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02

超群過去低頭一看,洞並不深,與土榻一般大小,四壁俱是美玉砌成。裏麵有一短榻,榻上臥著一個中年道姑。頭前有一石燈台,燈光極強,照得下麵明如白晝。腳前放著一個小陶盆,滿盛著水。左手持著一柄小金刀,右手握著一根枯木,木上也插有一柄小金刀。安穩合目,仰麵向上,神態如生。離頭尺許以上有一個三尺許小龕,裏麵放著幾件質如金玉的刀叉劍戟以及一些零星物事。

超群發現內有兩枚金丸,比前見三枚稍小,黃光閃閃,頗與嬰兒所說內丹相似,忽動靈機。暗忖:“嬰兒凶殘心狠,敵人已不能再為她害,還要逼我來此侵害死人遺體,做這類虧心沒品的事。如照秋雲所說,此地禁製重重,比起前洞埋伏厲害得多,並不似她說的那麽容易。看這布置,好似含有金、木、水、火、土五遁用意,她三支木箭尚有那麽大威力,焉知敵人這些布置沒有妙用?一個不巧,吃了大苦,還累父母受害。還有道姑與我無仇無怨,又是秋雲最敬愛的恩師,愛屋及烏,怎麽也不應害她。受逼而來,原非得已。何不先把這小金丸取到手內,再照她所說試上一試?能如所言成功更好,否則回去好有搪塞。此丸與她行時所說肉丸情景極為相似,也許就是此寶都說不定。”超群想到這裏,伏身穴口,往龕中一掏,便容容易易取了上來,隨手掂了掂,藏向懷內。

再將木箭握在手內,向道姑麵上連畫了三次,並無動靜,也不見有黃氣自口中冒出。

嬰兒行前叮囑,事由臆測,如若此法不行,超群便應發揮木箭威力,將屍側所有法物毀去,最後將箭插向屍口以內,必有靈效,決不至於毫無所得。超群因此舉過於狠毒,太對不起秋雲,不忍下手;就拿了這兩枚小金丸回去,又恐搪塞不住,貽害父母;再如延捱,秋雲走來闖見,不特大事全休,還許為此絕交反目。躊躇了一陣,自覺不能再捱,天人交戰之餘,終以父母安危為重。沒奈何,隻得站在穴口,朝道姑通白,力述自己迫不得已之苦。說道:“上仙如若有靈,可將內丹獻出,兔致損及法體,有負秋雲姊姊重囑厚愛。”心裏還再想試探著行事,不將三箭齊用,但能不侵害屍體最好。哪知對方防禦周密,設有五行禁製,便嬰兒未成氣候以前親身自來,也是傷她不了,何況超群一個凡人。當土榻消失,超群用箭在道姑麵上畫時,那些禁製已漸發動。如非超群心地仁厚,臨事謹慎,隻想搪塞,不曾依照嬰兒所說魯莽行事,就連命也保不住了。

超群祝罷立起,正朝穴底查看如何下手,忽聽穴中隱隱有水火風聲透出,聲雖細微,甚是真切。心方奇怪,猛一瞥見屍腳陶盆中水無故旋轉,頭前燈火也炎炎上騰。一個波濤洶湧,一個烈焰熊熊,發射出萬道火花,勢均猛惡。因是具體而微,顯得非常好看。

再一看,屍手金刀突煥奇光,另一手所握樹枝也似遇見大風,搖舞有聲,時有細微青煙冒起。超群不知危機已迫,童心未退,覺著好玩。這些法物均非嬰兒始料所及,不知如何下手,緩得一緩,下麵五行禁製勢愈猛烈。這才想道:“照此繼長增高,水火大作,如果不是戊土,不能用乙木克製,少時如何抵擋?至少也應將出路開通,免得臨時慌亂,逃不出去。”念頭一轉,卻救了自己性命。立即跑向門側一看,那裏已變成一座土壁,竟推不動。越發驚慌,忙將木箭放出,一道青光射向壁上。雖衝開了一個小洞,可是隨分隨合。情知不妙,不敢再延,忙將三箭一齊放出,施展全力,猛衝出去,當前上壁才得崩散。

