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蕩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02

歸途忽遇現住觀中偏院,化裝道童的妖婦,見了秋月,便借話勾搭,強拉秋月陪她同去湖邊遊玩。秋月隻十餘歲,知識己開,見妖婦神態****,料是不懷好意,極口推說師父法嚴,快做夜課,不敢貪玩,必須即時歸去。妖婦依然強拉不已。秋月心正害怕,妖婦偶望天空,忽然麵容遽變,忙使了個眼色,故意喝道:“我師父今晚回觀,必往湖邊賞月。快給你師父去說,我知他自釀陳酒甚好,速賣一壇給我,送到偏院門外,由我自取。這是十兩銀子酒價。如不代我備好,這頓好打,你卻禁受不住。”說著取了一錠銀子遞過,借勢又捏了秋月一把。秋月明知妖婦忽變口氣,如此做作,必有顧忌原由,欲使難堪,故作不解。妖婦見狀,好似有些惶急,厲聲喝道:“蠢東西,莫非連這幾句話都不會和你師父說麽?如辦不好,叫你知道厲害,還不快滾!”

秋月見她已發怒,不敢再強,隻得假裝害怕回走。到了觀前高地,借著大樹隱身回望,適才妖婦立處忽多了兩個少年。暮色已深,月光雖然漸吐,光景仍是陰暗,相隔又遠,看不清是否先見兩少年。隻覺出雙方似在爭論,一會便同往舊埠頭前走去。三妖人在湖岸一同立定,指點談論,一會忽然不見。等到回觀,忽見妖婦立在所居偏院門外,已然先到,遙向秋月喚道:“孩子,酒不要了,過兩天我再尋你同玩,銀子給你買衣服穿吧。”秋月不敢回答,到了密室,借著默寫功課掩飾,報知前情。

史涵虛問明經過,自是驚疑。到了半夜,又向洞庭君通誠,請現法身。又虔心占卜,卦象與前無什出入,並無壞兆。隻算出明日仙人要來水雲村,餘俱不能明悉。過了子夜,又冒著險,借故去往湖邊守候,以為這等虔誠,洞庭君必現身指示,不料直到天明,並無回音,天明後湖麵上忽有大隊魚蝦突出,聚成前述字跡,愈覺得事情緊急,也許身側已有妖人窺探。回觀略向心腹門人叮囑;便去往水雲村楊永家中,等候仙人降臨。到了午後,卦象果然應驗。

張、林、石三人聞悉前情,照膽碧張錦雯疑心兩少年本與妖道同類,但非同謀。因聞妖道盜竊湖底神鍾,心生覬覦,暗中圖謀,意欲到時坐收漁人之利,乘問奪取現成。

石玉珠道:“恐不盡然。我想那少年如非青城門下,也是各正教中的新進之士。秋月後來所見,與妖婦同去湖邊的兩同黨,雖然衣著年貌大致與之相似,一則隔得遠,正當日落以後,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二則妖婦看上秋月已然成人,正欲施展邪媚,盜他童貞元陽,忽然發現同黨飛來,恐被看出與外人勾搭行徑,並假裝買酒為由,借詞掩飾。這類妖邪專喜采補,結識外人多半不以為意,妖婦竟會對他倆如此畏忌,來的又非本夫。

史道爺先見兩少年,在常人眼裏雖然覺得行徑詭異隱秘,我們看去卻是平常。他倆對操舟小孩那等愛護周濟,妖人哪有如此好心?並且言談動作也決非妖邪一流,怎會與之同類?以妹子觀察,這兩少年同出行道必還不久,此次不是奉有乃師密命,便有別的前輩高人指點,知道二妖人要往舊埠頭下用那邪法行使毒計,或對水神加以侵害,先期趕到,出其不意,假裝成遊人守候在側,等妖僧妖道走去,入水破法,使其邪法無功。因是初生之犢,又必有些神通,去時頗具自信之力,準備一被妖人看破,立即動手。所以行徑稍為大意,隻在樹後略為閃躲,妖人一去,便自下手。惟其如此,也才容易成功,未被妖人覺察。

“坐小船作怪的三妖人必自恃妖法高強,又知此事隱秘,各正教中人尚無知者,君山有妖婦坐守,並無敵人蹤跡。兩少年初到就被看見,也必定以為如是敵人,必要出手作梗,就算暗中窺探行動,也不會就在近側樹後藏伏,可見是常人無心撞見,有什相幹?

