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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大的圖書館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詠芳樓。

申大的創辦人楊子午先生與夫人陳芳齡女士深明大義,為了莘莘學子,一手建造了這所大學。那時正值民國初年,戰火不斷,民不聊生。楊子午立誌要拯救國民於水火,於是創辦了學堂傳播先進思想。陳芳齡女士為了能讓學生開拓視野,不惜親自北上,去各大學堂中借書。

因為多年來的奔波勞碌,楊夫人不幸身染重疾,英年早逝。楊先生為了懷念妻子,將圖書館改了個名字,喚作詠芳樓。還在樓前修築了十八座先賢銅像。其中,位於正中的,便是攜手依偎,眺望遠方的他與妻子。

詠芳樓因為這段**氣回腸的亂世愛情而聞名於世,申大的學子每每說起這段曆史,都是無比的驕傲自豪。

葉夜心自然也是,她一直將楊子午夫婦奉為自己的偶像。那種為了信仰可以拋卻一切的精神一直深深地影響著她,讓她更加堅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將S這款遊戲做出來。所以,她每次來到詠芳樓時,都會朝二位先生的銅像稍稍鞠躬致意。

隻是葉夜心沒想到,這一次,銅像前蜷縮著一個人,正在瑟瑟發抖。

葉夜心覺得奇怪,便靠近了些,這才看清那人正是那個一直跟著她的乞丐!

“怎麽是你?”葉夜心訝異,如果這乞丐在這裏,那黎境剛才去追的人又是誰?

乞丐像是受了驚,將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可他似乎很在意葉夜心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發出含糊不清又瘋瘋癲癲的聲音。

葉夜心注意到他的胳膊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吊著,更加驚訝:“你是受傷了?”

大約是她語氣中的關切太過明顯,乞丐聽著聽著就好像忘了疼似的,衝她呲呲牙,擠出一個笑容。

葉夜心有點無奈:“我好歹問了你兩個問題了,你不回答我就算了,衝我傻笑是什麽意思?”

乞丐還是對一切置若罔聞的樣子。

葉夜心無奈地歎了口氣,嚐試著拉了拉他,“還能動嗎?我送你去醫務室好不好?”

就在葉夜心想去把乞丐拉起來的時候,她的餘光裏忽然多了兩個人。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眉清目秀,是個光頭;女的有雙很漂亮的眼睛,可眼睛裏沒什麽溫度。更讓葉夜心意外的是,女孩的模樣看起來和她竟有幾分相似。

他們保持著同樣的姿態看著她,眼底氤氳著某種極為複雜的情緒。

葉夜心站了起來,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們……是要找我嗎?”

回答她的,是那兩人共同的沉默。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格局默然對峙著,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好像隻要這樣這樣站著,時光就會悄然流淌而去,從從不會偷換掉其中人的容顏。

終於,那女孩動了動嘴唇,用非常小的聲音喊了她的名字:“葉夜心……”

葉夜心更覺得奇怪,她朝女孩走了兩步,“是,我是葉夜心。”

女孩緊抿著唇,好像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克製著情緒。她低聲道:“我是殷悔。”

葉夜心怔了怔,垂下頭努力地想了很久,才抬起頭笑道:“抱歉,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也不想認識你。”殷悔捏緊拳頭,說的咬牙切齒,又含糊不清。

她以為她不會想與她見麵的。

可該死的是她在聽見葉夜心說並不認識她的時候憤怒而又悲傷。

她以為她不會難過的。

可該死的是她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了。

那是葉夜心啊,帶她來到這個世界,卻一麵都沒有讓她見過的媽媽。她有著最遠大的理想與誌向,卻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有的職責。

她生了她,卻從沒有撫養過她。甚至還奪走了她唯一愛著的人的全部的愛。

這個人,永遠都是這個模樣,好像很善良,好像很溫柔,好像是這全天底下最好的人,可是她傷害的卻全是與她最親的人。

“如果不是你,我們根本不會來到這裏……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殷悔倔強地昂著頭,卻早已是淚流滿麵。

葉夜心有些驚訝,更多的則是一種茫然和無措。她隻好求助性地望向殷悔身邊的男人,不料卻對上男人那雙深如寒潭的眼睛。

男人看著她,蘊含在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她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葉夜心無可奈何地笑笑,“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像人人都認識我,我卻人人都不認識?”

“我是……曉星沉。”僅僅是這五個字,曉星沉的語速卻緩慢得像是敘述了一生。他微笑著,謙和、優雅,征求這她的意見:“你可以和我們走嗎?”

“為什麽?”

“因為你現在很危險,我們想保護你。”

忽然,那乞丐怪叫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拉著始料未及的葉夜心跌跌撞撞地朝詠芳樓裏跑去。

曉星沉的臉迅速地沉了下來,他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卻被殷悔一把拉住。殷悔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瘋狂和偏執。

“你還不肯承認你是黎境嗎?”

曉星沉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他用力地掰著殷悔的指頭,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酷和寒涼。

“放開!”

殷悔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地撬開,五指連心,可再疼也疼不過她又酸又澀的心。殷悔聳著肩膀,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不承認是吧?沒關係,我有辦法讓你承認。”

殷悔將曉星沉用力往外一推,朝詠芳樓跑去,將眉頭緊鎖的曉星沉拋在腦後。

乞丐瘋瘋癲癲,隻知道沿著樓梯徒勞地往上爬,腳程並沒有她快,殷悔很快就追上了他和葉夜心,並在三樓的陽台將他們追停。

陷入癲狂的乞丐胡亂地揮舞著雙手,想讓殷悔退後一些,可殷悔卻對他的示威置若罔聞,一步一步地朝葉夜心走去。她聽見身後傳來的曉星沉的腳步聲正在逼近,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決絕的笑容。

她用盡全身力氣撞開乞丐,卻抱著葉夜心從三樓的陽台上縱身一躍。她聽見曉星沉的驚呼,在她摔下去的前一刻,抓住了她的胳膊。

“殷悔,你瘋了嗎?!”曉星沉的雙眼因為憤怒而漲的通紅,向來溫和的臉也變得無比猙獰。

殷悔艱難地將葉夜心向上托了托,曉星沉立刻抓住了葉夜心的胳膊。他半個身子都快要懸在外麵,全身的力氣此時都用在了一雙手上。

“你說得對,從你不肯認我的那時起,我就已經瘋了。”殷悔一隻手扯住葉夜心,拉著她再次往下墜了墜。

殷悔笑了起來,“其實我一直都想讓你選一次的。我和她,你救誰?”

曉星沉怎麽也沒有想到,殷悔的目的竟然是這個。他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殷悔還是看著曉星沉的眼睛,等著他給的答案。

她隻是想知道,在黎境的心中,她是不是真的還不如一個死人。

忽然,她看見曉星沉閉上了眼睛。麻木和無情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鬆開了。

殷悔就這樣墜落,在曉星沉一片漠然的眼中,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好像靈魂都飄離出體外。

殷悔看著曉星沉用盡全身力氣把葉夜心拉了上去,看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

他明明無論如何也不肯認她,他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她設下的小圈套,他明明知道隻要他救了葉夜心,所有人就會知道他是黎境。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抓住了葉夜心的手。

他不願失去她。但他可以失去她。

果然,這才是黎境。

殷悔笑了起來,“黎境,我終於找到你了。”

落地的那一瞬間,殷悔聽見沉悶的撞擊聲。大量的血從她的軀體裏湧出,向四麵八方蔓延。

她在血泊中,到死也不肯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