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清番外 不可能的人
“我初戀喜歡的那個人,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他是一個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辦法追上的人。一個明明知道我追不上他,卻永遠不會停下腳步等我的人。”
“萌萌,我以前…………有一個好喜歡的人。”
“是誰呀?”
“你認識的,咱們班同學。初中同學。”
“沈冰清,體育課別去上了!留在教室,把各科晨考全部重考一遍!”
“班長,謝澤陽!你負責幫她檢查批改,務必保證錯題全部改完!”
體育課開始前,班主任老師扔下這兩句話,便匆匆走到走廊裏組織同學們排隊去操場上體育課。
空**無聲的教室裏,沈冰清百無聊賴地用筆尖戳著鋪滿桌麵的晨考卷,側著腦袋偷偷打量坐在自己斜前方的班長謝澤陽。
他長得很白,眉目清秀,個子很高,校服永遠幹淨整潔,一點褶皺都沒有。難怪團委書記會在全班同學中一眼選中他,讓他當校園活動的主持人,還讓他在廣播室當播音員。
他聲音也很好聽,特別有磁性,主持的時候有很濃的播音腔,除了……除了在他毫不留情地在夕會上宣讀“每日未完成作業學生名單”的時候。
她不明白,長著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他每天到底是怎麽麵無表情地用最冰冷的語言說出“沈冰清沒寫作業”這句話的。
尤其是每次檢查作業之前,在她差一點點就可以把作業補完的時候,他依舊會冷淡地掃她一眼,在檢查本上寫下“沈冰清作業未完成”一行大字。
“我討厭謝澤陽,超級討厭!”她曾經無數次在咬著筆杆補不完作業的時候氣急敗壞地大吼,建了一個名為“作業誰能寫得完”的微信群,又把群聊名字改成了“打倒謝某人”。
“用不用哥幾個幫你收拾一下那小子?嘚瑟什麽啊,給咱們清姐整得這麽暴躁。”幾個小學時和她一起玩兒過的男生說。
“明天放學,你們去幫我嚇嚇他!”沈冰清說,又在群裏放狠話,“明天放學我要起義!一定要打倒謝某人!”
群聊裏彈出了一條條回複,是齊輝他們發的表情包接龍。
【狗頭】
【狗頭】【狗頭】
【狗頭】【狗頭】【狗頭】
沈冰清啪地將手機扔在了桌麵上,繼續崩潰地一頭紮進作業堆裏。
她沒有想到,那幾個男生居然真的對謝澤陽動了手,並且還很丟人地沒有打過他。
她站在樹蔭下聽他們抱怨,突然看見謝澤陽從不遠處的藥店裏走了出來,又朝她走了過來。
他是來報複她的吧?
一定是吧?
還沒等她思考明白,她的幾個“好哥們”就已經逃得沒影了。
什麽人啊。
她硬著頭皮應戰,注意到他突然抬起手,連忙後退幾步,正想和他打上一架,臉頰卻被什麽東西猛地一冰。
他把一個冰袋敷在了她的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冰袋太冰,有一瞬間,她覺得她的腦子也被凍住了。
“知道不是你的錯,但動手打人不對。”他淡淡道,“隻有幼稚的人才隻會用暴力解決問題。”
“你才幼稚!”她本能地反擊,他卻沒再理她,轉身離開了。
她垂頭看著手裏的冰袋,心裏忽然有些溫暖。
中午打完架之後,所有人都在問她知不知錯。可他卻說,他知道不是她的錯。
他是第一個說她沒有錯的人。
第二天,班主任突然調換了座位,讓他們成為了同桌。
秉著“打不過就拉攏”的原則,她決定改變策略,努力討好一下她這個新同桌。因為班主任在班會課上很明確地告訴了他們,班長的話就是“聖旨”,尤其是在給他們加減分的時候。
她不想給自己的小組扣分。
她開始動用一切零食賄賂他,騙他說橘子糖特別好吃,她最喜歡吃橘子糖了。
他終於收下了她送給他的橘子糖。
於是在她眼裏,橘子糖被賦予了無比重要的意義,成為了他們之間握手言和的標誌。
後來體檢那天,她抽完血之後,他忽然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了一支橘子糖送給她。
他說,橘子糖給橘子公主吃。
他叫她公主。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公主前麵非要加上一個“橘子”。
但她還是很開心,美滋滋地把橘子糖含進了嘴裏。
她才發現原來橘子糖這麽好吃。
好像從那一刻開始,橘子糖真的變成了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在和他相處的過程中,她漸漸發現,他其實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他隻是不愛表達,也不太喜歡笑,所以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
可他會在她不小心撕壞班級簿的時候撒謊幫她頂罪,把競賽得獎的小橘子夜燈送給她,在發現她發燒的時候打電話讓他的媽媽接她去醫院。他還會繞遠路給她買橘子糖吃,把自己的外套給她穿,幫她拉緊衣服拉鏈,把校服口袋借給她插,送她回家,在分別時對她說明天見。
不知不覺,她好像沒有那麽討厭他了,甚至開始越來越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她希望他每天都能開心,每天都多笑一笑。
她還希望,他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遇見”奶茶店裏,她問他最想去哪個高中,他回答說市實驗。
她不知道該怎麽去描述自己聽到這三個字時的心情。
她很想和他永遠待在一起。
可她心裏清楚,他想要去往的地方,她沒有資格去。
於是在對著蠟燭許願的時候,她偷偷許下了一個很自私的願望。她希望他考不上市實驗,可以繼續留在她身邊。
可她很快就把這個願望給改掉了。
像他那麽優秀的人,就應該去往更高更遠的地方,也應該事事如願以償。
她希望他可以實現他全部的夢想,而她會努力追上他。
她開始嚐試努力學習,哪怕會被嘲笑,哪怕可能看不到效果,她都沒有想過要放棄。
然而真正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單藝迪寫給他的那封信。
她不願意承認,她其實有點嫉妒單藝迪。尤其是每一次當齊輝拿單藝迪說事兒,故意諷刺挖苦她的時候。
可她是個很能裝模作樣的人。
她故意裝作特別興奮八卦的樣子去掩飾自己心裏的難過,卻還是沒有繃住,在他給她扣分的時候哭了鼻子。
他的筆尖沒有劃疼她,可是謝陽陽,你可以不要喜歡單藝迪嗎?
我會很努力的,雖然我還不夠好。
但我會努力的。
她開始別扭地和他冷戰,帶著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有一天,她語文晨考沒及格,語文老師讓單藝迪留在輔導教室幫她過晨考。那天單藝迪一邊往她的卷子上劃紅叉,一邊問她:“你知道謝澤陽最討厭什麽樣的人嗎?”
“他最討厭那種咋咋呼呼又不學無術的人。”
“像你這樣的人。”
她想否認說她不是這樣的人,卻被單藝迪一連串的問話懟了回去。
“你每科的練習冊空了多少?古詩能背下來幾首?考試有多少門不及格?”
“像你這樣的人,以後能考上高中嗎?考不上高中你要去做什麽?”
“我和謝澤陽從小學開始就約好了要一起考實驗中學,再一起考清華。他最喜歡物理專業,長大後是一定會留在大城市工作的,你明白嗎?”
