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

話說景公望見靈姑麵有慍色,知是收她飛刀引起,暗忖:“你那飛刀何等厲害,才一照麵,便下毒手,我如非事前戒備,將刀收去,焉有命在?這也怪人。”無知師父曾有嚴命,不許與各正派門下結嫌,意欲喚住解說明白。誰知靈姑才一離去,金船忽然自行上升,大有離水飛騰之勢。景公望原想一到便可將船鎮壓,使其歸人江心水眼,堵塞那地肺中元磁地竅,以免仇敵由此暗算,抄那神駝乙休故智,為銅椰島他年隱患。今見忽生異狀,大出意外,不由大驚,先以為靈姑鬧鬼。因他也是好勝性情,適才收過靈姑飛刀,話未言明,不便再與商說。於是一麵運用元磁真精煉成之寶將船鎮住,禁其上升;一麵將船頭金霞分開,向外注視。見靈姑業已回轉木船,同了彩蓉正指金船耳語,麵上忿仍未消。金蛛仍伏當中木船之上,口中噴出絲絡,將金船兜住,也未收回。四外蛛糧毒果隨波而來,直入蛛口,不見有一點作弄神氣。可是金船僅能鎮住,並還略借金蛛網緊之力,要想壓其下沉,直是無效,怎麽想也想不出是何緣故。

挨了好些時,楊瑾忽然飛來,將眾妖人一齊除去,同往木船之上與靈姑見麵。楊瑾見金船尚未沉落,也覺奇怪,不顧多說,忙往金船上飛去。景公望正在無計可施,一見楊瑾飛到,前在峨眉曾經見過,知她法力高強,心中大喜,忙即見禮求助。楊瑾知金船本身靈異,當初船中必有鎮壓之寶,細查無跡。景公望又說初上船時,船中井無異狀,自從靈姑一走,船便淩空欲起。先時頗疑因收靈姑飛刀誤會生嫌,故意作弄,及看神精,又覺不像。

楊瑾聞言,便料壓船之寶被靈姑無意取走。笑道:“呂道友入門不久,行事慎重,無與道友為難之心。許是她無心中破了船中禁製,或將鎮船寶物取走,我一同自知。不過她生性好勝,她那飛刀乃西方太乙之精所煉,本是其師鎮山之寶,百邪不侵,隻有令師所煉真磁能夠吸收。她已煉到與身相合地步,起初誤犯道友,認成仇敵,不料竟被真磁吸力收去,難保不無介蒂。道友可故作為難之狀,等我約她同來,使其挽回一點顏麵,異日彼此免有嫌隙。你看如何?”景公望比靈姑還要好勝得多,聞言自是不願。無奈時機瞬息,師父正在銅椰島磁峰底下,運用真磁元氣由地肺中遙為吸引,靜等金船一落,江中水眼便由磁力吸住。封閉此間地竅,休說時辰錯過,以後要費無窮心力手腳,便是地底原有的水火風雷也是難以禁受,自然早完一刻少受好些苦難,隻得允了。

公望素來心深,喜怒不形於色。楊瑾好意借此為兩家化解,見他答得又快又謙和,當時竟未看出。隨用法華金輪**開船頭光霞,將靈姑喚來問道:“靈妹除那奉命取的兩件寶物外,還曾發現什麽沒有?”靈姑見景公望神情愁急,這麽大工夫金船還未人水,料知為難。笑答道:“我知景道友法力高強,小妹留此無用;又恐外麵妖人眾多,蓉姊一人守護金蛛萬一有失:便即退走,實未發現什麽異跡。”

楊瑾見靈姑一來,船便立即穩定,越知鎮船之寶在靈姑身上。方要開口,景公望見船勢複穩,越當是靈姑有心為難,見她還在推托,忍不住接口說道:“我適上船魯莽,因道友飛刀靈異,不似尋常飛劍,來勢又那麽迅急,稍緩一瞬即有性命之憂,迫不得已,將刀收去。現已時機緊迫,家師在島上立等複命,我為冒犯道友延誤多時,歸去必受家師責難。現在時機已更緊迫,行即延誤,莫非道友尚不肯相諒麽?”楊瑾聽出語氣不妙,正要代為分解,靈姑已微慍道:“聽你說話,好像我在暗中為難你似的。我這未學新進,道術淺薄,除了那口飛刀外並無他能。適才刀剛出手,便被你收去,幸蒙相讓,才得收回,還敢班門弄斧,自找沒趣?”

