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

話說呂、張二人乘船到了漢陽,上岸會了兩個朋友,便往各地閑遊。名山勝水,到處勾留,高人異士逐地結納,不覺過了年餘。這日行至湖廣地麵,聞聽人言,川中當道已然易人,流寇漸有西侵之勢。想起家中婦孺,連夜趕回原籍時,一路上見流寇土賊勢如蜂起。呂偉料出大勢已去,川中不久必遭大劫。再看中原大地,民亂日甚,大亂在即,便是天人也無法遏止。身不在位,故鄉仇家又多,除了離川往雲貴一帶暫避凶焰,更無良策。張鴻家中人口不多,隻有一子,年已十三,一招便來。商妥立即約地相會,分手自去。

呂偉抵家一看,病妻業已奄奄一息,正在垂危,待沒兩日,徑自身死。隻剩愛女靈姑依依膝下,悲泣不止。呂偉自不免痛哭一場。剛剛殮埋好了,準備上路,忽見張鴻同子張遠急匆匆跑來,說各地烽煙四起,驛路已斷,縱有本領,不畏賊侵,帶著賢侄女在賊盜叢中行走,終是有些不便。陳賢弟現在任上,聞得那裏倒頗安靜。自己因算他尚未起程,特地抄路迎來商量,舍了原約官路,抄川滇山徑野道同行。雖然食糧用具要多帶些,但較少操點心,路程還要近些。呂偉點頭稱善。張鴻見靈姑穿著重孝,含淚上前拜見,問起原由,自不免走至靈前哭奠一番。

呂偉因有許多戚友都須顧到,不忍獨顧自己父女避禍,已然分別通知。村人都是安土不願搬遷,禍不到麵前,大半不動。內中隻有一家姓玉名守常的,知道呂偉見識高遠,慮患知危;加以人口和呂家一樣不多,除本人外,隻有一妻一子,而且都會一點武功,同去並不累贅。原與呂偉約定,回家安置好了田園產業,收拾行李,張鴻到了第二日,準來結伴同行。呂偉便留張鴻住下。

第二天黃昏時分,王守常果然帶了妻子前來赴約。因聽風聲越緊,呂、張二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的了,大家一見麵,隻待了大半晚,次日天還未亮,便即起程。呂偉素常謹慎,作事嚴密,故鄉戚友雖曾一一苦口相勸,並未說出自己行期。眾人因大幫的流寇相離本縣還有一兩千裏路途,官府已曾派兵堵載,以為動身決沒這般快,所以都未來送別。呂偉的產業,在回家的前幾天,推說近年在外虧空甚多,又要備辦妻子身後,早用廉價換了金銀現錢。一行之中,凡是婦孺都騎著一匹上好的川馬,兼帶隨身行囊。呂、張、王三人暫時步行。共是三家七口四匹馬,靜悄悄的,依仗著人熟和素日名望,叫開城門,抄著山徑野路,繞穿山人居住的區域,往雲南進發。

人強馬健,沿途雖不斷遇見一些剪徑占山的毛賊草寇和那豹虎之類的猛獸,可是有一個王守常便能發付,哪放在雙俠的心上,俱是一見即便敗逃消滅,無甚可記。又是四五月天氣,南方天暖,隨地可以露宿,除食糧較多而外,行李甚少。雙俠均通山情土語,無論山人上著,隻要不遇見那專嗜殘食生人不可理喻的野人,要費手相敵外,餘者均可和他以物易物,投宿借食,親如家人。雖在荒山深穀之中穿行,並無甚阻攔艱險之處。

因為常有一些奇景可看,反倒不忍邃去。各人俱會武藝,不時大家追飛逐走,就地支石為灶,折枝為飲,燒鹿烤兔,聚飲快談。轉覺野趣盎然,比從驛路行走舒服爽暢得多。

老少七人,個個興高采烈,頓忘亂離顛沛之想。

似這樣留連光景,一路無話,行了月餘,方出川境。遙望前路,已人萬山之中。呂偉道:“這些日我們所行之路雖是荒山野徑,一半還能見著人煙,所遇山人也以上著居多,就有幾處土人,性子也還不甚曠野,如能懂得他們的語言習忌,均可過去。前麵不遠,過了南山塘,便是由永寧去木子關、玉龍山的路。這一帶雖是往太黎去的捷徑,可是沿途俱是高山峻嶺,亂峰雜遝,往往數百裏不見人跡。有人的地方,都是土人的巢穴。

這類土人,天生蠻野凶悍,專以嗜殺生人為樂。個個身輕足健,縱躍如飛,所用箭矛均經極毒之藥喂製。不過他們多半愚蠢,能勝不能敗,敗了拚命逃竄,各不相顧。雖然厲害,憑我七人的本領,力智兼施,尚可應付。但是山中毒氣惡瘴、猛獸蛇蟒到處都是,真個險惡非常。”

