側山縫裏去。籲籲先還不肯實說,經不起尼尼能說,用小人言語,連哄帶嚇。說雲鳳就是前日用法寶重傷妖人的神仙,因見小人每年無辜受害,奉了天帝之命前來降罰。上千條雙頭怪蛇,何等厲害,被她在一個時辰以內斬盡殺絕。現時到來,隻誅妖人一個,與別人無幹,顛顛和你一死一傷,乃由於自己不好,先要動手傷人之故,仙人並不管這些事。日前鴉利造反,也是大仙平定,叛逆大罪,俱未誅戮一人,何況你們。你隻說了實話,大仙仙法高深,能起死回生,不但饒恕不死,還許特降鴻恩,將你斷臂醫好。除妖之後,與別的小人一同送回老家中去。

籲籲人極凶狡,聞言尋思了一會,才將信將疑,有了允意,忍痛趴伏在地,向雲鳳叩頭求饒。雲鳳知他最壞,能通人語,便先問他妖窟中情形,打算慢慢再拿話套他花中仙果服法用處,以免起疑。籲籲道:“太祖師自從近年得了白陽真人的十三頁天書圖解,時常自言自語,欲學天書,須把以前所學道法全部丟去,未免可惜;不然,又恐不能將天書道法學全。

後來遇見太師伯湖北花山孫洞玄真人,教他兩樣都學之法。由此把每日打坐時刻分為兩次:

一次練舊功,是在白日午未申三時;一次練新功,是從亥時起練到寅未卯初。因這次比日裏要緊得多,除了隨身換班的十一護法童子外,還埋伏了各種仙法。外人一進去,必要昏迷倒地,直到他功課做完,起身處治。一經被擒,休想活命。起初要去小人,俱被他將生魂收去,以作祭煉寶幡仙幢之用。自得仙書,聽了太師伯之勸,每次總要挑出幾個不殺,用仙法修了歧舌,教會人言,收為徒孫,各傳道法。如今連我和死去的顛顛,已有三十五個小人了。

預計要收七十二個,還差著一半呢。此時他正在入定,人和死了一般,要到天明之後才醒。

大仙如要前去殺他,倒是時候,不過屋中仙法厲害。那冰屋共有前、左、右三個門戶。左門看不出,內中仙法最是厲害。前門和右門,俱要差些,尤其是右門,更無甚希奇。大仙進了右門,隻須將迎門那麵長幡一搖,裏麵埋伏便破去一半了。我將這機密泄漏,不敢指望別的,隻求大仙先將我斷臂醫好,再把你手上那朵花賞給我聞上一聞,就感恩不盡了。”

雲鳳先聽妖人得了白陽真人十三頁圖解,不禁驚喜,知道又是一番仙緣巧遇,便靜心聽他說了下去。後來聽籲籲說那冰屋情形,既然左門厲害,當然願誘來人進入,為何不易使人看出?已知有詐。再一聽他索要仙花一聞,越猜這小人詭詐,不懷好意。故意問道:“你知我這朵花哪裏來的麽?”籲籲滿臉好笑,答道:“這花聽太師祖說,乃山腹五金之精,與千萬年玄冰極寒真氣,融洽孕育而生,隻本山才有。雖然難得,不過清香好看,聞了止痛,並無多大用處。大仙適才腳底沒有煙雲,又沒光華圍身。前日太師祖也說,大仙好似不會騰空,定是崔五姑新收徒弟,不知用甚厲害法寶,出其不意取勝,故此當時未追。現在又同尼尼他們一路來,必非雲中飛落。落腳的地方,又當天鏡崖前,那裏正有一朵花出現,我們還沒采到手,不知怎地會落在大仙手中?大仙要它無用,如賜與我,本山奇花異果甚多,多取來奉上如何?”雲鳳聞言,暗罵:“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孽障!死在眼前,還敢使詐愚人。”

等他說完,喝道:“該死的東西!竟敢在我麵前鬧鬼。此花名為晨露。你們采時,須等天明。我隻路過,略施仙法,便唾手而得。你當我不知來曆麽?妖人窟穴所有埋伏,豈能困我?

無論打從何門進入,妖術邪法,立時瓦解。我不過一念仁慈,想饒你一命,才命你供出實話。你卻一味花言巧語,打算行詐,豈非自尋死路?快些說了實話便罷,如若不然,休想活命!”

籲籲見雲鳳知道那花來曆,看出虛假,當時惜命,也頗害怕,隻得含淚答道:“實不瞞大仙說,以前太祖師並不知本山有此仙花。後來在天書中悟出,便命我等閑時遍山尋找。那花出現時,多在黃昏暗處。我等眼睛俱用仙水洗過,能在暗中看物。手裏又有法寶兵器,無論是甚毒蛇猛獸,隻須將法寶兵器一抖,冒出一股神煙,立時昏倒,不用解藥,萬不會醒。

一年多工夫,隻死了的顛顛尋見過一次,太祖師甚是歡喜。花片可以醫治各樣瘡傷,不能服食。如我這條斷臂,如得一片,齊斷處包紮,當時止血止痛,不消七日,即可接上。花中仙果,最為貴重,生吃下去,可抵道家百年修煉之功。隻是從花心采摘時,須細細認準它向上微彎的一麵,順著勢子一折就落。采到手,再就斷處一吸,果中仙露便就到了嘴。如果手勢稍偏,一折不斷,便難再折。尤其不可用刀去切,一切金鐵,必與金鐵同化,一般堅硬,汁水立枯。太祖師頭一次得了此花,不知就裏,除花片采下做藥外,仙果變成了一枚金果,至今尚在,效用全失,事後甚是懊悔。又命我等搜尋,終未尋到。今日傍晚,顛顛來說,他又尋到一朵,剛剛出現。因上次花開是在淩晨,天書上也有這種解說,不開不但不能采摘,手一觸動,立即縮入石中隱去,再也不出。更不能有三人在側。因上次得花時,曾在那花附近見有一朵,可惜被它隱去。以為這次或許也是兩朵,偷偷約我同去采來獻功。現在看出大仙這朵花片上,有上次我們同伴扯落的缺口手印,仍是以前隱去的那一朵,才知大仙得自崖上,以為大仙路過采得,不知就裏;顛顛又死,無人對證。想騙到手,吃了果中仙露,再求大仙釋放,逃回王洞。一切無知,望乞大仙不要怪罪,饒恕一命吧。”隨說隨哭,叩頭不止。

雲鳳原本心軟,見他臂血淋淋,哀哀哭訴,痛得麵都變了紫色,心想:“我何必與這區區小人一般見識?且將仙果采下服了,如果所說不差,放他何妨?”一看那花心中異果,果如籲籲所言,果柄向上麵略彎。覷準向背,輕輕一折,隨手斷落。斷處水珠直冒,清香撲鼻。試用口一嚐,甘芳滿頰,涼沁心脾。一口氣把它吸光,立覺神爽身輕,舒適無比,知道不謬。不欲失信小人,便命咪咪去將斷臂尋來,將花交與沙沙拿著,摘下一片,親自與他綁紮停當,命其急速自行逃回老家去,以免少時玉石俱焚。籲籲叩頭稱謝已畢,行時哭說,歸途大鳥蛇獸甚多,兵刃和囊中防身之物俱已失去,請求發還。並說祭壇被攝,多年未歸,要請沙、咪二人伴送到左側轉角之處,略微指點,便可尋路回去了。雲鳳因那有毒藥冒黃煙的兵器害人,不允發還。一查適才搜出之物,尚有兩張弓、六枝小箭,叫他試了試。除比小王手下所用弓勁箭利外,似無異狀,其餘也無甚奇特的東西。隻把兩麵小妖幡扣下,餘者都給還了。她因為前麵轉角是個登山的缺口,相隔不過十丈,不疑有變,便命沙、咪二人如言相送。沙、咪二人聞命無奈,隻得同了籲籲起身。

因為那地方在妖窟的另一麵,急等送完籲籲回來同行,沙沙一忙,也未將手中花放下。

雲鳳知二人腿快,少去即轉,未喚住,隻拿著那枚吸空了的仙果,在手裏端詳審視,全未在意。咪咪留心,知道籲籲的話靠不住,卻不知要鬧甚鬼,正在心疑,已隨了籲籲走到山缺口邊。這時籲籲迥非初見時凶狠之態,滿口俱是悔過之言。沙沙聽了他的甜言蜜語,還不怎樣。咪咪始終加以防備,見他到了缺口處,後麵雲鳳、尼尼已被轉角處危石擋住,看不見人,還沒有作別之意;又見那缺口形勢隻是山腹中裂,現一巨罅,不特望不見來的路徑,而且不能打此上山,與他所說在此可以指點路徑之言不符,越發疑心。忙喝問道:“籲籲,你要我們送你到哪裏去?這裏又不是登山的道路,看不見山那邊,怎麽指點你的歸途?你如真不知方向,就在這裏指說尚可,否則我們隨侍大仙,俱有要事在身,那我們就不奉陪了。”籲籲早看出雲鳳不會騰雲駕霧,以為決非妖人對手,哪裏肯往回路走。不過心恨沙、咪二人勾引雲鳳來此,當時暗算力有不敵,特意假作請二人指點路徑為名,誘到山缺口裏,雲鳳看不見的地方,來個冷不防,用邪法將二人迷倒,繞山側小徑逃回去,與妖人報信。及見沙沙來時,手中仙花並未放下,更趁心意。口裏說著好聽的話,身子漸漸緊挨著沙沙並肩而行,隻盼再走近缺口兩三丈,便即下手。忽聞咪咪在身後喝間,吃了一驚,忙回臉答道:“你哪裏知道,這缺口出去,便是山那邊。現在暗中,你眼力不濟,再走十幾步,就可看出了。”咪咪喝道:“幾十裏厚的山,這一點遠近就可通過?你哄鬼呢!有話快說,再如往前,我們走了。”說罷,便去拉沙沙,忽聽空中嗡嗡作響,還未及抬頭觀望,籲籲情知咪咪起了疑心,又見他伸手拉住沙沙,回顧雲鳳、尼尼,已被山石隱住。心想:“再不下手,就來不及了。”

忙答道:“兩位既不肯送我上路,我以前雪山實未來過,請你們把方向途徑略說一些如何?”

