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

話說靈姑、靈奴行約時許,靈奴算計將到,又飛將下來對靈姑說:“再行十餘裏,便到地頭。為免生變,主人可將飛刀暫時收起,我飛往前麵崖洞一探,看出洞主善惡和法力高下,再來回報,好打主意,以防不測。好在我獨飛甚快,一會即回,無甚耽延。”

靈姑見它一路苦口勸說,便問:“這麽重的霧,你是怎麽去法?”靈奴答說:“霧中也能見物,隻難看遠。可是對方除非是各正派中有道真仙練就的慧眼,能夠透視雲霧;如是道行稍差的旁門左道,更看不遠了。有霧反可借以掩身窺探,定無妨害。主人如不放心,稍久不回,再沿嶺腳趕去,也來得及。那崖洞對麵有一孤峰,中間路徑極狹,容易辨認,蹤跡越隱越好。尤其飛刀不可離身,遇敵也不可放出太遠。”靈姑不願過拂它的忠心,便即允了。

靈奴去有頓飯光景未回,靈姑本就勉強,自覺時候不少,漸漸驚疑。心想:“靈奴飛行迅速,怎去了這麽久,不見回轉?莫非洞中真有妖人將它陷住?”心裏一急,便順山腳冒霧追去。冰雪崎嶇,霧中難行,走沒多遠,幾乎失足跌向雪窟中去。重把飛刀放出,照路前行,走了一程,也未遇著靈奴。心在焦急,靈奴忽然飛來。飛刀雖然靈異,能憑靈姑心意指揮,不致誤傷,但那刀光,銀虹電耀,冷氣森森,靈奴不過一隻通靈鸚鵡,畢竟氣候有限,怎能挨近,便在空中低聲急叫:“主人快收飛刀,不要再走,我好下來。”靈姑聽見聲音,大為安慰,忙把飛刀止住,將靈奴喚下。還未及發問,靈奴已先急叫說:“那崖洞內果有一人,是個女的,此時正在洞裏搗鬼害人。我去窺探,竟為識破,差點沒被捉住。那廝不似好相與,如今相隔隻裏許路。主人不用飛刀,無法防身,也看不見走路,這裏又別無宿處。寧肯回適才崖洞住下,明日繞走過山最好;再不乘著大霧,避開正路,翻過山去。如果遇上,一個敵不住,就不得了。”

靈姑好容易冒霧顛頓趕到當地,回宿前洞,自然不願;山勢峭峻,滿布冰雪,攀升翻越,更是艱難。此外偏又無路可走。又聽妖尼正在害人,不由激動俠腸。心想:“事有定數,我既為父回生,誠心向道,管什麽禍福艱難?仙師命我由此前往,斷無叫我送死之理。”靈姑想到這裏,膽氣頓壯。便對靈奴道:“你不要害怕,仙師命我由此路走,便是為了除她,你隻領我前去好了。”靈奴明知妖女難惹,後患無窮,無奈苦勸不止。

隻得再三囑咐靈姑:“妖女來頭甚大,害的也是山中專一劫食生人的野民。不妨由我先去相見,代主人求宿,她知主人是鄭仙師弟子,未必敢有侵害。若肯好好借住一夜,各留情分,兩不相犯,再好沒有;真和主人作對,也隻可用飛刀將對方製伏,不要殺害,免得結下冤仇,主人異日下山行道,多生阻礙。”

靈姑:“想心異日積修外功,便為除去此輩。邪正自來不可並立,隻愁此時無力除她,管什麽結怨樹敵?”便問靈奴:“你先說她要捉你,此番自行投到,豈不危險?”

靈奴也知離了主人先去危險,但因為主心切,總想化除這場仇怨。答說:“適才往探,妖女不知來意,隻當我是在霧中迷路,入洞避寒的鸚鵡。因見我長得好看,欲用妖法禁住,留著取樂。幸虧我見機,沒等她發動,便即逃走。逃時惟恐引來與主人相遇,特意往去路飛鳴,由高空雲層裏叫著折轉。她循聲行法追去,沒想到我會由高空退回,才得逃脫。可是妖法厲害,無異滿空撤網。如非重霧,或是我飛得稍低,也遭毒手了。再去時先和她說,即便生心,也必先看明主人是何來曆,才會下手,決無他虞。”

