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無情物(2)

秋高氣爽,澄空萬裏。午後的陽光懶懶散散,偶爾拂過一陣風,帶來一縷冷冷的**香。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武光城休沐,當鋪不開業。各家各戶團圓之際,整個臨光村隻有兩戶人家是孤家寡人。一戶是東邊的李寡婦,另一戶就是江彌家了。

李寡婦才二十出頭丈夫就過世了,生得有幾分姿色,城裏有個公子想納她做小妾她一直沒答允。她娘家有不少積蓄,丈夫是猝死又沒花錢治病,家底倒算得上殷實。平日裏李寡婦不愛做農活,明明村裏有那麽多光棍等著幫她幹,她偏愛花錢找江彌來做。

李寡婦家裏種了十來棵梨樹,現在梨子一個個結得碩大飽滿,仿佛輕輕一戳就會濺出汁水。梨子不能像麥子一樣直接粗暴地用法力收割,還得確保不會將梨摔壞,所以青年隻能用手一個個去摘。

邀月找到這裏時,田埂邊已經圍了一群芳華正茂的妙齡女子。她禦劍飛行時就遠遠望到村東圍了一群人,後來在江彌家裏沒尋到他就想著來這裏看看,結果沒想到他真的在這裏。

青年的皮膚被曬成了小麥色,肌肉纖長健美,身形猶如一把發著寒光的利刃,在人群裏有種不合時宜的冷清。再配上那張臉,真真是廣寒玉樹,風儀天成。

人群誰也不肯讓誰,她沒辦法隻能在後排隨便拉了一個黃衫女子問:“你們看什麽呢?”

“難道你不是來看江彌哥哥的嗎?”黃衫女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我……我是。”

一切還得從五年前說起——

身懷魔氣之人登不上通天梯,所以江彌必須用六欲天功將魔氣轉化幹淨。但想要重新修回無情道,便非得用上忘魂針不可。青年聽不得忘魂針三個字,甚至連著小半個月都不敢靠近她,直到她再三發誓才終於將那根針插了進去。

江彌是因她生的情障,故而不能待在她身邊。邀月思來想去,最適合無情道修煉的地方應當是大自在殿。魔域雖與大自在殿是死敵,但江彌在仙皇宮救過佛子釋塵一遭,再加上全性一慣與大自在殿交好,沒費多少功夫便將他送了過去。

這廂把江彌安置妥當,她總算可以閉關潛心修煉。今日她一出關就去了大自在殿,卻發現他根本沒在那裏待多久。因為某人實在太想剃度出家,大自在殿不敢再收留他,全性白掌門也不肯收,隻能把他送回臨光村。

“那不就結了,大家都是。”

“……武光城沒有賣魔皇畫像嗎?”她委婉地問。

“那是仙盟禁品。本來登聞大會有人偷偷畫了,結果仙都大戰連人帶畫全燒沒了,”黃衫女子歎了口氣,“聽說魔皇是劍尊墮魔,我倒真想看看他長什麽模樣。”

“魔皇的名字話本裏也沒講?”

黃衫女子像是終於明白她想說什麽,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星淵盟主都辟過謠了,江彌哥哥隻是恰好與魔皇同名罷了。再說了,他長得那麽好看,怎麽可能是魔頭呢。”

聽罷,紅衣少女麵色十分古怪,沉默片刻幽幽道:“……他冷得像塊冰,有什麽好看的?”

“正是如此才更好看!”黃衫女子忽然激動起來,眼睛發亮,“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

夕陽最後一縷金光,斂沒雲山之間。

一天充實勞作之後,江彌帶著新賺的三十兩銀子踱步回自己的小院子。門外等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見麵就拉著他殷勤道:“江公子,考慮好沒有啊?我們家小姐可是很中意你的!你將小姐伺候好了,說不定就是姑爺了!”

青年瞥了他一眼。就這一眼,那管家覺得從頭到腳都仿佛被雪水灌透了。

“我不是什麽公子,也不愛伺候人。”

沒等那人再說什麽,他直接進了院子,結界把一切嘈雜隔絕在外,耳邊終於恢複了清靜。院牆將夜幕框作四四方方的一小塊,他仰頭看了一會兒中秋圓月,忽覺哪裏不對勁,猛然轉頭就見一名紅衣少女站在他身後。

月光銀輝潑灑,照得她皮膚近乎透明,麵容宛如一朵毫無瑕疵的冰晶花。鮮紅的衣衫快要化成一團火,燒得他心髒急跳。

他將這種不正常的心跳歸結為危險,因為這個女子竟能悄無聲息地潛入他的結界之內。

“姑娘,這是我家。”

“我知道,”少女微微一笑,“我就是來找你的。”

“……已經入夜了,孤男寡女於理不合,姑娘有事明日再來吧。”

“我要是不走呢?”她尾音稍有拖長,帶著一絲淡淡的玩味。

青年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挑釁,頓了一下沉聲道:“那我隻能請姑娘出去了。”

“你要跟我動手?”她貌似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眉目刹那間濃豔到令人心悸,“很好,我早就想和你堂堂正正打一架了。”

說完就見她身形一晃,整個人如鬼魅般消失在眼前,細長手臂從他頸後探出,準確地捏住了他咽喉。

“怎麽還在發呆啊?”紅衣女子咯咯一笑,態度懶洋洋的,偏偏氣勢逼人。

江彌呼吸一滯,趕緊將護體金罩打開,同時想去抓那隻手,卻被她不緊不慢地躲過,他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是絕頂高手!體內法力被他強行催發到極致,經脈都發出陣痛,才能跟得上她的動作。

二人僅僅過了十招,少女抓住他防守的空隙,一掌打在他胸前!