咪咪氣忿忿地正在解說,籲籲便乘此時機默誦邪咒,暗使妖法。沙沙也看出他聽話時神態不對,身子隻往自己湊來,也覺有異,但未想到他斷臂初接,死裏逃生,會有那麽大膽子。

剛在心疑,籲籲業已誦完邪咒,忽然將身朝沙沙一撲,一手將沙沙手中仙花奪去,縱步如飛,往山缺口中逃走。

其實籲籲當時如用妖法,沙、咪二人必然被害無疑。隻因心涎那朵仙花,知此花不能沾土,恐二人迷倒時落在地上。又因右手新接,不能使用,剩下一隻左手,無法兼顧。意欲先將仙花劈手搶來,銜在口中,回身便跑,二人必然追趕,再用左手掐訣行法。誰想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該死。沙、咪二人見花被他搶去,又驚又怒,各舉刀箭拔步便追。就在二人剛剛起步,籲籲將要行法之際,忽聽空中嗡嗡之聲越近。咪咪一按手中弩箭,尚未發出,忽又聽前麵轟的一聲,從空中飛下數十條半尺長短黃晶晶的飛蜈蚣,一窩蜂似齊往籲籲頭上撲去。接著便聽一聲慘叫,籲籲連人帶花,被那數十條蜈蚣咬住,淩空而起,手足掙了幾掙,便沒聲息,想已被蜈蚣咬死。眨眼工夫,隱入暗雲之中,不知去向。後麵雲鳳聞得二人喝喊與天空嗡嗡之聲,也已趕到,望見許多身有四翼,形如蜈蚣的怪蟲,將籲籲銜去。一問就裏,想起得花時所見洞頂蜂巢般的東西,與得花離崖所聞怪聲,定是此物循著花香而來。區區小蟲,如此厲害。那花如在沙沙手內,亦是必死;便是自己拿著,也不見得能不受一點傷害。不想籲籲一時行詐,倒做了替死鬼。好在果中仙液業已服食,那花不過能做傷藥,無甚可惜。見沙沙失花害怕,反倒安慰了幾句。因這一來,那枚空果殼也不敢隨便拿著,忙裹入包中。帶了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往妖窟進發。

那妖窟深藏在一條暗穀中間的懸崖之上,相隔山麓還有多裏,沿路俱是崆崖峭壁,鳥道蠶叢,形勢奇險,景物幽絕。前行不遠,雲霧忽開,山月漸吐,光照林壑,清澈如繪。又走出六七裏路,轉過一個穀中的曲徑,行至崖腰高處。三小忽指前麵,低聲說道:“那不是妖人住的冰屋麽?”雲鳳聞言,順指處一看,穀盡處,地勢忽然展開,當中現出一座數十丈高下的四方廣崖,前臨幽穀,林木繁茂,後倚崇壁,積雪皚皚。妖人冰屋就設置在廣崖當中,大約一畝,高有十丈。尼尼說是比前高大得多,想是近年收了小人之故。白雪為頂,堅冰作牆,晶瑩朗澈,似與星月爭輝。冰屋外麵有十來個小人,正在崖上馳逐舞踴作戲。細一看,那些小人的身底下,都是虛飄飄的,有時竟淩空飛翔,離地數尺。知是練習妖法,並非戲耍。冰屋外觀雖似透明,裏麵人物情景,卻是用盡目力,一點也看它不見。心想:“妖人此時雖在打坐,隻是這些小人甚為惹厭,他們耳目異常敏銳,稍一近前,必被警覺。打草驚蛇,還是小事,這次不比上次,可以出其不意,暗中取勝。聽那已死小人之言,妖人似已看出自己僅憑法寶,道力有限。明裏交手,必非其敵。時機難再,又不便在此久延。”停步想了想,見廣崖下有一條小磴道,猜是妖人所設,以備群小上下之用。崖形陡峭,磴道鑿石附崖,徑甚纖曲。看神氣,不到將近崖頂,不易被上麵的人窺破。不過由磴道上去,須從上下落穀底,然後小心貼壁猱升上去,也難不被上麵群小看見。

正在尋思,沙沙來說:“尼尼說記得崖後並非垂直,乃是一個斜坡,老樹蔭濃,參天蔽日。頭一次小人采藥,初遇妖人,便打此道逃回。如由那裏上去,沿途皆有隱蔽之所。隻不過多年未來,不知有甚變動沒有。崖後大山,高到望不見頂,上麵滿生各樣有用藥草。”雲鳳聞言心中一動,便命尼尼引路,隱藏著身子,急速往崖後繞過去。

尼尼路徑本熟,雖是多年未來,此時身臨其地,全都想起,徑引了雲鳳等三人,沿著崖壁,往上攀越。翻過穀旁峭壁下落,便是一條極深的枯澗。澗中蔓草叢生,老藤盤屈,日光不照,黑暗已極。一大三小四人,就在澗壁上攀蘿援葛,魚貫而進。不消片時,尼尼算計將到,微探頭往上一看,果然正當崖後。四人上望,由下往上,俱是斜坡,鬆杉競生,枝柯繁盛,陰森森的,都是千年以上古樹。崖上冰屋小人,俱被林木遮住,看他不見。雲鳳恐錯過時辰,忙引三小繞樹穿行,往坡上跑去。將近崖頂,樹林忽盡,削崖挺立,隻有數丈高下,中間還有一條丈許寬的大道。雲鳳想:“這般上去,反正要被群小覺察,崖高隻有數丈,何不突然縱上,出其不意,徑直衝進冰屋,寶劍齊施,殺死妖人,再行處置群小,比較神速穩妥。沙、咪等三個雖然智勇,終敵不過人多;何況崖上群小俱會妖法,自己如勝了還好,不勝豈不白白送命?偏生三小俱都忠心,適在路上,連命尼尼引到地頭回去都不肯,沙、咪二人更是立誓相從,死生不二。如命他們藏在下麵,見自己上崖多時沒有動靜,急速回走逃命,必然還是不肯。並且這話也不好說。上去又凶多吉少。”正要設詞囑咐他們,猛見咪咪已獨自順著當中那條坡道往上爬,將達崖頂,心中一驚,又不便高聲喝止。幸而咪咪探頭一看,便即飛至崖下。雲鳳未及申斥,咪咪已拉雲鳳蹲下,附耳悄聲說道:“崖上小人,有好些都是我們三個的親友呢!我看他們一麵跳著,不時三五成群附耳低語,指著冰屋,滿臉慶幸之容。下來時,仿佛聽到近身處兩個小人在盼妖人死了好回去,絕不似先見的顛顛、籲籲兩個那麽可惡,說得都是大仙一樣的話語。如引下兩個一問,豈不有用麽?”

雲鳳暗忖:“有小人臥底固好,但恐其心難測,一個不巧,反倒壞事。”正在躊躇,忽聽沙沙微籲了一聲,立時箭射一般,往側下麵樹中便縱。咪咪、尼尼也已相繼縱去。雲鳳趕近前一看,乃是兩個小人,一跪一立,業被沙、咪等三人按倒在地。內中一個,似與三小相熟,低聲急喊:“沙沙好人快放手,稍遲沒有命了。”接著便聽身側籲氣之聲。偏頭一看,離二小人不遠,蹲伏著一個怪物,形如壁虎,長有丈許,卻有兩條寸許粗細,比身子長出兩倍的尾巴,巨頭闊口。目閃碧光,其大如碗,凸出在前額之上。口裏平吐出七八條如蛇信一般的火焰。通體皮肉,是暗綠色中夾雜著一些灰紋,上麵滿是汙泥,爛糟糟的,像腐了一般,看去異常汙穢,時聞惡臭。本來蹲伏在地,見了生人,緩緩站起,這才看出那東西頭頸間還綁著一根細鐵鏈,係在一株古樹幹上。那兩條細長尾巴,竟是可伸可縮。隻往前爬了兩步,便即停止。倏地肚皮一鼓,兩條長尾,直向眾人立處先後飛射過來。可是並不傷人,隻在挨近人身數尺以內的地上抽打了一下,便即縮轉。

雲鳳時刻留心,寶劍原在手內握著,情知不是善類。因它行動遲緩,又被鏈子鎖著,長尾打出雖快,卻打不著人的。想屏氣忍著奇臭,仔細觀察,到底是甚怪獸之類。說時遲,那時快,怪物的長尾又二次打到。雲鳳立處靠前,與怪物相隔較近,隻覺身上微微打了一個寒噤。偶一回臉,見那兩個被按倒的小人業已嚇得麵如土色,齒牙震顫,拉著沙沙低聲急語。

正要過去詢問,咪咪忽然卻步急語道:“大仙還不將這怪物殺死,它那毒發出來,我們都沒命了。”言還未了,怪物長尾又在近處地上打了一下。雲鳳剛聽叭的一聲輕響,身上又是一個寒噤,猛地醒悟,知是這東西在那裏作怪。更不怠慢,連忙一橫手中劍,身子一縱,飛上前去。正要斫落,忽聞惡臭愈烈,頭腦悶脹,暗道不好,忙往外搶先噴氣,以防把毒嗅入,再將口鼻閉住。那怪物也甚警覺,一見敵人飛來,口裏一聲梟鳥般的低叫,兩條長尾相次往上揮起。雲鳳身法何等矯捷,撥草尋蛇,往雙尾上一揮,就勢一劍,朝下斫去。怪物身子被鎖,無法逃走,連第二聲都未叫出,立時長尾飛空,屍橫就地。雲鳳恐中了毒,一得手,便提劍淩空,斜飛出去。那怪物雙尾雖斷,仍有知覺,竟如飛蛇一般,朝雲鳳身上射來。幸得雲鳳輕靈,身剛飛出,聞得腦後風聲,一眼瞥見前麵有一株古樹,手按樹身,往側一偏,轉風車似翻向樹後。方一落地,便聽滋滋兩聲,偏頭一看,兩條怪尾已先後如長竿也似筆直釘向樹上。

正要往眾小人身前走近,忽見沙沙放了那兩小人,五小一同起立,就在原處站定,不住搖手,連說帶比,不要雲鳳近前。這次相隔較遠,小人語聲本來不大,五小恐被崖上人聽見,說得更低。雲鳳知有緣故,隻得停住。沙沙這才帶了一個小人,留神看著地麵走來,走到相隔怪物長尾打落之處約有七八尺以外,方行立定。招手將雲鳳喚至離身一丈遠近之處,重又用手止住說道:“大仙殺的,是這裏妖人喂的怪物,名為七步響尾壁龍。最曆害是那兩條尾巴,它吃人時,先用兩尾一遞一下朝那人身旁不遠的地上打去,打過的地方便留下一條黑印和極細的涎絲。人一挨近,它那長尾能屈能伸,立時覺察,飛將過來,將人絞死,勒成粉碎吃了,其毒無比。如今雖被大仙殺死,毒氣還在,不但地上,凡是長尾下落的那一片都有,踹上去便不得活。現在這兩麵的地皮都被壁龍長尾打過,人不能進出,後麵又有埋伏,我們五人都困在這裏,不敢出來。須請大仙從七丈高處飛越進來,再帶我們照樣飛出,才保無患。”雲鳳雖不信怪物已死,毒涎絲仍停留空中,因沙沙說得急切,便依言縱過,問道:“你們這樣大驚小怪則甚?前麵說有怪物遺留的毒絲,後麵走有甚妨礙?你三人不是打從後麵來的麽?”

咪咪已領了那兩小人上前拜見,聞言答道:“這兩個俱是我們三人親族,隻因前年祭獻時洞中犯罪人少,湊不齊那麽多小人,小王當眾招募,他們自願舍身,被妖人攝到此地。見他二人伶俐,挑選下來,團了舌頭,做了徒孫,沒有殺害,兩個取名健兒、玄兒。他兩人原是親兄弟。今早玄兒犯了錯,想要逃走,被妖人捉住,用妖法將他困在此地。如果三日內壁龍沒將他吃去,再行責打釋放。那壁龍長尾挨著人七步必死。可是身子被妖人用法鎖在樹上,整天鑽在汙泥裏睡覺。玄兒被困的地方,就在這樹底下,隻要三天三夜,時刻留神,不出聲音將壁龍驚動,等它發威想吃人,用長尾打地時,記準打的地方,知道避開,或者也能逃得一死。適才健兒乘妖人入定,偷些吃的前來看望。不想這次換了一樣妖法,隻要進到玄兒跪的地方三丈方圓以內,前進便是送死;仍從來路後走,便要被惡物吃掉,不能回去。他二人正在著急,大仙同我們便先後來了。說是前麵沒有埋伏,怪物已死,隻是求大仙帶了大家,飛身縱出,便可活命。我三人已對他們說了來意。他們知道這裏小人十有八九都恨畏妖人入骨,無奈一逃出去,隻要走過我們來的那片雪山,不知怎的,身子便被陷住,不多一會,仍被妖人平空攝還,不是立時被妖人殺死祭幡,便是捉來跪在這裏喂壁龍。即或妖人安心不要這逃人的命,行法時暗中加以阻隔,使長尾打不近人,也要嚇個半死。十人中至多隻活得一兩個。他們終日提心吊膽,除了已死的顛顛、籲籲和兩個名叫葛兒、福兒的外,巴不得妖人遭了天誅。個個曉得這四個心腹小人算是全小人中的小頭目,妖人打坐時,總是這四人分班領了別人,在冰屋之中護法輪值。偏巧今晚葛兒和福兒俱在冰屋之中,另兩個又死。餘人在上麵並無職司,隻因無處可去,又不似那四個整天想討妖人的好,閑來滿山遍野,代他去找青白仙花。妖人回醒還有老大半天,一時沒事做,在那裏練習布陣,上去一招,便可全引下來。他二人已經死裏逃生。”