還以為所使妖法,外人難破,下手又極迅速隱秘,隻要當時未被真的敵人看破行藏,便無大礙。卻沒想到敵人行跡雖然大意,卻先就準備好破他好謀之法,占了先機。他才一走開,便容容易易把妖法破去,並還許設有幻景代替,以為掩飾。妖人固是絲毫未覺,連妖婦和那後來二妖黨去往行法之處查看,也認作邪法尚在,不曾看出。

“此事我如料得不差的話,兩少年必定得有師長預示先機,全局定有統籌。兩少年突見妖人,一個竟欲伸手,吃同伴阻止,便由於時機未到之故。但他得手以後,妖人並未察覺,初出行道的人十九貪功好勝,喜歡冒險,看事容易,日內必去無疑。好在我姊妹已有賢居停,史道友可先行回山,今晚我們先著一人前往君山,略為探看,就便查看;日埠頭下雙方所為是什用意。明早再假裝遊玩,同往君山相機行事。如能遇到暗破妖法的兩少年,也許容易知道底細與妖人伏誅之日了。”

林綠華極口稱善,張、楊、史三人也覺石玉珠所料極為有理。史涵虛因妖婦已然看中秋月,心中掛念,急於回山,不等席散便自別去。石玉珠恐他歸去遲了,意欲贈符行舟。史涵虛說:“貧道略識尋常遁甲小術,可以促舟速返,歸途還不會慢。倒是秋月安危可慮,盡管小徒尚有一點智慧和定力,終是年幼識淺,妖婦邪法厲害,無力抵禦。三位仙姑如不光臨,妖婦近日又無顧忌,明日便要令其逃往別處,藏伏避害了。仙姑如賜一護身定神靈符,使能防備萬全,實為感謝。”石玉珠道:“妖婦未見,深淺難知,有此一符,被其識破,今高足若定力不堅,反為受害呢。”史涵虛仍然力求。石、林二人同道:“這類符,大師姊功力最深,常人得去,也可應用,但須持符人定力堅強,始能保得一時。相贈不難,仍須道友力囑令高足用時守定心神,不可心神搖動。”說罷,張錦雯便向主人要來黃絹,畫了一道護身靈符,傳了用法。史涵虛稱謝接過,隨即起身道別,由後門走出,往君山趕去。

這裏眾人商談了一陣,不覺天近子夜,估量史涵虛早已到達,仍由林綠華往探,初意史涵虛必在後殿丹房守候。及至飛到湖神觀後殿,各層殿上神燈光亮,觀中道士多因夜深入睡,四處靜悄悄的,不見一人。月色清明,湖中夜行船頗多,不似有事的情景。

也許史涵虛回觀發現妖人有什舉動,前往探察,暫時離開。林綠華正盤算或者隨便喚起一個小道士詢問,或者就去妖婦寄居的偏院以內查聽,忽聽丹房牆後有人低語。趕近一聽,原來牆上有一離地甚高的小門,外有字畫掩蓋。內裏有一間密室,乃史涵虛平日避客人定之所,房中說話的兩道童,一個正是秋月,上次林綠華來時也曾見過。此時正在雲**打坐完畢,準備安息,一見有人推那暗門,便走了出來。看清是綠華以後,忙即請人密房,跪拜行禮。未等發問乃師何往,秋月便低聲先問道:“家師日裏便往水雲村楊家等候仙姑去了,林仙姑曾見到麽?”綠華聞言,心料史涵虛多半在途中出了什事,因恐二童驚急,且不就本題回答,先問乃師平日行法催舟遲速,竟是早應回觀,越知所料不差。於是又盤問觀中妖人行蹤。

秋月答道:“家師原在湖邊守到天明才走,行時十分焦急,說妖婦對弟子心意不善,此去不問仙姑是否能到水雲村,黃昏時候必歸。走後也無什怪異之事,隻午後見有兩個身材瘦小的外鄉人在舊埠頭上徘徊凝望,遠看頗似前見兩少年。恐其生疑,未敢去細看。

後來這兩人自己走近,才看出兩個乃是中年人,隻衣服和身材有幾分相似。因這兩人在;日埠頭上停留些了時,我疑心他們是妖人黨徒,便留。了神。一會兩人同往後山,便不再見別的形跡,卻未看出有甚異處。我剛才做完夜課,因家師素來言行如一,今天到此時不歸,料被仙人留在楊家有事,心正掛念,仙姑便來了。照剛才仙姑所問的話,莫非家師已先起身回來了麽?”綠華不便哄他,隻得答道:“適才和令師先後起身,此時未到,必是舟行不如飛行迅速,落在後麵。即使今晚不回,也不必驚恐,更不可向觀中人透露。”兩道童人均精明,聽出話裏不妙,麵上立現憂急之容,跪地哀求道:“照此說法,家師必已出事,望乞仙姑憐念,救他脫險才好。”綠華力說無礙,無須如此著急。