楊瑾忙道:“靈妹不要多說,事出誤會,那鎮船之寶實在靈妹身上,必是你隨手收取,沒有想到罷了。”靈姑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暗無光華的鐵塊,隨手取出,問道:“是這個麽?我取寶時見在案上。上次元江取寶,師父曾帶出幾件東西,說那並非法寶,乃是古時器皿用具。今日以為也是同類之物,意欲留作賞玩,隨手取出,景道友便即飛來,何嚐知道這便是鎮船之寶呢?”楊瑾笑道:“此乃秦皇平治水土時濟川之寶,名為裏圭,看似金鐵所鑄,實是千萬年前一塊寶玉。廣成子道妙通玄,早已洞悉未來,特意用作鎮船之寶。金船神物,禁法未撤時尚能變化飛騰,況又撤去,離了此寶如何能行?”隨由靈姑手中接過,問明此寶原來所在,放了回去。然後對景公望道:“此寶休說靈妹不知底細,連我也是昔年聽家師說過才知道的,不想竟在此處發現。此寶尚有好些妙用,可惜時機緊迫,不及試驗,以飽眼福了。我還有一位道友同來,現在上麵與高原二蠻僧鬥法,未分勝負,尚須去助。我令靈妹收回蛛絲,請道友行法鎮壓金船,去封閉那水眼地竅吧。”

景公望原以為船已不再浮起,自己如能使其驟然沉底,也可挽回顏麵,所以禁法仍在暗中運用。誰知靈姑到後,船雖不再上升,仍浮水麵,不肯下落。聞言一看,船外四麵被蛛絲網住,被禁法往下硬壓,根根繃直,船竟不能移動分毫,這才想起網船蛛絲未撤,不由又是一氣。此物又非金鐵之質,可用元磁真氣吸收。有心用飛劍斬斷,又恐明傷對方和氣,有違師訓。如再因此發生爭執,更多延誤。隻得恨在心裏,笑答:“楊道友盛情相助,實是感謝。急於回島複命,請速賜吧。”

楊瑾便即作別,和靈姑飛回木舟之上。靈姑見那小金蛛蹲伏船頭,身已發威暴長,目閃凶光,噴吸江波,吞咽那隨波而來的蛛糧毒果,口中不住吼喘,大有力竭之狀,與初去時鬆快神情迥異。再看所噴蛛絲,雪練也似又挺又直,似將掙斷。知是金船壓力大增,已吃不住,心中大驚。絲網已由禁法結緊,解開需時,又在事急,忙喝:“你願自斷蛛絲麽?”金蛛怒吼了兩聲。靈姑知它不舍自斷,正待親身人水行法解禁,楊瑾知來不及,忙將顛仙最後一道解禁靈符要過,大喝:“景道友暫緩行法,由我人水解網,否則道友與金蛛勢將兩敗俱傷了,”景公望聞言大驚,料非虛語,哪敢再打斷絲強脫主意。

他這裏一停手,絲網便即鬆懈。楊瑾說完,飛身水底,一會解了禁法。金蛛張口一吸,千百銀絲網直似一蓬自煙,齊往蛛口內吸入,恰巧毒果也所剩無幾。靈姑見金船沉沒,楊瑾已由水底現身,飛往江崖之上,八姑和武當四女也隨了飛去,隻女昆侖石玉珠一人在船,心喜大功告成,便任金蛛將餘果吞完,以作犒勞,才行收入朱盒以內。

這時風停雨住,碧空晴霧,隻是江崖上滿是金光紅霞,星月光華俱為所掩。靈姑知高原二蠻僧尚未伏誅,正商量上崖助戰。石玉珠回顧卞明德躬立船後,目注崖上,似想上去又不敢的神氣,笑問道:“現在諸事已畢,雷雨皆收,不久天明,你師父除去高原二惡,便要忙著送回他好友花無邪的元神。萬一到時顧不到你,豈不白費今晚一番苦心?

還不乘他未走快些上去?”卞明德答道:“家師已許收錄,又將法寶交與弟子代掌,料無見棄之意。隻是蠻僧有相神魔尚在弟子所持寶網之內,經弟子用法牌連擊之後,網內冒起火焰,起初還見神魔所化紅綠星光明滅不休,自從鄭仙姑和後來那位仙姑上去,相繼發了兩次大雷過後,網中火星便沒了影跡,也不知消滅與否。有心冒險上崖探看,又恐蠻僧妖法厲害,詭詐多端,乘隙劫奪,弟子法力淺薄,怎是敵手?為此躊躇不決呢。”