超群到了外麵一看,仍和前見景物一樣。隻是衝勢太猛,將那光明如玉的地麵毀裂了一大片。急匆匆照秋雲所傳,剛將門戶開通,正想回身進入後室再試一回,猛聽身後水火風雷之聲大作。回頭一看,後麵上室已然不見,化為一片金光、黃雲,雜以水火風雷之聲襲來,比起日前在前洞所遇,勢更強盛。超群先還自恃,一麵發揮乙木真氣護身,一麵取了一支木箭朝前擲去,滿擬仍和前次一樣。哪知青光到處,金光、黃雲倏地爆散,化為一片烈焰,將木箭裹住燃將起來,火勢猛烈異常,晃眼湧到身前。超群一見不好,趕緊縱身出洞,火也跟著追來,方覺不妙,一聲雷震,在火光中忽飛起一片白光,閃得一閃,青煙散處,那支木箭立化烏有,火勢也快要追上。加緊飛逃出來,洞外山坡上林木又多,紛紛燃燒,一時烈焰飛揚,蔓延全山。同時下麵洪濤大作,由洞口逃路向後山湧來。上有烈火,下有洪波,四外林木又被引燃,狂風四起,地暗天赤。嚇得超群無路可逃,一路急竄,縱到左側空地山石之上,上下四外水火狂風也漸合圍而至。眼看火雲下壓,就要葬身水火之內。

也是超群不該慘死。正在驚惶無計,猛瞥見左側山坡頂上地勢較高,又無樹木,以為水勢就下,急切問不能漫過,中間雖隔有一片點燃了的矮樹,自信輕身功夫還可由火頭上冒險衝過,隻要能縱到坡上,便脫出火雲圈外,或能逃得性命。於是奮起平生之力,一縱十數丈,徑由大樹叢中越過。身到空中,猛覺囊中兩枚金丸甚是沉重,以致預定地方並未縱到,差點還要落在火裏。心中害怕,不由手伸人囊,將金丸取出,二次往坡頂縱去。腳才落地,那水火竟有知覺,也隨著追來,壓迫更為緊急,火雲如血,已快壓到頭上。下麵洪波浩浩,也似凝聚之物,水頭高約數十丈,並不往四外旁溢,山一般直向身前壓到,相去不過兩三丈。當這危機瞬息,一發千鈞之際,超群見火離頭頂不足三五丈,來勢急驟,火雲隨著展布,晃眼廣逾十畝,怎麽也躲避不及,已烤炙得頭暈眼花,舌幹口燥,氣透不轉,自分必死,駭得心魂皆顫,一時情急,仍想逃命,一邊覓路縱逃,一邊隨手把金丸累贅向上打去。

洞中五行禁製本以戊土為主,相生相克,自行變化,那兩枚金丸正是此中樞紐。超群如若發得不是時候、地方,或朝水中打去,不但自身仍難幸兔;而且這五行禁製已經引發,無人製止,秋雲又在前洞禦敵,不知後洞墓穴有此巨變,勢必互為生化,闖出大禍,非得過四十九日,五行互克互消,才能自滅,那時全山林木、生靈也俱成灰燼了。

這時無心巧合,正合了火、土相生,克製癸水妙用。超群不會運用戊土之寶,脫手時仍是原樣。一到火裏,立時爆散,化為一片黃雲,將火托住。緊跟著,火、土相合,成了一體,火雲全變成了黃色。火焰全隱,天塌一般向下壓倒。

這時下麵洪濤依然繼續增高,洶湧不已。超群萬不料金丸能阻火勢,乘這略一停頓之際,忘命往前飛逃,剛縱出十餘丈,滿天黃雲倏地下壓,勢絕猛烈,超群便飛也飛不出圈子外去,不由亡魂皆冒。方把眼一閉,暗道:“我命完了。”覺著黃雲似已壓到,身外空空,不冷不熱,那水也未湧到身上。睜眼一看,水已不見,隻有一片五色煙光,匹練般往下麵山坡卷退回去,晃眼無跡。自身仍好好的,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可是地上濕漉漉的,許多燒焦了的林木殘枝遍地縱橫,又非幻境,隻不知怎會得救。

超群壯起膽子掩向坡後一看,上洞已然不在。照秋雲所傳入洞之法試…施為,也不見洞口現出。心想:“木箭已毀,無法再進。衣發皆焦,做的又是負人的事,無顏去尋秋雲。但就此回去,又如何交代?”正在惶急憂慮,忽又想道,“那火和水退得太快,分明是金丸妙用。小的已是如此神妙,大的可想而知。家中幸虧還藏有一枚。嬰兒素信自己,此次並非不為盡力,實是她來時所說好些不對,怎能怪我?早知如此,還不如適才取到金丸便走,還好得多。事已至此,為救父母,說不得隻好食言背信,編套話回複,用家中那枚去向嬰兒搪塞了。”想到這裏,便往回趕去。到時怕與嬰兒相遇,不敢由村前繞越,特意繞道翻山回去。

