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們(上冊)

二〇〇三—二〇〇四

第一章 耿耿

二選一的機會我都能選錯,所以每次四選一的選擇題,我都蒙不對

No.1—No.7

No.1

我叫耿耿。

親戚們都說這名字不好,勁兒勁兒的,好像憋著一口氣跟誰過不去似的。

但是我喜歡。名字好不好聽是其次,叫習慣了還不都一樣。真正重要的,是這個名字中傾注的心意。

我爸我媽都姓耿,估計他們起名字的時候腦子裏轉悠的是“強強聯合”“愛情結晶”一類很美好的念頭,所以我叫耿耿。

不過,後來他們離婚了。

所以,我也不確定我對自己姓名的解讀,是不是一廂情願。

No.2

我中考那年趕上“非典”,全市各行各業一片兵荒馬亂,而我作為一名普通初中的普通學生,很不厚道地“發了國難財”。

中考英語取消聽力部分,數學難度大幅降低,語文作文形式竟然回歸了命題作文,物理、化學占總分的比例降低……這直接導致了曆次模考從來就沒進過班級前三的耿耿同學,竟然在初升高統考中考了全校第三名。

後來,我們班同學非拉著我在本市阿迪達斯旗艦店門口合影。

他們說,這代表著“Impossible is nothing”——一切皆有可能。

然後,又讓我舉著振華中學大紅色的錄取通知書在耐克門口留影。

他們說,這張又代表了“Just do it”的精神。

我問他們知不知道“Just do it”的含義,他們說,怎麽不知道?做掉它!

我最終沒能做掉振華。這都是後話了。而且聽聞在我很鬱悶的那段時間,阿迪達斯因為某件吃癟的事情,一怒之下將廣告語改為“Nothing is impossible”。

這才是真相。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世界上唯一可能的就是不可能。

No.3

我們初升高是考前報誌願,我當時填報的三項是振華校本部、振華自費、振華分校。

記得當時交誌願表的時候,我是最後一個遞給老師的,遮遮掩掩的,生怕別人看見。

要知道,我們班的萬年第一名都沒敢報振華。她糾結了很長時間,還是跟師大附中高中部簽了協議,隻要第一誌願報師大附中,師大附中錄取分數線就為她降十分。

年複一年,師大附中就是用這種方式劫走了一批具有考上振華的可能卻又對自己缺乏自信的優等生。

初三的時候,每次考試結束,我們班同學都會在她麵前起哄說,她是振華苗子。我們自然沒有惡意,可是中考前最後一次模考之後,她因為這個玩笑而大發脾氣。

不少人因此覺得她無理取鬧、不識抬舉、矯情……所有的詞語像不散的煙雲在女廁所的上空飄啊飄。我站在隔板邊上聽著她們說三道四,卻不敢說出那句“其實我理解她”。

對,我的確理解她。我們不負責任地用幾句輕飄飄的讚語將人家捧得高高的,但是萬一摔下來,誰也不會去接住她。

後來跟我爸說起這件事,我爸非常馬後炮地評價道:“耿耿啊,你那時候就具備考上振華的心理條件了。你能從振華苗子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很好。”

你他媽放屁……我突然想起他是我爸,不是我同桌,連忙把同學間的口頭禪憋進肚子裏。

No.4

三個誌願連著填振華的方法就是我爸堅持要求的。振華分校的分數線比校本部低了幾十分,但也能分到優秀教學資源的一杯羹。我爸的目標是讓我保住分校,力爭自費。

說不定有可能進校本部。

我打斷了他:“爸,這種事情要是真的發生了,一定會付出什麽代價的,比如,折壽。”

後來,我竟然真的稀裏糊塗地進了校本部。

振華的校本部啊!