秋月道:“弟子也知家師少年出家,為人忠厚好善,生平不曾做過一件錯事,不會受什慘害。但是家師無甚法力,決非妖人之敵。日前弟子等見他日夜為了妖人憂勞,時常犯險去往水邊窺探,曾勸他為本身吉凶占上一卜。家師力言:‘環湖千萬生靈要緊,存心自有天知。如先有吉凶成見,心生顧慮,隻想趨避,事便難辦,結局仍避不開。該如何還是如何,徒亂人意,有何益處?我屢次占算,不過想多盡點人事而已。事如順手,免此浩劫,不必說了;否則便盡得一分人事是一分,求以人力戰勝天心,至少也把災害由大減少。其實此舉也在數中,我個人一身安危有什相幹?’所以家師連日卜象不明,心雖憂疑,從未為自己占算過一次。興許蹤跡被妖人看破,或今晚行法催舟回來時路上相逢,被妖人看破,捉去查問,家師這麽大年紀,怎能禁受?再要不好,連命送掉,如何是好?”說罷哭了起來。

綠華道:“不妨事,適見令師麵上並無凶色。此時不歸,虛驚也許不免,但他五行有救。令師來時惟恐你遭受妖婦暗算,向我們討了一道護身靈符。那符如是你用,功效還差;令師雖然隻習尋常符篆,但有多年吐納之功,心神靈明湛定,對敵不行,有此靈符,必能暫保一身。隻管放心,性命決無妨害,依我看來,妖婦現住本觀偏院,令師又是由外回轉,水中風平浪靜,月明如晝,並無妖人作怪形跡,多半登岸時發現妖人鬧鬼,暗中窺探,被其看破,人定落在本山,不在偏院困住,便在後岸囚禁。你二人千萬不可憂急張揚,我此時如探不出下落,或是當夜,或是明早,必與兩位師妹同來搜索妖跡,準保令師平安回來便了。”二童見綠華銳身自任,心方略安,一同收淚拜謝。

綠華又略略吩咐幾句,正想飛出去趕往偏院探看,猛聽院中急風颯然,覺出有異,忙打手勢令二童噤聲。還未及走出查看,跟著便聽有人掀簾進了外問,忙把身子掩向門側暗中戒備。來人好像來過,一到便打著壁上小門喚道:“秋月小弟弟,快些起來,跟我吃酒去。”秋月聞言,將手一比。綠華料是假扮道童的妖婦,因嫌密室地窄,恐妖法厲害,遭了誤傷,或將房屋損毀,便打手勢,令秋月叫她在外稍候。秋月會意,在內答道:“今晚師父不在家,我本想尋你去,隻怕師父生氣打我,這屋有人,也大小,你莫進來,我穿好了衣服就出去了,你在院中等候吧。”妖婦答道:“盡管放心,你那師父外出雲遊,一時半時是不會回來的了。”秋月聞言,疑已遭害,心中一急,仍然忍淚,勉強低聲答道:“師父日裏出門,沒說遠去雲遊的話,你哄我,我不和你說了。”妖婦接口道:“實告你說吧,你師父不懷好意,見我師父要除水中怪物,暗中窺探動作。我師父生了氣,把他囚禁在一個地方。若非我師父今夜有事出遠門,要過三天才回,早沒命了。你隻要聽我的話,包你有無窮的享受,且比跟你師父強得多呢。”

秋月聽出乃師未遭毒手,知道綠華必能解救,心中一喜。又問道:“我真怕師父,他被你們捉去,關在什麽地方,能帶我去看一眼嗎?”妖婦似已情急,不耐再候,剛答了一句:“你師父就在後山。”跟著便改口喝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再如不知好歹,我一生氣,你就和你師父一樣吃苦了。還不快快出來,跟我一起走!”說時,綠華已早準備停當,因秋月想探乃師安危下落,不曾發動。及聽妖婦已有變臉之意,秋月再不出去,定要闖進來,忙把手一比。秋月口答:“你莫生氣,我出去了。”邊說邊開門出去。綠華跟隨身後。

當晚妖婦已然換了女裝,神情打扮都極妖豔。臉含媚笑,剛喚得一聲“小弟弟”,正待伸手去拉時,猛聽秋月身後有人喝道:“無恥妖婦,你來得去不得了!”心方失驚,一片光華已經罩向頭上,跟著綠華更由小門內飛身而出。妖婦原因妖道和同黨適才遠出,須過數日才回,又知史涵虛已被妖道囚禁,後殿密房早經查知,隻有秋月一人在裏麵。