原來卞明德知道木舟關係重要,一到便在後梢上位立未去。前麵石玉珠剛一回舟,便代靈姑行法監護金蛛,無暇留意,這時才看見他手中還持有一網一牌。便笑道:“難怪你不再發愁,原來你師父把他向齊家兩姊妹借來的青魚籃和文殊敕令交你執掌呢。蠻僧雖惡,鄭。楊、易三位道友俱是他們的克星,此時勢窮力竭,正在掙命,想逃走都來不及;如有餘力,早就化身追了下來,還要等你上去再行劫奪麽?神魔難禁佛火神光久久燒煉,此時無蹤,許已消滅也未可知,還是隨我們上去吧。”卞明德自然巴不得能夠隨上,立即恭謝攜帶。靈姑因師父曾說木舟累贅,用完任便處置,無庸帶回,初意焚毀,又覺可惜。方在尋思,聽石玉珠催著上去,隻得任其暫停江麵,連禁法也未及撤,由石玉珠行法護攝起卞明德,一同飛身而上。

三人剛要到達,便見崖頂彩光瀲灩,金霞圍擁之下,兩道銀虹一左一右,龍飛電舞般剪了兩剪。跟著兩聲輕微炸音過處,兩朵尺許青蓮花四外血焰擁護,上麵立著二小僧,疾如星馳,衝破千百層金光霞彩,徑往西北方逃去。三人方料蠻僧元神逃走,猛聽右側一聲迅雷,西北方忽現出一片薄如蟬翼的明霞,橫亙天半,其長無際,兜將上來。二小僧左閃右避,欲逃無路,眨眼工夫,上下四外明霞同時出現,竟似網鳥一般將二僧元神擒住。隨見光霞齊收,楊瑾同了女殃神鄭八姑、女神嬰易靜、武當諸女,各由對麵往右側發雷之處飛去。再看右側,立著呂璟和一位周身煙籠霧約的少女。明霞縮小甚速,蠻僧元神已被兜來。呂璟手托一個小白玉瓶,手指處,瓶裏也冒出一股彩煙,兩下迎合,吱的一聲便吸了進去。這時眾人也都相次飛到,聚在一起。呂璟又從卞明德手裏將收有蠻僧神魔的絲網要過,細看了看,覆向瓶口。彩煙二次冒起,伸入網口,卷了兩卷吸回,方始收入法寶囊內。

互相禮敘,才知那少女便是花無邪,因未及正式披度便犯師規,逐出門牆,又投在一位散仙門下。仗著得有兩門真傳,又極勤奮,眼看兵解之後即可轉劫成道,為了一部金經,被二蠻僧殺害,拘去元神,禁閉高原,受盡苦難。

呂璟也是散仙一流人物,與花無邪多年至交,情逾骨肉。為了救她報仇,備曆艱危,終非蠻僧對手。新近才由窮神淩渾相助,指示玄機,除自贈靈符外,並代向峨眉掌教真人關說,借了幾件法寶。呂璟知花無邪與東海紫雲宮齊、秦諸女仙相識,前因諸女仙奉命海底虔修,連去兩次,宮門未開,僅由把守宮門的獨角神鮫傳語謝客,期以異日。現值花無邪苦孽將完,諸女仙也早功行圓滿,又往求助,果然宮門大開,由金須奴引去宮內,與諸女仙相見。又因諸女仙有的要參與元江取寶之役,不能都去。商懇結果,由秦紫玲帶了金須奴和神鮫同往。仗著法寶威力,令神鮫自前海穿行海底,潛達後海,一舉破了禁製,將花無邪元神救出。

這裏番僧正追彩蓉,先被楊瑾用法華金輪一擊,跟著與楊瑾同來的女神嬰易靜又複趕到。鬥不多時,忽得警兆,大吃一驚。先還妄想發動埋伏,與花無邪兩敗俱傷,誰知紫玲早料及此,下手神速。跟著鄭八姑、楊瑾和武當諸女先後加入。蠻僧方欲重施邪法毒手再拚一次,如不敵再行遁走。楊瑾的師傳佛門四寶和八姑和雪魂珠俱是蠻僧克星,蠻僧邪法施為不久,全被破去,又想逃走,便被眾人寶光困住。對頭花無邪也為秦紫玲用師傳靈符送到當地。幾麵夾攻,將二僧包圍,魔火焰光逐漸消滅殆盡。

蠻僧恃有小金剛不壞身法,在寶光、飛劍籠罩之下,相持了片刻。最後呂、花二人告知眾人說暗中設有埋伏。楊瑾見是時候了,便令鄭八姑用雪魂珠罩定蠻僧,生出幻象,破了禪法。同時將般若刀飛出。故意使他借刀兵解。二僧果然震破了天靈,飛出元神。

呂璟忙將埋伏發動,把所逃元神收去,高原二惡方始伏誅,隻剩兩具死屍盤坐在地。

呂璟因要護送花無邪回山修煉,說完前事,帶了卞明德先行。武當諸女也各告別起身。隻女昆侖石玉珠和靈姑一見傾心,彼此莫逆,因見彩蓉去後,靈姑獨自回山未免岑寂;又知靈姑曾答應廟中道士,用五丁神斧開山平水,為當地生利除害:意欲先助她成此善舉,再護送她回轉大熊嶺,便和同門諸姊妹預先言明,不曾隨去。