她不再說話了。
下課鈴響時,單藝迪抱著書離開,她獨自留在輔導教室,望著眼前空白的練習冊和鋪滿紅叉的試卷發呆。
單藝迪的話像一把利劍一樣刺痛了她,讓她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未來她和謝澤陽是一定會分開的。
他會把她落得越來越遠,遠到她再也追不上。
可她不想和他分開。
她抹了把眼淚,翻開桌上的練習冊開始做題,做著做著睡著了,被保安大叔鎖在了輔導教室裏。
夜裏她痛經痛得厲害,卻出不去,吳阿姨出門不在,根本不會有人來找她……她突然好想吳阿姨,好想……謝陽陽。
於是她隻好忍著痛,默默地等天亮,拿起筆通過做題來轉移注意力。
她好想做題,做好多好多的題。
她好想和他一起去市實驗。
好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終於熬到天亮,保安大叔打開了門鎖,她抱著書回到了教室。她趴了會兒桌子,發現他來了,立刻坐起來,興高采烈地向他炫耀自己昨晚學了多少東西,問他自己厲不厲害。
可他卻沒有理她。
沒過一會兒,單藝迪來找他,他立刻起身走了。
好像在這一刻,她壓抑了一整晚的委屈情緒才突然爆發,肚子也後知後覺地猛烈痛了起來。她趴回桌子上,鼻腔酸澀,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一滴滴滑落。
她討厭單藝迪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也討厭謝澤陽。
她真的……好討厭他們。
快下課的時候,他被團委老師叫去了辦公室。課間萌萌來找她聊天,她吃了藥,對萌萌說,她不想和他做同桌了。
和他做同桌,她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轉學去市一中,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市實驗在縣裏的借讀分數線很高,可在市裏會低一點。
想考上市實驗,這是她唯一的辦法。
她跟爸爸軟磨硬泡,爸爸終於答應了讓她下學期轉學去市一中。轉學手續辦好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傍晚放學後,她獨自坐在空曠的教室裏,偏頭去看自己旁邊的座位。
一塵不染的桌麵上,練習冊和筆記本被整齊地摞成一摞放在桌角。椅背上搭著一件純白色運動外套,是他曾經借給她穿過的那件。
她雙臂疊放在桌上,臉頰貼著手臂,靜靜注視著眼前這件白色外套。
她發燒那天,他的媽媽把這件外套穿在了她的身上。夜裏從醫院回家的路上,他給她戴上了外套的帽子,幫她把外套的拉鏈拉到了最頂端。
眼裏霧氣氤氳,她忽然有點想哭。
原來他們也曾經離得那麽近過。
她突然在想,如果她能更早一點遇見他就好了。
她一定會更早就開始努力。
就不用一定要現在和他分開了。
分別那天,她鼓起勇氣,問他會不會想她。
他正在數班費,齊輝又突然跑過來打岔,他沒有回答她。
那天丁峻明來學校門口接她,她站在教室前麵哭,丁峻明隔著窗戶扮鬼臉逗她開心。她被逗笑了,然而視線落到他的身上,發現他一直沒抬頭看她,她的鼻尖忽然又開始發酸。
原來還是難過。
好難過。
以前她每次難過的時候,丁峻明隻要稍微逗逗她,她就能馬上開心起來。
這是第一次,她發現,丁峻明救不了她。
來到市一中後,她並不會時常想起他,隻是某天在看到同桌手裏的作品選上印著“謝澤陽”三個字時,她開始匆忙地去翻找被自己丟到一邊的作品選,然後翻開他的文章所在的那一頁,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
第一次,她在翻看一本作文書的時候,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後來,她把他發表文章的那一頁撕了下來,裝進了一個橘黃色的小箱子裏。小箱子裏放著一個小橘子夜燈,幾支他送給她的橘子味棒棒糖,還有一遝他幫她修改過的各科晨考卷。
好久沒有人這麽細心地幫她修改過晨考了。
好久沒有人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像變魔法一樣突然變出一支橘子糖給她了。
她好久沒見到謝陽陽了。
某節美術課上,美術老師留了一幅半命題畫,題目是《最________的人》。
她潛意識想到了他。
她拿起畫筆,把書本堆放在桌角遮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偷偷地按照記憶裏他的模樣,畫完了這幅畫。
最後,她在這幅畫上寫下了一個題目。
《最喜歡的人》。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快下課的時候,美術老師突然說要把這幅畫收上來。
她急忙把畫完的畫藏進了書包裏,拿出一張空白的畫紙,思索片刻,畫下了另一幅畫,題目叫《最重要的人》。
在這幅畫上,她畫了光光、小明、萌萌和吳阿姨。
中考結束,她的成績高出市裏的借讀分數線十幾分,順利被市實驗錄取。然後她聽說,他的中考成績是全市第一名。
市教育局的大門口,在看完自己的成績後,她站在榜單前去看他的各科成績,身後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沈冰清?”
單藝迪斜了她一眼:“你站錯地方了吧?這兒的成績是全市前十。”
“你應該去最後一排。”
“我就站這兒怎麽了?”她問。
“你占別人地方了啊!”單藝迪不耐煩地吼道,“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迪迪,你還沒看完嗎?我看亮宇哥也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符昕雅走到單藝迪身邊說。
“你先走吧!”單藝迪猶豫道,“我還要幫我一個同學看……他讓我幫他看的。”
符昕雅笑了:“你要幫誰看啊?謝澤陽?”
“煩不煩啊你,快找你的亮宇哥去!”單藝迪嘴角噙著笑,擺擺手催促符昕雅說。
沈冰清沒再說話,轉過身離開。
假期快要結束時,分班信息公布,她被分在了高一(十六)班。
萌萌和小明也被分在了十六班。
他在一班,和光光一個班。
單藝迪也在一班。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腦子拐了幾個彎之後,最後又落到了單藝迪身上。
可能是因為單藝迪嘲笑過她笨吧。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麽小心眼兒。
開學第一天,她和郭雪瑤上廁所回來,在教室門口打鬧了一會兒。她沒站穩,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
然後,她抬眼看到了眼前的人,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她看到了謝陽陽。
他長高了,頭發剪短了些,皮膚還是那麽白,眉眼深邃,五官利落,看上去還是那麽冷冰冰的。
他穿著市實驗的校服,顯得更好看了。
郭雪瑤主動和他打招呼,問他是來找誰的。
他說,他找江萌。
她朝教室裏喊了一句“萌萌寶貝有人找”,然後擦著他的肩走進了教室。
她莫名有點難過。
或許是因為他不是來找她的。
可轉念一想,他又為什麽要來找她呢?
兩年前,她轉學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兩年過去了,估計他都快把她這個人是誰給忘了,又怎麽可能特意來找她。
暑假的時候,隔壁班有個叫方振銘的男生一直糾纏她。
第二天早上,她來到教室,突然聽見有人說,丁峻明把方振銘給叫走了。她心急如焚,小明這個人做事一向比她還要衝動,這才剛開學,如果小明因為她的事而背了處分,後果不堪設想。
她急忙跑過去找小明,發現小明在打架的過程中,不小心將他用來參加書法比賽的作品弄髒了。
主任問他們是誰幹的,她幫小明開脫,說是她幹的。
就在主任說要找她家長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他對主任說,算了。
他不追究,主任也沒再堅持。
他轉身就走,她站在他身後向他道歉,他沒有理她。
早自習上,她被班主任派去辦公室數卷子,無意間聽見了辦公室裏兩個老師的對話。
“你不知道吧?今年的全市中考狀元,謝澤陽,那孩子是從縣城考上來的。聽說他家裏挺困難的,剛申請完補助金。”
“是嘛?我還真不知道,就感覺那孩子挺內向的,不愛說話。但很有禮貌,能看出來是個有內秀的孩子。”
“我聽徐姐說,他書法寫得特別好。暑假的那個中學生書法比賽,他還報名參加了呢!”
