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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畢業季,海南大學的校園裏很熱鬧,都是畢業生們的身影。今年的海南無比炎熱,但似乎興起了一股複古潮。酒店管理專業193班的本科生們借了特別的畢業裝拍合影,男生全部穿著黑色燕尾服,女生全部穿著黑色西裝。比較戲劇化的是,安倩跟其他五位同學還分別找來兩套上海旗袍,一套長袍,兩套軍統服。他們似乎不是在拍畢業照,更像是在拍新版《上海灘》的定裝照。

畢業生們即將離開校園,除了因拍畢業照而興奮的喧鬧聲,更多的是無處可去的哀號和即將分別的愁緒。曾經的濃情蜜意最後可能變為心照不宣的分手,有幾個學霸已經收到了三亞國際品牌酒店的錄用函,還有一些同學有出國的打算,正在抓緊時間準備托福考試。有些同學已經決定留在海南了,雖然家鄉有熟悉的圈子,但海南作為全國的旅遊熱點,事業上的發展還是很值得期待的。全科優異的安倩手上拿著幾個酒店發來的offer,似乎並不需要那麽憂慮。她坐在離教室不遠的一棵鳳凰樹下,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就要離開這裏了,她既有一份解脫,更有一份不舍。她曾經無數次希望擺脫學校的束縛,在高空中飛翔,然而當這一切即將離自己遠去的時候,她的內心仍然是惆悵的。

室友薔薇挽著一個成熟男人的手,走出了校門。

快到中午了,同學們陸續往食堂裏跑,嚷嚷著叫班長請客吃飯。安倩想到她剛來的時候,特別吃不慣這裏的夥食,第一個月就瘦了五斤呢!可是這四年,她學會了摘椰子,學會了露出八顆牙微笑,學會了不同國家的禮儀,她覺得自己像是經過了特種兵的訓練,是時候考驗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海南的風吹得人有點慵懶,把安倩煩亂的思緒也吹散了些。每年暑假,她都會在海南的一個小酒店實習,順便賺一點點生活費。她良好的文筆,也曾給她帶來零星的稿費,甚至因為給一家旅遊雜誌投稿,她還意外地獲得了一次去巴厘島旅遊的機票。大一的時候參加全國大學生英語大賽,她和現在的男友凱文分別獲得兩個項目的冠軍。現在畢業了,她是回重慶跟父母一起生活,還是說服男友到海南來?媽媽說得對,重慶是最具幸福感的城市,可是凱文怎麽辦?

《隱形的翅膀》從腰間飄了出來,安倩的思緒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是男朋友凱文的來電。

“安倩,對不起。”電話那頭,凱文的聲音有些低沉。

安倩預感到有什麽要發生了,問:“怎麽了?”

“我和家裏商量過了……我是家裏的獨子,媽媽不讓我離開上海。”

“又是你媽媽,那我呢?”

“我也很為難,待在上海,對我發展好一些。全中國再好的城市,也不能跟上海比啊!再說我媽媽也不放心我去外地工作。所以,我沒法跟你留在海南,更不可能去重慶了……”

安倩有點失望,但凱文的回答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其實去上海也沒什麽不好,雖然並沒有見過凱文的媽媽,但從他打電話回家的樣子,就知道他媽媽的地位,可不隻是他家的半邊天。

“我理解,你投簡曆了嗎?投得怎麽樣?”安倩其實已經收到好幾個公司的郵件了,那些公司主要集中在深圳和海南。安倩喜歡深圳那樣開放的城市,全是移居過去的人,大家也就沒什麽主客之分了。深圳的早茶也極為好吃,和海南的溫差也不大。安倩外表精細得像個上海女孩,骨子裏卻是那種幹淨利落的火辣性格,深圳這種城市,更適合安倩的性格。

凱文說:“不太理想,一直在改簡曆和投簡曆,麵試了幾家公司,都告訴我再等通知。他們都更希望招有工作經驗的,有幾家公司的管培,我會再投一下。”

安倩說:“哦,我也在改簡曆,每天跟同學模擬麵試,做案例分析。”

凱文說:“其實你可以跟我回上海的,別以為學酒店管理的人每天都是西裝革履,其實進去以後,可能就是給人刷皮鞋、端盤子什麽的,可惜了你這英語專八。不如你再去讀個金融專業的研究生,在我們上海還蠻吃香的。”

安倩問:“怎麽沒用了?沒有學好英語,你怎麽會認識我呢?再說了,上海那邊老外多,英語好,找個工作應該不難吧?”

凱文說:“那倒也是,我就是覺得去酒店這種地方吧,怎麽說呢……還得看人臉色,對吧?”