即使撞見觀中道眾,也奈何不了自己。於是放心大膽換了女裝,前來勾引,認定手到成功的事,半點不曾防備。綠華心思又極細密嚴謹,查看妖婦的來勢和史涵虛所說行徑,盡管斷定不是自己對手,惟恐二童被其誤傷,或將房裏什物損毀,戒備甚嚴。乘著雙方問答之際,早想好一舉成擒之策。法力既較妖婦為高,下手更是神速,變生倉猝,突出不意,妖婦便有邪法異寶,也來不及施為,敵人麵目還未看清,身子早被金牛劍光罩住。

綠華再一施展禁製之法,休說逃遁還手,連轉動都不能了。

妖婦知道敵人劍光厲害,稍一轉動,全身立成肉泥,不禁膽落魂飛,嚇得顫聲急喊:

“仙姑饒命!”綠華看出她伎倆有限,心神越定,戟指喝道:“你這妖婦已落我手,放你不難,速將妖道覬覦水底鎮水神鍾的好謀,近日鬧什鬼蛾伎倆,妖道和諸妖黨的來曆和姓名,現在何處,觀主史道友怎會被爾等捉去,禁在何處,從實招來,許能免你一死;如有半點虛言,手指微動,便叫你形神皆滅,連想做鬼轉入畜牲道中都不能了。”妖婦一聽敵人竟知自己底事,照此情景,分明專為此事而來,益發憂急。想起妖道素來凶狠,如將機密泄露,就是敵人轉念肯容活命,日後妖道得知,必受苦痛,一樣難免於死。因此又急又怕又後悔,不禁哀聲痛哭起來。

綠華喝道:“你敢不說實話麽?叫你知我厲害!”說罷,將手一指,妖婦立覺全身上了鐵箍一般,痛徹心骨。慘聲急叫:“仙姑饒命!我說,我說。”綠華隨鬆禁法,方欲二次盤問,秋月接口道:“夜長夢多,妖婦又沒骨氣,這等鬼喊,恐將妖道引來,話未問明,又生枝節。請先問他家師下落,先去將人救出,再問詳細也好。”

綠華知他擔心師父安危,略一尋思,還未發問,妖婦已先說道:“我們有一人見你師父昨晚獨立水邊,直到天明,已生疑心,隻因知他無什法力,又未見有別的動作,不值計較,也就放開。誰知當時有事,稍為疏忽,不曾上前盤問,也未見他回觀,便自離開。後來我師父回來聞說此事,忙來尋他,人竟未回觀內。料定看出我們形跡,出去尋人與我們作對,早晚仍要回觀,便命先見他的人在水邊守候,相機行事,如考查出是無心之舉,也就作罷。到了夜間,我師父和幾個同道正要起身,他忽回轉,這才看出他也會一點尋常法術,越發疑心。等他上岸時,守候的人故意突然出現,攔路盤間。他以為馬腳敗露,心裏一驚,身上立有神光現出。經此一來,情虛可知。立時將他擒往偏院盤問;始終不吐實話。依我師父,本想殺卻。一則是我在旁苦勸;二則他有神光護體,人雖被擒,急切間卻難傷他性命。大家又忙著要走。他雖出外尋人,不知尋著也未。他雖無什法力,所約的人就來,也不會高明,到底不可不防,留在偏院,恐被來人覺察,萬一是個能手,我法力也有限,豈不吃虧?除我以外,又都非走不可。於是送往後山,封禁舊居崖洞以內。令我在側用法力逼他吐實,並用陰火煉化他的神光。我因獨居無聊,又不願和尋常老道士作對,想乘師父不在,約你去往偏院飲酒同玩,不料會被仙姑捉住,悔已無及。你如代我求情,請仙姑饒命,我必引往後山,將你師父放出如何?”

綠華聞言,暗想:“如在觀中處治妖婦,好些不妥。不如先救了史涵虛,就在後山崖洞盤問妖婦詳情,眾妖人何故離開。事要縝密。”便告之另一道童,令其守口,不許吐露。自帶秋月,夾了妖婦,同往後山飛去。妖婦見事已至此,隻得指明地點,撤去掩封洞口的禁製,引了進去。

那崖洞共隻兩三丈寬深,就著原有鍾乳,分作兩間石室。地上石筍甚多,洞頂奇石鍾乳略略下垂,容身之處不多。出口是個裂縫,高不過丈。內裏不透天光,景極幽暗。

外間一塊大石上麵設有法壇,壇上分立著大小四十幾麵幡幢,煙霧迷蒙,時有碧光鬼火隱現變滅,徐徐閃動。頂當中一盞神燈,共有七個燈光,化作七股黑煙,上升七八尺高,方始發出茶杯大小七團火光,碧焰熒熒,不住升沉浮動,照得全洞皆成綠色。鬼氣森森,冷侵肌發,置身其間,如遊鬼蜮。綠華見已不是上次妖道所居洞窟,正在留意觀察。秋月一眼瞧見裏問焰光閃閃,探頭一看,正是師父史涵虛,跌坐地上,四周時有一條條的碧影,長鞭也似連肩搭背挨次打到。環身起有一圈妖火圍住,高隻尺許,不時冒起,朝人撲去。