靈姑因憐靈奴詞意懇切,便允了先禮後兵,到時再作計較。但還是不放心靈奴前往。

先已問知前途是循山而行,並無二路,相隔又近,無庸飛空引導。便令靈奴停在肩上,在銀光圍繞之下,一同進發,以防不測。途中靈奴說起妖女這一派旁門左道,前隨舊主時遇見過兩人,他們有祖師姓徐,厲害無比,妖女行徑極似此派黨羽。又吩咐了好些。

靈姑都是隨口應了,一句也沒記在心裏。

行駛迅速,裏許途程,晃眼即至。靈姑正走之間,靈奴低叫:“前麵就是崖洞,妖女還在洞外,許是追我回來,必定看見我們了。主人快照我所說,上前答話借宿,務要小心。”靈姑定睛一看,離身不遠有一崖洞,形勢與前崖洞相仿,隻是小些。洞口盤石之上,湧起一幢兩丈來高的綠火。當中站定一個白衣女尼,背插拂塵,手持一個白環,赤著雙足。望著自己來路,似有驚奇之容。年紀甚輕,乍看仿佛甚美,再被那四外綠光、白雪和那雄奇幽異的崖洞一陪襯,直和書上仙佛相似。漸漸行近一看,那女尼形態雖美,可是一張又瘦又白的臉,全無半點血色。綠光一映,碧森森的,簡直不類生人,因靈奴未行近前,便在耳邊再三低聲央告,務照前議,不可輕舉妄動;再看妖尼那樣勢派,勁敵當前,未免心中嘀咕:便把來時勇氣稍挫,沒敢貿然發動,腳步也緩了下來。

女尼原是追趕鸚鵡剛回,忽然瞥見歸途霧影中駛來一道銀虹,認得是正教中最厲害的飛刀、飛劍。暗想:“自從隱避此山,蹤跡極秘,從不見有正邪各派中人來往。對方飛行又低,循著山麓而來,分明早知自己潛藏在此,特地尋上門來。照這道銀光的功夫,決非敵手。逃走雖還容易,但是自己擺脫許多羈絆,逃到此地,煞非容易。就此棄去,不特白費多年心血,大不甘願;而且以前還隻正派中人見了不容,如今連同道中人也都成了仇敵。不遇便罷,萬一狹路相逢,更比遇見各正派中敵人還要厲害十倍,非到形神俱敗,萬劫難複的地步,不足消他們之恨。這次蹤跡一敗露,休想僥幸得脫。”妖尼當時惶急,知道敵已上門,入洞躲避,更不是事。不由把心一橫,決計把所有道法施展出來,看能拚過與否,相機行事,真個不行,再打逃走主意。好在防身、逃命兩途,都已騙到秘訣,除非被那以前本派大對頭尋來,料無疏失。

妖尼前為妖人誘騙,雖然為時不久,仗著美豔機智,幾乎把所有妖術邪法全部學會。

隻是功候卻差,不能透視雲霧,遠遠隻見銀光飛來,並沒看出光中人、鳥。及至主意打定,剛把護身綠火放出,準備人來再說,先不發難,猛覺銀光隻貼地飛行,還不如尋常飛劍行駛迅速,心又一動:“按說這類正派劍光捷逾電閃,應該一瞥即至。先還可說沒有見敵,正在沿山尋找。這時自己的護身綠火已然放出,敵人萬無不見之理,怎還如此慢法,和人走一樣?”妖尼心中正在驚奇,靈姑也已駛近。這才看出白光中立定一個絕美少女,肩頭上還站有一鳥,正是適才所追的白鸚鵡。以為人是鸚鵡引來,看這少女定是正派高人新收弟子,用那銀光照路來尋自己。深悔適才不該見獵心喜,妄想擒烏作一空山侶伴,以致惹出事來。

正尋思間,靈姑已然走近,開口先問道:“借問道友,能在寶洞借住一宿麽?”女尼聞言,大出意外,同時又看到靈姑腳底踏著一雙雪滑子,立即混了敵意,滿麵笑容,轉問靈姑因何至此。靈姑便答道:“我是大熊嶺鄭顛仙門下弟子,由莽蒼山回大熊嶺去,天黑霧重,不願再走,適令鸚鵡靈奴探看前途,有無崖洞可供歇宿。回報道友在此居住,特地趕來投宿,不知允否?”女尼聞言,現出先驚後喜之狀,答道:“佳客下榻,荒洞生輝。貧尼避仇居此,已近十年,從未與人來往。今日忽然心動,不知主何吉凶,誰知竟是道友仙駕光臨。外邊風雪濃霧,令人無歡,請至裏麵再行領教吧。”隨把繞身綠火收去,手指處,前麵崖洞頓放光明,一邊舉手讓客。