雲鳳聞言甚喜,雖則小人力弱,不能倚以為助,到底分去妖人一點力量,自己也可徑直衝入冰屋下手,無須有所顧忌。略一尋思,便尋健兒、玄兒說道:“我用不著你們做甚內應,隻要你們能對我說出冰屋虛實,妖人有無甚麽克忌之處,從哪一個門進去,裏麵有何妖法埋伏,有無趨避之法,那十三頁白陽真人天書藏放何處,你們當他打坐時是否可以隨便出入,我進冰屋時你們或是先向別處躲開,或是裝作不見,這就行了。”健兒道:“冰屋中妖法,全在那些幡上。這三個門戶,中門、左門最險。中門人一進去,便即暈倒。左門進去有烈火燒人,甚是厲害。隻右邊一門可入,卻又隱而不露,外人不易進去。以前他打坐時,除身旁輪值護法的人外,別人本不準進去。還是去年冬天,他偶占一卦,說是災劫將來。他學那白陽真人天書上的道法,人一入定,有時竟和死去一般,雖然預先行有禁法護身,冰屋中滿布埋伏,終恐外人乘虛入內,萬一道法高強,雖不能傷他本人,卻可將他辛苦煉成的法寶破去。又恐我們這些小人為人劫走。這才在這班人中,除葛兒、福兒等四人外,又連我弟兄兩個挑出十四人來,各人給了一道符,傳了一些法術。進屋時隻須往右一照,門戶道路立時現出。走進去不從幡下過,繞行上去,在他麵前懸的一架小鍾上一敲,他便立時醒轉。不過人也隻能走到鍾前為止,再近前仍是不能。這符我倒得有一張,大仙如用,當行奉上。那白陽真人十三頁天書,他視如至寶奇珍。偏生那書甚大,不能帶在身上法寶囊內。他為此事,特地用千年黃桶做了一個匣子,供在屋頂上麵。四外俱有妖幡圍繞,看去隻是一片光華,並不見書,隻恐不易先取到呢。壁龍被大仙所殺,我又不該私自與弟相見,他如不死,我二人決活不了。隻盼大仙能滅了他,叫做甚就做甚。至於克製他的法子,卻不曉得。我們不能由後麵來路出去,要大仙帶著跳出,便是因那裏放有一麵小幡在作怪。”

雲鳳順他指處一看,果然身後崖壁插著一麵極薄的白麻小幡,滿是用鮮血畫就的符篆,隱隱見有人影印在上麵,看不甚清。此外並無甚別的異處。因聽小人說,近前不過被阻,除非硬要逃出,才行昏倒。自己還要深入虎穴,豈可見此卻步?便把飛針也取在手內,打算試它一試。為求謹慎,先挾著五小,如言飛越,一一帶出了圈子。然後囑咐五小暫候,重新縱入,故意往前。剛走上去丈許遠近,便見那幡無風自展。接著一團濃霧從幡上飛起,霧影中裹定五個渾身浴血,與小人一般大小的厲鬼,做出攫拿之勢,迎麵緩緩飛來,漸近漸大。才知那幡便是被害小人生魂所煉,益發不在心上。迎上前去,剛一橫手中劍,那五個厲鬼好似知道厲害,便即停了步,做出又想傷人,又害怕的神氣,欲前又卻。雲鳳看出妖幡伎倆有限,本想用飛針將它毀去。後又想起在戴家場時,聽玉清大師等仙人說,左道妖法大半與本人相連。此時破了妖幡,難免被妖人警覺,即可縱將出去,何必多此一舉?試往後一退,那五個厲鬼也跟著追來,追到原處,便即自行隱去。雲鳳見五鬼追有一定界限,並不苦苦窮追,知是專為禁製小人而發,便不理它。仍由高處縱出一看,隻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在等,健兒、玄兒己往崖上招人去了。

等了不多一會,健兒、玄兒領了崖上群小來到,齊向雲鳳下拜。一點人數,不算原來五小,已有四十五人。玄兒又說:“在冰屋中輪值的還有好些,除葛、福二小人死心為妖人鷹犬,喜作威福,欺淩同類外,俱是受了脅迫禁製,無法逃歸,朝不保夕,並非本願。望乞大仙開恩,少時前去除妖,不要一體殺害。”餘人也是異口同聲,一般說法。並說葛兒、福兒挨近妖人,站在身側,各執一麵三角妖旗,指揮全冰屋中埋伏,極容易認出。雲鳳暗忖:“這些小人境遇可憐,萬一自己不能獲勝,豈不害了他們?”故意低喝道:“你們所說,我也難以盡信。如今我命沙沙、咪咪、尼尼、健兒、玄兒五人監看著你們,等我除了妖人回來,再行發落。你們願否?”群小知雲鳳是前日打傷妖人的神仙,如今趕來除害,甚是放心,並無異言。雲鳳行時又囑咐大家,都躲往林中僻靜之處。如見妖人被自己打敗,逃經此間,略有動靜,急速各自散開,以免萬一妖人漏網,當時不曾除去,等自己走後重來,你們也可推作自在林中閑遊,並不知道上麵有甚動靜。如被妖人看出破綻,可說正在玩耍,被一個手持拐杖,滿頭白發的老婆婆帶到此地便了。妖人知你們能力本來不濟,也不致遷怒殺害。雲鳳原意,即使自己不濟,至多沙、咪等五人受害,不致累及群小。說完,便不容群小答話,從健兒手中要過那道妖符,便往崖頂飛縱上去。

自從妖人得了白陽真人十三頁圖解,打坐時,已使妖法在內遮蔽,以免護法小人看見外麵景物分心。除妖人自己,裏外都看不見。還以為冰牆透明,由內可以看外。雲鳳恐被屋中人看出,不敢由中、左二門經過,特地鴛伏鶴行,繞向右麵。心裏默祝著五姑靈佑,手取妖符一照。那妖符是一麵兩寸來長、一指多寬的竹牌,上麵繪著許多骷髏符篆。才向冰牆一照,牆上煙霧便即散開,現出一個二尺多高,僅供小人出入的門戶。悄悄探頭一看,屋中幡幢林立,二十多個小人,各執一麵妖旗,閉目合睛,按八卦形式站在那裏。當中坐定前日所見的妖人。身旁果有兩個執三角小幡的,這兩小人眼卻未閉,一手還各持一根長鞭,向四外小人查看,隻要稍有移動,便一聲不響,揮鞭打去。看去此鞭連柄不過三尺,可是無論多遠,都可打到。嚇得那些小人如泥塑木雕般,長鞭打到身上,氣都未見敢喘。知是葛、福兩小,見他們倚勢淩踐同類,群小畏之如虎,好生忿恨。心想:“這兩個小壞種,如不同時除去,他們手中那兩麵旗,便是妖法樞紐,見人揮動,妖法發作,事就更難辦了。”還算好,右門當中兩小的側麵,相隔又不遠,算計一縱可達。當下仍照前會妖人之法,先把氣沉下去,取出飛針,一手握著寶劍,輕輕移進門去。進屋才數步,葛、福兩小似己有了覺察,心裏還隻說是自己人有甚要事進屋,向妖人稟告。剛一轉臉,雲鳳早急忙將身子一縱,飛上前去,右手舉劍,一個順水推舟之勢,平揮出去。兩小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大人飛近身來,剛在吃驚,“咦”了一聲,還未及看清來人麵目,劍光過處,身首異處,屍橫就地。

雲鳳右手劍才往上一推,左手飛針也跟著向妖人發出。這一針按說妖人本難活命,也是妖人積惡如山,不能讓他這等輕易死去。自從日前受傷回來,總是心神不定,屢次卜卦,都無佳朕。嘴裏雖說得硬,要去尋那日前所遇女子報仇,實則震於白發龍女崔五姑的大名,不特不敢去尋她門人的晦氣,並且時刻都在提心吊膽,深恐人家跟蹤尋上門來。又加傷勢初愈,真氣受損,盡管照常用功,卻是不能久坐。無巧不巧,恰在這時醒轉,聽見小人驚咦之聲,便疑有變。一開眼見麵前光華一亮,正是前所遇仇人,正待施為,雲鳳飛針已是發出。妖人吃過大苦,驚弓之鳥,一見又是一溜雷火飛到,連忙將身從座上借遁光縱起。隻顧急於逃避,卻忘了身後攝魂法壇和座位上插著的那麵主幡,人雖沒有受傷,這兩件要緊法寶卻被雷火過處,炸的炸,毀的毀,數十百道黑煙飄散處,化為灰燼。他見來人一到,先殺了兩個主要的護壇使者,屋中妖法重重,也全無效用,又將這兩樣法寶毀去,他不知雲鳳事出無心,以為是個行家能手,尋常妖法必然無功,不由大吃一驚。更恐來人將多年辛苦經營的巢穴毀去,太覺可惜。明知不敵,癡心還想將敵人引出,作困獸之鬥,便往屋外飛去。妖人這一怯敵,無形中卻給雲鳳平添了不少便宜。一飛針雖沒傷著敵人,卻打毀一壇一幡,冒起好些黑煙,也不知有甚麽玄虛,見妖人不戰而退,心中大喜,膽力越壯,喝聲:“該死妖人哪裏走!”便舍了屋中群小,追將出來。

妖人一聽雲鳳那般說法,又見所放法寶是一條梭形的雷火,隱隱帶有金芒異彩,與各派不同,極似平日所聞淩、崔夫婦二人的家數。自己的子母飛星架僅抵得片時,以備抽空行法,敵人一運功,便敵不住。以為真個五姑親來了,否則一個剛入門不久,連縱遁飛行尚且不會的幼女,決不致命她一人下山涉險,為師門丟臉;便是本人,也不會有此大膽。健兒等又是異口同音,都說在崖上玩耍,被一個銀發持拐的老婆婆用手一招,便身不由主分落崖下,晃了一晃,無影無蹤。兩下裏對證,越想越真。前輩劍仙中有名的辣手,自己如何能敵?不由情虛膽寒,幾乎將已拿出來要行使的數十麵三角妖幡重新收起,見機逃走,免得和以往死在淩、崔夫婦手下的妖人一樣,身遭慘戮了。當這進退瞬息之際,猛一眼看見四外出現了好些個小人,十九俱是自己收的徒孫,內有一兩個麵生小人在裏麵,俱各滿麵笑容,有的還對著自己戟指互語,頗有叛意,心中好生奇怪。

原來沙、咪和眾小人過信雲鳳,又見妖人逃下崖來,雲鳳便跟蹤追下,益發認為妖人必死無疑,大半放心大膽,從各藏處鑽出,看妖人怎生就戮,以泄平日之恨。不料這一來,卻幾乎害了雲鳳。妖人見了群小,忽然心動。暗忖:“敵人兩次俱打著白發龍女崔五姑旗號,始終未見五姑本人的麵。一下崖,又隻用虛聲恫嚇,並未急速追來,頗有怯敵之意。前日相遇,無心中吃了大虧,本猜是那小人的王約請來的幫手。適才剛製倒一個生人,未曾細問。

