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從來不喜歡你 /

新年過後,隨著期末考試的結束,寒假很快就到來了。

這個假期葉風沒有回F縣,而是住在了在市裏的親戚家。聽說一班有很多同學在市裏一個很有名的數理化輔導班上補習課,葉風也在其中。

這個假期林絮沒怎麽出門,出門的時候總是套上一個厚棉襖就走,有時候連頭發都隻是胡亂紮一下。

因為知道一整個假期都不可能在出門的時候偶遇葉風,所以她暴露了自己閑散懶惰的本性,更願意待在家裏取暖而不願意去外麵挨凍。就算迫不得已要出門,她也會穿著厚重的棉褲和棉襖,要溫度不要風度。

元宵節那晚,九梅給她打了通電話過來,對她說元宵節快樂。九梅和她說話的聲音很大,卻依舊擋不住從話筒另一端傳入她耳畔的煙花爆竹聲。

“你在外麵看煙花嗎?”林絮笑盈盈地問九梅。

“對啊,在市中心廣場,這兒今晚有煙火秀,人特別多,估計全市人民差不多都來了!”

九梅說著,把手機話筒對向了遠方:“給你聽聽!”

林絮坐在書桌前,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劈啪的爆竹聲,心裏一陣暖意。

全市人民都來了嗎?那他是不是也在?

所以現在,她正和他聽著同樣的煙花爆竹聲,感受著同樣的熱鬧場景。

“我弟弟讓我去幫他放花,一會兒再和你說啊。”九梅喊道。

林絮笑著說好,掛斷了電話。

她忽然有點想他。

其實這個假期待在家裏的時候,她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他。而每當想他的時候,她不知道該做什麽,於是近乎本能地掏出課本和練習冊去看書和做題。

拚命不斷地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一直是她所能夠想到的靠近他的唯一方法。

畢竟,其他的方法她都沒有膽量去嚐試。

她想著,再次把手邊的練習冊拿過來攤開,認認真真地做起題目來。

伴隨著林絮充實高效的學習計劃表的完成,兩個月的假期時間匆匆而過。

高二下學期開學的第一個晚自習,一切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一樣。她依舊把語數外三本封麵和裝幀都傻乎乎的“寒假新天地”擺在桌子上,準備利用明早檢查作業前的晚自習時間速戰速決,有用的題挑著做,沒用的題抄答案。

一切都沒什麽不一樣。除了,葉風有了喜歡的人。

“驚天大八卦!”班上的許小雨剛走進教室門,就大聲地衝前排兩個跟自己玩得好的女生喊了起來,“原來葉風和夏茉互相喜歡,我看見他們倆一起去看電影了!”

林絮低頭寫字的筆尖輕輕顫了顫,筆下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

她不信。

“真的!”許小雨煞有介事地補充,“我親眼看見的。昨天,在萬達廣場的電影院,他倆正好坐在我前排,夏茉的頭一直靠在葉風的肩膀上。就葉風那張臉,我不可能認錯!”

“天啊!不過他倆是挺般配啊,唉,校花校草,男才女貌,要這麽說,葉風是不是挖了咱鹿大神的牆角了?”

“不算吧,鹿鳴和夏茉不是早就鬧掰了嗎?再說了,我覺得還是葉風跟夏茉更配,兩人站一起多養眼啊!”

林絮一邊翻著最後幾頁的答案,一邊往試題下方的空白上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全都抄串行了。

密密麻麻的數學符號被揉成一團扔進了她的腦子裏。

她唰地把數學新天地的最後十幾頁答案紙撕了下來,然後把第一張紙對折,擺在題目的上方抄了起來。

她握筆寫字的樣子十分沉靜,不慌不忙,可她的心卻是亂的。

亂,很亂。

他怎麽能喜歡夏茉?

他為什麽不能喜歡夏茉?