“海南大學的酒店管理專業在國際酒店很吃香呢!我們服務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第一次聽到凱文對她的專業原來是這麽理解的,安倩覺得有些沮喪。

上海當然是一個好地方,況且安倩也曾在那裏實習過。也許是上海人排外的心理早已根深蒂固吧,安倩對上海還是有些本能的拒絕。可是輕易讓自己去改專業不是一個明智的想法,也許凱文覺得酒店的工作都是伺候人的,即使西裝革履也低人一等。而金融專業的俊男靚女們都是有機會跟索羅斯、巴菲特這種國際大鱷近距離對話的,不得不說,這足以滿足一個職場人所有的虛榮。

她需要做出選擇了,生活並不全是甜蜜的,在這個畢業選擇的節點,安倩希望凱文能拿出舍我其誰的勇氣,抑或是一個務實的建議。

“好吧,我投幾份簡曆去上海試試。”安倩無奈地回答道。

聊的內容太沉重,彼此連親熱的話都沒有多說,就匆匆掛了。

操場上的人越來越少了,安倩回到宿舍,室友們都出去了,薔薇的**還躺著一款沒拆包的迪奧香水,想必又是哪個公子哥送的吧。

這麽清靜的一個下午,於這個曾經淩晨兩三點還在議論男生的寢室來說,真是太難得。

安倩打開一個古色古香的提袋,那是她上次去北京時淘的一個緞麵的提袋,上麵還有幾朵刺繡的芙蓉花,裏麵有個小信封,裝著大學四年的火車票。第一年的火車票,都是海南至重慶,重慶至海南的,有一張還是春運高峰期的站票。那時候為了省錢,安倩沒買到坐票,硬是選擇了站票,她想,中間總有人下車吧。的確,總會有空座,但又會在下一站被人買了。於是,她就這裏坐坐,那裏坐坐,就這樣回到重慶的家。每當她的腳踏上重慶的土地,她都有一種勝利者的感覺。

從第二年開始,她有了海南至上海,還有海南至雲南,至成都,還有去國外的機票。當她拿著這些票,甚至都能回憶起哪一次她和凱文錯過了最後一班車,哪一次他們去吃了巷口的灌湯包,哪一次他們一起去看了小野麗莎的演出。想到這裏,安倩的內心是溫暖的。雖然現實有些殘酷,但那些付出的感情,卻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嗎?

Eat, Pray, Love裏夾著一張他們在北歐住冰房子的照片。

凱文是同濟大學的高才生,清瘦、纖細、文弱、精致、體貼,是典型的上海男人,他的眉目間有那麽點他父親年輕時的影子。他學的是橋梁工程,後來修了經濟學的雙學位,作為交換生到英國UCL學習一年。這三年,他們兩年異地,一年異國,都堅持下來了。凱文在英國那一年,安倩一放假就去歐洲陪男友旅遊。旅行中他們住過青旅,在北歐也住過萬豪和有趣的冰房子。

畢業是一個分水嶺,從此大家都要離開繈褓,步入社會,就像剛出生的小馬駒,即使四肢柔軟無力,但幾次摔倒之後,還是要努力站起來。

可能,大家對維持這段異地戀都有些疲憊了吧,否則為什麽不願意為了對方做任何一點點努力呢!

一串熟悉的高跟鞋聲傳來,薔薇提著一大包進口零食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

“安小姐,今天怎麽一臉不高興,和男友吵架了?”

還不止零食,薔薇把一個印著Logo的LV包扔到**,拿出一盒薯片來,倒了一把給安倩。

安倩把刺繡袋的拉鏈拉上,重新放到衣櫃裏,嘟囔著說:“關你什麽事?”

“今天我看到了EL Bench酒店集團的招聘帖子,要不我們一起投?”薔薇問。

安倩翻眼看了看她,問:“什麽時間?”

“先是網投,公告上寫著一個月以後他們的工作人員會過來舉行一個宣講會,通過學校內部會推薦一批人給他們。安小姐可是我們寢室的室花,班上的班花,英語倫敦腔,肯定能亮瞎他們的眼。”

安倩瞥了她一眼,說:“就你最能來事兒。”

“他們也招聘財務,我可以做財務,你就去做銷售,你管業務,我管錢財,我倆以後就無敵了。我一定會‘包庇’你的。”薔薇越說越興奮,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見安倩仍然眉頭緊鎖的樣子,薔薇笑著說:“心情煩悶就給你一張船票,跟我走吧。”

安倩說:“別貧嘴了,就你思想最不正。對了,你見到若芸了嗎?”

薔薇翻了個白眼說:“最近都見不到她。她應該和她的果哥膩在一起吧,我們都急著找工作,她似乎一點也不急,在準備雅思,要去加拿大念master。”

薔薇和安倩曾經是小學同學,小學畢業後,安倩考上了重點中學,而薔薇卻隻在鎮上讀了一所普通的中學。再後來,薔薇的父親病重,她輟學去了廣州打工。再後來,薔薇的父親過世,媽媽改嫁,不知道去了哪裏,安倩也失去了跟薔薇的聯係,沒想到大學她們又考到了一個地方。

薔薇在海南大學讀的是市場營銷專業,但好強的她又去考了一個財務專業文憑。薔薇平時的成績都在安倩之下,學校的各種活動也很少露臉,但社會資源還數她最多。這一次她這麽自信,還邀請自己一同投簡曆,頗有一種穩操勝券的優越感。安倩想,本事真通天了,她總不會連EL Bench這麽厲害的酒店集團都有自己的哥們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