雲鳳人本謹慎仔細,知己知彼,雖然兩次出手,俱占上風,並不以此自驕。總覺自己不會法術,隻憑一寶一劍,一有不濟,萬事皆休。一聽妖人看破行藏,詐未使上,便知不妙,立刻停了腳步。再見數十道彩煙射落,心中大驚,不知如何禦敵,隻得將新學劍法施展開來防身。妖人眼看敵人就要暈倒,忽見煙中現出一道光華,將敵人身形裹住,電閃星馳,上下飛舞,暫時竟難傷她。並非身劍合一,卻能人劍不分,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家數,也自驚奇。心想:“任你劍法多好,反正你逃不出去,稍有疏忽,隻要我的五行神煙一射到身上,也不愁你不束手受綁。現在那些謀叛的小孽障,正好乘此時機,捉來審問明白。等敵人少時昏倒,再設法去收她那法寶。”心中打著如意算盤。再一看四外小人,就這一轉瞬間,想是看出仙人被困,神氣不妙,俱都紛紛逃沒了影。隻有健兒等,因自己先前重視敵人,打算布置最厲害的迷魂法術,引他們入伏,恰巧他們都落在圈子裏,無法逃避。又想起五姑雖未見過,聞得人言,她雖生就滿頭銀發,卻似一個半中年的美婦,既然聽說是老婆婆,適才所說,分明不對。以前隻說小人們個個聰明,收為徒孫,免卻一死,以備異日大用,不料轉眼之間,全數背叛。越想越咬牙切齒痛恨,決計少時除了仇敵,捉住群小,都殺了祭幡,一個不留。一眼看見健兒等尚在圈內,一個個戰兢兢,望著他嚇得直抖,益發暴怒如雷。一麵行使妖法,去製雲鳳;一麵圓睜怪眼走過去,伸出鳥爪一般的手臂,當胸一把,將健兒抓了過來,往地下一擲,怒罵道:“你們這些昧良的小孽種,師爺爺當初大發慈悲,饒你們幾個不死,又開宏恩,收為徒孫,哪些不好?為何一旦之間,勾通外賊,叛逆行事?還敢打著崔老虔婆的旗號,幫著仇敵行詐。你們沒見那賤婢胎毛未退,道法全無,至多盜了一兩樣法寶,偷下山來,與老虔婆現眼?自被你師爺爺看破,微一舉手,便成了網中之魚。少時擒到,定要將她銼骨揚灰,再將你們一齊殺死,方消我恨!隻是你們這些小孽種都隨我多年,今晚打坐時,還沒有看出你們破綻,心變得這麽快,到底是全數同謀,還是受了幾個壞人的蠱惑,何人為首?快快招出,免得惹爺爺生氣,你們臨死也不得痛快。”

說罷,剛要抓起健兒,去下毒手,忽聽身後有一女子聲音笑道:“大膽妖孽,當真地要見我麽?”妖人驟出不意,不由吃了一驚。回頭一看,一個手持拐杖,滿頭銀發的中年美婦,正含笑站在那裏,手指自己點頭呢。一想到那形相正是傳說中的白發龍女崔五姑,未免膽寒。

乍著膽子,喝問道:“你是何人,前來管我閑事?”那銀發婦人道:“你不是要見我這老虔婆嗎?我來了,你卻不認得。似你這等妖孽,真把你祖師的臉麵丟盡了呢!”說到這裏,突的綠眉插鬢,麵容遽變,左手拐仗一指,一道五色毫光朝著妖人電射而出。同時右手一揚,又是一團雷火,朝雲鳳圍身的那團煙霧中飛去。再一指空中飛針,雷火大盛,將妖人法寶裂為粉碎,流光四散,飛落無蹤。妖人一見情勢不妙,嚇得心膽俱裂,也把手一揚,數十麵妖幡化成數十道黑煙,夾著無數啾啾鬼哭之聲,朝前飛去,準備阻擋一陣,好駕遁光逃走。剛要遁起,便聽銀發婦人笑喝道:“你已惡貫滿盈,還想逃麽?”接著便聽一聲霹靂般的大震,立時眼前奇亮。抬頭一看,先見那道五色毫光不知何時飛向高空,似光網一般,布將開來,交織著往下壓到。一震之後,紛紛飛散,銀雨流天,萬星飛射。妖人身才飛起數十丈上下,四外都被圍住。剛喊得一聲:“大仙饒命!”隻見千萬點銀芒往當中一合,當時全身化為飛灰,形神俱滅,屍骨無存,死於非命。

這邊雲鳳正在力竭難支,忽見一團雷火飛將過來,隻一照,便將妖煙邪霧一齊消去。定睛一看,前麵站定銀發美婦,正是叔曾祖母白發龍女崔五姑。不由喜出望外,忙即飛跑過去,近前跪下,口尊曾祖,叩謝活命之恩,並求饒恕她離山之罪。五姑笑道:“這難怪你,是我臨時受了至友之托,來晚了些日子。雖累你受些苦楚、卻因此得益不少,還收了這兩個小人,足可供你山居奔走之用了。”說時,妖人業已伏誅。五姑吩咐群小聚集攏來,去至崖上,發付完了再說。雲鳳忙將沙沙、咪咪、尼尼、玄兒四人從藏處喚出,連健兒一起尋來。群小除已死的四個不算外,共是七十二人,隨五姑去至崖上,走入冰屋裏麵。由五姑破了妖法,放了己死小人魂魄,由他們自去投生。又取了白陽真人十三頁圖解。將屋中小人一律喚出,用雷火炸毀了冰屋。好在四個極壞的小人已死,其餘俱是脅從,都跪在地上謝恩不迭。五姑正要行法送他們回去,健兒、玄兒、尼尼三人忽然跪近五姑、雲鳳身前,再三乞求寧死不願回洞,願隨二位大仙前往山中服役學道。五姑見健兒、玄兒俱甚聰明,根基頗厚,隻尼尼年老一些,便對雲鳳道:“你所收二小人都好,自然跟你上山無疑了。這些小人,個個聰明,我也想挑兩個,與一位道友帶去,作那守洞童兒。難得他們出諸自願。這一個本元已虧,跟了去也是無用。就帶這弟兄兩人吧。”餘下小人看出便宜,也都紛紛要求。五姑看了看,對尼尼道:“仙緣前生注定,此事不可勉強,我送你們回去吧。”說罷,吩咐雲鳳同沙、咪、健、玄四人在崖頂暫候,等她回來再行,同上白陽崖去。雲鳳恭稱遵命。尼尼等還要再求,五姑袍袖揮處,一片毫光,已攝了群小淩空而起。雲鳳自在崖上靜候。

雲鳳猛想起那個果殼,因恐怪物飛來傷了小人,曾用麻布包紮嚴緊,交給三小手內。一問咪咪,別的東西都在,說適才逃避妖人時,還見尼尼拿著,想是五姑送群小回洞,走得太速,連那小包一齊帶回王洞去了。好生可惜不置。

正在談說,眼前光華一閃,五姑現身飛回,忙率四小人重又上前叩拜。五姑說,親送群小回去時,在小王洞前,遇見寒山妖道鍾量的大徒弟五木鬼師樊森,來尋他師弟妖人膝角。

路經那裏,看見群小,正要加害,被自己將他雙臂斫斷逃去。恐日後再來為害,已在洞外下了禁法,並傳給駝女閔湘娃怎生應用,所以來遲了一會。並說晨露果殼,連同洞崖上所生異草,可製許多奇效之藥,也傳給了駝女,命她日後配製備用。雲鳳便將適才所遇姓韓婦人之事稟過。崔五姑喜道:“你能遇她,仙緣著實不淺。此人乃是現在數一數二的散仙神駝乙休當初的妻室韓仙子。自從當年夫妻二人為一件事情反目,她便將軀殼委化,藏入天琴壑內,設下禁牌神法,命她門下兩個女弟子,在那裏終年看守,自己隱入四川岷山之陰白犀潭底。

你現在所見乃是她兵解以後所附的形體,並非原來法身。現在她想是用道家內火外焚之法,已漸將這第一軀殼化淨,所以你們看去如同煙籠身子,淩虛飄浮不定。此人得過玄都真傳,道法高深。聞說多年不曾出世。她既命你日後給她將小人送去,必有好處與你。不過此時尚去不得。前麵不遠,就是白陽山麓,你且隨我回山,傳授你些劍法吧。”

雲鳳覺眼前一暗,身子便淩空而起。這次上升,同前次雲中墜落,一喜一憂,簡直判若天淵。轉眼工夫,過了山腰,穿出雲上,頓覺天空氣朗,眼界大寬。回眸下視,更見雲海蒼茫,風濤萬變,周身似有光華隱現,看去風掩雲飛,疾如奔馬,卻吹不到身上來。四小俱嚇得閉目合睛,互相抱緊,隨同上升。隻五姑不見蹤跡。方自驚疑,直上之勢忽住,改了朝前平飛。猛見一座高崖劈麵壓到,還未等看清,人已腳踏實地。定睛一看,正是日前故居自陽崖洞外麵,見五姑正立身側,慌忙翻身下拜。四小人也跟著跪叩不迭。五姑一齊喚起,命雲鳳在洞外將所習圖解練將出來。

雲鳳因近幾日連服靈藥仙果,越發元氣充沛,神旺身輕,又加仙師在前,格外用心。五姑一麵指點傳授,等到練完,喜道:“我本意來時你能將那圖解悟出一半,也就算是難得了。你竟能悟徹玄機,觸類旁通,精進如此。照這樣練下去,這外層功夫,有象之學,縱無師承,也可練成無疑。我因你叔曾祖父近在青螺峪創立宗派,有好些事要我相助,正苦不能時常分身,來此授業。恐你學業未精,緩日赴那峨眉山凝碧仙府盛會時,在小輩仙俠中相形見絀,負你虔心向道之誠。偏你無端失足,誅戮妖人,巧得數百年不曾出世的白陽真人十三頁圖解;又因此事與韓仙子相遇,將來親送小人前去,不得異寶,必受教益。仙緣深厚,雖尚不如峨眉門下的三英二雲,比起別人,已強得多。現得此圖解,隻須我略微講解,再傳你劍術,便可自己用功,按圖索驥,無須我常來親身傳授了。適才我到小人洞中,見了許多小人,竟然個個聰明。惜乎天賦均極脆弱,無一可望成者。僅這四個資稟心誌都在中人以上,卻被你無心接引到此,為千古散仙劍俠留一佳話。可見前緣注定,不可強求。這四小人,暫時隨你在此為伴,可將坐功一一傳授,課其勤情,以待我的後命。沙、咪二人與你曾共患難,又是你自己選得,可收在你的門下。健兒自有他的機緣。玄兒等你圖解貫通,劍術精純,到了身劍合一,絕跡飛行地步,可自行離山,將他送往四川岷山白犀潭去。求見韓仙子之後,再帶沙、咪二人下山積修外功,靜候峨眉開府,去赴盛會便了。”說罷,便開始傳授劍法真訣。

雲鳳因聽五姑說不能常來,好生喜懼交集,又不敢請求,隻得敬謹虔誠,心領神會,一一緊記在心裏。傳習以後,五姑未行前,又將那十三頁圖解翻開細看,遇有心疑之處,詳請訓示。五姑笑道:“曾孫女兒無須如此,以你這等苦心毅力,焉有不成之事?現時縱有不明之處,學到那裏,自能領悟;況我有暇,仍會再來,並非從此絕跡,你擔憂著急則甚?你那食糧衣物,已為你存放洞底。如值空乏,沙、咪、健、玄四人俱慣山行,可以采辦山糧。不過這裏罡風太厲,今日風小,恐已難支。他們不比你,至少須勤練二百十九日,方能骨髓堅凝,不畏風寒。再者他們人小力弱,出去遇見稍大一點的鳥獸,便足為害。崖下深穀廣原之中,珍禽異獸甚多,到處產生黃精、首烏之類的山糧,是你師徒五人必遊之所。其勢你不能每去都相率同往,也須作一準備。我索性成全你們,賜他四人各服一粒。這是你叔曾祖父在崆峒絕頂,采用十洲三島八十九種仙草,與千年玉露合煉而成的仙丹,使其能在罡風之中遊行上下,不畏寒暑。另贈每人一枝歸元箭。此箭乃我初學道時,山居防身利器,隨發隨收,不用弓弩,一傳即會,至為容易。雖不足與飛劍、飛針等寶物抗衡,但不論多猛惡的鳥獸,隻要不是精怪,足可應付。此外再傳你隱身之法,以備你劍術未成之前,閑中出遊,遇見異派中能手狹路尋仇,一個抵敵不住,立可隱身而去。這洞外有我施的禁法,隻要進洞,他便無奈你何了。你約有旬日方可精熟,到時再將此法傳授他們,同防萬一。”