“我還是在十年前,相助一個姓崔的朋友,由永川保著一趟十萬銀子的鏢,順金沙江水路到太黎去。快到牛眼衝,接到他夥友的密報,說大黎惡霸屠伯剛與那客人有仇,聽說鏢來,與一姓鄭的土豪勾結好了滇南大盜戴中行,在洪門渡埋伏下數百名水寇,內中有不少能手,準備劫鏢殺人。一則他們有官府暗中助紂為虐;二則那客人共是五隻大船,除銀子外,還有一家妻兒老小二三十口,保鏢的隻我們兩個能手,餘者都是鏢夥計,無甚本領。好漢打不過人多,恐到時人貨不能兼顧。又加那客人再三苦心,不願與賊對拚,他雖是商人,上輩原是太黎世家望族,隻要到了家,仇人便沒奈他何。我當時想了個主意,半夜將船停在離洪門渡百十裏外一個不該停船的鎮上,連夜出重資,雇了車轎,將人貨起岸,由我單人帶了四個鏢行夥許,冒著險,繞道抄出太子關,經由玉龍山到鶴慶,才轉入驛路,到得大黎。那崔鏢頭坐著空船前進。戴中行為人頗光棍,也素來打劫不吃回頭貨,一見便看出虛實,知道走漏了風聲,也沒動手,徑上船去找崔鏢頭答話。

問出是我護送的,他冷笑了一聲,說我既稱西州大俠,知他在此,就該公然投帖相見,也沒不招手相讓之理。否則也該明白過手,一比高下,不應作此偷偷摸摸的舉動。崔鏢頭不忿他出語奚落,也還了他幾句。話一說僵,便約我回去時,在洪門渡相待。”

“我得信後,過了兩月,徑去赴約。他已盛宴相待,手下和約來的各路朋友何止千百。我們卻隻兩人。三杯酒後,各自交代完了,先和他水旱兩路各種武藝一一比罷,再行交手。直打了一天一夜,不曾停手,也未進一點吃食。其實我原勝他一籌,隻因愛惜他的本領名頭,不忍下手,他偏不知趣。打到第二早上,他固不必說,連我也累得力乏神疲。我見他還是不肯休歇,才用八九玲瓏手法,在他身上做了三處記號。外人雖未看出,他卻是一點就透,低頭說了句承讓,便即收手,請我二次人席,賓主盡歡而散。別人還隻當我們比個平手,彼此愛慕,因打成了相識。誰知他真個好強顧臉,自那次別後,不久就聽說他解散了黨羽,漸漸銷聲匿跡。我隻那次走過,也隻走得一半的路。那時還是秋未冬初,路上所遇的種種艱難,就不知多少次。何況如今正是夏初之標,瘴氣自必更重,真是一些都大意不得呢。”

眾人行沒兩天,便走入玉龍山裏,層巒疊嶂,高出雲表,山勢益發險峻起來。雲南地麵雖然也是民不聊生,盜賊四起,可是有的地方還算平靜,行旅尚未絕跡。眾人出了川境,原可改走驛路,隻因呂偉別有用意。心想:“陳敬雖是生死之交,因為路途遙遠,久未通信,不知他還在任上沒有。居官的人哪能看長,即使見麵,也不過暫時有一落腳之處,以後仍須別尋適當隱居之所,滇省山中,氣候溫和,景物清嘉,正好趁著行路之便,沿途留意尋訪。”又想起巫峽所遇仙俠留柬。入山時聽一老人說,玉龍山麵積廣大,山中有一風景絕佳之處,名叫蟒當岩。呂偉原隻前多年依稀聽人說過莽蒼山,並未身臨,年來逢人打聽,其說不一,也未打聽出真所在來,以為音聲相近,蟒當岩或許是莽蒼山傳聞之誤,打算順便一訪仙人蹤跡,再加眾人多半好奇,荒山穿行,並不怎樣困苦,反有不少野趣。雖然知道前途瘴嵐之毒甚於毒蛇猛獸,但是眾人久在江湖,又有兩位見多識廣的前輩老英雄做識途老馬,知道趨避解救之法,說隻管那麽說,均未把前路艱險放在心上,誰也不肯提議改途,徑照原路穿越下去。

剛入玉龍山,除峰高路險而外,還不覺出過分艱難。及至行人山深之處,路越難走,蛇獸也逐漸增多。眾人因呂偉隨時叮囑,也都稍存戒心。這日行經一座高嶺脊上,眼望嶺那邊高原如繡,滿布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萬紫千紅,爭妍鬥豔。那遠的去處更是煙籠霧約,爛如雲錦,加上撲麵山風吹來一陣陣的清風,益發令人心曠神怡,目迷五色。

大家原想到了嶺上歇息片時再走,一見下麵這般好的景致,俱都忘了疲倦。正等往頂下縱去,靈姑眼尖,猛見最前麵花海中那些彩煙蓬蓬勃勃,似有上升之狀。剛喊了一聲:

“爸爸快看!”呂偉已看出有異,喊聲:“不好!大家快順回路由這嶺脊往高處跑。前麵毒瘴大作,去路已斷,少遲片刻,便來不及了。”

那四匹川馬,在路上業已被蛇虎之類傷了兩匹。仗著都有武功,可以步行。馬行山中,遇著險峻去處,還須費好多手腳才能通過,有時要人抬縋,轉覺麻煩,所以沒有向山人添買。剩這兩匹,隻用來馱行李,極少有人乘騎。靈姑聞言,首先牽馬朝頂上跑去,眾人跟著前進,呂偉後。還算嶺巔高曠,路徑斜平好走,眾人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上麵。