超群到家見著父母一問,才知嬰兒自超群走後不特未來,也無人再見她的蹤跡。昨日佃工借送食物往探,隻在所居洞穴外遇到一個身材高瘦的道裝少年,見了去人,迎前攔阻,不令走近。那佃工不眼氣,和他爭論說:“這地方、道路又不是你的,我給洞中桑仙姥送吃的,怎不能走?”道人說:“桑仙姥正在洞中有事,請我在此看守。食物如願留下,交我帶回;真要過去,若吃了苦,莫要後悔。”佃工見那道人眼睛甚亮,聽說與嬰兒一路,便沒敢招惹,隻把東西留下,退了回來。大約又是精怪之類,決非好人。

桓母見愛子衣履殘破汙穢,神情狼狽,欲令更換再去,超群假說:“事已辦好,這樣顯我勞苦,為她受罪,更要好些。”說罷,匆匆回到己室,將金丸取出。

趕往一看,果有一羽衣星冠,相貌清奇的道人在彼。似早知超群來意,未等開口,便先發話道:“你是桓超群麽?無怪桑道友說你好根骨,果然不差。我晚來了一步,致你此行白白炮受驚險,毫無所獲。”超群聞言,心方一動,忽聽洞內嬰兒遙呼,忙和道人走進。一看,數日不見,嬰兒身材仍是那麽矮小醜怪,麵上神情卻平和了許多,下半截身子全埋土內,乍見超群,竟似憐惜。剛說了兩句安慰的活,忽然望著超群驚喜道:

“我隻當你此行白白受苦,雖然走時麵無死氣,不致送命,但是決無所獲,如何身有戊土的精氣外映?難道你真得手了麽?此事大出我意料之外,受益不小,快取出來我看。”

同時那道人在側也似看出,麵有喜容。

超群這次獻出金丸,因是急救父母,迫於無奈。及聽道人口氣,似已前知,情形不似去時緊急。方打主意如何可以保全,嬰兒便在洞中呼喚。心想:“進門先不說話,看嬰兒如何說法,相機應付。”無如戊土精氣竟被看出。否則,照著對方兩人語意,大可不用獻出。悔恨已是無及,沒奈何,隻得取出金丸,照著預擬的話說了。

嬰兒喜道:“我並不知對頭法力那麽高,防備又如此周密。日前為了尋你,遇見一個惡人,幾乎吃虧被擒。多蒙銅椰島天癡上人門下一位道友路過相助,用元磁之寶收去惡人困我的法力,方免失陷。我彼時把雙方都當成了敵人,沒有向他禮謝問話,便即返回。直到前夜,上人又命這位樓道友來傳仙示,才知敵人墓穴設有五行循環相生的禁製,除卻他們自己人,誰也難於攻破。以為你僅失去木箭,保全了性命,已是便宜。不料你會這樣忠心,居然將她戊土精氣所煉至寶得了一粒回來。我現蒙上人和樓道友仙法相助,隻消修煉四十九日,便可另覓仙山,修煉三年,立成正果。如得此寶,不但旱成,還可增長好些道力,我日前原因你為人誠實,鍾愛秋雲,不肯食言背信,故此以你父母安危來作挾製,其實並無傷害之心。今既為我建此大功,不特是你,便秋雲也決不負她,遲早必使你二人如願相償,永為連理。你放心好了。”說罷,又說那道人名叫樓滄洲,乃天癡上人門下第六弟子,令超群上前拜見。

三人正談說問,遙聞洞外女子驚號之聲,超群聽似秋雲聲音。忙趕將出去一看,果然正是秋雲,業已受傷倒地。這時洞外禁製已然發動,遍地雲煙。超群情急萬狀,急喊:

“秋雲姊姊。”正往前飛縱,耳聽身後喝道:“超群,不可莽撞,等我過去給你救來。”

超群本覺愧對秋雲,又見她受傷狼狽之狀,料是因已後洞破法而起,心如刀割,神誌已亂。隻顧救人心切,也沒想到自己是凡人,秋雲尚且入網,何況是自己,竟把樓滄洲之言置若罔聞。樓滄洲偏又為人謹慎,自覺師門法令嚴厲,此次奉命引度桑仙,於本門成就關係甚大。所居又是曠野間的一個崖洞,神木靈脈所在之地,其勢又不能遷往別的僻靜之處,桑仙修煉期中,保不定有外魔來此擾害,為此在環洞四外設下極嚴密的禁製。

除卻自己引導,外人若不知誤人,立有性命之憂。

秋雲滿腔悲憤,苦痛尋來,先到桓家尋超群,本還不知後洞之事是超群所為。偏巧桓母愛子情切,上次病愈,聽愛子說起秋雲如何好法,便記在心裏。及至見麵,果然美如天仙,認作未來兒媳。隻顧憐愛,不知利害輕重。一麵咒罵嬰兒;一麵把超群日前如何受逼,去盜死人口裏內丹,適才回來,鬧得頭發燒焦,衣履破碎,滿身泥土,不知受了多少苦處等等盡情說出。秋雲一聽後洞之事竟是超群做的,益發心如刀割。既恨仇人狠毒,又憤超群負心食言,便打了拚命的主意。不過她為人溫婉,又知超群為救父母,無力與仇人相抗,被迫無奈,鑄此大錯,還有幾分可原,因此雖是悲憤填膺,仍用好言安慰兩老夫妻,一點不露神色,假說桑仙住處除超群外,外人不能去,不可令人去喊。

