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陪我到最後

二十歲的耿耿和二十六歲的耿耿都應該知足

No.338—No.342

No.338

“我特別喜歡這個遊戲。”我一邊玩一邊跟他說。

第一關是沙漠,第二關是古城,第三關是機械城,第四關是沼澤地,第五關又是一座奇怪的古城,第六關是格外複雜的機械城……

一紅一綠兩輛越野車,一邊前進,消滅所有攔路的敵人和機械裝備,一邊解救人質,在機場放生,然後與Boss(頭目)決一死戰。

“我是半年前買這台機器的,玩到這個遊戲的時候特別激動。我三四歲的時候家裏也有一台紅白機,我爸媽經常一起玩,《坦克大戰》啦,《鬆鼠大作戰》啦,《魂鬥羅》啦,配合得特別好。我媽急躁,打衝鋒,我爸穩妥,在後麵掩護,”我一心二用已經是極限,沒有注意餘淮是不是在聽,“小心,那裏會有滾石落下來!”

餘淮操縱的棕紅色越野車靈活地躲避開了。

他沒有吹牛,遊戲果然玩得好。

這種熟練度我是專門練了半年才有的,而且隻針對這一個遊戲。

“不過呢,我還是最喜歡看我爸媽玩這個遊戲,覺得特別刺激。我一直想象這兩輛車上坐的狙擊手是史泰龍和施瓦辛格,看打遊戲像看大片。小孩子嘛,本能地喜歡看到自己爸媽特別和睦般配的樣子,他倆也隻有打遊戲的時候不吵架。”

我講得有點兒動情,一分神,就被一個小兵的子彈擊中了,車爆炸了,剛才好不容易吃到的十字炮白費了,又得重新攢。

餘淮嗬嗬地笑起來:“你爸媽打遊戲的時候不吵架很正常,可是我跟你打的時候很想吵架。”

“死一條命很正常嘛!”我瞥他一眼。

“是啊,多傻的事兒你幹起來都正常。”

我忽然發現,隨著這個遊戲的進行,那個高中時臭屁又毒舌的餘淮,毫無預兆地回來了。

No.339

“我媽剛結婚那會兒也就二十三歲,我三歲的時候她二十六,正好是我現在的年紀。可我現在遊戲竟然沒她打得好。”

“你抓重點的方式真是風采不減當年,”餘淮笑了,“正常人應該檢討的是為什麽你媽那時候都有你爸了,而你現在還是自己一個人打遊戲。”

…………

我們再次一起沉默了一分鍾。

我看了餘淮一眼。他眼睛緊盯著屏幕,臉卻紅得可疑。

我不露痕跡地笑了,繼續說:“其實我小時候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有個人陪我一起打這個遊戲,因為我爸媽一直沒有打到最後過。他們還沒來得及打穿這款遊戲,就離婚了,所以我從來都不知道最後的Boss到底長什麽樣子。”

餘淮看了我一眼。

“你能陪我打到最後嗎?”我問。

很久之後,餘淮輕輕地說:“好。”

我們第一次死在了第四關,第二次集體把所有命耗在了最後一關。

已經十二點了。

我說:“再打最後一次吧。”

他還是說:“好。”

這一次我們都投入了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餘淮玩過兩次之後就把所有陷阱和敵人的位置記得牢牢的,反應極快,以一己之力消滅了大部分敵人,護送我這個廢柴綠車往前走,我目瞪口呆。

我看向他,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嘴角帶著驕傲的笑,像個孩子。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耿耿,你看哪兒呢?作死是不是啊你!”他突然大叫起來,我連忙回過神兒,差點兒又被小兵槍斃了。

這樣才是餘淮啊。

高中的歲月,像是被他用一個叫罵的咒語,隨隨便便就呼喚了回來。

我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沉浸在這種氣氛中,但是放任了自己,任他把我指揮得團團轉,玩著玩著,竟然真的越來越緊張。

原來最終關的Boss會二段變身,我隻剩最後一條命,看著Boss變身後快速流竄噴火的樣子無能為力。

“你躲到角落去,留住一條命等著看結局!”

我立刻乖乖躲起來,看著他左躲右閃,費了半天勁兒,我們終於聽到了爆炸的聲音,Boss掛了。

我和餘淮相視一笑,都鬆了一口氣。

最後隻是一段簡陋的音樂和幾幕簡陋的圖畫,字幕結束之後,畫麵又回到了一開始。

終於圓了小時候的一個心願。

“小爺說陪你打到最後,就一定做得到。”他得意地揚眉,然後又慢慢地垂下眼睛,笑了。

“我也隻能做到這些了。”他說。

No.340

已經十二點半了。

我關掉了電視,客廳沒開燈,忽然我們兩個人同時陷入黑暗。隻有遠處工作台上的電腦屏幕還亮著,傳遞過來些微銀色的光芒,讓我剛好能看清他的側臉。

他的左手臂靠我那樣近。不是所有的溫度都需要靠接觸來傳播的。隻要他在我附近,我就能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像一隻溫柔的野獸,潛伏在月光裏。

我忽然撲上去,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了他。他的眉眼離我那樣近,我瞬間什麽都看不清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吻一個人,我隻知道我很想親他,我很想念他,我至今還是喜歡他。

餘淮隻是愣了一刹那,就閉上了眼睛,用一隻手扣住了我的後腦勺,緊緊地、緊緊地推向他自己。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需要一個人的懷抱和體溫。我緩緩地閉上眼睛,微弱光線中的一切歸於黑暗。

卻在下一秒鍾,被他狠狠地推開。

No.341

“你別這樣,耿耿。我不是來乘人之危的。”

他說得很慢,很費力。

我再次衝過去要掀起他的袖子,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住了。

“我已經看到了,”我說,“文身。”

餘淮低著頭不說話。

“你是在我們高考那年夏天文上去的吧?”

他還是不說話。

“我的那些信、短消息和電話,其實你都收到了,對不對?我理解的,我要是你,我也不希望見到任何人。你沒陪我對答案,這不是什麽大事兒,我也沒有怪過你。可是後來,你為什麽沒有來找我呢?你……”我深吸一口氣,眼淚卻一直在打轉。

“餘淮,你不喜歡我嗎?”

餘淮忽然抬起頭看我,眼神銳利而冰冷。

“文身隻是想給自己帶來一點兒好運氣。這能代表什麽嗎?我為什麽要找你?”

我愣住了。

“我沒覺得自己哪兒對不起你,”他忽然站起身,“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說,太晚了,我得走了,後天我就回美國了,走之前就不再單獨跟你道別了。你保重。”

餘淮急急地站起身,轉身就要走,被我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他轉過頭看我,淚水洶湧,像是情緒崩潰,下一秒鍾就要萬劫不複。

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你是天之驕子,雖然晚了一年,可還是得到了你當初想要的一切。你要去清華,要去美利堅,你成功了,失敗的是我,你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

“你高考前說過有話要對我講的,”這樣的關頭,我說起這句話竟然還會感到不好意思,二十六歲的女人提高考,“那是你欠我的,你應該告訴我。”

“我不記得了,”餘淮說,“我們以前就沒可能,以後更沒可能。”

No.342

餘淮走了後,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依然沒有開燈。

我想,我是不應該後悔的。

對於現在的我想要的,當年的我想知道的,我已經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包括臭不要臉地去強吻,包括拉著他的手追問……至少我知道了現在我們沒可能,也知道了當年他並沒有話和我說。

二十歲的耿耿和二十六歲的耿耿都應該知足。

那麽,我到底在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