靈姑見她談吐舉止俱頗從容閑雅,不似懷有惡意,不由也把初念打消好些,偷覷靈奴,正在點頭,料無差錯,便隨了進去。女尼崖洞沒有前見的高大,但極深幽曲折。經過主人匠心布置,到處通明,淨無纖塵。洞中奇石鍾乳本多,借著原有形勢,隔成八九問石室。頭兩進還設有門戶,室中陳列也備極華美。尤其是花多,洞壁甚闊,無數奇花異草羅列於石隙石筍之間:與透明鍾乳互相輝映,娟娟亭亭,五色繽紛,幽香馥鬱,美不勝收。靈姑由冰天雪地中顛頓到此,心神為之一暢。忽覺女尼每進一層,必定行法把石門封閉。不複再見出路,神態也好似非常謹慎。對於自己卻是殷殷禮讓,詞色真誠。

邪正殊途,初次相見,正在揣測對方心意善惡,女尼忽指前麵石室,側身相讓。行處石室較大,當中一大鍾乳,玉珞珠瓔,自頂下垂,離地丈許,化成一個人字形,分向兩邊,漸垂及地,絕似一個水晶帳幕。幕內是一法台。幕前左右兩門,一是來路,一是女尼居處之所。

靈姑正待往室中走去,猛一眼瞧見幕內法台上有一木樁,樁上綁著一人,頭頂上釘著一根鐵釘,約有半尺露出頂外,裝束頗似山中土人,背朝外,看不見麵目。想起來時靈奴所說妖尼正在洞中害人之言,不禁勾動俠腸,麵容忽變。女尼似已覺察,忙道:

“道友不必驚疑,貧尼自從避禍居此,從未再蹈前非。此事另有一段公案,請至裏麵,少時自當奉告,便知就裏。”靈姑雖然不信,因見主人法術驚人,身入重地,未敢造次。

再看那樣殷勤,也就不便發作,隻得隨了進去。這問石室,布置更是華麗舒適。女尼把靈姑讓至一條矮青玉案側錦墩上坐下。隨取玉杯,就室內紅泥小爐上取下一把紫砂小壺,倒了茶遞過。笑道:“此茶為本山珍物,水也三年以前藏雪所化。貧尼生平隻此一好。

道友遠來辛苦,請將飛刀收去,飲此一杯,略解寒意吧。”靈姑聞言,才想起自己已然升堂入室,還未將飛刀入匣,未免不成客禮。又想人心難測,還在躊躇,靈奴這時已看明女尼毫無惡意,忙叫:“好茶,主人快吃。”靈姑見靈奴說時將頭連點,又叫飲茶,料無他慮。忙把飛刀入匣,起身謝了,將茶接過。女尼也另倒一杯,坐在一旁陪飲。

靈姑剛端茶杯,便聞見一股清香。人口一嚐,更是芳騰齒頰,味絕甘醇。暗想:

“這女尼不特美秀少見,談吐舉止更是那麽溫文端雅,如非先前知底,誰能信她是個妖邪?這麽好資質,竟會落在旁門,真個可惜。今日不知是要煉什邪術,將一活人釘在那裏。自己蒙她禮待,反臉成仇,自然不好意思;但就此放過不問,又乖行道濟世本懷。

有心勸她棄邪歸正,隻恐陷溺已深,罪重孽大,無由自拔。再說自己師門還未走進,怎有餘力度人?”女尼見靈姑在想心事,料她見了外間對頭而起,仍作不知。給靈姑將茶斟滿,把自坐錦墩拉近前去,重問靈姑姓名來曆。靈姑隻談父死一節,說了大概。轉問女尼姓名,因避何仇居此。女尼也把自己身世略為吐露。

原來女尼早年出身名門宦裔,俗家姓焦名彩蓉。因是庶出,父親死在雲南大黎府任上,嫡室悍妒刁惡,運樞回籍時,用計將她母女二人遺棄,流落大黎。生母貧病交加,不到兩年,活活急死。彼時彩蓉年才十一歲,經鄰友相助,葬母之後,孤苦無依,仗著聰明,學得一手女紅。近鄰多憐愛她,每日東食西宿,相助人家做點活計,勉強挨過一冬。