“欸,我剛聽主任說,他參加書法比賽交上來的那幅字,被人給弄髒了。主任問我補交還來不來得及。”
“那個比賽是不是獎金挺高的,能有一兩萬呢?”
“是啊,也不知道誰給弄髒的。”
“好像十六班那個……沈冰清。”
“太彪了這小姑娘。”
“謝澤陽怎麽說?”
“他什麽都沒說。主任說要找沈冰清家長,他還攔著主任不讓呢!”
她心裏不是滋味,想勸他重寫一幅交上,可又知道他那個人倔得要命,一直在跟小明和她置氣,估計不肯再重寫。
她沒辦法,打算自己寫一幅參賽,想著如果能得到獎金,就把獎金給他,卻實在能力有限,沒能成功。正好趕上開學和換季時間,於是她在他媽媽的鞋店裏下單訂了好幾雙鞋。
自從來到市裏後,她經常會在他媽媽的鞋店裏訂鞋。她會把鞋送給吳阿姨穿,作為禮物送給光光和小明穿,她自己也會穿。
她每次訂鞋都是線上下單,有時會和他的媽媽打字聊天。初三下學期,有一次她聽到他的媽媽說,他最近狀態不好,因為模擬考試成績下降,他擔心自己會考不上市實驗。
她對他的媽媽說:“他一定可以的。”
因為他是謝陽陽。
那個在她心裏永遠最優秀、最厲害的謝陽陽。
開學典禮那天,她聽說他腿受傷了,請假去了醫院。第二天,她提前來到學校,想偷偷去一班把給他送的藥放在座位上,卻發現他已經在教室了。不隻他在教室,光光和程勇也在。她站在門口,不好意思直接找他,隻好假裝來找光光。她想把手裏的藥給他,可當她看到他的桌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藥、各種小禮物和寫滿字的便利貼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還是算了。
他應該也不是很需要自己送的這瓶藥。
於是她騙程勇說,這瓶藥是她還給光光的。
很快到了藝術節,清晨,萌萌在來學校的路上出了意外,被符昕雅找來的混混截住了。她聽說林老師為了幫萌萌,手掌被劃傷了。她氣得不行,去一班找符昕雅算賬,把她拽進了女廁所。她的校服掉在了地上,發繩也被符昕雅扯掉了,不過最後她還是贏了,逼符昕雅去跟萌萌道了歉。看到萌萌有光光照顧,她去辦公室看了林老師。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迎麵撞見了他。
她的第一反應,是覺得他知道了自己去找符昕雅打架的事,要來抓她去教導處認錯。然而當他們聽到有人說主任要來檢查校服時,他卻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帶著她躲進了樓梯間。
她讓他把她的校服還給她,他沒肯答應,把自己身上的校服脫了下來,罩在了她的身上。
就這麽怕我給學校丟人嗎?她開口問他。
他沒說話,隻是伸手輕輕把她身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緊了些。
眼前的場景和初一那年冬天的某一幕重疊,那天她輸完液從醫院裏走出來,身上也穿著他的外套,他也同樣伸手把她身上外套的拉鏈拉緊了些。
鼻尖湧上酸澀,她忽然有點想哭。
她想把頭發綁起來,卻發現胳膊扭傷了,他拿著她的發繩走到她身後,幫她綁了一個丸子頭。
他動作很輕,一點都沒有弄疼她。她透過玻璃窗注視著他在自己身後細心專注的動作,鼻尖再次一酸,眼淚沒忍住掉了下來。
她忽然好想對他說,謝陽陽,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了?
我們繼續當陌生人好不好?
因為我真的會好難過、好難過。
高一下學期開學,學校舉辦了一場春季籃球賽,第一場比賽是一班對十六班。
她站在籃球場外給班裏的運動員們加油,視線卻總是控製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她正煩惱,突然看到他被一個男生撞倒了,右腿膝蓋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記得他上次傷的也是右腿。
周圍的同學們紛紛圍上去,扶著他坐在了地上。他膝蓋上的傷口鮮血淋漓,沾滿了塵土和砂粒,一般人看到都會覺得恐怖,更何況他暈血。
她大腦一片空白,從擁擠的人群中硬生生擠出了一條路,迅速朝他飛奔過去。
“謝陽陽,你把眼睛閉上!”
“沒事的!別怕!”她聲音顫抖,像從前那樣對他說道。
她正想查看他的傷勢,卻被迎麵出現的單藝迪擋住了去路。
她和單藝迪吵了幾句,被單藝迪推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他被同班的幾個男生送去了醫務室,單藝迪跟他們一起。
不知道為什麽,她坐在地上呆呆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又想哭了。
明明她的手心也沒那麽疼的。
回到教室裏,丁峻明一邊幫她處理傷口,一邊沒好氣地罵她。
“謝澤陽受傷和你有關係麽?”丁峻明質問她道。
是啊,她想,和她有什麽關係呢?
他是一班的班長,是一班的同學跑到他身邊扶起他,為他打抱不平,架著他去醫務室的。就像現在,單藝迪還陪他一起待在醫務室裏。
她剛想到單藝迪,就看見單藝迪從教室門口朝她走了過來。
單藝迪說自己是來向她道歉的。
她抬頭,看見他正站在教室門口。
腿傷得這麽重,還特意繞遠路過來一趟,就是為了陪單藝迪嗎?
她收回視線,接受了道歉,對單藝迪說,你們班同學還在門口等你。
高二上學期,一個周末的下午,她在職高門口等吳皓,恰巧碰見了他和程勇。
他們要去學校做實驗,程勇說要帶她一起去,她下意識看了眼他的反應。
見他沒有想帶她一起的意思,她便拒絕了。
他們走後,一群小混混找上了吳皓,
她不可能坐視不理,卻沒想到小混混帶了刀。她在衝上去的時候,手臂被小混混劃了一刀。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衝動。
或許是因為有一次,她和她爸鬧脾氣離家出走,差點被一輛摩托車撞到,吳阿姨跑過來推開了她,自己卻因為被撞傷而住了院。
如果有人重要到讓她可以用生命去保護,那吳阿姨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吳皓是吳阿姨心裏最重要的人。
雖然吳皓一直說討厭她,說她搶走了吳阿姨,可她早就已經把吳皓當成自己的弟弟了。
所以她沒有多想,出於本能地去保護吳皓。
所幸她傷得不重,但傷口還是很疼。縫針的時候丁峻明一直在罵她,後來她疼哭了,丁峻明終於不說話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哭,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又或許是因為,她忽然想到了他。
她這樣一團糟的生活,好像讓她和他離得更遠了。
許澄光趕來的時候,火急火燎地說:“這一天都是什麽事兒啊!”
“我同桌做實驗的時候摔碎了試管,碎玻璃把手劃破了。他暈血,特別嚴重,剛剛直接送急診了。”
“他在哪?”她立刻站起來問,疼得嘶了一聲,被丁峻明按住坐下。
“在急診室,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應該還得留病房待一會兒,再觀察觀察。”許澄光說。
“我想去看看他。”她說。
“你敢!”丁峻明吼道,“你要是敢去,咱倆現在就絕交,簽協議斷絕關係。我再和你說一句話我就是狗!”