練了些日,雲鳳便率領四小出洞,采辦野果山糧。山中異果嘉實,多到難以數計。尤其是那山穀裏麵,不但物產豐美,景致奇麗,而且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可居住的好崖洞也甚多。玄兒問這般好去處,采辦果糧也方便,師父何不搬了來住?雲鳳本嫌玄兒心野不純,便申斥道:“修道人原要辛苦刻厲,含辛茹苦,才能有成。別的不說,單那白陽真人的壁間遺圖,窮搜天下,哪裏找去?如為暫時眼前享受,何不到紅塵中去住呢?洞中奇景,也不在少,這裏不過花果多些罷了。你四人遇上這等曠世仙緣,難道還不足麽?”玄兒默然。雲鳳因日後要送他往白犀潭去,恐道心不固,替自己丟人,從此對他格外留了份神。玄兒從此也不敢提前事。後來雲鳳日益猛進,用功愈勤,除隨時傳授四小逐步漸進外,往往一坐數日,足不履地。四小每日做完功課,也常離了雲鳳,往穀中閑遊,采辦果品。有時竟隻兩人偕往,仗著有五姑所賜飛箭和隱身之法,遇到蛇獸,也不妨事,越來越膽大,走得越遠。不提。

雲鳳時常考查他們功課,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聰明有餘,根器不足。最吃虧的是元氣太弱,盡管求好向上,一點便透,做起來進境卻不甚快。知他們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氣調傷太甚,以致後世子孫隔了千百年,仍舊身受其害。限於資稟,無可如何。時光易過,無事可敘,不覺過了四五月光景。

這日五姑忽然駕臨,見了雲鳳,大加獎許。雲鳳聞得獎語,益更兢兢,絲毫不敢自滿。

更將四小進境遲緩說了。五姑笑道:“癡孫女,你當他們也和你一樣麽?他們千百年來,均是吃了聰明的虧,見異思遷,淺嚐輒止,隻知依人,懶於上進。子孫承此遺傳,流毒無窮。

亡國以後,不是不想求好,隻苦於沒有恒心,終於局促於荒山一隅之地,與鳥獸同喘息,一事無成,形同異類。似他們這樣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細看全洞,還再找不出一個呢,這就很難得了。否則上天有好生之德,愛人尤甚,他們那一族人身受慘痛,已曆多世,興滅繼絕,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們藏處雖極隱秘,與世間隔,常人不到,怎瞞得過過往仙俠?如見他們稍有轉機,誰不援手?還不是看出他們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滅的麽?”雲鳳道:“孫兒也不是沒想到這一層,但又想到,既為孫兒弟子,如所學不濟,異日難免貽羞門戶,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發鴻恩,俾其脫胎換骨,易於成就麽?”五姑笑道:“你又錯了。凡人是後天的,都可為力。先天的卻無法想,並且事有前緣。否則神仙盡人可度,不必再擇甚麽根器資稟了。我對他們自有處置,不必多問。你隻督飭傳授,照常用功,循序漸進便了。”雲鳳聞言,不敢再問。五姑傳授指點一番,方行飛去。過有一月,雲鳳進境更速,居然練到身劍合一,心中高興,自不消說。

“師父這幾天剛把飛劍煉成,終日用功不間,比前更要勤苦,事情還未弄清,何必老早驚動?我們受師父大恩,無以為報。萬一那發光的真是寶物,等我們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獻上,豈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覺有理,便依了他。商量當日趕早前去,決定深入,探個下落。及至趕到進洞一看,廣闊宏深的洞裏麵黑沉沉的。那四五點星光,仍是一閃一閃,相隔極近,分一字形懸空並列,和前日所見一樣,隻是閃得更快。細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兩個是藍色,二、四兩個一紅一黃。因為閃得很快,始終沒有斷定是四個還是五個。等前進約有數裏之遙,也未到達,那星光忽然全數隱去。

玄兒猛一動念,悄對三小道:“那年我們不是有人在一個山窟裏麵看著兩點藍光,也當是個寶物嗎?後來卻衝出一隻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幾個人。它嚐著了甜頭,每日在王洞外邊怒吼,誰也不敢出去。多虧閔大姑出主意,仗著我們能攀援峭壁,從外洞裏麵夾崖牆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從遠處捉來一隻小黃牛,放在阱底。把它誘來陷住,用毒劍刀矛,一齊亂下,才把虎弄死。雖說四五個眼睛的東西沒聽說過,小心為是,我們莫要看錯了,把怪物當作寶物,送給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話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飛箭,想朝前放去,試上一試。咪咪忙攔道:“這個也使不得,萬一真是寶物,豈不被這一箭試壞,太可惜了?我們不是都會隱身法麽,隱了身子上前,當無妨害。是寶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兒連聲讚好。玄兒笑道:“你看星火隱去,不再出現,弄巧還跑了呢。”

言還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間,由一個變成好幾個,連若串珠,明滅不定。隻一轉,便即停住,隻是閃動,好似換了地方,略微偏左,並非原處。四小越發起了戒心,俱聽咪咪之言,行法隱起身形,如飛趕去。又跑下有一二十裏路,比起初見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時除星光外,連路都辨不出來,別的景物更是一無所見。前後行約三十餘裏,漸漸覺著身上濕陰陰,仿佛經行之處起了雲霧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間,覺著霧氣漸濃,窒人口鼻。可是前麵星光卻未為濃霧所掩,依舊晶明,光輝愈旺。玄兒忽失聲驚道:“你們看這是甚麽?”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兒身後,聞聲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樁擋住。從樁縫內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並未到底,隻被那樁擋住,不能再朝前進。那霧也越來越重,微聞一股子蘭花香味夾在裏麵,清馨撲鼻。

當時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頭剛一伸過樁頂,便覺一股子極勁的熱力迎麵衝將過來,氣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鬆,便已墜下。星火果然斂去,卻不見怪物影子。健兒也舍了玄兒,上去試了試,照樣墜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會,不見別的動靜聲息,不禁膽子又大起來。玄兒道:“起先我們怕將寶物弄壞,所以不敢用太祖賜的飛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邊,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寶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惡獸妖怪之類守護。我們隱住身子,怕它何來?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對了更好,不對收了箭就逃回去。不問成否,借著箭上光華,也可看出裏麵到底是些甚麽東西,回去稟告師父再來。”三小俱覺言之有理。健兒較為穩練,主張一人先射,餘人相機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麵相候。

咪咪重又攀樁上去,到了頂巔。知道手不伸向樁裏去,那股子大力不會發動,心想看準怪物,再行下手。便用雙足夾樁,左手緊扳樁梢,右手握箭,往裏定睛一看,星光不見,黑洞洞的,隻中間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團煙霧咕嘟嘟冒起。用盡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跡象。鼻孔裏仍不時聞到蘭花香氣。算計那煙霧必是白的,否則不會看見,或者也許就是怪物在那裏噴氣呢。猛生一計,故意雙手倒換,先把左手朝裏一探,等對麵那股強力一發,立時換手,將歸元箭發出,以便乘機看那怪物形相。說時遲,那時快,真個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剛一伸過木樁,立覺千萬鈞重力迎手劈麵衝來,倉猝之間,似有一個龐大黑影撲到。仗著心靈手快,早有準備,忙一撤左手,右手飛箭照準黑影打去;同時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墜將下來,那歸元箭出手就是一點龍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趕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極晶明,因被這股暗力一衝,存不住身,仍是甚麽也沒看見。咪咪恐飛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訣,招了回來。

沙、咪二人也主張再探一回。健兒不便拗眾,隻得隨著。因頭一箭沒有吃著苦頭,膽子越大,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準中央發霧之所,四枝歸元箭同發出去,不問能中與否,好歹借著箭頭寒光,看出一點跡象。

四小援上柵頂,玄兒為首,招呼一聲,箭剛發出去,柵內便起了旋風,星光照處,隻見比水牛還大,一個略具獸首鳥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濃黑一團,在暗影中飆飛電卷,看不清頭尾和麵目真形。那四枝歸元箭的星光隻圍著怪物近身數尺,淩空疾轉,好似有甚東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發聲,也不避開,隻在原來那一片地方與飛箭相持。四小方自驚奇,忽然一陣極重的蘭花香味劈麵送來,鼻端剛一嗅到,立覺頭昏腦脹,四肢綿軟無力,身子早被那股絕大的暗力衝起,往後倒擲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暈惘中,都覺有極輕微細碎的獸爪之聲,往洞外跑出去,一會又跑進柵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趕過他們,還算身子隱住,落的地方不擋路,沒有被它發覺。手足不能轉動,哪敢出聲說話,一個個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會,才漸漸複原醒轉。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飛箭尚未收回。驚魂乍定之餘,也不敢再援柵上去窺探了,各用收訣收回飛箭。還算好,那四枝飛箭,仍是一招即回,並未受損。這才知道怪物業已招惱,木柵並攔不住它出來。情勢不妙,處境甚危,再不見機速回,定要陷在裏麵。箭收到手,正商量著要跑回去,忽聽柵裏麵呼的一聲,飛起一物,落在地上,發出又輕又碎的腳步之聲,沙沙迎麵急跑而來。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見那東西的形相,隻見一點星光懸空而行,高約丈許,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會又跑了回來,滿洞亂轉。

四小機警,又將身形隱住。一聽有了響動,立時分散,躲避一旁,沒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來,雖看不見,想是知道它的仇敵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柵追趕,一個出進,便即回去。隻管在柵前十幾丈遠近那一片地方來回亂轉,頗有得而甘心之意。嚇得四小哪敢再將飛箭放出,隻隨著星光飛處望影而逃。因為彼此相顧的原故,意忘了往外逃走,倉皇奔避中,腳底自然難免有些聲息。怪物聞聲,趕逐越緊,有時更用聲東擊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側麵,喘息未定,倏又飛來。玄兒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剛縱起,便聽原立足處錚地響了一下,火星飛濺,那麽堅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著沙、咪二人也照樣經了一次大險,都是身方縱起,怪物的鐵爪已經抓到,危機間不容發,如被抓上,焉有命在。