彩蓉年紀雖輕,卻有誌氣,想起嫡母仇恨,生母所受冤苦,心如刀割。這日正值清明,和鄰家說明,弄好了紙錢麥飯,隨著祭伴去往母墓祭掃。到了墓前,想起生父在日服用奢侈,何等珍愛。如今流落至此,眼看年事漸長,前途茫茫,何日是個了局?越想越傷心,不由放聲號叫,哭暈在地。那天上墳人多,彩蓉所住之家已在日前祭過,沒有同來。墳地又極僻靜。她一個隨便搭伴的窮家女孩子,誰也沒有留意到她,祭完早都回去,竟把她落下、等她哭醒轉來一看,紙灰零亂,麥飯蒙塵,夕陽欲墜,殘霞將收;天已黃昏時候。她心中一驚,連忙趕向高坡往下一看,四野空曠,晚景荒寥,哪還有個人跡。地既僻遠,天複昏暮,自己又不認歸路,如何回去?一時憂急無計,重返墓上,又撫著墳頭放聲悲哭起來。

天色愈晚,又當下弦,沒有月光,山野之間,到處暗沉沉的。孤鹿奔竄,怪烏飛撲,嗚聲嘯嘯,入耳淒厲。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處在這等淒涼悲苦,陰森怖人的境地,怎不魄悸魂驚,心膽皆裂。先還敢哭。人夜以後,光景越發黑暗,忽然一陣驚風將地上未化完的紙錢連灰卷起,撲麵打來。四外白楊蕭蕭,走石飛沙,聲如潮湧。緊隨著狐鹿吼叫,一條條大小黑影徑由身側竄過。那翅如車輪的怪烏不絕連聲地悲嗚,由頭上往林中飛去。彩蓉偷眼往側一看,前麵幾幢大影搖搖晃晃,若遠若近,似要走來,恍如鬼物將至。嚇得連忙止住悲泣,緊緊抱住墳頭,不住低聲默祝娘快保佑,哪裏還敢出口大氣。

待了一陣,無甚動靜,二次偷眼一看,繁星滿天,風也漸住,才看出適才所見乃是幾個樹樁。心情稍定,又勾起悲懷,哀哀哭訴起來。

彩蓉哭有個把時辰,微聞身側又似笑又似哭地歎息了一聲。扭頭一看,仿佛有灰白色的人影站在身旁。淚眼模糊,又當悲憤傷心之際,死生已置度外,不似起初膽怯,隻當又是鳥鳴樹影,沒再細看,仍自悲哭不止。又哭了一會,猛聽身側有人說道:“不要傷心,隨我享福去吧。”彩蓉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忙拭淚看時,那人一身白衣道裝,星光之下看不清麵目,想是在旁窺伺已久。起初哭得緊時,還不覺得異樣。這一轉臉對麵,不知怎的,隻覺冷氣侵人,周身毛根直立,由不得害怕起來。那道人看出她害怕,接口說道:“小姑娘,不要害怕。你的心事,我已盡知,隻要肯隨我去,包你無窮受用,還幫你報仇雪恨,多好。”彩蓉一聽,道人要她隨行,知道就是人,也非善良之輩。剛顫聲答得“我不”兩字,道人怪笑一聲,袍袖展處,一陣陰風,身子似被道人抱住,騰空而起。彩蓉知道遇怪,連急帶怕,又複暈死。

彩蓉醒來一看,身子落在一所極華麗的宮殿以內,適見道人居中正坐,兩旁侍立著幾十個男女。除女的多半美貌年輕外,大都奇形怪狀,麵目獰惡,裝束也不一樣,僧道俗家都有,每人兩鬢下都垂著一縷白穗紙條,行動往來若沉若浮,腳都離地,不類生人。

彩蓉心方畏悸,道人已命人將她喚至座前跪下,問道:“此乃地仙宮闕,我便是此問教主。適才路過太黎,聞得女子野地夜哭,下去查看,見你長得美秀,資質也好,甚合我意,特將你帶回仙府,收為弟子。你隻要不犯教規,以後不但成為地仙,還有無窮受用。

否則你既到此,想回去也辦不到。稍一倔強,我就取你生魂祭煉法寶,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了。”