“我去吧。”許澄光說,“我去給你繳費取藥,然後再去看看他。”
“老丁,你照顧好她。”許澄光臨走前說。
後來她還是想辦法把許澄光和丁峻明支走了,偷偷跑來了他的病房。看到他沒在裏麵,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默默地等。
見他回來了,她裝模作樣地清了下嗓子,對他說:“知道自己暈血還這麽不注意。”
他卻不領情,拉著她要她回病房。他手勁不大,卻剛好碰到她手腕受傷的地方,她吃痛喊他,就這樣和他吵了起來。
他說,沈冰清,人要是自甘墮落就沒救了。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她心裏忽然特別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是這樣的。
她拿起椅子上的抱枕,用力砸在他的背上,抹著眼淚轉身跑回了病房。
她發誓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了。
沒過多久,她代表學校去北京參加一個唱歌比賽,和他同坐一輛車。
他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她一直沒看他,也沒有和他說話。
比賽結束當晚,她突然迷了路,四周沒有路燈,她不小心撞到一棵樹,腳崴了一下,
臉也被劃傷出了血。
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會不會毀容。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他。
她撥通了集訓基地宿舍樓的電話,跟宿管阿姨說她找許澄光。她想,如果光光不在的話,她就找程勇來接她。
反正她是不會找他的。
可她卻沒有想到,偏偏是他接的電話。
或許正因為是他接的電話,她本來沒想哭的,卻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眼淚忽的落了下來。
她聽到他在電話另一端說,沒事,別怕。
他說,他馬上就過來找她。
她環抱著膝蓋蜷縮在樹下,心裏一直在想,待會兒見到了他,自己能不能用圍巾把臉遮住。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臉被劃傷的樣子。
一定很難看。
可當他終於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忽然不受控製地再次湧了出來,她也早就忘了遮住自己的臉。
“別哭。”他說,“臉上有傷。”
他耐心地哄她:“我們現在去醫院。不哭了,好不好?”
還從來沒有人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對她說過話。
她忍不住更想哭了。
他把羽絨服脫下來給她穿,背著她去醫院。她發現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掀開他的褲腳去看他的腿,看到了膝蓋上斑駁的傷痕和血跡。
她的眼淚刷地湧了出來。
傻子。
她在心裏吼他。
她一邊大聲質問他怎麽受的傷,一邊止不住地哭。他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卻疼到了極點,在她懷裏暈了過去。
後來,許澄光和程勇趕了過來,將他們送去了醫院。醫院裏,她對他說,謝陽陽,等集訓結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集訓結束那晚,剛好是平安夜。她帶他來到了清華大學。
她總覺得,既然他們有機會來到北京,她是一定要帶他來清華大學看看的。
因為這是他夢想中的地方。
她希望他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在清華的校門口給他拍了張照,把照片發給他後,她偷偷把這張照片保存進手機,給它命名為——“月亮”。
你知道嗎,謝陽陽?
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樣。
你和你的夢想,都是我心中最遙不可及的月亮。
高二下學期的暑假,他們一起去了L市做暑期社會實踐。
淩晨夜裏,她臨睡前,程勇拿著一部手機來找她,說班長的手機壞了,光光和萌萌沒在,問她會不會修。
她接過手機,想起他的媽媽病了,如果這時候手機壞了,聯係不上阿姨,他一定會很著急。
而且,他一定也會很愧疚吧。
想到這兒,她從帳篷裏起身,想找到一個還在營業的可以修手機的地方,幫他把手機修好。
她以前來過一次L市,印象中,附近好像有一家通宵營業的手機維修店。她憑著記憶在路上找,終於找到了這家店,成功修好了手機。
在她準備回去的時候,她發現他來找自己了。他衝過來抱了她一下,她的心跳猛地漏掉了一拍。
她讓他給阿姨回個電話,又拉著他跑到海岸上看流星。
流星劃過夜空時,她虔誠地望著流星,默默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親愛的流星,你聽得見我的心願嗎?
我喜歡謝陽陽。
我希望,謝陽陽也可以喜歡我。
我想和謝陽陽永遠在一起。
我希望,我們可以歲歲年年,永不分別。
暑假裏,她開始和他一起在市圖書館上自習。
每天早上他都會來得很早,幫她占好座位,給她買好早餐。
她的桌子上每天都會放著一顆他帶給她的橘子糖。
偶爾學累了,她會把側著頭趴在抱枕上,含著橘子糖,認真仔細地去打量他埋頭做題時的模樣。
他不穿校服的時候,喜歡白色或者灰色的襯衫,襯衫永遠被熨燙得幹淨平整,沒有一點汙漬或褶皺。
恍惚間,透過眼前的十七歲少年,她好像又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十三歲小少年。
五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她發現她的少年長大了好多。
未來呢?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五年後的謝陽陽。
五年後,他們在讀大學。
再五年後,他們畢業工作。
他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工程師,而她會成為一個大明星。
她忽然好想跑到未來裏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如果現在的她足夠努力的話,是不是長大以後就可以擁有足夠的底氣站在他身邊,變得跟他一樣優秀耀眼。
“在想什麽?”他停筆,看向她問。
“超市老板說橘子糖脫銷了。”她岔開話題,“我聽說隔壁市有賣一種玻璃罐裝的橘子糖,估計沒機會去買了。”
“先看書。”他說。
“知道了。”她下巴抵在抱枕上,悶聲說道。
她沒有想到,自己隻是隨口一說,他竟然真的去隔壁市給她買來了這種橘子糖,並且在每一張糖紙上都寫下了一句祝福或鼓勵她的話。
她一張接著一張地把糖紙打開,眼角有些濕潤,側過頭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正在寫字,注意到她的目光,筆尖頓住。
“怎麽了?”他問。
她吸了下鼻子,搖搖頭說:“沒事,就是突然特別想卷過你。”
他笑了,對她說:“那你加油。”
“謝陽陽。”她喊他的名字。
“嗯?”
如果我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追不上你的話,你會等等我嗎?
還是,你會一個人先離開。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隻是笑了笑說:“我們一起加油。”
“好。”他說。
十二月,她去北京參加了藝考麵試。考試回來的路上,她看到初中同學群裏彈出了幾條新消息。
“咱班長保送理工大了,你們知道嗎?”
“啊?不知道啊?啥時候的事?”
“就前段時間啊!一班的班主任,老徐,和我爸是同學。前幾天老徐告訴我爸的。”
她指尖倏地頓住,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要麽就是他們亂說的。
什麽班長,什麽老徐。
她顫著手指點開了和程勇的聊天對話框,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在嗎?想問你個事。”
對方馬上回複:“在呢,啥事?”
很簡單的一條消息,她刪刪改改好幾次才終於把字全打對,按下了發送鍵:“謝澤陽是保送理工大了嗎?”
“對啊。”
她怔怔盯著程勇回複過來的兩個字,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砸落下來,打濕了手機屏幕。
“咋了?”
“正想問你呢,你麵試啥樣啊?”
“?”