回頭往嶺那邊花海中一看,那些毒瘴已變成數十股彩煙,筆也似直挺立空中,有數十丈高下,一個勁往上升起,毫不偏斜。升到後來,內中有一股較為粗大的,忽然叭地一下,響起清脆無比的破空之聲。那彩煙立時似開花彈一般,爆散開來,化為許多五色彈丸,各帶著一股子彩煙,八下裏飛投。碰到別的彩煙上,也都紛紛爆裂,叭叭之聲連珠般響成一片。那五色彈丸彼此一碰,便似團團彩雲散開。不消頓飯光景,彼此凝成一片,遠遠望去,密密層層,五色繽紛,橫亙在遙天遠岑之間,浩如煙海,漫無際涯,那彩絲彩彈仍四外飛射不已。真個錦城霞樟,也無此宏廣奇麗。

靈姑年幼,直說好看不置。張鴻道:“看倒好看,人隻要被它射中一絲,立時周身寒戰,發燒而死,休想活命呢。”呂偉道:“這瘴一起,往往經月不開,少說須三五日。

前麵瘴勢蔓延甚廣,看神氣去路已被遮斷。還好,瘴頭尚不算高,那一片地方又是低窪之處,還可抄出順風,繞越過去,否則就難說。昔年我走此路,曾聽人說由此嶺往東南,有不少野人巢穴,既有人居,必可繞通前麵。適見那邊山勢異常險惡,時有腥風刮來。

我和你張叔父多年江湖,久慣山行,一聞便知那裏定有猛獸蟲蟒之類潛伏。便是這些野人,也是凶蠻不可理喻。但除此之外,別無道路,說不得隻好多少冒一點險。你們可將兵刃暗器取在手裏,小孩子要放機警些,不可再似前些時那般大意了。”說罷,站往高處,仔細端詳好了前途形勢向背,吩咐速速起行,以免少時轉了風向,中了瘴毒。

當下改由呂偉當先開路,靈姑牽馬,與眾人緊隨身後,魚貫前行,朝東南方尋路下嶺,再上前麵一座山麓。沿崖貼避,攀越險阻,互助呼應,往前走去。行約數裏,轉過山角,進了一條夾穀。那穀兩邊危崖高聳,不見天日。右崖下是一條幽深的澗壑,壑中盡是藤蔓灌木之類遮蔽,時有陰風鼓動,聲如潮湧,望下去黑沉沉不能見底。眾人靠著左邊崖壁行走,路僅二尺,高下起伏,蜿蜒如帶,人馬不能並行,蹄聲得得,山穀回應,益顯險森。

入穀不到半裏,路徑雖然寬廣好些,兩崖卻越發低覆起來,勢欲倒壓而下。走了一陣,且喜無甚惡兆,呂偉忽然內急欲解,便命眾人緩緩前行,自己解完了,隨後就到。

一會工夫,誰也沒料會有什麽變故。誰知靈姑在前走出去不過十餘丈遠,手牽二馬,忽然齊聲長嘶,再也不肯前進。靈姑將門虎女,力氣本大,見馬倔強,罵道:“懶東西,好好的路也懶得走麽?”隨說,手中用力一拽。那馬吃不住勁,跟著走出,還沒一兩丈遠,仍是昂首奮蹄,嘶鳴不已。靈姑著了惱,正要用刀背朝馬背上打去,剛一回身,倏地眼前一花,壑底沙的一聲,拋起兩條紅紫斑駁的彩練,直朝人馬卷來。那東西頭上各有一個倒鉤子,無眼無口,來勢異常迅疾。靈姑見事起倉猝,左手一鬆馬韁,身子一縱丈許高下,避開來勢,朝那頭一條彩練奮力就是一刀。靈姑的刀新從山人手中得來,鋒利無比,刀過處,那東西迎刃而斷,削下四尺多長墜將下來,正落在一株斷樹根上,被它隻一舒卷之間,立時纏了個結實。前半一斬斷,後半便自掣電一般收回,灑了一地紫血,腥臭無比。同時那靠邊的一匹馬,早被第二條彩練鉤住馬腹,帶人壑底,隻聽一聲慘嘶,便即不聞聲息。那東西退時,後麵張鴻等人也都看見,不及使用兵刃,各將隨手暗器發出,件件雖都打中,那馬已自無救了。

後麵呂偉剛解完手站起,聽出馬嘶有異,連忙趕來,已然出了亂子。隻得把人馬引向比較安全的地方一查看,那匹馬上馱的幹糧。衣服等食用之物。另一匹馬雖然也馱著一些,但是數量無多,隻足一二日之用。休說前途茫茫,絕食可慮,就是打算中路折回,也須行上七八日崎嶇的山徑,方能有山民的寨子。俯視壑底,陰風怒嘯,藤莽起伏,青枝綠葉,如掀碧浪,杏杏冥冥,不見底際,更不知下麵怪物藏有多少。煩惱之中,還得隨時留心著怪物二次出現,這焦急實是非同小可。大家一商量,均主前進,等過了這一段險路,隻要遇有鳥獸的地方,便可得食。何況前麵還有土人的寨集,無論好說歹說,智取力奪,總可想出法來,也比折回去強些。主意既定,因有前車之鑒,越發加了一番戒備,便把另一匹馬上所剩餘糧分將開來,各人帶好,以免再有同樣的事發生,立時斷了糧食。