此來有事和桑仙商量,必須自往,隨即辭兩老趕來。

樓滄洲本在洞外終日守候,因發覺超群身有戊土精氣,隨入洞中詢問。不料陰錯陽差,秋雲不早不晚,恰巧趕到。樓滄洲先見當地雖無人跡,周圍林木甚多,惟恐樵夫無知走人,遭了誤傷。外層禁製隻是人走近便被阻擋,進得越猛,撞回越重,至多重重跌上一交,並無大害;若再前進丈許,便有無窮變化,厲害非常。秋雲也是情急拚命,死生成敗,皆非所計,來勢過猛。到了頭層遇阻,覺出仇人防禦不過如此,意欲驟出不意,衝人洞內行刺,猛下毒手。二次施展全力,剛把頭層禁製衝破,立將樓滄洲所設元磁真氣引發,受傷倒地。等樓滄洲追出,見超群不聽喝止,禁製已然發動,一時不能收回,隻得飛身縱去,將二人一同抓起。因是相隔太近,超群縱躍敏捷,也為磁氣所傷,撲向秋雲身上,痛暈過去。幸是救援尚速,再晚一會,全身便糜爛了。樓滄洲一看超群不會法術,竟比秋雲所受的傷還重,雖能救轉,再想學道修煉,已是艱難,好生慨歎。忙即一手一個,扶人洞內。

桑仙姥本意道成即命超群去將秋雲接來,同往銅椰島,見過天癡上人,踐了助煉神木劍之約,另覓洞府修煉。見狀知道秋雲回生以後不過多費功力苦煉,尚無大礙;超群則已經絕望,也是慨惜萬分。當下由樓滄洲行法解救,取出靈丹,給二人服下。約有半個時辰,才漸救醒。恐有人再蹈前轍,樓滄洲囑咐了桑仙姥幾句,仍去洞外守望。

超群醒後,隻覺周身有點酸麻,尚還不知厲害。一眼瞥見秋雲玉容憔悴,怯生生坐在對麵,眼含清淚,低著頭一言不發,神情甚是可憐,心中痛極。脫口喊了聲:“姊姊。”便要起身撲去。桑仙姥忙喝止道:“你二人已為元磁真氣所傷,雖然回生,仍須靜養,不可妄自言動。在這幾天以內,務要平心靜氣,喜怒哀樂,絲毫不能動念;否則自身元氣再一消耗,立有性命之憂。你為救秋雲情急,忘了自身毫無抵禦之力,受傷更重,此後隨我入山修煉已恐無望。有心令你日內屍解,仗樓道友法力轉劫重生,重新救度,以你夙根轉劫再來,反倒因禍得福,比等你老死轉生度化實強得多。並且不久便可與秋雲重新聚會,同在我們門下。你如不願,我也不來勉強。我如果修煉圓滿,便隻能先帶秋雲往銅椰島,你和我二人見麵便須數十年後。你是否墜落,昧卻夙根,還不一定。

你自思量吧。”

超群還未及答話,那邊秋雲蓄下必死之念,醒後便在暗中運氣調元,本來早就發動,因聽超群受傷竟是為她,重又勾動情懷,欲發又止,遲延了一會,後聽與超群已難聚首,心想:“今日這等慘局,全是仇人一手造成,實實放她不過。超群情重,能夠隨我也好。”念頭一轉,滿腔悲憤重又勾起,更不尋思,隨將身藏兩柄火靈刀悄悄取出。桑仙姥麵向超群說話,不曾看見。超群一心惦念秋雲,被桑仙姥喝止,不許過去,耳朵聽話,目光卻注定秋雲,不曾旁瞬。正在心中悲急,緒如夢絲,忽見秋雲將前在崖頂行刺時囊中所藏兩柄玉刀緊握手裏,麵容隨即慘變,一雙剪水雙瞳立射凶光。猛想起上次相見時曾聽她說,乃師所有法寶俱受乙木克製,當桑仙初降生時還可一拚,現在功力日強,已俱無用。獨這兩柄赤玉刀,如出不意,還能傷她。別時又說身受師恩,如有人損她法體,必踐誓言,拚死複仇。見狀心方一動,桑仙姥一轉臉,也已瞥見。方喝:“秋雲,你取此刀,意欲何為?”秋雲本擬出其不意,驟然發動,不料情虛膽怯,欲以全力暴發,稍慢瞬息,竟被仇人看破,越發心慌。口裏顫聲答了句:“這是送給你的。”隨說,牙關一錯,手揚處便是兩道刀形烈焰朝對麵飛去。