他從來都沒說過喜歡你啊林絮。

黑色中性水筆的筆尖停駐在雪白的紙麵上,林絮愣愣地看著筆下的墨漬逐漸暈染開。漆黑的墨漬打濕了她字跡淩亂的卷麵,映照出她一顆不安而狼狽的心。

老洛走進班裏開始組織紀律,許小雨閉上了嘴巴,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三節晚自習,教室裏的同學們各自忙碌著抄作業和補作業,除了寫字聲和翻書聲,林絮再聽不到任何人交頭接耳的聲音。

周遭的沉寂把無數個疑問硬生生地堵在了她的心口。為什麽她平時最習慣的自習環境,此刻會讓她覺得胸口發悶。為什麽每天都充斥於她耳邊的寫字聲和翻書聲,此刻會在她的心上留下這樣明顯而尖銳的刺痛。

為什麽沒有人繼續講下去了?

為什麽沒有人能清楚明白地告訴她,你死心吧林絮,葉風的確是喜歡夏茉。

九梅和洛一川走讀不在,林絮呆呆地望著眼前兩個空****的座位,目光抬了抬,視線晃過了第一排位置上鹿鳴的後腦勺。

鹿鳴。

林絮愣愣盯著他的背影,仿佛下一秒鍾自己就要衝過去大聲地質問他:“你為什麽不管好夏茉?為什麽要讓她和葉風走到一起?”

為什麽呢?

課間的鈴聲響起又停下,仿佛潮漲潮落。她是海麵中心沉寂的孤島,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數學寒假新天地還停留在最初翻開的那一頁,三節課過去了,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她想去一班找他,理直氣壯地大聲質問他:“你怎麽能背著我去喜歡夏茉!”

可她有什麽資格去質問他。

林絮,這麽多年,你憑什麽覺得他就應該是屬於你的?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你,不信你看,他喜歡的是別人。

他從來都不喜歡你。

深夜,寢室熄燈前的臥談會,一向不怎麽愛發言的林絮突然變得格外話多。從寒假熱播的電視劇到春晚小品段子,室友們惟妙惟肖的模仿秀讓林絮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點點淚光暈濕了她的眼睫,她把淚水含在眼眶裏,仿佛是為了逼迫自己相信此刻表演出來的快樂,強忍著不肯讓它們流下。

直到寢室長招呼一句“行了行了,睡覺了”,透明的淚水才順著她緋紅的眼角緩慢地滑落,一滴一滴,在她的臉頰上蒸發幹涸。巨大的空寂落寞將她吞噬,她的心髒像是被浸泡在了冷水裏,一陣一陣地抽痛著。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心痛並不僅僅是個形容詞。原來人的心,是真的會這樣痛的。

“你們等會兒!”對鋪的女生突然高聲說了句,“我想起來一個事情。我今天聽人說,葉風和夏茉互相喜歡,還一起去看電影了,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吧。”寢室長眯著眼睛,慢悠悠道,“我們家葉風不可能早戀。”

“嘁。”對鋪的女生不屑,“該改口了啊,等哪天我告訴夏茉,看她會不會來咱寢室收拾你!”

“我說你們還真是膚淺,一個葉風把你們給迷成什麽樣了?說白了不就是看人家學習好又長得帥?”上鋪女生撇嘴。

“才不是!”寢室長義正詞嚴,“我看的是內涵,懂什麽叫內涵嗎?”

“得了吧,就是膚淺。他不長成這樣你還能喜歡他?行了行了,快睡吧,看你們這點出息。明天給你們介紹幾個更帥的,睡吧睡吧!”

直到寢室裏鼾聲四起,林絮依然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對麵窗外漆黑夜色裏那一抹昏黃的月亮發呆。

是很膚淺的喜歡嗎?

像周圍的很多女生一樣,不過是看他學習好又長得帥,明天就能喜歡上別人?

這麽多年,她對他的喜歡,也不過如此嗎?

被雲層遮蔽的月亮散發出冷冽的幽光,觸手可及的冰涼。透亮的滿月仿佛一塊幕布,能將很多情緒和回憶清晰地映射出來。

其實她也沒那麽喜歡他,對吧?

反正他都喜歡上別人了,反正他跟其他男生的眼光也沒什麽兩樣,反正他喜歡的人也是那個眾星捧月的校花夏茉。

他根本就不值得自己的喜歡。

林絮逼迫自己去想一想他的缺點,仿佛隻要這樣,就能讓自己不再這麽難過。

回憶投映在清淺的月亮上,往事如電影鏡頭般曆曆在目。那些她越是奮力想要抹去的回憶,越是在這個時候清晰鮮亮起來。

偏偏是這樣一些回憶。

初見那日,他站在黃昏時分的光影裏笑得眉眼彎彎,驚喜地問她:“你就是林絮?”