那怪物身子似蛇而扁,脊上生有倒鉤。上來時,被靈姑用刀砍落的半截,緊纏在斷樹根上,層層膠合,宛如生成,怎樣用樹枝挑撥,皮肉劃成稀爛,始終未分開來。頭上是一個雙叉的卷鉤,已然深嵌入木,無目無口,也不知是頭是尾。連呂、張雙俠那般見多識廣,僅猜是一種極惡毒的蛇蟲之類,也不知它的名稱來曆。這東西死後力量尚如此驚人,如被纏住,那還了得。眾人都是俠肝義膽,雖然事後思量,猶有餘悸,仍想把害除了再走。屢次提著馬鬃,使其嘶鳴,俱無動靜。估量怪物一條被靈姑所斬,一條身上中了許多暗器,而這些暗器,呂、張二人事先防到,怕在深山窮穀之中遇見厲害猛惡的東西,一時製它不住,均用極毒之藥喂製過,大半見血封喉,或者下麵隻有這兩條,全都身死。等了片刻,不見出來,隻得起程。

走了一陣,兩崖漸向左右展開,現出明朗的天日。路徑雖然在半山之上,一邊是無底深壑,卻甚寬廣。遙望前麵森林高茂,路現平陽,方喜出了險地,忽從林中跑出數十匹花斑野馬,滿山飛逃,俱往高處竄去。未後有兩匹大的已跑出林來,忽又回身站定,朝林內長嘶了兩聲,然後回身,緩步跑去。路出沒有多遠,忽又從林中衝出八九隻水牛般大小的金錢豹,馬一見豹,四足一起,連躥帶蹦亡命一般沿崖邊跑去,口中仍長嘶不已。眾人人山以來,還是頭一次見著這般長大凶猛的豹子。經行之處,離崖有二十多丈,正當豹的側麵。呂偉因見那豹來勢猛惡,林梢風起,恐那豹是大群出來,為數大多,不便輕與為敵,正命眾人暫避,不可妄自上前。忽見那幾隻大豹出林之後,雖然目泛凶光,口中咆哮,卻不去追那沿崖跑的兩馬,意思想往高處迫去,剛轉身縱得一縱,前麵馬見豹不來追,二次又回身長嘶,向豹引逗。等豹一追,卻又沿崖跑去;豹一停足,馬又回身來逗。眾人俱知馬非豹敵,追上必死,何故拚命引逗不已?實在不解。那幾隻大豹經兩馬幾番引逗,先時馬群俱已逃盡,一下把豹逗發了急,倏地震山動穀一聲怒吼,各把長尾一豎,一躍十丈,朝兩馬沿崖迫去。馬前豹後,剛剛幾個縱躍,眼看首尾相銜,前麵兩馬跑到一處,忽然互相引頸一聲長嘶,將頭一低,四蹄一蹬,箭一般剛平穿出去,後麵的豹也齊聲咆哮,一躍數丈,追將過來,兩下裏相差隻一起一落之間。

當頭共是五隻大豹,正往下落,倏從崖下拋起三條尺許寬,數丈長的彩練,掣電一般直甩上來,正搭在那些豹的身上,五隻大豹竟被纏住四隻。頭兩條彩練各纏一豹,當時便拖下崖去。還有三豹。內中有兩隻較大的,原是並肩而行,同時落地,第一隻近崖沿的在前,第二隻靠裏在後,相差約有二尺。那第三條彩練一下搭在第二豹的頭頸上,再一鉤將過來,恰好將近崖的一隻攔腰卷住,往下便拖,這條彩練較細較短,所纏的又是兩豹,力量本就稍弱。內中一隻又隻纏住頭頸,便於著力,便拚命掙紮,想逃脫束縛,四足據地亂蹬,口裏鳴嗚亂嘶不已。另一隻也隨著狂嘯,亂掙亂抓。爪過處,在地上便是一條條的溝子,後麵共還有五隻大豹,也已趕到,一見同類失陷,便紛紛上前,朝著那彩練亂吼亂抓,滿地撲滾。那彩練更是死也不放鬆,越纏越緊。沙石飛揚,血肉紛濺中,再加崖上群豹的怒吼與崖下兩豹的慘嘶匯成一片。隻震得林木風生,山穀皆鳴,聲勢真個驚人。眾人才知兩馬用的是舍身誘敵之計,好生駭異。

靈姑想繞過去,給怪物一個毒鏢。呂偉忙攔道:“這般毒物猛獸,俱是山中大害,正好互相火拚,同歸於盡。豹有這麽大,恐還有不少同類在後,千萬躲開為妙。它不來侵害,犯不著再去招惹。這一條怪物,身上業已被群豹抓成稀爛,這半截無眼無口,許是怪物的尾巴,它吃不住痛,另一半截定竄上來,與群豹惡鬥。先落下去的兩條,也許上來相助。我等縱要除它,須等二惡交疲之時,方可下手,此時切莫妄動。”