如換平日,桑仙姥事前不曾防備,相隔這麽近,縱然不死,也必重傷。無如樓滄洲法力高強,防衛周密,全洞內外均有極厲害的禁製,桑仙姥早在元磁真氣暗中籠罩之下。

除卻地肺中萬年蘊結的陰陽兩極真火,任何法寶均難傷害。桑仙姥下半身雖埋土內,隻有每日由於初起到正午六個時辰入定,平時本身法力一樣可以發揮自如。秋雲報仇心切,不曾探明底細,冒昧行刺,事先又沒想好退路,以致弄巧成拙。

超群見她突然犯險行刺,料定卵石不敵,嚇得心魂皆悸,急喊:“姊姊,萬使不得!”聲隨人起,趕急撲將過去。原想桑仙姥心狠手辣,一個行刺不成,當時一還手,便無生理。即使僥幸刺中,照平日所聞,目前任多厲害的法寶,要想致她死命已是萬難,至多受上點傷。怨毒一深,更無幸免。何況洞外麵還有厲害同黨,可以一呼即至。分明大禍已成,凶多古少,惟恐秋雲遭了毒手,想攔在她前麵。以為桑仙姥投鼠忌器,又愛自己,隻要當時不為所傷,再以情義苦求,或能寬免,保得殘生。哪知三方麵勢子都快,幾乎同時發動。

桑仙姥一見玉刀和秋雲神色,便知她心藏叵測,不由勃然暴怒,更不怠慢。一麵發動樓滄洲所設禁製;一麵隨將本身乙木真氣由口中噴出,一股綠氣夾著千百點碧光,瀑布一般直朝秋雲射去。秋雲玉刀稍為先發,超群一心在秋雲身上,全沒想到自身安危,恰於此時縱到。那兩道刀光首先被元磁真氣撞開。秋雲一見,自知無幸,忙拔腰間佩刀。

同時那股乙木真氣已先衝到,竟連自刎都來不及,連同超群一起撞向身上。雙雙哀號了一聲,同時相抱跌倒,閉氣身死。等到桑仙姥看出超群搶護,趕緊收勢,已是無及。痛恨秋雲,急怒交加,當時恨不能將秋雲形神一齊消滅,氣得厲聲怒叫。等樓滄洲聞聲趕入,秋雲畢竟修道多年,魂魄堅凝,人一畢命,元神便已遁走。

樓滄洲心意卻與桑仙姥不同,見這一雙癡兒女終於為情而死,好生感歎惋惜。一麵將超群元神護住,一麵對桑仙姥道:“秋雲人既多情端好,根基又厚,初意本欲歸附,並無為仇之意,隻因你行事太狠,逼她如此,孤忠激烈,視死如歸。超群事親至孝,也是被你逼得左右為難,終於為了一念情癡,誤送性命。都是可敬可憐的人,你怎麽還恨他們?適才二人同受重傷,我本想就此成全他們屍解,一同轉劫修為。無如你將來離開銅椰島往小南極修煉時,必須有人隨伴。超群受傷太重,已不能偕往。他家隻此獨子,父母尚在,兄弟全無,照人情說,萬無令其死的理。你的性情古怪,非和你有夙緣的人不能共處,想來想去,隻有秋雲比較合適,你卻又鬧出這等事。你日前如不作那損人利己的事,他二人一雙兩好,隨你一同修道,豈非三全其美?這樣一來,超群卻占了便宜。

我現將他真魂護住,俟你修煉期畢,我再給他另覓一個好廬舍;或令轉劫脫生,他年成道,再令他去訪秋雲再生下落,仍全了他二人前世心願好了。”桑仙姥聞言,方始消了怒氣。

樓滄洲看出超群元神跳動不寧,屢想往外衝出,俱被禁法阻止。知他依戀父母,急欲回家,心越憐憫。便喝道:“你身已死,因是凡人,不比秋雲魂魄堅凝。外麵日光如火,天風勁急,你雖具有至性,氣旺神完,不致為風日消滅,但日問出去,終是禁受不住。並且此時出去,你父母未到睡時,不能入夢,徒使心驚肉跳,得些驚兆,於事無補。