四小又跑了一會,不見動靜,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幾步,似見前麵影影綽綽地矗立著一塊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圓也有三數丈,當路而立。四小進來兩次,俱未看見過這樣一塊大石。玄兒還在問咪師兄來時見未,健兒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這時兩下裏相隔已近,猛覺頂上還有兩團碗大的碧光,綠黝黝一閃一閃在動,旁邊兩隻大手,已漸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細一看,哪是甚麽石頭,分明是一尊巨靈,正伸手俯身,向下撈來。同時沙、咪、玄三小也相繼看出,不由嚇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軀粗大,運轉不靈,通體是個白色,洞中雖暗,稍一近前,還能看出它的動作。洞徑又寬,否則大小相差,四小還不夠它一個小指,如在黑暗中誤撞上去,還不被它捏成了肉餅?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見先前那怪物,也是沒命。這怪物行動遲鈍,不過外相太惡罷了。仍隻有冒著奇險,向外衝出,不可向裏逃回。當下誰也不敢再有聲息,四人分成兩路,背貼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邊,覷準怪物的手臂動作,雙雙腳底用勁,剛一衝越過去,怪物已有覺察。它伸出那數丈長的大手,往左邊身後撈去時,右邊的健兒兄弟,也跟著乘機縱出。四小一同邁步飛跑,僥幸沒被怪物撈上。正跑之間,玄兒忽想起那怪物雖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時並未見它腳底走動。不禁轉回頭往後一看,怪物果然未追,兩隻大手也垂了下去,並且兩點綠光不見,臉仍衝裏。暗忖:“這東西虛有其表,原來是個廢物,休說走動,連回一下身都難。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見天光,出洞不遠,想起兩次探洞,白受這許多驚憂危難,一無所獲,好生氣憤。心想:“左右快要出洞,這怪物好似無甚伎倆,何不賞它一箭?”想到這裏,也沒和三小商量,跑著跑著,倏地一回手,用那枝歸元箭照準怪物打去。先聽哢的一聲,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聞巨響大作,轟隆之聲震得全洞皆起了回響,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頭一看,怪物並未倒下,已經轉過身子,踏著絕沉重的步履,從後追來。看去行動雖不甚快,聲勢卻甚驚人,方知不可輕侮。連忙收回飛箭,拔步便逃。前麵三小無意中又吃了一個大驚,看出又是玄兒惹禍,才由健兒回身,拉了他攜手出逃,以免再生別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趕不上,不一會便逃了出來。遙聞洞內,還在怒吼震響。三小對玄兒,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對雲鳳一說前事。

第二日,師徒五人做完早課,便往穀中進發。相隔那洞還有三二裏路,眾人正行之間,玄兒忽然駭指道:“師父、師兄快看,這不是那大怪物麽?正站在那洞口呢!”雲鳳隨他手指處往前一看,前邊崖壁之下立著一個七八丈高的石頭,雖然略具人形,哪是甚麽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確是不及自己,當是看錯了,便喝道:“一塊石頭,也要大驚小怪。”咪咪接口道:“師父休怪,玄師弟說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來是外麵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荊棘藤蔓,後經弟子等拔去,先後來過幾次,並沒見有別的東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雖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這個石人一般大小。師父你沒見他頭上有兩隻碧綠眼睛,那兩隻手也在動嗎?”雲鳳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頂上果有兩團淡淡的碧光,兩條臂膀正漸漸往上抬起。心想:“適才明明見是一塊像具人形的山石,隻上下有此長短石紋,怎麽頃刻之間變了形狀?五姑熟知這裏情勢掌故,事前不會不知,並且兩次囑咐,命和四小常來此穀采辦山糧,言說之中,好似特別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盤踞著有妖人,事前決不會不早為示及。據四小說,洞中怪物一靈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從容退出,何況自己。石人雖大,看似蠢笨,無甚伎倆,且親身趕到那裏,再相機應付。”便問四小,如若膽怯,可以暫留當地,聞命再行前進。四小偏是膽大好奇,又仗師父護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聲願往。雲鳳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們去。

不一會行近洞口,見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發如繩,披拂兩肩。眼大如盆,碧光閃閃。

闊口箕張,銀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長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細審形相,頗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較,真真小得可憐,不禁失笑。暗忖:“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飛劍初次煉成,何不拿它試上一試?”剛轉念問,那怪物當洞而立,洞口隻齊腰腹以下,看見人來,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撈抓之勢,動作甚是遲緩蠢笨。雲鳳看透它是個廢物,不過外表嚇人罷了。一麵囑咐四小後退,左肩搖處,劍光便自飛起,眼看飛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對,兩臂往裏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轟隆一聲大震,轉瞬即隱。下時身子筆直,兩手競拱,其形與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無二,隻是比尋常的要長大得多。先看它行動那般遲緩,入地時卻是非常迅速。再加上雲鳳輕視了它,知難躲避,意欲先斬落它一條手臂,看它怎生抵禦,飛劍出去,沒有加急,竟被躲過。劍光過處,微聞嚓嚓之聲,隻將它頭上銀發削落了些。過去一看,盡是些刻成的石發,有頭繩般粗,業被劍光削為碎段,心中不禁一動。先不進去,又問了問四小發現那洞的經過,便在洞前附近仔細查看,有無甚麽別的異狀。先在洞前不遠叢草中,一邊一雙,發現四個石穴,長約數尺,寬約長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別處石地,都是一片渾成,惟獨有足印所在地卻隆起,成了一個四方形,仿佛似個石頭座子,相距有二十丈遠近。每雙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門,也是個正方形,齊如刀切,外麵高僅數丈,洞內卻是高大宏深已極。放出劍光一看,由頂及地,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齊修潔。細察壁間,隱現斧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寬廣,分明是人工修的,並非天然形成,不覺又猜透了幾分。因四小說裏麵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進數十丈,便即翻身出來。將四小喊至麵前,囑咐道:“這座大洞,頗似千年前的古墓。適才所見大人,定是翁仲之類。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讀書,曾聞古人殉葬之物頗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為妖,洞既這等幽深,裏麵難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類。我意欲身劍合一,飛入洞底,一查它的來曆。你四人道行淺薄,不可入內,可在洞外覓一藏身之處相候,等我出來,再作計較。以免我顧了自己,還顧你們,諸多礙事。”

區區愚誠,伏惟鑒佑。”恭恭敬敬祝告方畢,忽聞洞內隱隱傳出“嗤嗤”的笑聲。雲鳳雖然藝高膽大,黑暗中聽去,也覺有些膽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個勁敵。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還要厲害,彼明我暗,絲毫疏忽不得。當下把心一定,放出飛劍,與身合一,化成一道光華,直往洞底飛去。劍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雖然沿途還在逐處留神觀察,這三數十裏的深遠,也隻片刻工夫,便即飛到。雲鳳見一路之上均無阻隔,除先時暗中笑聲外,不特未遇見一個妖物精怪,連四小先見的那幾點星光,也未見出現。

雲鳳已到了木柵麵前,便停了下來。細看那木柵,俱是整根合抱樹木排成,由東壁到西壁挨擠嚴密,不見一絲空隙。隻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樁,也沒個羈絆,看樣一推便倒。

試用力一推,卻動都不動。暗忖:“上古時代,俱用石瓦之類作殯宮裝飾。這排木柵,必是後人所為無疑,隻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異,二次將身飛起,越過柵去。過時暗中察覺阻力甚大,因本身飛劍出自五姑仙傳,神妙異常,並未阻住。頓覺四小所言不虛,益加小心。便按住劍光,緩緩前行。飛沒數丈遠近,忽見前麵劍光照處,似有一座石碑,高約丈許,隱隱似有朱文字跡。近前落下劍光一看,上麵隻有“再進者死”四個大字,體作八分,朱色鮮明,甚是雄勁有力,也無款識年月。心剛一驚,忽然一陣陰風自碑後吹來,風中微聞咀嚼之聲,猜是妖物到來。忙抬頭定睛一看,那東西生得獸頭如龍,雙角搓丫,大如樹幹,鳥身闊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長短,目大如鬥,烏光閃閃,張著血盆大口,已快飛臨頭上,待要撲下。雲鳳不敢大意,忙縱遁光,先避過去,用飛劍護住全身,以防萬一。隨將飛針取出,大喝一聲:“大膽妖物!敢傷人麽?”便化成一溜火光,發出手去。雲鳳縱時,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後退之狀,針還未飛到它頭上,便自在黑暗中隱去。

雲鳳見妖物伎倆止此,心神頓放,收回了針,一縱遁光,跟蹤追趕。越過那碑,又近有三兩丈遠近,妖物全身倏隱。忽又見麵前矗立著一座石碑,比先見的碑還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滿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跡。雲鳳也曾讀過好幾年書,這碑上的字,竟一個也不認得。借劍上光華映照碑文,順著碑頂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聲。

雲鳳剛想暫時退身出去,再回進來,就在這一轉瞬間,巨震忽止,微聞異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處已能見物,隻是微帶綠色,光並不強。方要查看光從何來,猛見來路上現出二門,甚是高大,業已緊閉。匆速中還以為以後為前,轉身時錯了方向,及至定睛往側麵一看,不但兩邊牆壁俱仄了攏來,沒有初進時寬大,並且洞頂已矮了許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長大石榻,上麵臥著一具長大的死屍,衣飾奇古,與傳聞古人衣冠不類。左手持弓,右手拿著一件似矛非矛的石頭木質的兵器。頭裏腳外,仰天而臥。兩旁立臥著許多死屍,也各捧著石器用物和器械,約有百數十個,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態如生。石榻兩旁,各有一個數丈方圓,形式古拙的石釜,裏麵裝著半釜黑油,各有三個燈頭,光焰熒熒,時幻異彩,燈撚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製。細查形勢,三麵是牆,來路石門已閉,分明已陷閉古墓殯宮以內。進來時,因為洞中奇黑,不覺誤入,這一驚真是吃得不小。

雲鳳見那些死屍雖像活的,並不動轉。急於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著榻上臥著的古屍默祝幾句,道了驚憂。正待回身破門而出,猛覺榻前死屍似在眉豎目轉,手足亂動。忽又一陣寒風挾著香氣,從油釜中卷起。就在這時,隻聽洞外又是“嗤嗤”兩聲冷笑,榻前死屍全都活了轉來,各持弓箭器械,一擁齊上。雲鳳慌了手腳,忙運劍光護身迎敵,且戰且退。那些活死屍雖然力猛械沉,但雲鳳劍光掃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並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門卻是堅厚異常,劍光衝上去,隻見石屑紛飛,塊礫爆落,卻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屍更不放鬆,追殺不舍。雲鳳料那榻上屍靈是古代有名的聖哲帝王,那百餘活死屍必是當時隨殉之臣。自己無端擾及先聖賢帝王的陵寢墓宮,已覺負有罪愈,怎敢再妄加傷害。可是那些死屍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劍光上硬衝,毫不畏忌。雲鳳一麵還得留神閃避,隻抵禦他們的器械,不便來到近身,所以戰起來,更覺吃力費事。似這樣支持衝突了一會,飛劍已把石門衝裂了八九尺深廣一個大坑洞,不特沒有洞穿出去,好似門裏麵石質益發堅固,飛劍衝上去,漸漸碎裂甚少。身後那群活屍,更是一味猛攻不已。雲鳳身劍合一,雖不怕受傷,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敵人不受傷害,卻不能夠。一時情急,不由大喝道:“我淩雲鳳為除妖孽,誤入先代佳域,事出無心,並非有意侵侮。既不肯開放幽宮,任我自己衝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讓,再若倚眾欺淩,說不得便要無禮了。”

乍見群屍停手來拜,隻當是主屍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動,哪知利害輕重,不但減了戒備,反收了劍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後民無知,誤入聖域,多蒙止住侍從,不加罪刑,大德寬仁,萬分感戴。隻是聖靈居此,當在數千年以前,粵稽古史,未聞記載,盛德至功,欲悉無從。外麵雖有豐碑崇立,古篆奧秘,難明高深。今者陵寢洞開,宮牆可越,惟恐山中道侶童奴無知,妄有窺測,不為侍從所諒,蹈犯危機,咎雖自取,未免有失聖賢博愛之仁。後民不揣冒讀,敬乞將聖靈廟諱,生沒年代,略微指示。後民歸去,敬當稟明仙師,於洞外敬加封樹,憚克發揚至德,明闡幽光,兼可永固靈域,長存聖體,與天同壽,阜草無驚……”還要往下說時,忽聽玄兒的聲音隱聲暗中細聲喝道:“你算是甚麽神聖,卻拿暗箭傷人!”接著,一點寒風從迎麵頭上飛過,再聽鏘的一聲,左壁上火星飛揚,一枚四五尺長的箭杆已沒入石裏,不禁大驚。猛抬頭一看,主屍仍坐榻上,左手持著一張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枝箭搭了上去,那雙大眼業已睜開,瞪著酒杯大小的藍眼,正怒視自己,張弓要射神氣。知道不好,忙運劍光護身飛起時,又聽玄兒在暗中說道:“師父用飛劍、飛針殺他們吧。這些活屍,都不是古代甚麽好人,弟子同咪咪親耳聽他兩個同黨說的。”言還未了,那主屍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兒發聲之處射去,鏘的一聲,又射到了石上。玄兒又在右壁罵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隱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雲鳳才想起,玄兒用五姑所傳仙法隱了身形。自己劍光,四小定追不上,門閉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進來?又沒見咪咪答話。雖知這些古屍靈都未存著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這數千年前陵墓,必有來曆,不敢輕舉妄動。一麵忙喝止玄兒,不可妄言妄動。再用五姑所傳隱身法,掐訣一看,玄兒隱身右側,拿油釜當了擋箭牌,蹲在那裏,手裏抱著咪咪,狀似昏迷。