史涵虛坐在圈內,狀似入定,火光鞭影快到身上,便有一片光華騰起,將其格退。

秋月見狀,急喚了聲“師父”,便要朝前撲去。綠華忙喝:“且慢上前,你師父已被魔法禁製,身受鬼鞭陰火酷刑。此時因是無人主持,又有靈符護身,看不出它的厲害。魔法未破以前,怎可接近?就有我在此,一樣也吃現虧。一會便可脫身,忙他作甚?”秋月隻得停住。因連喚師父,不聽答應,心中憂疑,回顧妖婦隨立在側,憤無可泄,轉身過去,迎麵一個嘴巴,底下便是一腳。

妖婦被打,順口流血,哭道:“你師父又不是我害的,他們叫我代用法力拷間,我見他年老可憐,心還不忍。他們才去,我便停手,隻拿好話勸他。不信你問,就知道了。”說時,綠華已命秋月住手,向妖婦問道:“我看史道友所受禁製與壇上妖法同一路數,如有關聯,可速供出實話,免受酷刑。”妖婦忍淚答道:“壇上七煞修羅大法,原為取那湖底神鍾而設,準備移山之用,此時尚未成功。日前他們看出事情太難,已不打算使用,本想撤去。因有人說此法也曾費過些心力,將要煉成,撤去可惜,事尚難料,也許到日仇敵闖來作梗,不如姑且留下,可備萬一之用。史觀主所受禁製,雖是一人所為,與這法壇卻無關聯。走時全交與我代為主持,你如放我,他當時便可脫身了。”綠華笑道:“我本心將你殺死,既已悔悟,如將邪法收去,放了史觀主,我便放你逃生,如何?”妖婦大喜應諾。

綠華又問道:“這法壇你也能破麽?”妖婦恐綠華以此要挾,發急道:“這個不比史觀主的禁製,雖有他們傳授,法物也在我的手內,我怎有這麽大法力?望乞仙姑憐鑒。”綠華笑道:“我也知你不能,但我知竹山教下妖人多是疑忌凶殘,不論親疏,犯了他惡,一體殺戮。我如將妖法全數破去,你見了妖道,還可分說,偏我又無此法力。

妖道回來,見別的妖法全是原樣,隻史觀主逃走,而破法行徑又決非外人。你若說受我所迫,他必以為如是正教中仇敵到此,必將邪法盡破,洞中設施一齊破去;即使當時力所不能,也必另約能手前來。你更不會輕放,焉有隻救一人,底下不問之理?而我救人之後,又必將他師徒帶回山去,以防受害。妖徒定疑是你為史觀主言語所動,通敵私放,你豈不是難免殘殺了麽?”

妖婦聞言大驚失色,哭道:“我本良家女子,吃妖道攝去,平日雖然寵愛,傳授道法,但他為人狠毒,喜怒無常,不容絲毫拂逆,每日如伴虎狼,實無人生之樂。便這次勾引秋月,也是初犯。仙姑適才所說一點不差。賤女實願改邪歸正,如蒙仙姑垂憐,一同帶走,感恩不盡;如若不允,我也無法,隻好一放了史觀主,即便逃到遠方藏伏,非等他遭了孽報,不敢在人前出現了。”綠華道:“我放你生路,已是格外寬容,想隨我去,再也休想。放人之後,你另覓生路好了。”

妖婦知道身受禁製,敵人法力甚高,防備嚴密,不放人決逃不脫。無可奈何,隻得請綠華暫寬禁製,走向裏間,施展邪法,將手連指,地上那圈邪火立似一條火蛇,朝石壁石筍後麵一小葫蘆口內投去。再用手一陣連畫,那四外鞭影便向妖婦袖中飛回。綠華喝道:“妖道法物不能帶走,可速交出。”妖婦不敢違抗,隻得把袖中一麵畫有符咒血痕的竹牌取出遞過道:“史觀主已然脫身,仙姑開恩,放我逃生去吧。”綠華見她麵隱忿色,隻作不知,笑道:“這個自然。”說時,史涵虛也已睜眼,見了綠華,喜出望外道:“我知仙姑必來救我,果然得救。”秋月也趕忙過去相見。

綠華回顧妖婦,把手一揮道:“禁製全撤,你可去了。”妖婦口說一聲:“多謝。”

突地麵容頓變,緊跟著碧光一閃,人便無蹤。史涵虛,秋月方在駭異,同時白光一閃,一片輕雷響過,綠華喝道:“我不失言,便宜了你。此去如不洗心革麵,再遇別人,就難活了。”話未說完,一道暗綠煙火如箭一般往外射去。再看綠華,手上拿著一個葫蘆,仍立麵前,並未追趕。秋月料知妖婦已逃,便問:“妖婦如此刁惡,怎不殺她呢?”