即便夜裏能去,如使知道愛子死耗,老年父母隻你一人,其何以堪?勢必悲痛萬分,反違你的孝思。我因你重新托生須在十年以後始能引度,而原身兩受重傷,心身全毀,不能複體。桑道友既然須人,而你父母思子情切,也不能耐此長久歲月,本意桑道友功行圓滿,帶你另覓廬舍,為了成全你的孝道,今晚子夜便用我本門心靈相通之法,遙向銅椰島仙師代為乞恩。必派同門師兄弟來,代我引你出山,先覓一好廬舍。這樣,至多十餘日即能重生。雖然相貌變易,音聲言動仍是一樣。對你父母可說桑道友嫌你貌陋,服了我的靈丹變了相貌,免知你死傷心。我再賜你靈丹、道法,乘著桑道友在銅椰島還有幾年耽擱,你自在家中盡孝,就便勤修,以俟到時我來引度。今晚我再抽空見你父母,設詞支吾;說你生具宿根,異日必有仙緣遇合,現與秋雲同往仙山采藥,半月即回。將前事一齊隱起,亦可顯些靈跡,當無不信之理。豈不比你魂歸訴哀,互相慘痛強得多麽?”超群不能出聲,聞言萬分感激,連向滄洲拜謝,方始寧靜下來。

一會入夜,樓滄洲先將男女二人屍首埋葬,抽空趕往桓家,如言行事。桓老夫妻正盼佳兒、佳婦回來,心中焦急。聞言雖然失望,因見滄洲仙風道骨,言動儒雅,話又委婉真切。並說超群劫難甚多,如不得桑仙之助便難活命,此時助人,將來即是助己。桑仙姥四十九日完滿便即仙去,永不再擾你家。多的時日已過,何在此有限數十日?兩老夫妻信以為真,以為不久可去大患,反倒高興起來。

滄洲匆匆辭出回洞,便向銅椰島行法遙拜。次早天明,便來了同門師弟林春。先將天癡上人所賜靈符護住超群元神,出外物色廬舍。第六天上,林春便代他在錢塘江上尋到一個極好的軀殼。對方是個美少年,年才十六七歲,並為富家子弟。因與學伴西興訪友,渡江時突遇暴風,船翻淹死。林春恰巧路過,行法救起行人。隻將少年屍身攝往無人之處,將超群元神合了上去,又給服了一些丹藥,立即回生。

超群自是悲喜交集,先向樓、林二人叩謝,趕緊回家,與父母家人相見。桓老夫妻先還不信,經超群極力解說,聲音、動作又都完全無異,才漸漸信了。桓母問起秋雲,超群想起傷心,不敢明言,隻得推說自己和秋雲俱都遭劫該死,全仗樓仙長仙法解救,重變形體,以避災劫,自己幸得躲過。秋雲因是自不小心,壞了本體,不能還陽,現往他處投生,須等十年之後始得相見了。二老知超群鍾愛秋雲,反倒再三勸慰。

每日超群仍往後山,從樓滄洲學習吐納之術。仗著夙根深厚,天性聰明,一點便透,三四十日工夫,居然把基本功夫學會。樓、桑二人俱都欣喜,極口誇獎。

一晃,桑仙姥功行圓滿,隨了滄洲飛去。行時,超群說想念秋雲,跪地苦求,請設法尋覓援引。滄洲笑道:“你二人本有夙緣,他年自能相逢。此時漫說無暇及此,就能尋到,銅椰島一時也不能帶去,隻有暫住你家。她已是凡體,你也道基未固,本來情好大深,稍一把握不住,便失真元。還有她那前師已早轉世,被一散仙收去為徒,法力頗高,不久便要重返故居,收取前生法寶。此人前生之事記得甚真,性又褊狹,見墓穴已非舊觀,失卻好些重寶,必當秋雲叛她,保不定跟蹤尋來。秋雲不在,你隻要照我所說回複,便可無妨;如見秋雲在此,必不甘休,一個不好,連你也難活命,豈不愛之適以害之?轉不如任其寄身別處,人海茫茫,無處尋覓,倒還安全。隻等桑道友銅椰島事完,遷居南極,將你接去,再過兩三年便能與秋雲聚首。共總不到十年光陰,一混就過,你心急則甚?”桑仙姥也如此說法。超群隻得忍痛罷了。

超群送走樓、桑二人以後,便在室中侍奉父母,也不外出。每值閑中無事,便請求父母允他將來出家。兩老夫妻自然不舍得,經不起超群長年陳說,知他立誌出家,又見他修煉進境甚快,屢顯靈異之跡,料難挽回,也就漸漸心回意轉,認作運數如此,不再強迫他授室完婚了。後來歲月一久,桓雍夫妻受了愛子感動,加上服過靈乳的功效,年紀雖老,身子日益強幢,自知應了女兒之言,修齡可期,便也動了出塵之想。超群自己伴同父母學道,以求長生,再照自己所知,盡心傳授。似這樣,膝下承歡之餘,便同修為一。