那榻上主屍見兩箭未中,來人又看不見,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兒因雲鳳禁止發話,已住了口,見狀沒等射出,已避入釜後。雲鳳急欲知道就裏,看咪咪業已受傷,不能言動,恐玄兒萬一被射,決吃不住。又見主屍頗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兩小既然能進,我必能出,何不將兩小挾了過來,悄聲一問?即使被主屍發覺,兩小有劍光護身,也不妨事。”想到這裏,忙即飛身過去,就地上挾起兩小,飛回原處。低聲一問,才知玄兒膽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雲鳳恐四小有失,不準同行,好生掃興。後來待了一會,玄兒對眾說:“師父不要我們進去,無非為了我們道淺力薄,萬一有事,不能兼顧罷了。其實裏麵怪物早見識過,怕它怎的,拚著被師父責打幾下,到底也要看木柵裏麵有何奇異景物。你們那個敢與我同去作伴麽?”說了兩遍。先是沙、咪、健兒三小知他愛惹禍,誰也不願與他作伴。玄兒嘴本能說,賭氣說要獨往,又拿話一激,咪咪臉軟,不好意思,隻得應允。健兒攔他不從,意欲隨往。卻被沙沙勸住,說:“他兩人違了師命犯規,必然受責,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們求情。師父現在洞內,還怕甚麽?如有亂子,你同了去,濟得甚事?有兩個年紀大點的沒犯規,師父的氣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攔勸時,咪、玄二人連理也未理,徑隱身形,往洞中跑去。雖然雲鳳沿途觀察留連,怎麽也追不上,及等追到,雲鳳已入險被困多時了。

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甚麽?”

另一個道:“你倒說得好,昨日那幾個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見麽?事也真怪。前聞人言,這裏古屍厲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連白陽真人都幾乎吃了他們的大虧。後來雖經白陽真人用法術將他們製住,因他們已經得道幾千年,終於還是消滅不得。

隻在中洞原墓道外設下禁法與靈木之陣,並和鳩後之子約定,不能越過那兩層木柵。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塊警碑,以防萬一有人誤入而已。由此他們雖然斂跡多年,因為洞中藏有三千年靈油,與天皇氏所煉兩柄金戈,太已啟人覬覦,難免有各派中能手來此盜取。他們仗有前約,巴不得有人來犯,才稱心意,哪肯放過?凡來的人,俱難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

末後來的人數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經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師命,將外洞封閉,也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他們既專與生人為仇,新近又與左鄰唐虞四凶中的窮奇之家相通,經過三年苦戰,一旦釋兵修好,成了一黨。同時封洞禁法,又為蟄龍行**所汙,再加一次地震,重新開放,他們聲勢益發浩大。那年我師徒四人亡命投止,原以為未必能以容納。怎會頭天剛到,小神便來自請訂交,不久引去,拜見鳩後,還得了它們不少好處?起初我暗中還在疑慮,不定哪一天發生禍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鳩後因以前與白陽真人對敵,打去道行,傷了元氣。不似小神當時見機,早早逃歸墓穴裝死,得保無事。當年隻以靈胎示兆,難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麽昨天來的那幾個似人非人的小麽魔,你向它靈前叩問,它卻毫無示兆呢?莫是有甚麽不好?”那怪物道:“現在正有外人入網,誰能保它?倘設尚有餘黨,這些話豈是隨便說的?就是無事閑談,也得有個分寸。可見畜生終是畜生,不明事理,還不與我住嘴!”另一人似已發怒,剛要回答,忽聽遠遠有極尖銳的哨聲傳來,怪物忙道:

咪咪、玄兒忙探頭往碑後一看,因為近在咫尺,又是以靜視動,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見金光之下,隱隱似有一個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見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幾倍,兩隻腿腳又細又長,看不出它的上身。兩個並在一處,正一同往前麵洞的深處跑去。因知師父被陷,好生憂急,當時激於忠憤,也顧不及利害艱危,競自一提氣,急行如飛,跟蹤趕出裏許之遙。前麵二怪忽往右側一轉,兩小也緊隨它們身後,進沒幾步,似入了一層門戶。忽見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寬大,四壁和中央屋頂,各懸著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熒熒欲流。也能見物,隻是黑氛若雲,仿佛甚厚,圍著光頭數尺以內,盡是一圈趕著一圈的黑暈窩,恍如急漩釗轉,無盡無休。靠左側有一高大石門,近門貼壁石榻上坐著一個人,紅臉,絡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長,坐在那裏,比立著的人還高出一頭,手裏正抱著一個容態妖冶的少婦在說話。兩小所隨的妖人,到了室內光盛之處,才漸漸現出它們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雖然口吐人言,並非人類,乃是一隻略具人形的怪鳥。身高約有兩丈,人麵鷹喙,目閃碧光,滴溜溜亂轉。禿尾無毛,兩翼一張,像是人手。兩隻腿自膝以下,粗才徑寸,高達一丈三四,占了身長的一多半,看去堅硬如鐵,爪和鋼抓相似,厥狀至怪。另一個通體生著寸多長的白毛,眼圓鼻陷,凸嘴尖腮,身後長尾上翹,看去頗似猴子。身量不高,卻能躡空禦虛而行,手裏的光也是一根極小的火炬。兩怪剛一走到男女怪人麵前,那紅臉胡子說道:“我此時有事,不能離開。適才袖占一卦,今日來的敵人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同黨,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兩個速往內寢,看敵人成擒與否。你二位師伯性情古怪,每次總要把來人戲耍個夠,方行下手。今日如照舊行事,大是不妙。如見敵人尚在抗拒,一麵發暗號請你師伯速起;一麵急速退出,將法壇上留香點起備用,再報我知。我已囑咐你的師姊,即往壇上行法。石門已閉,她不知開啟之法,任是飛劍厲害,也須竟日之功,才能攻穿。這裏是惟一出口,雖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劍光頗非尋常,到底還是無事穩妥。去時,可隱身甬壁之後,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敵人看破,以防她發覺,由此衝出。”兩怪領命,應了一聲,便往門中飛去。

兩小因時機緊迫,難得知道師父下落,不暇再聽下去,連忙跟蹤而入。進門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隨定兩怪沿壁前進,約行十多丈,一邊的石壁忽斷,現出外麵的星光。見兩怪業已止步,往外探頭偷看。又聽金石交觸之聲,匯為繁響。忙繞將出去,便到了雲鳳受困之所。

兩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見雲鳳剛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屍竟將榻旁弓箭拿起,對準雲鳳便射。咪咪救師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寶,竟由左側飛身上去,對準箭杆就是一掌打去。這時箭剛離弦,榻上古屍並未覺出暗中有人,吃這一下,將箭擋歪,失了準頭,竟往斜刺裏射了出去。雖未將雲鳳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觸到箭上,立時涼氣攻心,渾身抖戰。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掙紮縱開,業已支持不住,滾落榻下。幸而玄兒本要上前,緊跟在後,一見咪咪暈倒,知勢不佳,忙一把搶抱起來,先向東路縱開,出聲示警之後,再向右縱去。那古屍見那箭離弦,隻覺被甚麽東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聽有人小聲喝罵,向敵人報警,方知還有餘黨隱身在側,心中大怒。一麵仍持弓箭去射敵人,一麵抓起一把石子,朝語聲來處打去。玄兒早知有此,業已抱著咪咪縱向一旁,覓好隱身避險之處去了。

雲鳳同時也已警覺,當下行法,看出兩小所在,不由驚喜交集,忙身劍合一,飛上前去,挾抱過來,向玄兒問知就裏。一聽說墓中屍靈乃是古昔凶頑,不由大怒,這還有甚顧恤,便大喝道:“大膽妖屍,無知腐骨,竟敢如此猖撅,今日是你劫運到了!”隨說隨將手中飛針發出,一溜火光,夾著殷殷雷聲,直朝榻上古屍飛去。玄兒見師父動手,也將歸元箭發出。眼看兩件法寶先後飛到,忽然一陣怪風,兩邊釜油中的燈光全都熄滅。光華倒映處,榻上古屍業已不知去向。接著一片玉石相觸之聲,琤縱雜鳴。先前那些旁立屍靈俱在黑暗中持著器械,蜂擁殺來。

雲鳳便運轉飛劍、飛針迎敵。這次是除惡惟恐不盡,顧忌全無。劍光雷火所到之處,那些屍靈連同所使器械,紛紛傷亡斷碎。殺了好一陣,雖覺步履奔騰之聲逐漸減少,可是那殘餘屍靈甚是頑強,盡管遇上劍光便即傷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奮勇殺來。墓穴奇黑,除卻劍光照處丈許方圓以內,簡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敵屍還剩多少。後來漸覺敵勢愈稀,估量還有六七個未倒的,卻是狡獪異常,不似先前那些魯莽,滅裂得快,追東西來,追西東來,仗著地黑,雲鳳竟難得手,好不容易才能傷著他一個。猛一動念:“屍靈已滅十九,剩這幾個轉輪般盡和自己逗弄,既不戰,又不退,為首古屍卻又隱去。聽玄兒說,還有一個妖人同三個徒弟、兩個厲害古屍,為何不見出麵,莫非故使緩兵之計,另有玄虛?先時不願衝出,原想斬妖除害,觀察目前情勢,甚可疑慮。據玄兒偷聽之言,當初白陽真人尚且沒奈他何,為首古屍必非易與。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學後輩,僅憑一劍一針,還挾著兩個小人,莫要中了道兒,後悔無及。古屍既喪許多黨羽,必不甘休,何不將他引向洞外光明之處動手除去,以免被他仗著地利,占了便宜?”想到這裏,知道出路就在榻側不遠的壁間甬道,悄命玄兒收回飛箭。因路口還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罵:“不將妖屍斬盡殺絕,決不退出!”