綠華笑道:“此事也是難怪。她初被我擒時,倒也十分害怕,一味乞憐求活,不敢妄生他想。後來來到妖穴,她聽我說無力毀那法壇,想到妖道凶殘多疑,洞中邪法如若全破,回來還有推托,如隻將人救走,禁製史道友的邪法又是她親手所破,妖道回來,看出是自己人所為,百口難辯,無以自解,所受茶毒有甚如死。尤其這發妖火的葫蘆乃妖道所煉異寶,妖道因自己必須遠出,妖婦不能帶走,但又防她一人勢孤,特留此寶,為她防身禦敵之用,順便火煉史道友的護身神光,逼吐實情。這葫蘆關係至為緊要,如若失去,即使史道友仍困此間,妖道也必不容,何況人寶兩失。妖婦想是自知法力淺薄,無可投奔,情急匆迫之中,覺出我不能破那壇上邪法,本領有限,妄想出其不意,乘機奪了逃走,然後相機行事。算計妖道如能收容,便仍隨他一路;否則,便逃往遠方隱伏,有此葫蘆,也可防個緩急。卻不知我並非真個不能破此法壇,乃因竹山教中頗有能者。

妖道心貪,自私心重,出約同黨,原出不已,實非所願,就眼前所約諸妖人,也未始不生疑慮,能不找人便不找人。此時以為事甚機密,如敵人尚無如聞,所圖謀應付者,隻在湖中原有的神禹禁製,不曾防到我們。我如將法壇破去,他知對頭已然發動,有人來此破法,自知力弱,起了畏心,必激得他廣延有力同黨,來此相拚。事情一旦泄漏,異派妖人聞風繼至,非但我們事情棘手,並許事後還留隱患。再者,那天罡七煞禁法,我姊妹三人俱都隨時能破,無足為慮。隻得將她穩住,使其心安意泰,不加戒備。為此用這反間之計,連史道友的禁製,都逼令妖婦自破,以免我破法時雷火法寶將洞毀壞,留下痕跡,引起疑心。

“經此一來,妖婦自不敢再與妖道相見。我再將史道友帶往水雲村藏起,稍布疑陣。

妖道歸來,見此情景,定必疑心妖婦因他暴虐,久已生心內變,這次又受了史道友的蠱惑,乘他和諸妖黨往返數日耽延,又留了兩件法寶給她,兩人同謀,帶了法寶逃走,殆無疑義。否則,如是各正教中仇敵到此,不特洞中要留有殘破痕跡,那法台即或當時來人無力破去,也必請了能手來破,萬無存留之理。妖婦若不能幸免,也還留有劫灰殘骨。

如今法台無恙,人寶兩失,分明不是外敵所為。我不過把無足輕重的妖法暫時留置不問,到時卻可以去若幹強敵阻力,不是好麽?

“至於妖婦後來心事,在她收那鬼鞭,不舍獻出時,我已看破,早就防到她要乘隙發難。我因妖婦人雖刁狡,本性尚非極惡窮凶。相隔那麽近,所用邪法又極神速,如換別的妖人,想必乘機報複,一麵奪取葫蘆,一麵對我三人下手暗算。她卻隻為自己未來安危著想,並未起念傷人。固然我暗中防備,凶謀決不能逞,但她不可能知道我有防備。

而且事前又苦口求我收容,不允才行此急智。可見她隻是陷身妖黨,盡管****墮落,平日並未十分為惡害人。我有意放她一條生路,也是為此。不然她逃時我一舉手,立成粉碎了。”

三人談了一陣,綠華便對秋月說道:“你現在可以回觀,暗中告知師兄弟們,就說令師已被仙人救走。但不要說出人在水雲村隱伏。你和大家隨時留心妖道和二少年的舉動,但不能露出私毫行跡來。妖道如在觀中查詢令師的下落,可答以那日忽然外出未歸,許是在施主家中留住,這樣乃是常事。萬一妖道發怒,或有別的異事,隻管從容應付,到時自有人來料理。聽妖婦口氣,妖道回來,至少也要在兩三日之後,觀中道眾決不會受害,此舉不過姑防萬一,無須憂愁。妖婦已去遠了,天明再來,帶你同往水雲村好了。”秋月心羨神仙,本想乘機向綠華哀求接引。繼又想:“師父恩重,剛得脫險。又是一位女仙,未必肯允,今尚非時。好在仙人須待除了妖道後才走,不必這等亟亟。”