正說之間,那彩練竟被群豹抓斷落了下去。可是那被纏的兩豹身子,被那半條斷彩練越發束緊,兩豹身子差不多並成了一個。束腰的那隻還略好些,束頸的那豹已被束得凶睛突出,血口開張。俱都橫臥在地麵上,不能轉動。好容易經那五隻活的又是一陣亂抓亂咬,等到弄成斷片,去了束縛,兩豹早遍體傷痕,力竭而死。這時崖下二豹的慘嘯已歇。兩馬借刀殺敵計成之後,早逃得沒有了蹤影。群豹猶自據崖怒嘯不已。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群豹來路的那片森林中忽然狂風大作,林木起伏如潮。呂、張二人知有大群野獸出現,忙命眾人快快準備兵刃暗器,將馬放在山腳洞內,用石堵上,另覓大樹躲藏。眾人身剛上樹,便聽萬蹄踏塵之聲,千百大小豹子,從林隙中衝將出來。

內中兩隻較大的吼了兩聲,崖口五豹隻回應了一聲,便住了狂嘯,迎上前去。這千百隻豹子一出來,俱往林外空地上聚攏,好似受過訓練一般,大的在前,小的在後,數百個一行,排成兩個半圓圈,朝林而立。除了獸爪踏地之聲,一隻也沒吼嘯。眾人在樹上剛才覺著希罕,倏地又從林內跳跳縱縱跑出兩個怪獸來。兩獸似猴非猴,一紅一黑,周身油光水滑,長才三尺,腦披一縷金發,圓眼藍睛,人立而行,掌長尺許,指如鋼爪,舉動甚為靈活。這兩怪獸剛一出現,千百豹群立時四腳趴伏,將頭緊貼地上,動也不動,看去甚為恭謹。

不多一會,從林內衝出一隻比水牛還大的黑虎,背上坐著一個身穿白短衣,腰圍獸皮,背上插著一排短叉,手執一根兩丈來長的蟒皮鞭,年約十六八歲的英俊少年。出林之後,用手一拍虎項,虎便橫臥在地,少年也改騎為坐。兩個猴形怪獸便迎上前去,舉掌蟆拜,分立兩旁。少年口裏吼了兩聲,聲如獸嘯,也聽不出吼的什麽。先前五豹先伏行過去,也朝少年回吼了幾聲,然後立起身來,走向崖口,共同銜著那隻死豹的頭尾,往少年麵前跑來。剛跑出沒有幾丈遠,崖下倏又飛起兩條彩練,因為五豹轉身得快,已將死豹銜去,一下落了個空,叭的一聲打在山石上麵,恰好將那十餘段怪物屍身搭住,頓時被它全數卷起,往崖下甩去。那少年見了這等怪物,隻把兩道長眉豎了一豎,好似不曾在意。那幾隻豹子將死豹拖到少年麵前放下,重又伏地吼嘯起來。少年將手一擺,止住豹吼,口裏作了幾聲呼嘯。旁立的兩個猴形怪獸走上前去,各將死豹提起一隻,帶著那五隻豹子,走往林側山麓之下停住。內中一獸用前爪往地下一指,五豹便順它指處,各用前爪一陣亂抓,隻聽沙沙之聲,塵土揚起多高。等到抓成了一個丈許方圓的深穴,二獸才將兩隻死豹端端正正放了下去。少年再用手一指,嘴皮微動了動,五豹各自掉轉身來,用後腳將前抓出來的泥土往坑中撥去,頃刻工夫,將坑掩好。二獸早各取來兩根比它身量高出兩三倍的大石筍,照準上麵便築,一會工夫與地齊平。仍率五豹往回走來,動用甚是熟練。尤其是那兩根築地的石筍,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二獸舉起來,竟和一根木棍相似。

眾人先見那少年能統率這般猛惡的野獸,覺著希奇,對這兩個猴形怪獸,誰也沒料到有此神力,益發駭異。呂、張二人因一時間還看不出少年的性情好壞和他的路數,眼前吉凶諸多不測,所幸藏身之處掩蔽尚好,忙即示意眾人謹慎戒備,不可出聲。以免被他發覺。正在各打手勢,忽聽少年一聲長嘯,接著便聽群豹**起步之聲。再往前麵一看,廣原上千百群豹俱都立起,掉轉身軀,仍照以前行列排數,往崖口那一麵緩緩進發。

少年騎虎殿後,兩隻猴形怪獸一邊一個。前麵豹群行離崖口約有二十餘丈遠近,少年又是一聲長嘯,群豹忽從中間分開,排向兩旁,蹲在地下,讓少年與二獸過去。少年到了群豹前麵,將虎項一拍,虎便轉過半邊身子,橫臥在地,依舊改騎為坐。少年才把手一招,那兩隻猴形怪獸便躬身湊近前去。少年隻低聲說了幾句,二獸便走向豹群中,挑了兩隻小豹出來,用兩條長臂捧起,給少年看了看。少年又微一低頭尋思,將虎項上掛的刀拔出,站起身來,一個縱步,飛身十餘丈,到了左側坡上麵。挑了一株半抱的大樹,齊根砍斷,削去枝幹,弄成了一根四五丈長的直木。用手舉起,縱下坡來,放在離崖近處。然後將手一揮。二獸捧了小豹,飛也似跑到崖前,將豹放在木頭後麵的中間,各用前爪,一扯豹耳,兩隻小豹便怪嘯起來。

這時眾人方看出那少年是想誘那怪物上來,為死豹複仇。少年除力大身輕,能役使群獸外,並不似會什麽法術。俱不知他預先砍那大木是何用意,方在猜想,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站在橫木後麵數丈遠近處,口裏一聲低嘯,兩隻猴形怪獸便鬆手跑向兩旁。

