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一念生滅

一層難以捕捉的紅光忽然浮現在她周圍,邀月抬手握住他的腕骨。那動作輕鬆又平緩,仿佛隻是握住了茶杯,但淩無劫幾乎瞬間就體會到一股可怕的法力正迅速在她的脈搏中匯聚,短短數息間就充盈到了恐怖的境地!

“你爆了金丹!”

邀月語氣輕快地補充:“半顆。”

——自爆金丹是強行提升境界的法子,但修士的金丹是第二顆心髒,金丹碎,人離死也不遠了。她的金丹是實打實飛升之人的金丹,縱然是半顆也足夠短時間躋身天下一流的行列。此刻即便他效仿爆金丹,也絕難比她更強。

下一秒,一道狹風割喉而至,淩無劫急忙將無痕劍橫在身前!隻聽“叮”的一聲,他已經虎口崩裂,血流如注。看不清的刀光劍影鋪展成了殺氣縱橫的氣浪,紅衣少女展露出的威壓竟比她三百年前還要恐怖!

淩無劫握緊了劍柄,猛然反刺一記,邀月漫不經心地偏身避過。

“孽徒,還不棄劍?”

她不疾不徐地又揮出一劍,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從無痕劍尾斬了過去,猝然將青年的身體斬成了兩段!鮮血飛濺,血肉淋漓。淩無劫殘缺的屍身從半空中墜落,邀月卻並未收劍,驟然轉身,全力劈出一劍——

鏘!

間不容發之際,覆水險險抵住了正悄無聲息落下的無痕!

這一擋不但擊潰了他的劍勢,還破了鏡花水月的幻覺,淩無劫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喉間湧上腥甜霎時吐出一口鮮血!少女眼底則滑過戲謔揶揄的笑意。

“同樣的招數,還想對我用第二次?”

緊接著,她覆水順勢一絞,將整把無痕劍遠遠擊飛了出去!半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隨即“奪”的一聲釘在了朱紅宮牆上!

這一招奪刃幹淨利落得簡直能寫進劍譜,淩無劫慌亂之中幾乎來不及反應,本能的後退幾步,就見少女袍袖拂落,衣帶翩飛,閃電般當胸抬腳,將他整個人踹了出去!

“砰”的一聲青年脊背撞上宮牆,整麵牆壁在刹那間泛起無數可怕的龜裂!那蘊含著強勁法力的一腳絕非常人能受,他耳中傳來陣陣嗡鳴,像是筋骨血脈寸寸斷開,再也提不起絲毫氣力。

——邀月的擊技之術師承太乙仙尊,靜若處子,動如雷霆,說是冠絕天下也不為過。她這一腳其實避開了他胸口大穴,否則淩無劫已經當場斃命。

隻見少女的身姿輕如落羽,脫如離箭,眨眼間又來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拎著他的衣領輕輕一笑。

“這三百年裏,你若是少花些功夫研究歪門邪道,也不至於一點長進也沒有。”

出乎意料的,青年並沒有反駁什麽。如同一隻收起了尖甲的刺蝟,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情緒,沉重而疲憊,讓人甚至不忍多看一眼。

“你殺了我吧……”

——他一直提著一口氣,讓自己不至變成苟且偷生的軟弱世子。可這口氣提得起,卻放不下。支撐著他活動和生命的東西正在緩緩的、一點一點的流失,長久繃緊的弓弦驟然鬆懈,絕望與劇痛都壓不住席卷而來的疲憊。

邀月先是一愣,隨後如有所感,臉上慢慢透出幾許悲憫,而且越來越深重。

“……我不能再造殺孽了。況且,三百年前……是我對不起你。”

淩無劫搖了搖頭,麵容有些許扭曲,恍惚間不知是痛苦還是狼狽。

“我們可以一起死……不能一起活……”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知道淩朗犯下彌天大錯是死有應得,但那是他的父親……是對他百般寵愛的父親。即便淩朗負了天下人,卻從沒負過他。全性剿滅淩霄宗時他躲在暗處看到血肉淋漓、白骨露野,從那以後的三百年間夜夜夢魘,盡管當日他並不在攬雪閣,也能無數次夢到父親死去的樣子。

他的世界從三百年前就開始坍塌,從微塵到泥土,再到磚塊,最終演變成一片廢墟,硝煙彌漫,喧囂不止,最終將他淹沒,再也無法重現光明。

一陣靜默,遠處仍然是鬼哭狼嚎,近處卻恍若闃然無聲。男人微微張著雙眼,毫無反抗之意,麻木蒼涼的目光如同定格在陰霾的天空,了無生氣。

少女忽然一笑。

“誰說不能一起活?”

——她這麽一笑,便似小雪初晴、春色無限,可以讓人對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和勇氣,正是最絢爛無畏的模樣。

淩無劫眼底深處是一種自我放逐的頹唐,聲音奇怪的戰栗:“不可能……我……”

“有何不可?”邀月挑了挑眉,那份獨屬於她的跳脫與恣意與三百年前別無二致,“——我偏要。”

最後那三個字明明不重,甚至還十分輕柔,卻像是某種利器刺入心肺,刹那間他連喉嚨都泛起帶著鐵鏽味的酸澀,竟讓他想流淚。不知是不是錯覺,淩無劫麵上浮起微不可察的無奈笑意,有種塵埃落定之後的解脫感。

“師尊當真一點沒變……”

正在這時,仙皇宮大殿中傳來轟然巨響!

天上地下的更多妖魔惡鬼瘋狂湧來,形成一股黑色風旋瞬間將大殿完全吞沒!有一人提著血紅長劍懸在颶風中,黑袍獵獵作響,猶如王者般居高臨下。聲音隱隱有種洶湧澎湃的氣勁,聞者神魂皆被那股可怕的法力懾住,一字一句直直灌入周遭所有人的腦海中——

“阿鼻地獄,雷火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