光陰易過,晃眼將近十年。一算約期早過,始終不見樓、桑二人到來接引。戊土對頭也未前來訪查秋雲蹤跡。超群所習雖不甚深,但是道家吐納練氣的根本功夫,因為天資穎悟,用功又勤,十年如一日,永無絲毫懈怠,自然融會貫通,不知不覺中功力大長。

此外,樓、桑二人傳的兒種防身辟魔諸法術,也都練得精熟。久候無音,心念秋雲,無殊饑渴,隻不知她投身何所,無法尋訪。屢向銅椰島通誠遙拜,也無征兆。

等到第十一年上,相思大切,實忍不住,以為秋雲死在本山,投生之處料不會遠,意欲姑盡人事,先在近山村鎮訪問。漸漸越訪越遠,幾乎把近山村鎮府縣全都訪遍。同時又遣家中精幹佃傭輾轉托人,隻要聽出有秋雲死難那日降生的女孩,立即趕往查看。

一晃又是四五年,仍無線索可尋。超群情深一往,終不死心。先還恐己他出,樓、桑二人突然尋來,錯過仙緣,出去時均在家留有地址,如有人來,立可用快馬尋回,不敢走遠。這日一想:“所約早已過了期限,以桑仙姥的性情行為,直不似個正經修道的人,也許在銅椰島仙府中犯甚大過,受了嚴罰,故此違約不來。秋雲轉世已十數年,人早成長,不知能否記得前生之事?萬一昧卻夙根,今生父母又不知她的來曆,將她嫁出,物欲銅蔽,忘了本來,由此墮落凡世,難再修為,永無相見之期,追源禍始,豈不又是自己誤她?樓、桑二人如有心接引,即便因己遠出相左,也必留下地址,等自己回來問知再去尋找,也是一樣。秋雲之事卻是萬不能緩。”心有偏愛,關心太切,便自己給自己解說,越想越覺有理。主意打定,告知父母,帶了盤川,重又遠出尋訪。

哪知事情真巧,他等了十數年樓、桑二人也未來,剛走不到十天,樓滄洲便已飛降。

桓老夫妻自從學道以來,疑忌全消,已不似昔年心念,見麵甚是恭敬。問起來意,才知天癡上人因所居銅椰島為地極元磁精氣所萃,無論什麽法寶、器具,隻要是五金之質,到了島上,立被島後磁峰吸去。所以島上寸鐵皆無,上人師徒所用飛劍仙兵,俱是島上堅木所製。近因門人不時奉命外出采藥,遇上敵人,師傳法寶雖然神奇,但是飛劍本質大差,常為敵人所破,白用許多功夫祭煉,直和佩在身上的飾物一樣,不切實用。知道隻有采取東方乙木精氣煉成飛劍,才可以發揮妙用,由二十年前起便命門人四出尋訪。

門人輾轉尋到中土,由一門徒無意中在武夷山中將桑仙姥尋到。當時本想約她同往銅椰島見師複命,不料桑仙姥雖是東方乙木之精轉世,因出生不久,性更乖張,暴戾多疑,竟把好心當作惡意,仗著天賦本能,隱身逃走。跟蹤追趕了兩次,俱被遁脫。那門徒恐她離本土遠颺,或生他變,被別人網羅了去,更難如願,隻得行法通靈,向師遙祝。上人隨運玄機,費一日夜之功,推算出靈木降生因果。傳示樓滄洲,授以機宜,令其趕往武夷,依言行事。

桑仙姥自知氣候未成,容易啟人覬覦。自尋超群遇見敵人,吃了點虧,又被人跟尋了兩次,逃回後山後,行跡越發隱秘,宛如驚弓之鳥,遇上生人,先存仇視。樓滄洲費了不少心力口舌,力言無他,把本意說明之後,桑仙姥才喜諾。滄洲因武夷乃桑樹生根之所,如不將崖上老桑根下精氣吸盡,他年老桑重生,仍有好些隱患。當下先用師傳妙法助桑仙姥脫去本根聯係,增長道力。桑仙姥未出走前在桓家後屋每夜身埋土內修煉,便是為此。初意少說也須三二年才能成功。如俟氣候成長,須俟十餘年後。一聽隻消四十九日即能成道,越發喜出望外,聽命施為。居然到期煉成。

雙方原約定桑仙姥功候圓滿,同去銅椰島,由她用本身乙木精氣,將島上千年銅椰化為神木,再由天癡上人伐木煉劍。事完,接引超群前往,拜在她的門下,一同送往小南極,覓一海島,隱居修煉,使成正果,並助她免去好些劫難。這本是雙方有益的事,無如桑仙姥盡管因人成事,惡根依然未盡。又以出生不久,不曾見過甚世麵,見銅椰島上美景如仙,宮室壯麗;又有天生元磁精氣凝成的一座磁峰,於她修為最關緊要。心想如將此島據為己有,異日道成,但可獨自稱尊,為所欲為,連那天性相克的大白庚金也製她不了,宇宙之內更無可以傷她之物。所有應受災劫,也不必再須天癡上人相助,便能從容應付,永為五行之長。因而到島才隻數日,便起貪心,妄想反客為主。表麵相助上人煉那靈木飛劍以及各式仙兵器具,暗中卻加緊修為,隻等功候精純,便即發難,取而代之。