那次考試,她不小心坐在了他旁邊。他在老師批評她的時候幫她解圍,總是在她耳畔喋喋不休地叫著“林絮林絮”,跟她借這個借那個,還跟周圍的同學和監考老師介紹說,她就是十班的林絮,作文寫得特別好的那個林絮。

忘記收他卷子那次,他不但沒有生她的氣,反而還注意到她很困,自己去交了卷子,讓她抓緊時間先睡一會兒。

體育中考測跳遠那天,她站在沙坑前的踏板上哆哆嗦嗦,他在人群裏大喊了一聲:“你還想不想考市實驗了?”

高一開學那天,他劈裏啪啦地把手機號輸到她的手機裏,在她支支吾吾地解釋自己爛得離譜的中考成績時說了一句:“我相信你。”

期中考試過後,她被何渺算計,躲在男生寢室樓不遠處的牆角給他打電話,他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把紙巾遞給她,帶她去教學樓給她講了兩個小時的物理題。

他在英語競賽報名的時候站起來跟老師對著幹,說“您必須給她報上”,還說“不用聽她的,她對自己的能力判斷有問題”。

她生日那天,他拉著她去串串店吃飯,跟店裏的顧客一起給她唱《生日快樂歌》,溫柔篤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很厲害,真的。”

新年前夜,他對她說“你必須得和我一樣驕傲”,帶她溜出學校跨年,請她放煙花,在零點的時候對她說新年快樂。

如潮水般洶湧進她腦海裏的回憶,偏偏是這些。

跟他的每一次相處,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她都視若珍寶,在記憶的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存放。

這些回憶,他都不記得了吧。

你有喜歡過我嗎?在你喜歡上夏茉之前,你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嗎?葉風?

冰涼的眼淚從眼角不斷滲出來,一滴滴鑽進她的耳朵裏,又涼又癢。

她明明已經窺見天光了,那束光暖烘烘地照耀著她,將她漆黑的世界一點點地打亮。好像隻要再努力一點,她就能靠近光,變成光,擁有光了。

然而頃刻間,那束光被他收了回去。他把它送給了另一個女孩,那個真正讓他喜歡的女孩。

她的世界再次蒙塵,陷入了一片烏沉之中。

心髒再次不受控製地抽痛起來,她蜷縮在冰冷的棉被裏,渾身止不住地發顫。

她想不明白答案。

是她不夠努力嗎?

她知道,他是那樣優秀的一個人。她也知道,想要配得上他,她必須要特別努力才行。她都知道的。

隻是,究竟要多努力?

究竟要多努力才能行。

這麽多年,她已經這樣努力了,為什麽還是不行。

其實,他喜歡的女孩,根本就不需要像她這樣努力。

因為自己本身就足夠好,所以從來都不用考慮自己配不配得上對方。

這樣的兩個人,才是真正的般配吧。

可惜她偏偏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林絮一整晚都沒有睡著,第二天很早就到了教室。

紛亂複雜的情緒絞著她,讓她本就一夜沒休息的大腦昏昏沉沉。上午最後一節課快結束的時候,九梅轉過頭來,向她伸了伸手說:“飯卡給我。”

“中午我去打飯吧。”林絮覺得自己連笑都吃力,扯了扯嘴角說,“你把飯卡給我。”

九梅一愣,她倆說好的輪流打飯,林絮上次不是剛打完一周嗎?

食堂。

林絮特意排在了離男生打飯窗口最近的一排隊伍裏,一邊慢慢往前挪動著步子,一邊探著頭往男生隊伍裏偷看。

想看見他,卻又不想看見,和夏茉一起出現的他。

她忽然瞥見了夏茉大方地走到某個男生隊伍的前排,一把搶過了洛一川手裏的飯卡。

“幹嗎啊?”洛一川佯怒,“別拿我的,找你家葉風去!”