武當諸女走後,靈姑便和楊、鄭、易三人商議神斧開山與削平江心伏石,永除灘險之事,並求施大法力相助。楊瑾道:“來時令師命我傳話,說青城朱真人新收弟子裘元夫婦和岷山白犀潭韓仙子門下女弟子美魔女畢真真、醜神姑花奇,現在黔蜀邊界榴花寨附近南山中的湖心洲上,與妖女天蠶仙娘惡鬥。妖女邪法厲害,還養有無數惡蠱,裘、畢諸人恐難抵敵,命你趕去相助。事完無須回山,便和裘元夫婦做一路,在外積修外功。

如今既有這場大功德,自然辦完再走。我聞裘元雖是資稟極厚,因入門年淺,法力還不怎樣。他妻南綺乃天狐之女,從小得父母傳授,姊妹二人都讀不了少丹書法訣,煉有不少法寶,頗具神通。畢、花二女更是在小輩同道中享過盛名,因為當年殺劫太重,吃韓仙子將她們禁閉地穴,又苦煉了些歲月,道行自更精進。妖女任多伎倆,也未必能奈何她們,晚去些時無防。此時離天明已近,我們隻能用禁法將上下遊舟船禁住,再行法起霧,使天晚亮些時,免驚俗人耳目。你入門不久,外功未立,仍以你親自下手為是。”

靈姑知有三人在側,事無不成,好生欣喜。隨又說起灘平以後,拉纖土人失了生計。

還有那五隻木舟不能帶走,作何處置?楊瑾想了想,笑道:“靈妹善根真厚,利害全都想到了。這個不難,等你用五丁神斧將廟後危崖開通,可囑咐廟中道士假托神靈,將崖後一帶肥地盡先分給那些拉纖苦人,豈非一舉兩得?千裏江峽,險灘甚多,其勢不能用神斧一一鏟平。索性由我略施小術,使五隻木舟暫沉江中,自行往來遊大,遇有沉船落水之人,看他緣法如何,隻一遇上,便即自行浮起,將人渡到岸上。此法雖隻能有四五十年靈效,到底也救不少人命。天已不早,就此下手吧。”說罷,五人同往江神廟飛去。

宜從善、金百煉自從卞明德被人帶了逃出,提心吊膽,伏窗偷視蠻僧動作,看了不少怪異情景。後來蠻僧忽然飛去,石台恢複原狀,雷雨也漸停歇。正在懸想正邪兩方勝負,準備天明前往江崖探看,忽見諸女仙飛落。料知大功告成,蠻僧不會再來,好生歡喜,忙迎進屋去,跪拜行禮。靈姑喚起,說了開山平水來意。二人益發高興,當即陪往廟後危崖之下。

楊瑾便令鄭八姑和易靜、石玉珠分頭行法降霧,使天色晚明個把時辰;並將當地停泊的舟船移出三十裏以外,把離黑狗灘十五裏的上下遊一齊隔斷。同時由靈姑下手開山。

那片崖壁高達六七十丈,除崖腳兩處小洞穴外,通體渾成,陡峭如削,兩頭俱是危峰峻嶺,便能攀援上去,也無可通行。隻魯清塵去秋發現的狹長山穀,緊貼壁下與江神廟崖斜對,為全崖最薄之處。靈姑本想揮動神斧,對準穀口自頂下劈,將全崖分裂為二,索性開出一個奇景。楊瑾攔說:“世事無常,此地既有這種天生形勝險要,不如就在壁上開出一個能容牛車出入之路。留此奇險,以備萬一將來有甚世變,裏麵的人既可閉關自守,外間的人也可入穀避亂;省得門戶洞開,無險可恃。”

靈姑應命,惟恐宜、金二人語焉不詳,又親自飛向崖後,相準地勢,取出那柄五丁神斧,如法施為,立即長大了好幾倍,精芒耀眼,不可逼視。楊瑾深知神斧威力,早令宜、金二人後退。靈姑持斧上前,先照準開處輕輕試砍了一下,那麽堅硬的崖石應手而裂,碎石四下飛迸,直似快刀砍雪一般。靈姑雖也試過神斧靈效,因往崖頂查看,見崖厚不下三十餘丈,未免覺難,想不到如此容易。知必成功,心中大喜,便不再砍,徑將神斧握緊,照直開將進去。斧柄上五彩光華精芒閃閃,所到之處,宛如摧枯削腐,全沒絲毫阻隔。靈姑刻意求工,一麵握斧前攻,一麵把厚的地方砍削整齊。楊瑾又用禁法將那裂石碎塊一齊運向遠處山澗中拋棄。不多一會,便現出大半條整齊幹淨、堅厚無匹的石門洞道。等全洞開通以後,八姑、易靜和石玉珠三人也各布置完畢回轉,見狀俱都稱讚不止。