閻王就這樣強行地貸給了我高利貸,我似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生的進度條“嗖”的一下就短了一大截。

No.5

我們班主任說,放眼整個十三中,報了振華的似乎隻有三個人,一個是七班的餘周周,一個是二班的沈屾,另一個就是我。

沈屾最終考試失利。那個女生是傳聞中上廁所蹲坑都要帶著單詞本背英文固定詞組的牛人,三年如一日換來這種結果,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當我大夏天蹲在肯德基門口,舔著新出的彩豆甜筒躲避日頭的時候,抬起頭無意中看到路過的沈屾。她沒有打遮陽傘,也沒有刻意躲避毒辣的日頭,依舊背著鼓鼓囊囊的大書包,臉上有油光,額上有痘痘。

她偏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停步,眼神很平靜,就像看一個路人。

卻看得我心驚。

或許是我心虛。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是哪根蔥。

但我感覺自己搶了人家的甜筒,還笑嘻嘻地蹲在牆角舔得正歡。

後來才知道她去上補課班。中考結束對我來說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但是對很多未雨綢繆的優等生來說,新的戰役剛剛打響。沈屾他們整個暑假都在提前學習高一課程,講課的老師都是振華響當當的名師。

是的,不管甜筒在誰手裏,沈屾還是沈屾。

我突然特羨慕她。

她是一個能讓人記住的人。無論別人是否喜歡她,十年後回憶起來,她還是沈屾,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堅持都是沈屾。

我呢?他們會說,就是那個,那個中考時點兒正得不行的女生。

當天晚上,我少女的惆悵讓我給我媽打了一通電話。

我媽用一貫的快語速教訓我:“她考試的時候心理素質差,跟你有什麽關係?!我看你就是吃飽了撐的!”

我媽從來不同情失敗者。

所以她跟我爸離婚了。

No.6

在掛電話前,我媽說,我中考誌願的填報是我爸從和她結婚到離婚的十幾年中辦過的唯一成功的事情。

我心想,為了我爸的榮譽,我折壽就折壽了吧。

我媽總說,如果有時間,她就親自撫養我。

因為看到我懶懶散散的樣子越來越像我爸,她覺得不能容忍。

聽說,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我奶奶強烈反對。算命的說,我爸媽八字不合,我媽命硬,克夫。老人家很信這一套。

我媽家境不好,好強爭勝的性格讓她的一舉一動都驗證了算命先生的判斷。傳聞會親家的飯桌上,奶奶不經意地顯擺自己家條件好,暗示媽媽攀高枝,導致媽媽脾氣爆發,現場一度失控。

我很奇怪,都到這個地步了,他們怎麽還是結婚了?

麵對我的疑問,爸媽都輕描淡寫。

我媽說:“他非要娶我,跟你爺爺奶奶都翻臉了。”

我那時候小,還特傻缺地追問:“為啥?”

我媽眉毛都豎起來了:“怎麽,你媽我不值得他娶?”

那時候,我爸傻嗬嗬地笑:“又漂亮又能幹,當然值得。”

沒出息。

我想象不出脾氣超好的老爸跟長輩翻臉的樣子。我媽總說他窩囊。

可是,他為她翻臉抗爭。

他最帥的那一刻,她竟然沒往心裏去。

No.7

我媽媽憑借自己的能力,一路爬到了市分行的高層,負責中小企業貸款業務,打拚出一身亞健康慢性病。反觀出身“金融世家”的我老爸,倒是一直在市委大院的政策研究室裏麵混著,養養花、鳥、魚,打打太極拳。

我從長相到性格,能力到智商,全都像我爸。

總而言之,我老媽的美貌與智慧,還有那份不服輸的韌勁兒,一點兒都沒遺傳到我身上。

二選一的機會我都能選錯,所以每次四選一的選擇題,我都蒙不對。

她很忙,我也不想在她的電話裏耗時間。

打聽了幾句開學前的準備,她就準備撂電話。

都說了“過兩天再聊”,在她馬上要掛斷的瞬間,我突然喊了起來。

“媽!”

“又什麽事兒?”她的口氣有種習慣性的不耐煩。我如果不是了解她就是這種急性子,可能早就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對著電話磕頭了。

然而此刻我隻是摟緊了電話,不知道怎麽說。

“到底怎麽了?”她的語氣終於柔和了點兒。

“我爸要結婚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