聽到洛一川的話,林絮的神色變了變,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去給我買零食了。”夏茉眨了眨眼,理直氣壯地對洛一川說。

“那也不行。”洛一川伸手就搶。

夏茉往後一躲,直直撞進了身後少年的懷裏。

葉風雙手提著零食袋子,瞧了眼懷裏的女孩,旋即笑彎了眉眼。

林絮沒見過他對誰有過這樣溫柔的笑。

“洛一川欺負我!”夏茉噘起了嘴巴,把手裏的飯卡扔給了洛一川,“不用你的破卡了,還你!”

“我冤枉啊葉哥。”洛一川撇嘴皺眉,“你家夏茉先搶我飯卡的。”

葉風依舊笑,把手裏的卡遞給夏茉:“不用他的,我的上交了。”

夏茉接過卡,笑嘻嘻地伸手抱了他一下,然後馬上低下頭,羞紅了臉。

“太惡心了吧你倆。”以洛一川為首的一眾男生滿臉嫌棄,大大咧咧地扯著嗓子喊。

林絮魂不守舍,一直在盯著他們看。她的心仿佛一張皺巴巴的紙,被他們的一言一行反複揉搓著,越來越破損,越來越淩亂。

“同學,要哪個菜?”阿姨又大聲問了一遍。

“哦,西紅柿炒蛋和那個……涼拌土豆絲。”林絮回過神來,“兩份都是。”

“你今天怎麽了?沒精打采的。”餐桌上,九梅一臉困惑地問。

“啊?”林絮抬頭,“沒怎麽啊。”她說著,故作輕鬆地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因為昨晚沒怎麽睡好,感覺頭有點暈,待會兒回寢室睡一會兒就好了。”

“好。”九梅應道,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亮了下,說,“我給你講個八卦吧,幫你提提神。”

“你知道葉風和夏茉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嗎?”九梅興致勃勃地說,“據說啊,是在寒假補課班,他們那個數學老師留了一道特變態的題,說能做出來的有獎勵,直接放棄的就可以先回家了。結果那天晚上,隻有夏茉跟葉風留到了最後,而且夏茉竟然比葉風提前做完了。

“然後兩人就一起拿著數學老師給的獎金去網吧打遊戲了。

“當晚夏茉就和葉風表白了,說自己喜歡他。”

林絮猛地抬頭,一臉驚訝道:“夏茉跟葉風表白?”

“對啊。就夏茉那種既聰明又漂亮的大美女,哪個男生招架得住啊,葉風也一樣。”

林絮聞言低了頭,愣愣地看著紮在西紅柿雞蛋湯裏的筷子。

“你看咱班女生哭天喊地的,說接受不了葉風喜歡上別人。拜托,葉風之前本來就誰也沒喜歡過好嗎?所以啊,你別……欸!你別哭啊!”

林絮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進餐盤裏,還沒等她用手去抹,就被九梅的視線捕捉個正著。

“怎麽了?”九梅焦急地從書包裏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真喜歡葉風吧?”

“哪有。”林絮抹著眼淚,扯出個笑來,“我才沒那麽膚淺。”

“嚇我一跳。”九梅鬆了口氣,“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就……剛剛打飯的時候有個人插隊,吵了一架,心裏有點不舒服。對了,湖南台寒假播的那個古裝劇,你看沒看?”

“哪個哪個,楊冪演的那個嗎?”九梅順利被她帶跑話題。

吃完午飯後,林絮讓九梅先回寢室,自己踱著步子,在校園樹蔭下的甬路上散了會兒心。

細碎的陽光透過青綠的葉子,在水泥磚鋪砌的橙黃色路麵上投下一弧弧陰影。

她用手遮擋住眼睛,緩緩抬起了頭。曾經,頭頂的陽光那樣強烈地刺痛著她的眼睛,她都舍不得閉上眼睛,不再去看他。

如今,樹葉上方光影交錯的天空卻仿佛一個讓人走不出去的迷宮。他將她拉了進來,卻獨自轉身離開。

她被他丟棄在了這樣的一個迷宮裏。

她閉上了眼睛,在心裏對他說,葉風,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我曾經喜歡你,那樣喜歡你。