程勇的消息不斷發過來,屏幕上顯示“程勇拍了拍你”。
沒過多久,程勇的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她匆忙按下掛斷鍵,終於再忍不住,抱著手機泣不成聲。
“車上信號不好。”等到情緒平複,她抹幹屏幕回複程勇,“回去和你說。”
汽車到站後,她看到他在車站外等她。
她仰頭含了下眼淚,走到他麵前,問他為什麽要失約。
明明他們已經約好了。
明明她已經這麽努力地在赴約了。
他為什麽要一聲不吭地丟下她一個人,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
她想讓他給她一個解釋。
她想聽到他的解釋。
可他沒有給她解釋,而是質問她:“你能保證你一定能考上北影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為他不信任她而難過。
或許,他從來都沒有信任過她吧。
不信任,不在意,和她做出的約定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他不覺得需要把這些決定告訴她。
他始終把她排斥在他的生活之外。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都隻不過是出於她自己得一廂情願。
其實,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經開始一廂情願了。
謝澤陽,原來你從來都不會等我。
不過沒關係。
以後的我,再也不會追著你跑了。
那天她發了高燒,夜裏在醫院掛點滴,燒得昏昏沉沉。醒來時,她看到吳阿姨正坐在床邊陪她,伸手給她擦眼淚,問她怎麽哭了。
眼淚又一次洶湧而出,她啞著嗓子對吳阿姨說:“阿姨,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
“但他不喜歡我。”
“那咱們也不喜歡他了。”阿姨輕輕撥開她被汗水黏在額角的頭發,“等以後上了大學,咱們看看身邊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你會喜歡的男孩子。”
“會有嗎?”她問。
“傻孩子,肯定會有的。”吳阿姨說。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滲出來。她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等讀了大學,她一定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去喜歡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一個不會一直讓她追著跑的人。
一個願意停下腳步等等她的人。
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
高三下學期,她開始拚命地學習。他沒再來過學校,她也努力讓自己不再想起他。
高考結束,她被幾所學校的藝術專業同時錄取。
她的分數距離北影的錄取線還是稍差了一點,她突然很想去南方,選擇了廣州的Z大。
十一假期,她去北京找江萌玩,在北影的校門口拍照打了卡。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底堵著一口氣,像是偏要向他證明,她是可以考上北影的。
他憑什麽說她未必考得上。
深夜裏,江萌的室友們約她去KTV一起唱歌,她喝了一整杯酒,窩在沙發的角落,借著酒勁悄悄對江萌說:“萌萌,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以前…………有一個好喜歡的人。”
“是誰呀?”江萌問。
“你認識的,咱們班同學。”
“初中同學。”她補充了一句。
江萌陷入了沉默,許久後摸摸她的頭問:“他知道嗎?你喜歡他?”
她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她再次搖了搖頭。
“萌萌,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嗎?”
“初一剛開學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在夕會上一開口說話就是‘沈冰清作業沒寫’,當時我就在想,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討厭的人!”
江萌笑了。
“但後來,和他做同桌之後,我發現他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他對我也很好……”
“但他不喜歡我。”
“不要!不要告訴他。”
“因為我好累……我已經……不想再喜歡他了。”她說。
那晚她斷斷續續給江萌講了好多故事,握住江萌的手說:“萌萌,你不是說,你最近在寫一個電影劇本嗎?”
“如果我的故事可以給你靈感的話,你可以把它寫進去……或許,等它真正變成了一個故事,我也就放下了。”
“好。”
“其實,我也一直有一個……好喜歡的人。”江萌忽然說。
“讓我猜一猜!”沈冰清猛然抬頭,“是不是夏亮宇?”
“但你好像說過,不是夏亮宇……”沈冰清茫然道。
“不是他。”江萌笑了笑。
“那是誰啊?”她迷迷糊糊睡著了,沒等到江萌的答案,隻是隱約察覺到江萌在她的手心裏,用指尖輕輕地畫了一個圖案。
是一彎月亮。
假期結束後,她回到學校,一邊上課,一邊不停進組試戲。十二月初,一個跟她合作過的導演說準備拍一個青春暗戀題材的電影,問她有沒有興趣去試一下鏡。
被通知試鏡成功後,她終於拿到了完整的劇本,發現這個劇本的編劇是江萌。
電影的名字叫《清清》。
“也太巧了。”江萌知道後對她說,“我沒想到會是你來演。”
“你要演嗎?”江萌問。
沈冰清堅定點頭:“嗯,演完就放下。”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說放下,卻還是在導演提到想去東北拍攝,讓她推薦一個城市時,向導演推薦了L市。
就像她同樣不知道,為什麽在拍戲休息的時間裏,她明明坐公交車路過了好幾次理工大學,卻並沒有下車去找他,甚至刻意把頭扭過去不看窗外,連理工大學的校門究竟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為什麽一定是她先低頭呢?
她想。
明明當初先放棄她的人是他,說狠話傷害她的人也是他。
如果他真的有哪怕一點點喜歡她、在意她,又怎麽會一整年都沒有再聯係過她。
大學生活那麽精彩豐富,他會遇到那麽多優秀厲害的人。
他大概早就已經忘了她。
電影拍攝結束那晚,全劇組一起在理工大附近的一家酒店聚餐。
她正悶頭喝酒,突然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好巧不巧,旋轉的啤酒瓶第一輪就指向了她。
“我們隨便報一個字母,你選一個姓氏是這個首字母的手機聯係人打電話,問他現在能不能來接你。”
“那就……X!”有人說,“姓氏首字母是X的,你選一個!”
她無奈打開了手機聯係人名單,隻看到了三個名字。遠在國外的許澄光,同校同學肖逸寧,還有,謝澤陽。
指尖停頓在“謝澤陽”三個字上,她失神了許久,終於還是挪開指尖,撥通了不太熟悉的同校同學“肖逸寧”的電話。
“嗨!你好,我是沈冰清。”她撥通了電話,尷尬問對麵的人,“那個……你現在,方便來接一下我嗎?”
肖逸寧頓了一下,開口說:“可以。你在哪兒?”
“不是吧?什麽都不問就答應?”周圍人難以置信,“這……居然這麽輕鬆就過關了?”
“我們劇組在做遊戲,打擾你啦,你快登機吧!一路順風!”她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釋,然後迅速掛斷了電話。
聚餐結束後,她沒有回酒店,一個人拿了罐啤酒去海邊看夜景。
海浪拍打著海岸,鹹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記憶退回到高二那年,她曾經在這片海岸對著流星許下自己的心願。
她希望,自己可以和謝陽陽歲歲年年,永不分別。
潮汐將回憶衝刷褪色。
原來流星並沒有聽到她的心願。
一罐啤酒喝空,她正準備回去,肖逸寧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你怎麽來了?”她驚訝問。
“不是你問我能不能來接你?”肖逸寧反問她。
她無奈道:“不是都說了我們在做遊戲?”
“我知道。”肖逸寧說,“但我聽你的聲音,感覺你不太開心。”
“所以我改簽了。”
“你……”沈冰清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肖逸寧緊接著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人和事。”沈冰清抬眼望向深邃無際的海麵,海風將她的長發吹得卷起,“它們就好像一根刺一樣,紮在我心裏很深的地方。我看不到這根刺,以為已經把它拔出來了。可偏偏有一些時候,它忽然又開始疼,告訴我它還在……”
“可我就是找不到它在哪兒,所以無論如何都……拔不出它。”
“那就不拔了。”他說。
沈冰清一怔。
“拔不出來就不拔了,它疼它的,你開心你的。有些時候,你不去想它,它就不疼了。”
“人生本來就應該像眼前的大海一樣自由遼闊,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一根刺算什麽。”
沈冰清偏頭看他,第一次格外認真地去打量眼前的男孩子。
他們在學期初加了微信,同宿舍的姐妹們說過他長得好、性格也好,她一直沒太在意。
這是第一次,她從一個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成熟和通透。
以及……久違的溫暖。
“你明天直接飛學校嗎?”他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去玩兒的地方?”