五人又沿狹穀前往那片窪地查看,果是泉甘土肥,出產豐饒,地利無窮,如辟為田畝果園,何止千頃。石玉珠還想各起一個地名,八姑說:“此時本該黎明,全仗法術隱蔽,險灘尚還未平。巫峽上空各派中人時常來往飛行,如被外人看破,我們雖然不怕,終費手腳;何況靈姑尚還奉命他往:早點辦完正事為好,異日再來賜以嘉名吧。”宜從善、金百煉雖然自知仙緣淺薄,心終不無希冀,一直相隨在側,一聽眾仙要走,重又跪求。八姑素來心善,笑道:“你二人緣福雖淺,向道倒也虔誠。平灘之後,我和楊、易二位仙姑還要來此一行,稍為相助總還可以,且等事完來了再說吧。”說罷,五人一同往江峽中飛去。

到了黑狗灘上空,往下一看,灘在大江之中,上流裏許,有一段江麵突然緊縮,水勢受了束迫,本就蓄怒而來,而灘下麵又暗礁兀立,所以駭浪雪奔,驚濤電射,吃伏礁一遏,立時化為急漩。浪最大時,有一二畝大小,一個未完,一個又重將上去。俯視漩心,飆輪飛轉,黑深深窺不見底。無論水麵是甚物漂來,隻略挨著,便被卷入漩渦中,再也不見浮起,端的險惡異常。這時因經昨晚大雷雨,兩邊排天危崖上又添了無數瀑布,奔泉萬道,宛如銀龍飛墜,直瀉江中,益發推波助瀾,澎湃奔騰,聲若雷轟,與灘聲相應和,震耳欲聾。

女神嬰易靜道:“水勢這麽大,那礁石都在江中,水裏不比陸地,礁石一斷,江中波濤受了重壓,定要激**起千百丈高下,數百裏內水都倒流。我們如將上下遊江水截住,使這礁石露出江麵,再用神斧削平,本非難事。可是那麽一來,怒濤受了阻遏,全集上流,崖岸高處無妨,較低之處立即泛濫。事完水再突然下落,數百裏內舟船不知要有多少危險。比較還是由水裏下手要好得多。為要使靈妹獨力成此功德,我們自不便相隨同下;如先傳了辟水法再下,又須多延時刻。大家可有什辟水的法寶借一件讓靈妹帶了下去麽?”楊瑾還未及答,女殃神鄭八姑知道易靜意思,是想代借自己的雪魂珠一用,因知此珠是自己元神所托,關係重大,不便明言。忙笑答道:“入水還在其次,那礁石如小山一般兀立江心,如無鎮壓之寶,江水受激,為害也是不小。我這雪魂珠大可應用,待我借與靈妹吧。”

靈姑久聞雪魂珠的珍奇,聞言大喜。心想看看此珠原質,忙即稱謝,請傳用法。石玉珠道:“此珠乃千萬年冰雪精英孕育而成,妙用無窮,奇寒刺骨,外人能近手麽?”

八姑道:“此珠現已與我元神相合,隨心所欲,拿去無妨。”楊瑾攔道:“這個不可。

此珠亙古奇珍,久為妖邪覬覦,八姊元神所寄,關係非小。目前尚有兩個強敵未除,俱是行蹤飄忽,來去無蹤,稍為疏忽,便被混過。三取金船寶物,盡人皆知,靈妹終是力薄,孤身人水,萬一遇見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流人物,乘靈妹無力兼顧,加以汙毀,豈不又累你要費好些心力修煉,才能複原,借隻管借,但由你在水上主持,靈效助力都大得多,何必非交靈妹自帶呢?”

八姑原與靈姑投緣,見她道淺,想借此傳授一點法術。聞言笑道:“我不過愛惜靈妹,想使她增點見識。瑾姊既主慎重,我已運用徹地眼法看明水底形勢,仍由我在上運用便了。那礁石原與兩崖山脈相連,突起江底,久受水力衝刷,變為全江底最深之處,石上孔洞回環,江波到此,出入激**,益發助長漩渦之處。石高不下五十丈,頗似一個沒有底座的燈擎,中間卻有一段粗達畝許。江麵上窄下寬,下手時務須審慎,不可一下砍倒。先將石頂用神斧砍成丈許小塊,再將全礁石依次砍削,就便用以填江鋪底,稍殺水勢。石旁還有兩個泉眼,一東一南,也須留意,不可堵塞。”