幸好你從來都不知道。

可惜你從來都不知道。

###第二十章

我真的好討厭你 /

夏茉成了林絮心裏拔不掉的一根刺。

這根刺紮在她的心裏,會在她解析幾何做不出來或者曆史選擇題錯十幾道的時候隱隱作痛。

開學兩個月來,她像是憋著一股勁,對自己越來越狠。

她嘴上說著不在乎,心裏卻把夏茉當成了假想敵,逼著自己一定要比夏茉優秀,讓葉風後悔。

無數個晚自習,她累得癱倒在桌子上,看著眼前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數學演算紙,忽然有些恍惚。

她到底在做什麽?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那麽她為什麽還要在心裏跟夏茉較勁,僅僅是因為不甘心嗎?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那麽她為什麽還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他們不幸福,同樣也是因為不甘心嗎?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

或許是因為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背影已經成了她下意識的習慣,開學以來,她經常能看到他跟夏茉在校園裏並肩而行的一雙身影。

她總是會隔一段距離,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後,然後目不轉睛地去觀察這個葉風喜歡的女孩子。

教導主任不讓女生散發和燙發,偏偏夏茉永遠披散著一頭蓬鬆的栗色卷發。有一次,教導主任堵在教學樓門口檢查儀容儀表,她親眼看見夏茉在快要走到樓門口的時候,用套在手腕上的發圈將腦後的頭發輕輕一攏,然後揪著發梢跟教導主任撒嬌說:“老師,我這頭發是天生的自來卷,真的。”

夏茉的皮膚很白,聽說她還會偷偷化妝。在那個年紀的林絮還不知道化妝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夏茉已經開始往臉上抹粉底液和腮紅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亮亮的,臉頰上有淺淺的梨窩。

很多人說夏茉跟葉風有夫妻相。在林絮看來,不過是因為兩個人笑起來都格外好看罷了。

然而這樣驕傲美麗的女孩子,葉風憑什麽不喜歡?

她多值得被喜歡啊。

其實相較於嫉妒,林絮對夏茉更多的情緒,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羨慕。

她忽然想到了九梅。

九梅已經很久沒再穿別扭的白裙子了,桌箱裏的零食也囤積得越來越滿,跟洛一川的相處更是恢複了每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的正常狀態。

九梅說,她努力過了,但自己實在不是洛一川的菜,所以,她放手了。

可是,究竟怎樣才能真正做到灑脫放手呢?

期中考試過後,學校組織高二年級最後一次集體去看電影。在路上,林絮問九梅:“如果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但是他不喜歡你,你怎麽樣才能不再去喜歡他呢?”

“他不喜歡我,我為什麽還要喜歡他?”九梅撇撇嘴,“如果他不喜歡我,那他就是沒眼光的人渣,配不上我再正眼瞧他一眼。”

九梅是個說謊精。

因為他們看電影剛回來,她就露餡了。

看了一趟電影,洛一川失蹤了,一整個下午都找不見人影。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林絮皺眉。

“他那麽大個人能出什麽事啊?”九梅不屑,卻跟在幾個班委身後,在校園裏找了他整整兩節課。

然而九梅剛一回班,就聽見班上的女生說:“聽說了嗎?有人看見洛一川是跟著葉瀟走的。”

“我猜肯定是兩人趁老洛出門進修,偷偷跑出去約會了,鹿鳴還非得找人!”

九梅埋起頭趴在桌子上,後背微微**。林絮隱約感覺,她在哭。

然而當林絮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時,她卻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爬起來繼續看起了書。

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的鈴聲響起時,洛一川終於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教室。

“你去哪兒了?沒事吧?”林絮著急道。

“沒事。”洛一川“嘶”了一聲,林絮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胳膊上有長長的一道破了皮的擦傷。

“你這怎麽弄的?得去醫務室處理一下!”林絮嚇了一跳。

“我去了,沒開門。”洛一川歎氣,“等待會兒放學,我去外麵藥店買個紅藥水。”

“你去跟鹿鳴說一聲吧,咱班班委下午一直在找你。”

“找我?找我幹嗎?”洛一川一驚,解釋道,“唉,因為高考報誌願的事,葉瀟跟她家裏人吵架了沒來上課,葉風找我去勸勸她。結果那個傻妞,走路不看路,差點被摩托車撞上。我幫她一擋,不小心摔了,胳膊就成這樣了。”

林絮聽著,沒再作聲,隻是一直看著一言不發正在低頭做題的九梅。

“欸,數學卷子發了嗎?”洛一川碰了碰九梅的胳膊,“你是不是藏我卷子了?趕緊交出來。”

“我藏啥!”九梅大聲吼道,突然紅了眼圈,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洛一川嚇得一愣,轉頭問林絮:“她抽什麽風?我沒怎麽她啊。”

你真的不知道嗎?