兩隻小豹剛拚命一般往回逃竄,同時崖下麵彩練也長虹一般飛起,往上搭來。就在這疾如電掣之際,兩隻猴形怪獸已一頭一個,將地下橫木舉起,恰好將兩隻小豹放過,接個正著,那彩練雙雙都搭在橫木之上。二獸再用力往後一帶,益發當作是個活東西,隻一晃眼工夫,便纏繞上幾匝。少年早把背後精光耀目的鋼叉連珠般發出,根根都打在彩練身上,深透木裏,釘了個結實。那彩練想是知道不妙,未卷在木上的一段不住往回掣動。

偏生那攀住木頭的二獸力大無窮,一任它怎樣抖顫伸拱,不能扯下一點。正在相持不下,少年的叉已發出來十把,倏地一聲大吼。二獸也各自發威,身子一抖,腦後長發似金針一般根根直豎起來。四隻前爪扳住大木,眸的一聲怪叫,往裏一帶,那兩條彩練便似裂帛斷絹一般,隨著二獸緊抱的那根大木,拉向前去十幾丈,直往崖上拋來。晃眼現出全身,乃是兩條怪蛇,先上來的竟是它的尾巴。

那蛇生相甚是獰惡難看。通體前圓後扁,上半身有小木桶粗細,皮色和爛肉相似,頭如蚯蚓,一張圓嘴噴著黑煙。額際生著七眼,目光如豆。齒如密錐,生在唇上,已有好些折落,血點淋漓。因為下半身纏在木頭上麵,全身一上崖,便朝前橫折過去。再將頭左右一陣亂擺,那顆長頭便粗大起來。

少年知它要蓄氣噴毒,吼一聲,手中又是兩把飛叉照準二蛇頭上打去。眼看打到,二蛇各將頭頸往後一縮,大嘴一張,咬住叉頭,隻一甩,那把叉便被甩向空中數丈高下,映著陽光,亮晶晶和隕星一般,直落蛇後絕壑之中。少年見勢不佳,忙吼一聲。扳木的二獸剛才鬆了前爪,往後縱開,那蛇已將身一拱,各順大木的一頭箭射一般穿去。二蛇下半身又纏在大木上,被飛叉釘緊,自然是追趕不上。二蛇一下穿空,益發暴怒,折轉身又朝少年穿去。少年早有防備,已經往後縱開。連那千百隻豹子俱都紛紛後退,讓出一片空地。少年這一次舍了飛叉不用,徑抓起地下石塊,照準蛇頭便打。那兩隻猴形怪獸也跟著學樣,卻比主人還要靈活得多。仗恃縱躍高遠,力大身輕,各捧住大小石塊,存心和蛇逗弄,不時竄東跳西,挨近蛇身,等蛇將要作勢穿來,迎頭就是一石。接著身隨石起,一縱便十餘丈,那蛇休想傷它分毫。少年手上頗有功夫,石發出去又沉又穩。

饒是二蛇目光銳利,閃躲迅速,也經不起這一人兩獸三下裏夾攻。還算是蛇嘴皮緊肉厚,富有彈力;蛇又心靈,一見石塊打來,知難閃躲時,能用嘴巴拱擋。雖沒有傷中要害,近頭一段已是皮破血流,傷痕累累了。少年見那蛇隻能用身子憑空拋甩飛竄,不能順地遊行;而且各不相顧,不能帶著附身大木來追;毒煙不能及遠,立處恰又是上風,益發放心。也不近前去,隻管把手中石塊發個不休。那兩條怪蛇也是急怒發威,不肯後退,仍在亂石飛落之中左閃右躲,此穿彼逐,欲得仇人而甘心,兀自相持不下。

這時呂偉、張鴻藏身處正當人蛇相鬥右側的一株古樹空腹之內,離崖不過四五十丈。

幾番諦視少年,體格相貌,並非土人種族。生相雖然雄壯,臉上並無戾氣,隻是嘯聲如獸。但他率領著這許多虎豹異獸,自己帶有婦孺,如被發覺,好了便罷,一個不好,豈非自取其禍?好生躊躇。後來看出蛇信甚長,蛇頭經打,尤其那七個蛇眼厲害,少年和異獸這般打法,決不易將蛇打死。休說傍晚風勢一變,隻要被蛇口中毒氣噴出,凶多吉少。便被它逃了下去,少年叉上不似有毒,那蛇如此靈巧,必能拔叉脫身,豈不仍留大害?

想了想,呂偉打算冒險,施展多年藏而不用的絕技,助他將二蛇除去。便悄悄對張鴻道:“今日我等處境頗危,除非蛇死,獸群退去,行動方保無虞,否則吉凶難卜。看神氣,蛇如不死,少年決不甘休,兩下裏相持到晚,於我們大是不利。這次恰好我因恐蠻山多險,將業已收手不用的百步飛星神弩帶了出來。我意欲冒一點險,繞向前麵,去打蛇頭怪眼,或者能以奏功。不過這等野性人,終是難測,但能不見為妙。如我形蹤被他發覺,不問他相待好壞,哪怕他錯會了意將我困住,他手下有這些虎豹靈獸,人力決難取勝。我如不出聲招呼,大家千萬不可上前,以免差池。我一個人即使不幸,自信還能脫身。雖不一定便會這樣,總是謹慎些好。煩勞賢弟代我約束他們。”