彩蓉這時方看清楚道人相貌:麵如陳屍。又瘦又白,不見一點血色;兩目碧綠,開合之間凶芒外射,令人望而生畏。宮殿像是在山洞以內,甚是高大,陳設布置窮極富麗。

可是滿殿碧光,一派陰森氣象,若在鬼域。明知已落在鬼怪手裏。暗自尋思:“這洞主定是日常聞人說的妖魔鬼怪一流。事已至此,強他不得,隻得暫時依從,見機行事,將來再說。”聞言後忙把心神略定,假意喜拜在地道:“弟子孤苦無依,多蒙仙師憐愛,收為弟子,哪有不願之理?”道人聞言,鬼臉上立現喜容,便命行了拜師之禮,與諸同門一一禮見。第二日起,妖道便傳授她妖法和采補之術。日子一久,彩蓉漸覺同門諸人十九不是生人,仗著美貌靈慧,大得妖道寵愛。漸漸習慣,也就不以為異。

第三年上,妖道將她奸汙之後,私對她說:“他是靈鬼修成,別創教宗,厲害非常,無人能敵。照著教規,所在門徒均須棄去肉體,以生魂修煉。有時也用本來肉體出外,都在煉成之後,似這樣道行高的門下無幾個。為防叛教,還須經過一番禁製。一被發覺有了二心,無論相隔多遠,隻一彈指之間,便可將那叛徒誅魂奪魄,永墮九幽,萬劫不複。彩蓉本也難免此舉,因愛她美慧心誠,又是自己寵愛的人,生魂**,須等凝煉成形,始能得趣,畢竟還是不如生人,為此貪戀不舍。意欲等過九年,彩蓉道行有了根基,真魂肉體可以隨心分合之際,再行按例施為。”

彩蓉為妖道奸汙,本痛心已極;再加三年中目睹妖道師徒凶殘狠毒,無窮罪惡,斷定將來必伏天誅,時時都在盤算將來脫身之計。知道一遭禁製,永隨好道為惡,萬無出頭之日;此時想逃,更是難逾登天。隻有先把妖道所有法術學會,再把厲害法寶騙上幾件,如能練得本領不相上下,或者還有一線之望。主意打定,每日加緊用功,勤練妖法。

對於妖道更做得敬愛異常,體貼順從,無微不至。妖道果被哄信,寵愛若命。眾同門雖然忌妒,一則彩蓉深沉機智,把假事做得像真事一般,絲毫不顯形跡;二則妖道正在寵信頭上,巴不得妖法得有傳人。疏不間親,眾同門偶進讒言,妖道法嚴手辣,反受重責,空自憤恨,奈何她不得。

彩蓉日夜苦練,才七八年的光景,除道行功力相差尚遠外,至於各種妖術邪法,幾乎學會十之八九,法寶也騙到手了好幾樣。起初以為隻要學會妖法,能與妖道一樣,便可脫身。練到未兩年,才知功候積久而成,無計求速。尤其妖道本是靈鬼修成,自己卻是肉體,又遜一籌。眼看九年期限將到,同時妖道近來**孽愈重,又劫來幾個美貌婦女。

內中一個,年已三十開外,最為妖豔。雖幸他每日**樂,不再纏擾自己,寵信也還未衰,可是妖道為人素無情義,如隻有自己一個,到時還可借著歡愛頭上,求說推托,經此一來,更不容許亂他教規,勢非受禁不可。

彩蓉正在焦急之際,妖道命她同了同門師兄邙山小魔尤鹿,日出行法害人。彩蓉本心不願隨眾為惡,雖然妖道令到即行,言出法隨,不許稍違,但到行事之時,總要百計挽回,設法保全,不使多有傷害。事前並還暗中祝告,事非得已,務望神佛鑒憐,默佑自己早脫火坑,棄邪遠引。偏生這次妖道為煉一種極厲害的邪法,須要攝取一百二十八個六歲女孩生魂。彩蓉見比以前幾次造孽更大,好生憂急,又不敢不去。尚幸妖道命她挑選聰明優秀女孩,不要蠢的,限期甚寬。行時又曾享明,借著此行之便,前往各地名山勝境遊玩,主權在己,尤鹿須聽己命行事,還可延宕些日。下山以後便對尤鹿說:

“目前各正派專與祖師為難,此番派遣,也因我二人不常出外,麵生容易遮眼之故。事關重大,越機密謹慎越妙。久聞蜀滇山水之勝,一直無暇前往。最好我們沿途隻管物色,將人相定,先不下手。等到遊罷回山,再就兩三日工夫,沿著歸途挨次攝取。一則免得攝些生魂,帶在身旁,曠日持久,被對頭們看破;二則還可多相些女孩,盡量挑那好的,去取由心。”尤鹿雖然刁狡凶頑,覺著這樣不大穩妥,因自己是副手,彩蓉又得祖師寵愛,不敢強她,再經甘言一哄,也就允了。

彩蓉原是急切問打不出化解主意,暫時緩兵之計。上路以後,每日愁思,隻無良策救這許多幼女生命。日子一多,尤鹿見她每日隻是遊山玩景,不理正事,明明遇見合用女孩,偏說不好,相都不相,漸漸生疑。始而勸她事要從速,不可遲誤。彩蓉答說:

“你知什麽?我早算定,自有道理。如若有誤,祖師怪罪,有我一人承當,與你無幹。”

後來尤鹿疑心越重,用言語恫嚇說:“祖師家法甚嚴,你到底作何打算,說出來我也放心,否則到時誰也承當不起。再過兩日不下手,我便獨自回山複命去了。”

彩蓉力絀計窮,暗忖:“先還隻當限期甚寬,誰知物色甚難。照沿途所見,總共也沒遇到幾個合用的,何況又耽擱了許多時日。照此情形,便從今日下手,也誤限期。尤鹿已然生疑,他一回山,立時禍發。有心殺了他逃走,無奈妖道有法術禁製,我這裏一有舉動,妖道當時得知,無論多遠,也被趕來,休想活命。”不禁又憂又怕。當時隻得用話敷衍,對尤鹿說:“此行我尚奉有祖師密令,到了時候,自有奇遇。否則這般重大的事,怎能容我遊山之請?實告訴你,人已被我相定不少,隻沒對你實說罷了。如若誤事,我就免罪了麽?誰有這樣傻法?你如不信,不妨各做各的,你見合意,隻管下手攝取好了。”

尤鹿便真動起手來。二人所行之處,乃滇黔深山之中,相隔來處遠有萬裏,縱有居民,也都是土著野人之類,優秀幼女更難尋到。尤鹿尋了兩天,一個合用的也未遇上,執意要往各城鎮中尋找。彩蓉算計歸期日迫,斷定非誤事不可。心想:“反正是糟,且等到時再作計較,也何苦白白造孽?”彩蓉不願目睹慘狀,便和尤鹿商議,各自分途物色。約定地方,每隔三日相見一次。尤鹿見她仍是逗留山裏,不肯同行,神色也頗從容,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有心獨自回山倭罪卸責,又恐真個另有密令,此行又命聽她主持,擅自中途回山,妖道一翻臉,受不起那些毒刑苦罰。彩蓉偏又不肯實說,隻有忿忿而去。

尤鹿去後,彩蓉因妖道平日對人翻臉無情,目前又多新寵,隻有和尤鹿分途行事,不擇美惡,隻要六歲幼女,便攝取回去,還可搪塞,否則回山必受嚴罰,萬無幸理。但又不願造此大孽。再者受禁期屆,這次回山,必定依照教規,要受禁製,永淪妖黨,異日同受天誅,萬無自拔之日,一樣沒好結果。彩蓉越想越害怕,不禁感懷身世,勾動傷心,獨個兒吊影蒼茫,坐在山石之上,望天悲泣起來。正當傷心之際,忽見山坡下麵有一老道姑走過。彩蓉在山中遊**已非一日,知道當地山勢險幽,毒蛇猛獸到處都是,從無人跡。見那道姑一手拿著一根拐杖,杖頭掛著一個藥籃。看去滿頭銀發,雖似年邁,但那臉色卻是白裏透紅,又細又潤,絕似十六八的少女,神態更是從容。晴忖:“這裏哪會有生人形跡?”