雲鳳原非膽怯,不知怎的,每次聽那笑聲,總覺有些肌膚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說狂話,必是陰謀毒計。笑聲既作,發動必速,心中一驚,更不怠慢,劍光照處,影綽綽見壁間的牆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飛針,倏地轉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居然通行無阻。轉瞬見有光明透進,便照有光之處飛出。剛一飛進兩小來時所經妖人居室以內,便見迎麵一座法台,法台上站定一個紅麵妖人,對著一座爐鼎下拜。適間所見榻上古屍和一個赤身披發的女子,俱都在側。那油釜中的幾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懸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見雲鳳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驚,伸手便向爐內去抓。說時遲,那時快,雲鳳一見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剛照麵便將飛針先朝古屍打去。接著飛劍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爐內,法寶還未抓起,雲鳳飛劍已繞身而過,斬為兩段,屍橫就地。那赤身女子見勢不佳,剛縱妖風飛起,被玄兒冷不防一箭飛去,當場結果。再看古屍,飛針過處,倏又隱去,雖然得手,古屍難傷,終是大患。心想將法台毀了再走,師徒二人劍、寶齊施,先毀那座爐鼎。針、劍光華剛到爐上,隻聽一片爆音,飛起一大團濃煙,隱挾奇腥之氣,被劍光一絞,立即飛散。雲鳳師徒方要飛出,一眼看見台側掛著一件瓦器,形式奇古。雲鳳不問青紅皂白,撤手一針,雷聲過處,炸為粉碎,晃見光亮一閃即逝。毀完法台,正待飛出,忽又一陣陰風,星光全隱,僅剩四角和中央所懸的五根火炬,室內立即昏黃,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轍,剛待飛出,耳聽右壁以內一聲慘嘯。回頭一看,一隻奇怪大鳥破壁而出,疾如箭射,徑往外麵飛去。

玄兒忙喊:“師父快放飛劍,那便是妖人的怪物徒弟。”已是被它逃走。就在這驚忙一瞬之間,猛又聽壁內有一女子聲音喊道:“那一位道友,外麵出路已斷,古妖屍窮奇設有厲害埋伏。我等恐非其敵,非將它引出,不能得手。請隨我由此出去吧。”接著一道金光飛到,現出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道裝少女,身背劍匣,腰帶革囊,英骨仙姿,美如天人。雲鳳先還當這裏不會有甚生人,又是古屍詭計。及見來人現身和所用劍光,竟是五姑所說正派中的能手,立時改容答道:“道友何人,怎得在此?”少女答道:“事在緊急,此非善地,不及細談。我是姑蘇楊瑾,快隨我先出要緊。”說時一口南音,甚是清婉。雲鳳未及回答,楊瑾早將手一拍革囊,立現一團銀花,其明逾電,先往壁內飛去,隨即舉手一讓。雲鳳忙催劍光,一同飛入。裏麵乃是一間極陰森黑暗的大地穴。銀花飛到壁上麵,隻聽叭嚓嘩剝一片爆裂之聲響個不歇。銀雪流輝中,壁石墜落,紛如飛雪,晃眼工夫,已開通出十丈深廣。真個山崩地陷,無此神速。不多一會,半裏多厚的山石,便已穿透。

楊瑾先見寶光飛出,當是雲鳳所為。一聽小人說話,才知雲鳳還帶有徒弟,隱身在側。

忙道:“你那法寶,許已消滅。此時速離險地,商量除妖要緊,別的暫時顧他不得了。”隨說,用手一招雲鳳,飛身而起。雲鳳隻得相隨飛身,一同脫開崖頂,直飛出穀,方行落下。

途中遙聞墓穴中怪聲大作,又尖又厲。落地時見楊瑾麵上好似驚容乍斂,也未將妖人引出追來,好生不解。正要開口,楊瑾道:“不想這些古魅如此厲害,難怪當初白陽真人收他們費事。我被困墓穴之中業已多日,多虧道友機警神速,在他妖法將舉未舉,危機瞬息之際出其不意,斬卻妖人師徒,去了他的羽翼,破去禁法,將小妹放出。先還隻說有道友仙劍,隻須將他引出,便不難合力除他。可惜月前因事耽延,去遲了一步,窮奇果將軒轅聖帝至寶偷到此間。如非家師早示玄機,預有吩咐,即使當時破壁飛出,得免於難,恐怕也和令高足一樣,法寶難免不受損毀呢。”

雲鳳問故,楊瑾道:“穴中為首屍靈,原隻兩個,乃上古苗民之君。老的一個,名叫無華氏,原也不算惡人。隻因乃子戎敦稟天地乖戾之氣而生,自幼即具神力,能手搏飛龍,生裂犀象。三野之民,俱都蠻野尚力,因此父子二人俱受國人敬畏,並不以他殘暴為苦。此時正當軒轅之世,蚩尤造反,驅上古猛獸玄犛作戰,將不周山天柱寶峰撞折,殘損了無數珍物。後來蚩尤伏誅,戎敦與蚩尤交好,曾與逆謀,也被軒轅捉去,輦地為牢,囚了他三年零五個月,經乃父服罪泣求,始行放歸。戎敦生性暴烈,認為奇恥大辱,平日越想越慚恨,扶病就道,甫及國門,便自氣死。乃父無華見愛子身死。憤不欲生,每日悲泣怨悔,不到一年,也就死去。新君繼位,原是他的一個權臣,名喚北車,奸詭凶頑,借口感念先王德威,設下毒計。就在這白陽山,古稱無華穴內,為他父子築了一座絕大的墓穴。所用人工,達於十萬有奇,使國中智勇之民,全都役於王事,無暇旁及,他好做那安穩的君主。興工三日,先修成了墓穴,把前王所有親近臣人,全都禁閉在內,對人民卻說是他等自願從殉。工事達十七年之久,始將全墓道建成。這時業已舉國騷然,最終仍死於暴民之手。隻便宜了無華氏父子,因葬處地脈絕佳,他父子又非常人,年代一久,竟然得了靈域地氣,成了氣候。起初他父子如向正處修為,本可成一正果。無奈乖戾之性難改,終於成了妖孽,專與好人為難。從他父子死去滿二千一百年後,便逐漸出穴為害。附近修道之士,遭他傷害的,往古迄今,也不知有多少。所幸老的雖然縱子行凶,尚能略知善惡之分,隻許乃子在本山五百裏方圓以內殘害生物,泄那千古無窮之恨,卻不許他超出五百裏以外,以免多行不義,自膺天罰。父子二人,還為此爭鬥,否則其害更是不堪。直到白陽真人來此修道,才用大法力,將他父子重行禁閉穴內。因其氣運未終,仍是無奈他何。新近數十年間,他因墓門難出,隻得作個萬一之想,打算由墓中穿通地脈,出去求救。這其間,他父子著實也耗去了不少心力,居然被他遠出數百裏之外,驚動了四凶中窮奇的幽宮。兩下裏先是苦戰多日,末後竟打成了相識。同時又收納適才被殺的妖道師徒為爪牙。三下裏同惡相濟,破了白陽真人禁法,由此如虎生翼,惡焰複熾。

當無華氏未死以前數年,那神鳩忽然生了奇病,一息奄奄,終日瞑目,仿佛將斃,一直也未痊愈。無華氏死後,那權臣知此鳥除故君父子外,性暴嗜殺,無人能製,恐異日愈後為患,便將此鳥隨定諸臣工一同殉葬。那鳩入了墓穴,便蹲伏內寢石穴之中,直到無華氏父子成了氣候,始終不死不活。後來無華氏年久通靈,才算出它無心中吃了一株仙人廑,昏醉至今,不但未死,心中一樣明白。這多年來,每日都在冥心內煉,服氣勤修,年時一到,立即複原,比起從前,何止厲害十倍。隻現時身子僵硬,不能鳴飛騰撲罷了。靜中細一計算,那仙人廑服下一片,不論人禽,俱要昏醉僵死過去五百年之久。此鳩所服葉數,距今還有七年,便可出世。不過它潛伏石穴之內已數千年。身未複原以前,萬萬動它不得。無華氏本人因與白陽真人鬥法苦戰,毀卻好些法寶,還被傷了元氣,打落道行,神靈雖在,軀體若死。要在穴中借那地靈之氣,二次修煉,距今算起來,也還有三五年,方能形神俱固,自在遊行。二層是戎敦、窮奇各有一次天劫未滿。因墓穴中地利絕佳,又有兩釜數千年的靈油和那幾盞神燈均具無窮妙用,為天魔所最畏忌之物。恰巧妖道金花教主鍾昂父子,因往東海三仙處盜藥,被妙一真人齊師叔所殺,死前借血光遁法,逃回青田山。知他那一教為惡多端,自己死後更不為正派所容,卜了一卦,算出此地可以藏身。便命乃子鍾敢帶了三個小妖黨,投到三屍墓中。兩下裏本就氣味相投,再加鍾敢會煉生肌固魂之法,更合妖屍大用,於是結為死黨。每日各自用功修煉,準備七年之後,修煉成功,再行大舉。

“家師說小妹修道日淺,寸功未立,正好乘此時機,前去除妖。行時又再三叮囑,說小妹此行,吉凶參半,有禍有福。無華氏父子,此時雖不便離山,不至為害。窮奇伏誅數千年間,機變異常,從未受過甚麽災害,不時私離墓穴,以作惡害人為樂。他知軒轅聖帝陵寢中藏有一麵昊天寶鑒和一座九疑鼎,都是宇宙間的至寶奇珍,已經謀竊數次,雖未得手,並不死心。這兩件寶物,藏在聖帝陵寢內穴拱壁之中,有聖帝神符封鎖,外加曆代謁陵的十六位前輩真仙所加重重禁法,本來無論仙凡,俱難劫取。但是近年聖帝神符已失靈效,正該寶物出世之時。恰巧那妖道手下有一怪鳥,平日以屍為糧。爪喙勝逾精鋼,專能穿土入石,下透黃壤;妖道又會一套石遁妖法,能避開前後墓道所設禁法,由側麵遠處攻入。兩惡既合,勢必再起貪欲。同謀複往劫取。此番去白陽除妖以前,可先期趕往聖陵,謁拜禱告之後,用家師靈符仙法護身,徑用土遁由墓門入內,取了二寶,再往白陽,萬無一失;否則功雖終於必成,恐難免旬日災厄了。也是小妹大意,命中該遭此劫,行至中途,忽遇前世宿仇,橫加阻礙,當時氣盛,忘了家師叮囑,沒有暫避一時,不與計較。兩下爭殺起來,連與鬥法三日,方行得手,還未過家師前說的日限。我以為妖屍窮奇垂涎此寶已數千年,俱未得手,短短三日工夫,不見得便被盜去。誰知到了聖陵,費了許多心力,方行入內一看,不但二寶全失,四壁略有殘破痕跡。出陵見一柬帖,乃舊友白穀逸所留。才知窮奇已在三日前,仗著妖法妖鳥,將寶盜走。他受東海玄真子所托,辦一要事,行至那裏,看出有異,運用玄機一算,才知寶物已失。窮奇盜寶之時,本還想殘毀聖陵,幸得壁間埋伏發動,神弩齊發,才將它驚走。因知我隨後必去,特地留柬代麵,並囑速來,他辦完那樁要事,或能趕來相見。

此時危險萬分,動作稍失神速,道友必也失陷在內,事便難說了。”

說時,健玄兩小為洞中巨聲所震,一見師父劍光,慌不迭的飛跑趕至。雲鳳命各將隱身之法撤去,現身出來。給咪咪口裏塞了一粒五姑賜的靈丹,漸漸蘇醒。正命四小上前拜見。

聽罷前言,忽想起五姑曾說,曾祖姑淩雪鴻現已轉劫,托身在姑蘇七裏山塘一個姓楊的家中。此女恰好姓楊,看年紀不過雙十,卻說曾祖姑父追雲叟是他舊友,明明是她老人家無疑,不禁脫口說道:“道友既與追雲叟有舊,名分已高出雲鳳數輩。適聞姓楊,生在姑蘇,你老人家前生莫非姓淩,名諱是上雪下鴻,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兵解坐化的麽?”楊瑾驚道:“我原姓淩,如今小字淩生,便為的是這一層因果。你是怎生知道?”雲鳳慌忙下拜,口稱曾祖姑,說了前事。

楊瑾雖然前因未昧,道法高強,轉世年紀畢竟還輕。見了四小甚是心愛,與雲鳳更為莫逆,互稱奇遇不置。末後又談除妖之事,楊瑾說,三屍本有兩柄金戈,再加上軒轅二寶,著實厲害非常。雲鳳適斬妖道,一舉成功,由於對方輕敵太過,諸般都是湊巧,論道力決非對手。自己連受多日之困,元氣未複,須按師父坐禪妙法,稍自休養,再與雲鳳同往,有備於先,縱然不勝,也不至於二次失陷等語。雲鳳自然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