林絮跟洛一川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說:“九梅下午找了你兩節課。”

“找我……幹什麽?”

洛一川還沒反應過來,九梅就突然坐了起來,從桌箱的紙巾包裏抽了一張紙巾出來,然後擰開礦泉水瓶蓋倒了點水上去,一把扯過洛一川的左胳膊,用沾了水的紙巾輕輕幫他擦拭傷口上的泥土和砂粒。

洛一川愣愣地望著九梅不斷有淚珠滾落的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座石雕。

九梅的動作很輕,甚至還會對著傷口輕輕地吹一吹。

林絮沒見過這樣耐心細致的九梅,更沒見過乖得像小白兔一樣不吱一聲的洛一川。

洛一川的眼神裏忽然湧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林絮看不明白。

他沒有躲開,沒有搶過紙巾說他自己來。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九梅。

所有人都知道,洛一川喜歡葉瀟。林絮卻私心希望,洛一川能喜歡上九梅。

晚自習的時候,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下課鈴響後,林絮依舊坐在教室裏繼續做題,等到人都走光了才離開。

反正她在教室裏備著雨傘,不用害怕雨會下得更大。

然而剛一走到教學樓門口,她就在躲雨的三兩人群中看見了葉風。

她本來想直接撐傘離開的。

但他沒帶傘,半邊的T恤被雨打濕了,而且他一直在咳嗽,嘴唇也幹裂發白。

“葉風,你沒帶傘嗎?”她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是啊,沒想到突然下雨。”他瞥見她手裏的雨傘,驚訝道,“這大晴天你都帶著傘,也太有先見之明了吧。”

說完,他又咳了好幾聲。

“你感冒了?”

“唉,昨天打完球衝了個涼水澡,凍著了。”他咧開嘴笑起來,笑得依舊澄澈好看,讓她眼前蒙起水霧,心中一片酸澀。

“我這個傘挺大的,要不我們一起回宿……”

“葉風!”夏茉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我借了一圈都沒借到傘,怎麽辦啊?都怪你非得把剛才那道題做出來再肯走,現在雨下得都這麽大了。”

“我的傘借給你倆吧。”林絮頓了頓,扯了扯嘴角說,“我朋友也帶傘了,她去廁所了,等會我跟她撐一把就行。”

“真的啊?謝謝你啦同學!”夏茉熱情地把傘接了過去。

看到葉風眼中的一抹猶疑,林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快走吧,明天記得還我。”

於是她站在門口,目送著一雙背影漸行漸遠。

隔在她和他們的背影之間的,是細密的雨幕。雨幕朦朧,將她和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之中。

她被他遺落和丟棄在他身後的世界中。

遠方路燈的幽暗燈光在大雨的衝刷下一閃一閃的,像是哭紅了眼的孩子朝她眨巴著眼睛。大雨如注,滴滴砸向路麵,仿佛永遠都不會停。

總有一天會停下的吧?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她移開了擋在頭頂的書包,任濕透的衣褲緊貼在自己的身上。仿佛這樣就可以衝刷掉她一身的疲乏和難過,讓那些她再不願想起的心事慢慢消失融化。

青春裏的這場大雨,終有一日會停下。

然而林絮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

第二天一早,她就開始鼻塞嗓子疼了。

昨晚的一場雨讓她把英語課文還沒背的事徹底拋卻腦後,英語課上,英語老師踩著高跟鞋破門而入,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林絮,第一段背誦。”

她心虛地站起來,吸了吸鼻涕,低頭不說話。

“背沒背?”英語老師清冷的嗓音響起。

林絮搖頭。

“可以啊林絮,自己覺得自己的水平不需要背課文了是吧?”英語老師白了她一眼,“鹿鳴,第一段。”

鹿鳴緩緩起身,張口來了一句:“Sorry.”