說完,呂偉便繞到坡上,用手端著百步飛星神弩,略一端詳遠近,朝前比了比,覺著甚為合適。正待遇機下手,那兩條怪蛇連受石塊打傷,勢子業已漸衰,忽然身子往上一拱,直立起來。呂偉見是機會,手中弩箭一緊,正要乘少年發石之際朝蛇頭上的七隻怪眼連珠射去。那蛇倏地同時將頭急擺了兩下,再連身往後一揚,立竿倒地般往崖底直甩下去,那帶著大木的下半截身子,也跟著往崖下回卷。呂偉因想避那少年耳目,略一審慎,弄得時機坐失,那蛇已連身逃走。方在惋借,不料那猴形怪獸,竟似早已防到,蛇的上半身剛往後一倒,下半身拖著木頭卷走沒有多遠,二獸早一縱身,疾如投矢,飛步上前,伸出那鋼一般的前爪,一頭一個,將那根大木抓牢。隻跟著往前滑出丈許遠近,便即收穩勢力停住,一任蛇身扭拱不歇,休想扯動分毫。可是蛇力甚大,二獸也拉它不上,兩下裏隻管相持。

那少年急得無計可施,幾次走近前去,用刀在蛇身上作勢欲砍。想是知道斬為兩截,蛇仍不死,更沒法善後,俱未下手。

過有頓飯光景,呂偉居高望下,隱隱見崖中忽有三四條彩影閃動,猜是那蛇勾來了同類。那等厲害惡毒的怪蛇,休說是多,如有一條竄上來,也非易事。何況今番不比上次,有了防備,並非預先用大木乘勢卷住蛇尾。如任其自在遊行,少年和二獸雖是力大身輕,恐也難討便宜。呂偉正替少年擔心,那大木已被二獸一下拉過來兩三丈遠。少年見狀,方在喜嘯,見崖下彩虹掣動處,四條同樣怪蛇互相盤糾,直甩上來。一上崖便自分開,朝少年和二獸分頭竄去。嚇得二獸丟下大木,回身便縱。少年知道厲害。忙即縱退,一聲長嘯,千百群豹與那隻大虎,立時紛紛逃散開去。

呂偉定睛一看,內中兩條仍是纏在大木上被叉釘住的。其餘兩條,俱隻有半截身子。

大的一條,正是適才被五豹抓斷身子的那條,近尾一截滿是獸爪抓裂的傷痕。斷處僅去蛇頭四分之一,舉動猶自靈活。另一條比以上的三條要小上三倍,身子已去了一小半,像是齊半腰被人斬斷,血跡淋漓,行動也比較緩慢,不知是否靈姑先前所斬。這四條蛇一上來,那兩條斷蛇俱都將挨近頸腹那一段貼地,豎起下半截殘軀有好幾丈高下。並不頭前尾後順行,乃是尾巴在前,昂首後顧,朝著麵倒行,去追那少年和二獸。盤旋滑行於草皮石地之上,疾如飄風,幾次追近少年,便將下半截身子朝下打去。還算那少年縱躍矯捷,又有兩隻猴形怪獸冒險救主,不時拿著石塊上前去打,引它來追,才得沒打中。

蛇身落處,隻聽叭的一聲大響,地麵上便是一條印子,有時山石都被打出一條裂痕。少年一麵縱逃,一麵拔出身後飛叉投擲,無奈近要害處俱被蛇嘴拱開,等到把叉發完,雖然蛇身上中了幾枝,除了引得它益發暴怒,來勢越急外,並不見有甚效用。

同時那被少年飛叉釘纏在大木上麵的兩條,正各低了頭,去銜住叉柄,往外一陣亂拔。因為叉上都是倒須刺,先時蛇身護痛,那蛇隨拔隨止,時常舍此就彼,中道而廢,一枝也未拔出。反因利口將叉柄咬斷兩根,益發嵌入肉裏。內中一條,不知怎的一忍痛,銜著半截叉柄,頭往上一揚;一根短鋼叉帶著一大片血肉隨口而起,拋有數十丈高下。

這一開始,二蛇俱都不再顧借皮肉痛苦,緊接著又去拔那第二根不迭。

呂偉因四蛇齊上,先兩條有大木絆住無妨,不得不舍緩就急,先除那兩條斷了尾的。

誰知那少年和二獸竟不朝坡這麵避來,越逃離坡越遠。弩已多年未用,恐難命中,隻得停手等待。正想再不過來,便繞追上去,忽從崖口那一麵飛起一柄帶著血肉的鋼叉,映著日光,搖搖晃晁落下來,斜插在前麵草地之上。側回頭一看,原來是蛇身上的鋼叉,已被它用嘴拔起。斷了尾巴的已如此厲害,一被脫去束縛,那還了得。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呂偉端弩朝二蛇一比,恰好左麵一蛇銜住叉柄,正在忍痛上拔,全神貫注以叉上,剛剛拔出半截,頭漸昂起,真是絕好下手的良機,哪肯放過。忙一按弩簧,用十成力,將一排十二根毒藥飛星弩箭朝蛇的七隻怪眼打去。那蛇萬不料到仇敵已被同類追出老遠,還有人暗算。那弩箭俱是純鋼打造,隻比針略粗,尖頭上灌著見血封喉的毒藥,發時一些聲響俱無。呂偉因恐蛇身太長,皮粗肉厚,打上去無用,專心打它的眼睛,隻要有一枝打中,也難活命,何況十二枝連珠發出。左蛇剛一受傷,吱的叫了一聲。右蛇不知就裏,昂頭去看。呂偉正在打第九枝箭,準頭略微一偏,右蛇眼中也分別連中了四枝。