“我不太想回學校,你要是想出去玩兒,咱倆可以做個旅遊搭子。”他接著說。
“好!”她笑了,掏出了手機,“我有好多想去玩兒的地方,讓我計劃一下旅行路線……”
答應他的表白,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是真的很開心。
她去過那麽多城市,發現自己最喜歡上海,於是告訴了他。他們約定好畢業後一起去上海工作和生活。
後來,他們把婚禮的地點也定在了上海。
她的婚禮辦完,萌萌和光光也快結婚了。
光光回國後,她才知道原來萌萌喜歡的人一直是光光。而萌萌也在大學期間治好了應激障礙症,可以開口說話了。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我好幫幫你!”她心疼地對萌萌說,“幹嘛一直忍著不說,吃了這麽多苦。”
“許澄光這個傻子,拖了這麽久才回國找你,氣死我了!”
江萌笑了:“在感情裏,是一定要自己學會勇敢的。”
她頓了頓,認同道:“你說得沒錯。”
婚後過了一段時間,她在大一時拍的電影《清清》終於要上映了。這部電影因為一些原因拖了好幾年,電影上映前,她接受了一家新聞媒體的專訪。
主持人問她有沒有初戀。
她想起了自己在少女時代的那段暗戀,玩笑般講了出來。
後來,主持人問她會不會遺憾。
她說不遺憾。
年少時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單戀。
彼此之間的雙向奔赴才稱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愛情。
所以她不遺憾。
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和謝澤陽重逢,更沒想過他們重逢時的場景,是在理工大的放映廳外偶然遇見。
久違的麵孔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的麵前,青春裏沉睡多年的回憶突然被喚醒,老電影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
隻是時隔太久,曾經的鏡頭畫麵被太多新的記憶覆蓋,播放出來的回憶若隱若現,讓她很難再去看真切。
經年之後,她終於沒辦法脫口而出那句“謝陽陽”了。
經紀人催促她離開,粉絲們圍在大廳門口等她上車。
匆忙臨別之際,她聽見他站在她身後對她喊:“大明星!新婚快樂!”
她笑了,轉過身向他揮手道別。
她本以為自己在他心中的記憶早已模糊,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大明星。
聽光光說,他在大四那年保研了清華,又在研究生畢業後,留在了北京的一家科技開發公司工作。
得知這個消息,她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
他終於實現了他全部的夢想,摘到了他心裏那輪高懸天上的月亮。
那就再見啦,謝陽陽工程師。
那個我曾經在年少時深深喜歡過的少年。
那個我久久埋藏在心底不敢言說的“不可能的人”。
謝陽陽。
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一個你很喜歡的人。
希望你一生勇敢,一生坦**。
最後——
希望你所願皆能成真,事事如願以償。
謝澤陽番外 若我年少有為
看完電影點映,謝澤陽約了江萌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見麵。
“我不知道你把行李箱給捎過來了……”江萌試探著問他,“你……看到那本日記了?”
“嗯。”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江萌頓了頓,開口問,“你喜歡過清清嗎?”
“我特別想騙你說沒有。”他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但我忽然又特別想對一個人說一次心裏話。”
“我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她了。”
“也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任何人。”
“所以我決定對你說。”他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波瀾,“我喜歡她,一直都很喜歡。這麽多年來,我隻喜歡過她。”
江萌愣住了:“我完全不知道……”
“所以,我是不是比你藏得厲害?”他笑了,調侃她道,“畢竟你喜歡許澄光,我早就看出來了。”
“在她藝考之前,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她你保送了理工大?還對她說了那些讓她傷心的話?”
“那時候……我家裏出了點事,需要錢。”
“加上當時模擬考試成績不理想,理工大的保送名額下來,我覺得,這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不想和她說家裏的那些事。”
“也擔心如果提前告訴了她自己保送的事,會影響她考試。”
“所以口不擇言了。”
“當時的確是我先放棄她的。”他眸光閃了閃,垂下了眼睫。
“那後來呢?高考結束後,你有想過去找她嗎?”
“咱們出發去學校那天,在火車站,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上車去找她。後來看見她的車開了,我就騎單車去追那輛車。”
“但偏偏一路遇到的都是紅燈,我沒追上。”
“所以我覺得,就這樣算了吧。”
“或許一切都是天意。”
“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韓劇,名字叫《請回答1988》?”江萌說,“這部劇裏麵有一句台詞:‘搞怪的不是紅綠燈,不是時機,而是我數不清的猶豫。’”
謝澤陽搖搖頭,神情流露出苦澀。
“我到北京之後,林老師請我吃了頓飯。她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
“她說,再勇敢一點吧,萌萌。”
“因為勇敢是有期限的。”
謝澤陽抬眸望向她,唇角揚起弧度:“嗯,所以特別為你和許澄光高興。你們抓住了勇敢的有效期。”
“下一次,勇敢一點。”江萌看著他,認真對他說道。
“好。”謝澤陽答道,接著說,“許澄光說,讓我帶你去海邊一趟。他提前飛過來了,說想陪你跨年。他沒直接跟你說,估計是給你準備了驚喜。”
“咱們走吧。”他笑笑說。
他們一起來到曾經來過的那片海岸,看到了許澄光,程勇,林老師和江萌的堂哥——江亦風。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咱們幾個還能重新聚在一起看海。”程勇望著月光下翻湧浮動的海浪,感慨說道。
“在海邊跨年,也挺浪漫的。”謝澤陽說。
“要是沈冰清也在就好了。”程勇突然開口。
“她人已經在上海了,估計現在正在陪公婆吃飯。”許澄光說。
“唉,好吧。”
“那陽哥,咱倆相依為命……”程勇說著朝他貼過來,手機鈴聲一響,立刻動作一頓,激動地接通了電話。
“你回L市了?”
“我和幾個朋友在海邊玩兒呢!你要不要過來?”
“我給你發個定位!”
“算了算了,太晚了不安全!你在哪兒?我馬上去接你!”
“光光!”程勇衝許澄光喊,“我有個學妹想來和咱們一起跨年,我現在去接一下她啊!”
“去吧!去吧!”許澄光擺擺手。
“陽哥!L市你這麽熟,難道沒有想邀請來一起跨年的人?”
“沒有,快去吧!”謝澤陽轉頭說道。
“不是我說你啊哥,你得主動點兒!我學妹正好是本地人,到時候讓她幫忙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一下!你等我哈!”程勇說完便忙不迭地跑開了。
海岸邊,許澄光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支仙女棒,又幫他們將仙女棒點燃。
望著遼闊無際的海麵,他突然想對著大海發問,時至今日,自己是不是終於能夠從回憶裏走出去了?
也許會走出去。
也許永遠不會走出去。
濤聲陣陣,大海沒有給他答案。
沙灘上,林老師和亦風哥開始忙碌著為大家烤東西吃。
許澄光還在執著地追問江萌新的一年許了什麽願望。
有的人步入了涼爽適宜的秋天,有的人延續著蓬勃熱烈的盛夏。
而有的人,手捧一束燃盡的煙花,仍舊停留在那個落雪的冬季。
但他覺得沒關係。
如果人這一生隻遇到過一次刻骨銘心的好時節。
那麽一直停留在這個冬季,似乎也沒什麽不可以。
丁峻明番外 以友之名
“你為什麽不敢告訴沈冰清啊?”