八姑囑咐完畢,口張處,飛出一團冷森森的銀光,直投江中,江水立即分開,現出兩丈大小空隙。靈姑忙駕遁光飛落。八姑將手一指,銀光忽翻向靈姑頭上,相隨同下,上麵江水也由分而合。隻見江底銀光閃閃,恍如月照澄江,深達數十百丈。三人原是慧眼,再有雪魂珠在下一照,越發清晰。見靈姑一到水底,取出五丁神斧一揮,斧上便發出五色霞光,籠罩在礁石頂上,精芒閃閃,更不移動。楊瑾道:“靈妹這柄神斧真乃稀世奇珍。你看她到底下並沒照我們所說的去做,隻將斧光罩向石上,石便似磨碾一般碎落如粉,這不比零碎砍斷還要平靜麽?”石玉珠道:“當初這條江原是一個山峽,亙古以來便受洪水衝刷,不知經幾千萬年衝刷出這一條長江,這座礁石本質堅硬,又深藏在洪波之下,按說不致有什麽損毀,誰知仍遭此劫。可見成毀有數,任怎樣頑強隱伏,劫運到時終無可逃呢,”八姑道:“靈妹是因我說恐這礁石崩塌激起波濤,恰見神斧有此碎石如粉妙用,以為這樣便可不起驚波。不知石砂大輕,洪流衝**,不能沉到江底。因巫峽水急,還不至於停滯;如被衝到下流水平江淺之處,必將水道淤塞,又是行舟之害呢。”

說時再看江中礁石,已被神斧毀去了四分之一。因是神斧靈奇,削碾神速,石砂如粉,隨波騰起,又被江流衝**,結為濃霧,宛似一條灰龍,由灘前起往下流頭蜿蜒馳去。

水麵上泡沫滾滾,發為爆音,震撼山峽。八姑道:“這還是化整為零,已有如此聲勢,如將整石砍斷,正不知如何驚人為害呢。”石玉珠道:“石砂這麽多,如被衝到下流,也非善策。易道友精明禁製之法,何不施展神通,使它凝聚在一處呢?”易靜道:“任多厲害禁法,也敵不住造化天然威力。我那禁法隻能禁製一時,早晚時效一過,突然潰散,為害更烈。我看此時碎砂已如此多法,如等全部皆碎,更易使下流淤塞。還是想法告知靈妹,仍照鄭道友所說,砍成丈許碎塊,散鋪江中深處,比較好些吧?”

八姑見楊瑾站在一旁,二目微合,默然不語,知她佛法高深,必在暗中運用玄功行法處置,便笑答道:“瑾姊已有處置,我們不要多說了。”一言甫畢,楊瑾將手一指江心,那條石砂凝成的灰龍忽由下流頭掉轉。到了近側,又忽然騰波直上,往半崖腰原有的纖道上飛去,長蛇沿壁般蜿蜒而來,越過三人立處,往上流頭駛去,隨過隨即凝結,恰恰貼在崖腰纖道的外邊。這一段纖道孤橫危崖之間,仰望峭壁排雲,無可攀援;俯視斷崖千尺,江波浩浩。最窄之處,人不能並肩而行,稍失矽步,立墜重淵,端的險峻異常。經此一來,沿著纖道邊上平添了一道粗石埂,由此化險為夷,以後纖夫往來經過這一段,便不致有失足隕身之患了。

石玉珠在三人中道行較淺,以為這石埂全是碎石散砂,不過經了禁法凝結,除非運向別處,如想用作石埂,主意自佳,隻恐日久靈效一失,仍要自行散落,未必便能如山石一般持久。見易靜、八姑極口稱頌讚佩,雖也附和,意還有些猜疑。待有半個時辰過去,石玉珠俯視江心,石霧彌漫中,那一塊大礁石竟被靈姑用神斧削去十之七八,隻剩一小段石樁殘存江底。周圍霞光電掣,晃眼工夫便削去尺許。劫灰幻化的灰龍,在楊瑾禁法催動之下,依舊沿著崖腰如飛上駛。定睛一看,仿佛如沒有幹的石膏,軟膩膩的,並未見有一段凝固之處。暗想:“這些灰石少說也有數百丈長短,現仍前進不已,除用純陽真火加以鍛煉,任甚禁製之法也難使之凝固,但是轉眼天明,隻此片刻工夫,要想使它一下凝結為石,便師父半邊老尼親來,用她多年苦煉而成的純陽真火,也難一氣嗬成。楊瑾雖是淩雪鴻轉身,在神尼芬陀門下兩世修為,法力高強,急切間恐也辦不到。

她此時好似專心一意運用玄功,一任旁人稱讚,微笑不答。也許鄭、易二人料錯,她隻是想將這些散灰運向上流頭僻靜陸地上去,以免淤塞下遊水道,井非想給崖腰纖道添這一條石埂,再不就是別有用意。”