因而幾次欲言又止。

綠華隨駕遁光,帶了史涵虛,同往水雲村飛去。到時天已將明,楊永兄妹仍在園中精舍陪伴著張、石二仙坐候,不曾歸臥。張錦雯因綠華去時較久,恐遇仇人對敵,欲往接應。石玉珠道:“林師姊素來謹慎機智,這裏隔君山不過數十裏湖麵,如與仇人鬥法,老遠便可望見劍光。適才我在外麵升空遙望,今晚月明如晝,浪靜風平,湖中還有客船來往。後山十二螺都是靜悄悄的,清澈可見。不像有什事的情景。也許林師姊到後,聞得日裏又出甚變故,或是探出仇人君山以外的洞穴,跟蹤查探。或是敵人有甚鬼蛾伎倆,在彼施為,暗中守候,卻是難料。現非正經下手之際,我們行蹤越縝密越好,以免打草驚蛇,徒令敵人多懷戒心,添約幫手,幹事無益。就要去,也仍照預計,等到天明,裝作遊玩再去不遲。張錦雯終不放心,正想說數十裏水麵不消片刻便可往返,隻暗尋史道友一問,不至驚動敵人,還是去看一次,相機行事,免有疏失,話未及說,綠華便帶史涵虛飛下。

說完經過以後,楊永因三人就要起身,早命人備好宴席,請眾吃完再去。石玉珠笑道:“先前張師姊不願在主人家中住下,便為招待太好之故。愚姊妹閑雲野鶴,雖離仙業尚遠,人間煙火葷酒也未全盡,但隻是偶然乘興一嚐,往往經年不食,成為習慣,固然同道往來,時或款待,均非塵問食品。昨日初到,主人意盛勤厚,隻得叨擾。如以人世待客之習,每日早晚盛宴款待,便難領受了。最好請自今起,不必再備酒食,有此數間房舍下榻,足感盛情,別的就無須了。”史涵虛也說:“可以無須。”楊永原因仙賓寵臨,不知如何款待才好,聞言驚恐道:“弟子原是一點微誠,既然三位仙姑不喜世俗飲食,以後略備鮮果香茗如何?”綠華道:“那也不必,我們不用客氣,如有所需,自會說的。此時盛宴已設,妖人不在君山,稍遲無妨,這次就領盛情,下次不必好了。”

楊永喜謝,隨請入座。

眾人一邊歡飲,一邊商議去探敵人蹤跡之事。張、林二人本不主張楊永同去。楊永兩次遇仙,向道之心甚切,自知膏粱子弟,恐被見輕,又恐煩讀,致令他去,不在己家居住,未敢輕易開口。卻在心中盤算,亟欲乘機明誌,便道:“事關億萬生靈,隻要能除敵免劫,便舍了身家性命也值。何況有三位仙姑在前,未必便遭慘害,雖然自知無能,決不敢置身事外。再者三仙是外路口音,女子遊山,不帶侍從,易啟猜疑。弟子如作後輩隨從,便可無礙。仍望三仙攜帶,少效微勞。”石玉珠見他意誠心壯,便道:“公子誌切救人,即此善念,已邀天眷,同往無妨。但裝作晚輩隨侍,決不敢當,姑以堂兄妹相稱便了。”楊永堅持不敢平輩稱呼,三人強他不得,隻好允其以姑侄相稱。

席散以後,立即出發。楊家原有遊船,可由後園溪中直泛洞庭,便同登舟,向著君山而去。因算計妖婦已逃,妖人遠出,所查訪者隻是埠頭水中有無妖人潛伏和昨日兩少年的行跡,發難之日尚早,正可就便一覽湖山之勝,便不以法力催舟,由著舟人慢慢搖去。

這時雲白天青,朝日初上,湖波浩渺,千頃汪洋,風帆片片,三三兩兩,遠近駛行,直到天邊,一望無涯。遙望君山,一叢黛螺浮沉於碧波之中,煙樹溟濛,蔚然蒼秀,有如波中新浴初起,鮮豔欲流。張錦雯笑道:“似此風景,絕勝圖畫。大好湖山,惟又想得到中伏禍機,這巴陵千裏環湖諸郡的億萬生靈,都有陸沉之憂呢?”林綠華道:“幸是史道友、楊公子早日識破妖人之法,否則真不堪設想了。”張錦雯道:“事難逆料,就我們先悉隱微,預有戒備,到時能否勝任,化險為夷,尚不可知。竹山教中頗有能者,師妹莫把事情看易了。”石玉珠笑道:“林師姊素日行事謹慎小心,大師姊更喜長妖人的氣勢。休說自來邪不勝正,便是師父,如覺此事太大,浩劫難於避免,也必有所警戒,不會毫不在意了。”張錦雯道:“正因師父不肯多說,才感覺出此事未必成自我們呢。”