“你要是實在不敢,我可以幫你!”
從小到大,許澄光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這句話。
“你要是敢輕舉妄動,咱倆就絕交!”每一次,他都這樣警告許澄光。
記憶中,他和沈冰清從小一起長大。很多大人說,他們倆人打小就特別像。同樣有不負責的家長,同樣不愛學習,同樣暴躁的性子,同樣喜歡直來直往,什麽事都藏不住。
小學六年級,父母要搬家去市裏,他不想走,和爸媽大吵大鬧。
他這才答應離開。
可爸媽是騙他的。
沈冰清一直沒有搬來。
初中生活百無聊賴,好在許澄光和他在同一個班。許澄光是沈冰清的表哥,小時候沈冰清他倆沒少在許澄光家蹭飯,所以他們之間還算熟悉。
他總會貌似不經意地和許澄光聊起沈冰清的近況,抱怨沈冰清經常不回複他的消息。許澄光說,沈冰清說自己要好好學習了,很少看手機。
和沈冰清他倆不一樣,許澄光一直是他們班的第一名,還立誌要在中考時考全市第一,考上市實驗。他就沒見過像許澄光這麽酷愛學習的人,漸漸也不想過多地去打擾他。
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著,要說唯一的一點兒波瀾,無非是寫不完作業被老師批評,或者在學校打架被叫家長。
他覺得沒什麽,偶爾被老師批得狠了,他會被趕出教室,在走廊裏罰站。每次他在走廊罰站的時候,望著對麵的玻璃窗,他會忽然想到今天沈冰清作業寫沒寫,沒寫的話會不會被叫家長,她爸會不會罵她。
他打籃球的時候,會有女生來看他,還有女生當麵向他表白過。
他尷尬拒絕,心裏卻有點嘚瑟,忍不住發消息問她:“什麽時候來我們學校一趟?來看看你哥我打籃球,真的巨帥。”
“馬上來,信不信?”她回複道。
他一愣,注意到沈冰清在他倆和許澄光的“今天吃點啥”三人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本公主!下學期!要轉學去你們學校了!”
“真的假的?”
“為啥突然轉學?”
“你犯啥事了?!!!”他驚訝地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沈冰清回複給他一個微笑表情。
“因為我想你了。”她發了條語音,拖著長音對他說,“朝思暮想,夜不成寐,思念成疾。”
沒一會兒,許澄光在群裏發送了兩條消息:
“……”
“要不我退群吧。”
她一向嘴貧,他早就習慣了。然而這一刻,他卻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立刻穿上外套跑出了家門。
“你們哪天放假?”
“明天。”
“OK,等我去接你。”
他一邊給她發著消息,一邊跑去了步行街,思索著明天去接她應該帶點什麽禮物,是不是還應該再買束花。
他站在運動品牌店門口給許澄光發消息:“明天沈冰清放假,我接她過來玩啊。”
“OK.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家弄點燒烤?下午我去買食材,給你送過去。”
“行。”
“店裏還有冰紅茶嗎?”
“不多了,最近沒進貨。”
“行,知道了。”
“我下午買一箱,你明天下午鎮上幾瓶。一定要明天下午再鎮,不然太冰她喝不了。”
他接她來市裏這天,她興致並不高,或許是因為還沉浸在分別的情緒裏,一直不太開心。
他們吃完了燒烤,許澄光在店裏收拾桌子,他陪她到河邊吹風。
“小明,你知道嗎?我有一個……特別討厭的人。”她忽然對他說。
“誰啊?你們班的?”他問。
“嗯。”
“又是你之前說的,你那個煩人的同桌?”他急道,“他欺負你了?”
沈冰清點頭,又搖了搖頭,說話慢吞吞的:“他沒……欺負我。”
“那你為什麽討厭他?”
“因為……他不喜歡我。”
“幹嘛在乎他喜不喜歡你?你不是一向標榜自己全世界最酷,誰不喜歡你,你就不喜歡誰嗎?”
沈冰清搖頭:“我不酷了。”
她低低重複了一遍:“一點兒都不酷了。”
他呆呆愣住了。
初三上學期,隔壁班一個男生給喜歡的女生寫了封信,這個女孩竟然因此注意到了他,和他約好考同一個高中。
他忽然在想,自己好像還從來沒給沈冰清寫過信。
如果他也給她寫一封信表白心意的話……
他想著,在自習課上翻了一張信紙出來,不假思索落了筆,卻沒敢寫下稱呼。
就當是練手吧,他告訴自己,反正也不一定現在就把信給她。
沒準可以等中考以後,或者等他們上了高中?
反正就是練練。
練練而已。
他想著,提筆寫了幾句,許澄光突然在門口喊他,說班主任讓他去辦公室……
估計是老班又發現他作業沒寫了。
他心裏一陣煩躁,把信紙扣了過去,起身去了年級辦公室。
等他取了練習冊打算回來補作業時,他發現沈冰清正站在他的座位前看那封信。
他頓時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兒,從來就沒這麽緊張過。
“你怎麽亂動我東西啊?”
“我路過不小心碰掉了,就給你撿起來了,萬萬沒想到是個表白信……”沈冰清盯著他笑,“沒想到啊……我們小明同學有心事了!”
“老實交代!給哪個女生寫的?”
“沒給誰寫!”他一把將信搶了回去。
“不告訴我!真不夠意思!我都幫你找了好幾個錯字了!你如果告訴我她是誰的話,沒準我還可以幫幫你!”
“你就告訴我吧!”她撒嬌說。
他心裏忽然有點難過,又聽見她問:“是關霓嗎?”
關霓是他們學校的校花,有一次她在校門口被人截住,他看不過眼幫了她一把。那天之後,學校裏開始有人亂傳話,說他喜歡關霓。
他沒說話,她卻以為他不好意思開口,沒說話是在默認。
“真的啊?”
“那你寫的這個肯定不行!關霓的語文成績可是全年級第一!”她說完,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我幫你改改,你參考參考!”
“去!走吧!”她說。
他們剛走出教學樓,就看見關霓正和許澄光站在一起。
“許澄光,我喜歡你。”
許澄光撓頭:“對不起啊,謝謝!但是……我不早戀。”
“沒事兒,沒事兒。別看!別看!”沈冰清跑過來捂住他的眼睛,在他麵前倒著走安慰他。
“你看著點兒路吧!別摔了!”他伸手去扯她的手。
“那你別難過!不然我不鬆手!”
“我不難過,真的。”他無奈道。
她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說:“那就好!”
他輕扯了下唇角,心底漫開一片苦澀。
我怎麽可能不難過。
可我為什麽難過,沈冰清,你知道嗎?
那天傍晚,他正要去球場打球,許澄光突然半路攔住他:“老丁,我不喜歡關霓啊,你可千萬別誤會!”
“我誤會啥?和我有啥關係?”他擰眉問。
“沈冰清讓我和你說一聲,她說你喜歡關霓。”許澄光說。
“我不喜歡關霓。”他悶聲道。
“我知道啊,你不是喜歡沈冰清嗎?我真不明白她腦回路是怎麽長的,這點事都看不出來。”
“誰說我喜歡沈冰清?”他瞪著眼問許澄光。
“你不喜歡沈冰清?”許澄光疑惑不解,“你也不喜歡關霓……”
“那你到底喜歡誰啊!?”
“我就非得喜歡誰嗎?”他心中氣惱,“我誰都不喜歡,不行嗎?!”