石玉珠正尋思間,八姑忽道:“那礁石隻剩數尺,那裏水勢最深,留也無害,免得將兩邊山脈砍斷,泄了地氣,年久崖石崩塌,舟行經此,遇上又是亂子。適才遙望上流纖道,得此石埂作欄,已都無險。隻下流頭纖道還有險處,下餘劫灰足可補上。我喚靈妹上來,剩下這殘灰移補下流險處吧。”說時遲,那時快,八姑話還未完,楊瑾用手一指,那附壁上駛的灰龍立即改進為退,約掣回了十來丈。這裏八姑嘴皮微動了動,下麵雪魂珠便將聲音傳到。靈姑見神斧妙用,一點不費事,便將小山也似一座險礁毀去,眼看剩不到四五尺便要削完,猛聽雪魂珠銀光中八姑傳音相喚,命她即時停手上去。忙收神斧,縱遁光破浪而上。身剛落向崖頂,江中殘餘的那些劫灰尚有百丈長短,倏地似潛龍飛躍一般,隨著楊瑾手指之處,全體淩波飛起,甩向下流崖腰,叭的一聲,粘緊纖道邊上,更不再動。

石玉珠看出楊瑾果是想為纖道添條石埂防險,方在驚奇,楊瑾已一口真氣噴向手上,跟著合掌一搓,再往下揚。立有一點火星飛墜劫灰凝積的石埂之上,晃眼由小而大,化為一團烈火,燒向埂上。火焰熊熊,其速如飛,先朝下流頭沿埂滾去,一會到了盡頭,又複掉轉滾往上流。凡火燒過之處,石埂便即凝固。等到火自上流纖道駛回,楊瑾收火之後,再看劫灰,已和山石同色同質,融為一體了。石玉珠大出意外,好生驚服。便易、鄭二人雖知楊瑾法力高深,也沒想到她竟有如此精純的功力,俱都讚佩不止。

楊瑾算計時間已應天明,便令易、鄭二人分赴上下遊撤去禁法,自往江神廟指示宜從善、金百煉招人往後山開墾之事。易、鄭二人事完趕去,再回返金鞭崖去。

靈姑久聞神駝乙休、韓仙子夫妻名望,想他們的門人也必非小可,況有青城教主得意高徒裘元、南綺等人一起,如何會敵妖女不過,須要自己前往解救?自覺法力淺薄,恐難勝任,見易、鄭二人作別飛去,正要向楊瑾請示機宜,楊瑾已先開口道:“適才忙於平水開山,還有些活未及說到。畢、花二女久得韓仙子真傳,道行法力本在妖女天蠶仙娘之上,偏生畢真真一念輕敵,才有此失,所受不過一場虛驚。隻因物各有製,她那金蠶惡蠱厲害,裘元夫妻無意中雖得了一麵靈蛛網,專破此蠱,偏又不知運用,以致妖女猖獗。便你不去,到了畢真真危急萬分,拚損十年苦功化身遁走時,裘元夫妻也必發覺此寶妙用,為她解圍了。一則真真和南綺俱都心高氣盛,動手以前雙方生了誤會,如等裘元夫妻用靈蛛網解救,必當有心藏私逞能。要她難堪,以後難免不生仇怨;二則你還有一件要事在途中要做,也須有些時候耽擱,故此命我事完便即催你起身。否則畢、裘諸人此時剛剛起釁,還未對麵交手,你又飛行迅速,此去竹龍山榴花寨等地不須多時,何必如此忙法?至於破那金蠶惡蠱更是不難,你一到,隻消把你身後所背朱盒取下,放出金蛛,自會一網打盡。金蠶乃金蛛補益精力的美食,飽餐以後,你初次駕馭,難免逞凶倔強。可將行時師傳製蛛之法,用火靈針威嚇,便可無事。五丁神斧此行尚有大用,到湖心洲與裘元夫妻會合積修外功時,若非緊急,不可輕用;又是未經祭煉之寶,還須防異派中人覬覦。你至行格天,成就速至,異日歸入青城門下,雖不如峨眉派李英瓊師妹遇合之多,但你永無大險,比起別人福厚多了。”靈姑知她前生輩分頗高,轉動以後道行法力更勝於前,心儀已久,聞言再拜謝教。楊瑾隨即作別,縱遁光往江神廟飛去。