英語老師把手裏的課本啪地摔在了講台上。

“不是吧。”洛一川小聲跟九梅嘟囔,“我昨晚在寢室親眼看著鹿鳴背的。”

“洛一川,你來背。”

洛一川猛地起身,扶了扶桌子,磕磕巴巴地背了起來。

洛一川背完,英語老師斜了鹿鳴和林絮一眼:“你倆,晚自習之前,去辦公室找我背誦。”

晚飯時間,教室裏隻剩下林絮和鹿鳴。

林絮嗓子疼得難受,趴在桌子上默背課文,瞥見鹿鳴朝她走了過來。

“我去超市買晚飯,要幫你帶嗎?”

她搖頭。

“感冒了?”

她點了點頭。

鹿鳴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他回來的時候,幫她帶了一個三明治和一盒感冒藥。

“謝謝啊。這些,多少錢啊?”她問。

“沒事。”鹿鳴朝她淡淡笑了下,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林絮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訝異,又有些感慨。原來鹿鳴也有這樣熱心的一麵。所以,夏茉,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他了呢?

林絮發燒了。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她收拾好書包,打算去醫務室輸個液退燒。然而剛走進醫務室,她就看見了正掛著吊瓶單手打遊戲的葉風。

“你怎麽了?臉怎麽白得跟紙似的啊,感覺你下一秒就要暈倒了。”他看到了她,抬眼問道。

“沒事,就是有點發燒。”她的嗓子啞啞的,聲音也有些發虛,“你感冒還沒好?”

“是啊。”葉風無奈地撇嘴。

林絮在葉風旁邊的病**坐下,小護士來給她紮針的時候,葉風突然停下了手裏的遊戲,探著腦袋一臉好奇地湊過來看。

“你幹嗎?”她問。

“你們女生不是都怕紮針嗎?看你怕不怕。”他說。

幼稚。

林絮身子一躲,手背被小護士狠狠地拍了一下:“你別動啊,本來你這血管就難找,你一動我更紮不好了。”

林絮乖乖地不再亂動,小護士卻在連戳了好幾針後,歎了一口氣說:“換隻手吧。”

於是林絮無奈地把另一隻手伸了過去,瞥見葉風皺起了眉頭。

“沒見過你這麽不怕疼的。”小護士見她一聲不吭,尷尬地笑了笑,紮了幾針依舊沒找到血管。

“她不是不怕疼,她是能忍。”葉風歎了口氣,“姐你別紮了,叫你師父過來。”

等到小護士離開,葉風冷著臉問她道:“她明顯技術不行啊,你還乖乖等著讓她一遍遍地紮你?”

林絮笑笑。

你能別管我的事嗎?

求你。

紮好了針她就翻開政治書看了起來,葉風從遊戲機裏猛地抬頭,搖著頭歎了口氣,嘟囔了一句“服了你了”,然後把遊戲機調成了靜音。

中途林絮去了趟廁所,當她單手舉著吊瓶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夏茉正坐在葉風的**。

輸液室裏人不多,夏茉伸手摸了摸葉風的額頭,動作親昵。

她看著他們,心中翻湧起一陣酸澀,舉著吊瓶的手不自覺地墜了下來。

“哎呀,小姑娘,廁所門口那個!回血啦,趕緊把藥舉起來啊!”一個路過的小護士大喊一聲。

林絮怔怔回神,低頭發現紅色的血竟然已經充滿了半個輸液管,連忙把手裏的瓶子高高地舉了起來。

她看到葉風和夏茉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走回到床位上,把鹽水瓶掛好,尷尬地衝葉風笑了笑。

“你是燒傻了還是學傻了?手上掛著水都能忘?”葉風問她。

夏茉打量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跟葉風說:“我先回去上自習了,你記得把藥吃了。”

葉風點點頭,目送夏茉離開。

“欸,夏茉帶了零食,”葉風指了指**的大包裹,“你要吃點嗎?”

林絮搖頭,想扯出個禮貌的微笑來,嘴角卻總是下墜。

誰要吃夏茉帶的東西。

她合上書說困了,背對著他側臥在了病**,終於,閉上眼,讓淚水從眼角慢慢地滲了出來。

葉風,我真的好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