中考結束後,他們一起來到了市實驗。
開學初,他為了教訓方振銘,不小心弄髒了謝澤陽用來參加書法比賽的毛筆字。
市中考狀元謝澤陽。
沈冰清的初中同桌謝澤陽。
沈冰清口中那個不喜歡她的、讓她那樣難過的謝澤陽。
主任問毛筆字是誰弄髒的,沈冰清幫他頂了罪。
後來,在許澄光的超市裏,因為毛筆字的事,他和謝澤陽起了爭執。
謝澤陽轉身就走,他看到沈冰清盯著謝澤陽的背影看了很久。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盯著一個人的背影盯了那麽久。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那麽魂不守舍的樣子。
其實應該不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這樣魂不守舍,是她初一轉學那天。
他一直覺得,如果沈冰清就隻是把他當朋友,那麽他也可以退一步,就隻是作為一個好朋友,默默看著她幸福。
但她喜歡的那個人,必須能給她幸福。
謝澤陽不是那個人。
一個可以給她幸福的人,不應該一直讓她傷心。
他討厭謝澤陽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好好說話,目中無人,雖然許澄光跟他說過,是他對謝澤陽的誤解太深。
程勇也說,謝澤陽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謝澤陽會不會真的是一個值得她去喜歡的人。
也是他第一次覺得,是不是她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她。
高二那年暑假,他發現沈冰清不在家待著了,開始和謝澤陽一起去市圖書館上自習。
她問他要不要也去上自習,他搖頭拒絕了。
那是她第一次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小明,我們聊聊吧。
聊什麽?他問。
聊一聊我們未來想做什麽,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再聊一聊,努力的意義。
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冰清,沉穩,有韌勁,和以前完全不同,和某個人那麽像。
他笑了,有一瞬間非常為她開心。
偶爾,他會和她一起學習。學得困了,他看到桌上剛好有一罐橘子糖,問她這罐糖能不能吃。
她一把將罐子搶了過去,把另外一個糖盒推給他,笑著說:“這些都給你,隨便吃。”
“突然不太想吃了。”他說,“吃這麽多糖,你不怕牙壞了啊!”
“這罐糖不是吃的。”她寶貝地抱著懷裏的橘子糖說。
“謝澤陽給你的?”他問她,“他給你這麽多糖幹嘛?”
“我學習了。”她把橘子糖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喉嚨幹澀發緊。
你們之間,究竟還有多少事兒是我不知道的?
我連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橘子糖了都不知道。
她藝考那天,他忽然收到消息,說她因為長期節食缺乏抵抗力,又挨了凍,夜裏高燒不退。
他還聽說,謝澤陽保送了理工大。
而她從程勇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謝澤陽並沒有主動告訴她。
他匆匆趕到醫院,發現謝澤陽也在。
他把謝澤陽叫到了醫院走廊,沒忍住給了他一拳。
他特別想問問謝澤陽,她每天和你待在一起,你為什麽不多關心她一點?
她那麽滿心期待地想要和你一起去北京,那麽拚命努力地去學習,你為什麽保送了理工大卻不告訴她?
為什麽?
明明隻差一點,他就打算放心地把她交給他了。
隻差一點。
幸好,還差一點,還來得及。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他冷聲對謝澤陽說,“但我想告訴你,你不配喜歡她。”
高考結束後,他留在市內讀大學,她去了廣州的Z大。
大一下學期,他聽說她談戀愛了。
有時候她會和他分享自己的戀愛日常,一開始他會耐著性子去聽,後來他每次都岔開話題,甚至直接大喊一句“我求你了,你別再屠狗了”,然後掛斷了語音通話。
時光匆匆流逝,大學畢業後的某天,她突然在群聊裏發了條消息:“兩位親愛的友友,宣布一個重大消息,我要結婚了!”
看到消息的這一刻,他怔愣了很久,又漸漸回過神來。
是啊,談了這麽久,是該結婚了。
“恭喜恭喜!”許澄光立刻回複道。
沈冰清發語音說:“他說放假陪我回家一趟。到時候我們去找你倆玩,你倆什麽時候回家呀?”
“我七月末。”許澄光說。
“OK.”
“小明同學呢?呼叫小明同學……”
沈冰清在群裏拍了拍他。
他定定看著手機屏幕,眼睛很酸,鼻子也酸,連呼吸都是酸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酸些什麽,隻是察覺到自己的眼角忽然有點濕,伸手一摸,摸到了眼淚。
她結婚了,他竟然會哭。
你在哭什麽?他問他自己。
連表白你都沒表白過。
你還好意思哭。
他想著,注意到手機屏幕上,她給他打來了語音電話。
他吸了下鼻子,按了接通鍵。
“你幹嘛呢?一直不回消息。”她問。
“啊?沒幹嘛。”他壓著鼻音說。
“你聲音怎麽回事兒?感冒了?”
“嗯,有點。”
“你吃藥了嗎?用不用我給你叫個美團送藥?”
他沉默了許久,才回答說:“吃了,放心吧。”
“沒事兒,不用擔心。我睡一覺就好了。”他補充道。
“行,那你快好好休息吧!”她說。
“那個……恭喜啊,終於修成正果了。”他抹了把臉,“盡早把人帶回來,見見親友團。”
“知道啦!”她笑著問,“你什麽時候回家?”
“和光光一樣,也七月末。”
“OK,到時候我帶他回來見你們。”
“你快休息吧!爭取感冒早點好!”
“OK,掛了。”
沈冰清婚禮這天,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裝出席。
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怎麽穿過西裝。
這是他第二次穿西裝。
他恍惚記起了小學時的某天,他們倆要一起表演節目,需要提前在化妝間選衣服。老師特意強調了不讓他們動後麵衣櫃裏大人表演用的衣服,他們倆卻偏偏都好奇心太強,偷偷跑過去打開了衣櫃,看到了好幾套懸掛整齊的西裝和婚紗。
趁老師沒注意,他偷偷把一件西裝套在了身上,又幫她把白色頭紗綁在了頭發上。
“好看嗎?”她問。
“好看。”他說,“要是帶手機來就好了,我還能給你拍張照。”
他說著伸出手,用雙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方框,笑著對她喊:“沈冰清!看鏡頭!”
“照完了!”他裝模作樣地對著“照片”誇讚,“特別美!”
“那我也給你照一張!”她被逗笑了,也伸出雙手朝他比了個方框。
“小明。”她忽然對他說。
“等以後我們長大了,一定要穿一次真正的婚紗和西裝。”
“好。”他回答道。
大屏幕開始滾動播放她和肖逸寧七年裏的相愛過往。
舞台中央,她身穿一襲白色婚紗,站在肖逸寧麵前,聽主持人讓他們宣讀誓詞。
肖逸寧單膝跪地,手裏舉著婚戒,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她含淚點頭,看他為自己戴上婚戒。
台下的親友們發出熱烈的歡呼喝彩聲。
她和肖逸寧在歡呼喝彩聲中擁吻。
“小夥子,你是清清的什麽人啊?”鄰座的阿姨突然湊過來問他。
他頓了片刻,回答說:“好友。”
“我和她……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從小到大,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變過。
沒有進一步過,也沒有退一步過。
他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好友。
所以今天,沈冰清。
我特意穿著西裝出席你的婚禮,隻為完成我們小時候的約定。
願能以友之名,來祝福你的愛情。
新婚快樂,沈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