這一掌輕如飄絮,柔若無骨,宛若一朵流雲**過身軀連他的衣衫都沒有被拂動半分。然而一股濃烈至極的法力卻透過這一掌湧入肺腑,在體內肆虐爆開,把寸寸經脈都絞得無法運轉!

“用劍或許我們還能打上一陣,”她的聲音輕柔如耳語,透著些許得意,“赤手空拳你這野路子可不是我的對手。”

他一瞬間失了全身的力氣向後倒去,卻被少女穩穩接住,半拖半抱地將他放到**,自己則在床邊支頤而坐。

青年肌肉繃緊,眉頭緊蹙:“姑娘,你若是為劫財,便來錯地方了。”

邀月一愣,覺得他這副樣子真是有趣至極,笑容隨之帶上幾分邪氣:“錯了,我是來劫色的……”

青年麵容平靜安然,仔細看卻有些蒼白:“姑娘,我已經娶妻了,請你自重。”

“娶妻了?”少女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那你娘子呢?”

江彌眼神黯了下去,一言不發。

“怎麽不說話呀江公子,”她湊近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同時右手在他結實的下腹打轉,“你娘子叫什麽名字?”

“她叫邀呃——”

明明被人褻玩應該是羞恥的,但這種羞恥又被新生的奇異快感壓了下去,他隻得死死抿住嘴唇才不至發出聲音。

“江公子剛才那聲喘得好聽,再來一聲好不好?”邀月憋著笑,送上一雙軟柔的唇。

纏綿吻罷,摸他的鼻峰唇角,摸他的眉弓眼窩,忽然感到指尖微微沾濕了——

她這才發現,青年眼眶微微泛紅,雙眸有如籠罩著一層薄薄霧氣。又細細摸了摸他的眼角,涼生生的,似哭也沒哭。邀月最愛他這副模樣,隻是某人做魔皇之後**便不怎麽聽話了,現下愈發不肯放過他:

“我和你娘子,誰更好看?”

少女的頭發因為方才的打鬥微微淩亂了些,散落在頰邊,紅唇烏發雪膚端的是明麗無雙。

他心頭跳得厲害,胸口處溫溫熱熱的,似有什麽東西正彌漫開來,隱隱帶幾分刺痛,卻又令人心醉。他將這種感覺強壓下去才緩緩開口:

“……你不如我娘子。”

江彌本以為她會生氣,誰知那女子反而露出些許笑意:“我不信,除非你把她叫出來瞧瞧。”見他又抿唇不語,少女戳了戳他的臉頰,唇角挑起揶揄的弧度,“叫不出來嗎?你是沒有娘子,還是你的娘子不要你了?”

這句話仿佛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肉裏,他的心髒突然**成一團。但覺嗓子眼一甜,一股鮮血便抑製不住地湧了上來,細細地順著嘴角邊流淌而下。

邀月嚇了一跳,轉頭就見他下腹亮起金光,整個人都慌了:“你爆金丹做什麽?!停下!”

——這傻子居然一言不合就要自爆金丹和她拚命……真是冤孽!

“我雖打不過你,卻也不願受你淩辱。”青年嘴唇緊抿,眼神是令人膽寒的堅決,“你若不想鬧出人命,就休要再碰我。”

“我不碰你,不碰你就是了……”邀月不敢再逗他,伸手在他太陽穴處一點,將那根忘魂針取出,順手將打入他體內的法力也收了回來,“現在認出我了?”

青年兀自穿上衣服,看也不看她:“我不認識你,請你出去。”

少女一愣:“我是邀月啊……”

“你不必說謊,我娘子絕不會是你這種輕浮**之人。”青年的目光漠然尖銳甚至滲出一絲殺氣,一字一頓道,“——請你出去。”

刹那間空氣凝固,最後一絲笑意從那紅衣女子臉上消失,眼神亦隨之沉冷下去。

“好,你別後悔!”

她一甩袖袍轉身離去,動作沒有絲毫停留。看著那抹紅衣身影禦劍遠去,不知為何他的頭忽然疼得厲害。青年沉靜的麵容上罕見的掠過一絲迷茫之色,似乎判斷不出自己究竟想做什麽,又像是震驚於自己想做的事——

他想留住她。

頭越來越疼,整個人都有種頭重腳輕的違和感。腦袋裏嗡嗡嗚嗚,耳鼓鳴響幾欲嘔吐。他用盡方法也止不住這疼痛,情急之下一掌拍向腦袋,竟掉出一根銀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