她和上人本可互相為利,彼此交受其益,這一陽奉陰違,成了仇敵。到第四年上,居然冒險發難。以上人道術神奇,她自然不是對手;何況上人一見便看出她雖得人身,未具人性,早將其好謀凶心識破,有了準備。起初還想她於自己將來成道有關,又知此人記仇心甚,不欲反顏相向,屢用善言點醒,期其悔悟,哪知她覺出上人對她生疑,發動更速,終於被上人用仙法禁住。上人因恨她下手狠毒,有的地方竟出意料,若功力稍差,立為所乘,如非將來還有大用,幾乎處死,使其萬劫不複。幸得滄洲仰體師意,代為求恩,將她送往小南極青虹島上,囚居島洞之內,每日子、午二時受那金、水相生禁製之苦,迫使降服。誰知桑仙姥心性特強,一旦成仇,至死不忘,受罪越多,仇恨越深,寧甘百死,也不肯降服,使上人他年受她之助。威脅利誘,百折不回,枉費了若幹心力,終無悔悟。

上人一則相見之初曾經互有誓約,不便加害;二則自己他年成道,非得她助不可,這樣必然仇恨越結越深。又聽輪值監防的門人歸報,她因一日兩次金、水之厄受苦不過,竟想自殘屍解,轉劫投生,前來報仇。尋思無計,又命滄洲前往輪值,故賣人情,私停金、水之禁,再以婉言勸導。桑仙姥起初仍是不肯,一提起上人,便咬牙切齒,毒口咒罵。後來滄洲反複勸說,上人又故命門人查看滄洲詢情也未,用了一回苦肉計,將滄洲處罰了一頓,同囚島洞之內,共受金、水之厄。桑仙姥好容易免去受罰,不料二次重受,又累滄洲同當,越發難耐。滄洲又故用幻象,加上許多做作,鎮日苦勸,桑仙姥方始漸漸屈服。上人又聽她時常思念超群、秋雲,才看出她恩怨分明,隻是生性冷酷,不易被人打動,並非完全絕滅天性,沒有轉機。又磨折了些日,才由監防行法的弟子代二人向師求恩,撤去禁製,也不再提將來用她的話,放將出來。

滄洲便勸她就在青虹島上修煉,自己趕往中土來尋超群。因年時已久,見到以後,當時能訪出秋雲再生下落更好,否則滄洲尚奉師命,受有重任,不能久停,便先將超群送往青虹島上,隨桑仙姥修煉數年。等有了幾分法力,再來中土尋訪秋雲下落。不料人已離家外出。桓雍留他不住,超群此去又沒有一定地方,歸期久暫難定,恐誤仙緣,便請指示方向途徑,以便超群回來再去。滄洲道:“我此番回去,便和全體同門隨定家師煉丹,非等三年之後不能離開一步。桑道友渴念令郎,並有用他之處,甚時前往皆是一樣。隻不過那青虹島遠在小南極,中隔數十萬裏大海,不特風濤險惡,中間一段還有數萬裏的厚冰雪山,海中時有十百裏大小冰山隨波漂流,便是鐵鑄巨舟遇上也無幸免,天氣酷寒和海中巨鯨、惡鯊之類尚在其次,常人如何飛渡?此事想是因桑道友性情不好,弄巧成拙,自貽伊戚,陰錯陽差,少此一二幫手,以致功候不能十分圓滿,他年不免多受苦厄也未可知。令郎根器深厚,便無桑道友,早晚也有遇合,何況還離他不得,成道機緣決不致因此一行錯過。隻要過三四年,等我再來尋他,始能如願了。”桓雍聞言無法,隻得強留款待,停了半日送走,桓妻終是婦人之見,巴不得愛子能在家中多留幾年。

哪知因此一耽延,桑仙姥和超群、秋雲俱多受了好些苦難。

超群遍尋秋雲蹤跡仍無下落,歲暮回家省親,聞說滄洲來過,因情係秋雲,並不十分可惜。知秋雲可以同往島上,訪求之心更切。又疑秋雲夙根未昧,人已出家,隱居深山之中修煉,所以尋訪不到。由第二年起改了主意,舍卻城市,帶了幹糧,徑往各地名山和沿途庵觀之中尋訪。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