靈姑送走楊瑾,正待起身,猛覺眼前一亮,天已大明。隨聽江中水嘯之聲,兩岸瀑聲均為所掩,尤其礁平以後,灘聲甫息,江渲陡作,濤鳴浪吼,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探頭崖下一看,天雖大亮,江峽中光景仍是蕭森。遙望上流頭,暗影中有兩三條白影移動,晃眼化為一座座小山般的浪頭飛來。到了近側江寬之處,突地自行破碎,一落數十丈,萬喧齊發,聲如雷轟,珠噴玉濺,隨著急流洶湧,銀光閃閃,飛舞電射而下。浪過以後,滿江盡是泡沫起伏,順流卷去,其速若飛。石玉珠道:“這還是楊、鄭、易三位道友防備在先,你又是用神斧將礁石徐徐銼散,浪尚如此大法,若將礁石整根砍斷,勢必激得江水倒流,潰決橫溢,近處舟船就難免不受害了。”

靈姑因聽楊瑾說自己途中還有要事須辦,未及問明,便已飛去,雖然以後無什大險之言,終恐延誤。見石玉珠貪看驚濤,似欲流連,不好意思催促,便應道:“鄭、易二位撤完禁法,將近泊舟船移回原處,就到江神廟去,不回來了吧?”石玉珠明白她的心意,笑答道:“鄭師叔命你往榴花寨為人解圍,又說途中有一要事須你自辦,我看此中因果定數已早前知,此事與你必有大益,並還早有安排。你盡可隨意前行,自然遇合,決無延誤之理。楊道友不肯明說,便是防你早知就裏,關心太甚,操之過急,容易債事之故。既是靈妹心急,早些起身也好。愚姊相伴,別的不行,多少總可幫你辨別一點利害輕重,你還擔心則甚?”靈姑謝了。二人隨駕遁光往蜀黔交界南山中的榴花寨飛去。

二人原是擇那素無人跡的深山荒野上空飛行,飛得又高,除卻同道中人能夠知覺,俗人休說眼看不見,連那破空之聲也聽不出。行到午後之交,經過一處高山,靈姑無意中俯視前麵,峰巒雄秀,崖壑幽奇,煙雲變滅,鶴鹿往來,絕好一處靈山勝境。心想,“來路荒涼,深山無人,樂得順路觀賞,以為異日再來之地。”便招呼石玉珠把遁光降低,並問:“此山叫什麽名字?風景如此美好。”滿擬石玉珠常年雲遊,多曆名山大川,總可知道底細。不料石玉珠獨這一路無甚來往,以前雖也飛過,覺出下麵景物甚好,因有急事,並未駐足流邊,同樣也不知道。

二人正問答間,石玉珠忽指左側道:“這裏山水靈秀,如有人居,應是修道之士。

記得那年由此過時,此山四外都是崇巒疊蟑,周圍峭壁排空,宛若城牆,毫無進出之路,又都是原始森林,休說尋常人家,連個牲畜野獸足跡都不會有,你看那裏怎會有炊煙浮起、溪旁還有那些水田?這裏已離榴花寨不甚遠,過了此山便是寨墟,一直通到榴花寨。

湖心洲雖在深山無人之處,也離榴花寨不遠。如有遇合,應在中途,我們飛了半日,並無所遇,這人家來得奇怪。好在解圍之事應在明日,早到反而無益,由此去不消多時便可趕到。靈妹未斷煙火,此時正該用飯,何不下去稍為歇息,向那人家討些飲食,就便探詢山名,有無仙靈蹤跡。我想你那遇合就在下麵都說不定呢。”

靈姑本因途程早已過半,尚無一毫朕兆,惟恐錯過時機,心中惶急;加以自身劍合一以來,一氣飛行數千裏毫不停留,尚係初次,也想稍為歇息飲食再走。聞言不禁心動,立即應諾。飛行迅速,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那人家水田已然飛過。於是擇一僻處降落,同往回路走去。依了靈姑,身旁尚有少許幹糧,意欲覓些山泉吃了再去。石玉珠說道:

“我知山中人多義氣,炊煙未收,正是飯時。若無故探詢,師出無名,轉使猜疑。樂得借著求食為由,做個不速之客,如討不到甚好食物,再吃幹糧不晚。”靈姑一想也好,便同走去。

二人一會走到,見那地方是一座危崖之下的一片盆地,崖前清溪橫亙,溪這一麵芳草芋綿,廣逾十頃。三麵高峰刺天,山嶺連雲,曳紫搖青,延亙圍拱。所有林樹俱是千年以上古木,疏密相間,蒼然鬱茂。溪對麵貼崖有一片杉林,先在空中下視,隻是一叢百十株矮樹,行列也稀,沒有沿途所見森林高大繁多。這時近前一看,每株也有八九丈高下,大都合抱以上。因有人居住在內,樹幹都經人修整過,收拾得甚是整齊。林外傍溪俱是水田,約有五六十畝,稻正繁茂,另外還種著些青稞蔬菜。再一注視林內,並無房舍,樹後卻有火光閃爍,炊煙猶自搖曳上升,嫋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