彩蓉猛觸靈機,正待拭淚迎上去,那自發道姑已走到身前,含笑問道:“姑娘深山悲哭,有甚傷心之事,能對我說麽?”這一臨近,彩蓉越看出老道姑二目精光隱射,骨相清奇,愈知不是常人。忙即施禮延坐,先還沒敢冒失,隻說自己身世孤零,適才遊山到此,想起亡母死得可憐,身在火坑,無計脫身,故此傷心落淚。話未說完,老道姑忙笑道:“你的心事已然自己說出,如何還要瞞?實告訴你,我來此山采藥,本擬歸去,因聞哭聲至此。我隻間你心誌堅否,便可代決去留。至於妖道雖然厲害,有我在此,他也無奈你何。”隨說,隨用手朝側麵指了幾指。

彩蓉也沒看出什麽異狀,暗想:“自己雖然悲泣,心事並未說出,怎會被她聽去?

看這口氣行徑,不是神仙,也必是正派中高明人物。回去定受妖道摧殘屈辱,不如求她引度,許能脫離苦海,也未可知。隻是妖道本領通玄,隨行妖徒一旦發現,定要行法報警,妖道得信,可以立至,老道姑到底能敵與否,實無把握。”方自尋思,老道姑見她沉吟,意似不決,作色說道:“我因憐你從小受妖人劫持,日與眾惡為鄰,並未昧卻善根;此番奉命攝取女嬰,竟敢不計自身安危,百計推托保全,特來救你脫難,怎倒信我不過?我藥已采完,不能在此耽擱。你那妖伴已起疑心,又尋不到合用女嬰,不久回來,逼你從速下手。三日無成,便獨自回山告發。既不能當機立斷,由你回山,自受妖道毒刑,我要走了。”說罷,便要走去。彩蓉聞言,不禁慌了手腳,當時把心一橫,撲地拜倒,拉住老道姑的衣袖哭道:“弟子方寸已亂,望乞仙師大發慈悲,救脫苦海,寧死也不回去了。”語聲甫畢,忽聽尤鹿厲聲暴喝:“大膽賊婢,竟敢叛師背教。我已用千裏傳聲之法報知祖師,我先殺了這勾引你的老乞婆,等祖師自己與你算賬。”說時一股黑氣冒過,現出身來。手揚處,便有凡縷淡灰色的光華朝老道姑當頭飛去。

原來尤鹿早覺彩蓉形跡可疑,暗中監防已久。這日彩蓉將他支走,疑心越重,表麵應允,卻在暗中趕回窺伺。彩蓉雖然精通妖法,畢竟功力、經曆都差,尤鹿又是生魂煉就,易於遁跡。一時疏忽,竟未覺察。尤鹿先見彩蓉仍坐原處石上悲哭不止,看神氣不似有背叛形跡,心方奇怪。等了一會,老道姑走來,雙方問答之後,才聽出彩蓉果是生心內叛,怪不得此番行事百計阻攔,好生忿恨。因彩蓉得了許多秘傳,惟恐翻臉鬥她不過,為求必勝,特地躲在一旁,暗使妖法千裏傳聲,先報了警。尤鹿剛趕回原地,彩蓉已向老道姑拜求援引,益發怒從心起。因知妖道喜怒無常,彩蓉最得寵信,不大好惹。

覺著老道姑雖說大話,步行來去,不見什麽出奇之處。先拿著真實憑據,以免彩蓉抵賴。

罵了兩句,便現身出來,隨手放出黑青絲,意欲將老道姑擒住再說。

彩蓉見狀大驚,情知事已敗露,妖道縱然隔遠,聞報不立即追來,也必行使極厲害的妖法來害自己。雖幸生魂真元未受禁製,不能如響斯應,但這也不過兩三日的工夫,必被迫蹤尋到無疑。尤其這廝受有禁法,元神可以感應,下手一慢,妖道接信,見隔遠不能即時趕到,必把本身法力附在尤鹿真元之上,這裏尤鹿本領也隨之增高,就算自己能敵,從此也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隨。同門法術,俱都知曉,難掩他的耳目,無論逃到哪裏,仍被尾隨不舍。除卻靜候妖道到來擒殺,萬無脫逃之望。今日與尤鹿顯然有他無我。彩蓉正待施為,忽聽老道姑笑道:“等你下手,就太遲了。”同時一片金霞閃過,妖煙消處,再看尤鹿,已被金霞包圍,在霞光之中上下衝突,隻是逃不出。急得破口大罵:“不知死活的老乞婆,你將我困住,隻要敢傷害,我這裏神燈一滅,祖師爺立刻追來,叫你們形消魄散,萬劫不得超生,連這短短兩天的狗命都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