呂偉還恐藥力不夠,又取出一排安上,準備再找補兩箭時,忽聞虎嘯之聲。回看少年,已被兩條斷蛇追急,又從遠處往回逃遁。兩隻猴形怪獸跟在後麵,雖然用石塊去打二蛇,二蛇這一次竟似認準少年是它仇敵主腦,一毫也不做理會,仍是緊追少年不舍。

二獸見主人危在頃刻,連引蛇兩次未引開,一時情急,趕上前去。為首的一個竟不顧厲害,伸出鋼一般的左爪,照著大的一條七寸子上就是一下。二蛇原是大半身子豎起,用靠近頸子的一段貼地,再將頭部昂起數尺,扭頸反顧。成一L字之形,以後為前,兩下分列盤桓,倒行而追。雖各斷去小半截,也有好幾丈長短。加上是兩下夾攻,遊轉如飛。

所以一任少年身手多麽矯捷輕靈,也是不易躲閃。

那大的一條追離少年最近,身子一拱,正要往下打去,恰值怪獸一爪向要害處抓來。

那蛇一護痛,不顧打人,忙即張開那水桶大小,密牙森列的利嘴,正待回頭朝仇人咬去,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呂偉恰好看到。因見二獸如此忠義,急於相救,慌不迭地覷好準頭,一按弩簧,把剛上好的一排弩箭接連發了四枝出去。剛巧那蛇張口回顧,兩枝中在眼裏,另兩枝俱打在大嘴之中。那蛇覺著嘴裏一陣奇痛,將嘴一閉,將頭一擺,緊接著將豎起的身子往後反打下來,那怪獸原極機警,一爪剛抓向蛇頭,便知危機瞬息,蛇必回頭來咬,並且還要防到那另一條斷蛇;身子又矮,如往上縱,恰好被它咬著。於是一麵收回左爪,一麵將身子往下一蹲,避開來勢,準備往側麵無蛇的一方縱去。主意想得雖好,無奈那蛇回首也是飛快,眼看雙方相對。這一來,休說被它咬上,難以活命,便是被它拱上一口,也未必吃得住。多虧呂偉這四枝神箭,那蛇受不住痛,略一遲頓,怪獸已似彈丸離弦般斜縱出去。

就在此時,另一怪獸原向較小這條斷蛇追去,還未下手。少年所騎黑虎先時被少年喝開,隻是蹲伏在附近高崗之上,朝著上麵眈眈注視,後見少年危急,一聲怒嘯,便從斜刺裏追將過來,正待作勢撲去。那蛇見同類為仇敵抓傷,剛舍少年旋身去追,怪獸和黑虎也雙雙縱到。黑虎先撲上前,身子還在空中不曾下落。呂偉頭四箭得了手,一見小的一條斷蛇也旋過身來,覺著機不可失,當下舍了前蛇,一偏手,又發出三枝毒箭。偏巧那蛇聞得虎嘯,便不再問同類死活,正在昂頭張口待敵之際,三枝箭連珠中在嘴裏。

一護痛,閉了嘴,將身子一陣亂搖,便朝下一倒,意欲朝虎打去。這時怪獸也自縱起,大約是怕傷了黑虎,趁勢一伸兩條堅如鋼鐵的長臂,就空中抱緊蛇身,拚命往外一拔,然後放手縱落。那蛇驟不及防,不由往外一偏,落將下去。因為身子剛橫過來,正壓在前蛇的身上。

二蛇身子懸空,略一停頓,又是叭噠一響,兩蛇長身同時落地。互相往回一卷,便糾纏起來。彼此毒性大發,哪還認得出是敵是友,隻略微屈伸了兩下,便和大木上兩條死蛇一般雙雙死去,蛇頭搭不上來。

這時那虎和二獸已被少年喝住。少年見四蛇先時那般凶狠,後來竟會無故死去,好生不解。坐在虎背上喘息了一陣,便獨自往大木前去。到了一看,兩條怪蛇的頭都向下垂搭著,隻額上七隻怪眼有睜有閉,一時也看不出致死之由,疑是暗中得了神助。因為奇腥觸鼻,不耐久立,正待回身,忽聽二獸悲鳴之聲與虎嘯相應。知道二獸從不輕易這般鳴嘯,不禁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適才用斥擊蛇的一個,用左爪捧住一隻右爪,渾身的毛根根倒豎,由另一怪獸半扶半抱,並肩悲嗚而來,忙即迎上前去。少年見它那條抓蛇的右爪業已腫起兩三寸厚,皮色由黑變成了紅紫,皮肉脹得亮晶晶,似要漸漸往臂腕上腫去。知是適才拚命救主,爪裂蛇頸,中了蛇毒。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剛伸手要向傷處撫弄,卻被沒受傷的一個伸臂擋住,不令近前。口裏叫了兩聲,將受傷的同黨放倒在地下,徑去少年身後,將那未發完的短鋼叉抽一支,拉了少年的手,往兩條斷蛇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