林綠華道:“我們隻是盡心盡力,外人如能成此大功,可知也是各正教中同道,隻要同心協力,免此空前災劫,誰成功不是一樣?何必功出自我,計較成敗則甚?”

楊永道:“林仙姑此心,便是無量功德。以史道長的卜象和水神所示,此事必由三位仙姑之手成功無疑。”林綠華道:“那倒不然。家師曾說為日尚早,必有原因。我們早來,也隻相機應付,試為其難。如由我們成功,隻等三數日內妖人回山,便即除去,豈不簡便?家師也不那等說法了。我們人隻三個,妖黨卻越來越多,時日一久,詭謀已成,事也更難,如何可以看得容易呢。”楊永本極崇信三仙法力,必能勝任,見都如此說法,可知前路甚難,不禁憂疑形於顏色。

石玉珠自到水雲村,便對楊永留神觀察,見他委實義俠仁勇,向道誌誠;這時又看出他是憂念生靈,並非以自己身家性命為念;根骨資稟雖非上等,也是具有夙根,不是庸常一流人物。石玉珠方在暗中嘉許,欲加指點,偶一眼瞧見前途水麵上有一小舟,上坐兩人,由一小孩操舟,從右往左,直向君山腳下橫駛過去,其疾若箭。因為相隔遙遠,湖上又正起風,雖在晴日之下,舟小波高,船頭兩人,一個微現側麵,一個隻能看見背影,看不清人的麵貌。舟行絕迅,橫浪而渡,毫不偏斜起伏。所經水麵,少說也有三裏,轉眼之間便傍了岸。及間綠華,傍舟之處又正是君山舊埠頭下,不禁奇怪。石玉珠忽然想起史涵虛昨日所見兩少年,也心中一動。再看兩人已經上岸,果然身材矮小,不似成人,越知沒有認錯。除楊永凡目,隔遠未見外,張、林二人也已看見,見兩少年到後,便往山腳林中走去。操舟小孩把船泊好,也跟蹤追去。楊家本是土著,遊玩人多認得,湖上來往的船正多,若突然疾行,恐驚世俗人的耳目。心想:“兩少年初到君山,必還有些時日停留,不會就走,去了必能找著。即或要走,既然發現,留了點神,也逃不過眼裏,臨時分人飛身追趕也追得上。何況少年兩次均駕小舟來遊,這次並令小舟停著等候,好似數十裏湖麵均難飛越,想來未必有什法力,不必忙此一時。”便暗中行法,使坐船稍微加快,不令遊人及船夫看出異樣。船隔君山本還有數裏之遙,經此一來便有了點耽擱。及至船到君山,一行上岸,先去湖神觀,秋月早在途中迎候,接到了後殿。秋月說天明之前,林、史二人走後,估量偏院樓上不會有人,妻著膽子前往探看,發現臥榻之上殘留下好些零碎銀兩和殘餘脂粉衣物之類,甚是散亂狼藉。分明妖婦逃時,曾回偏院攜取衣服銀兩,看那情景,似極匆迫忙亂,果如綠華所料,逃走必遠,不敢再回觀生事了。

張、林、石三人因要查看妖人有什布置,又要尋訪兩少年的蹤跡,於是乘著早晨遊客稀少,湖神觀隔著舊埠頭不遠,張錦雯帶了楊永兄妹,假扮遊侶,由觀側鬆林僻徑繞去,閑步前往,相機行事。石玉珠由後殿用隱身之法暗往偏院樓上查看。林綠華對山中路途已熟,情勢也較知悉,專去尋找兩少年的行蹤。一行五人,除石玉珠查看偏院,防與妖人突然相遇,為觀中道流惹出災害,必須小心,不令驚黨外,張、林二人也都說定暫時不露麵相鬥。如遇妖黨,綠華孤身一人,固可隨機應變,進退自如。張錦雯與楊永兄妹一起,帶有男女仆婦,妖黨就遇著,也必認作大家眷屬來此遊山,決不至於生疑。

等到各人事完,再回觀中後殿會集,然後同往後山一帶仔細搜查,除前見妖洞外,有無別的可疑之處。議定之後,立即分途行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