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醒世

無論用幾次傳送陣她依然無法適應,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般幾欲作嘔。等緩過神才發現,她被淩無劫帶到了一處廢棄的鐵匠鋪。

爐火迸擊出四散火星,隻聽見精炭在火爐中爆裂聲。整個房間熱氣蒸騰,熔爐中是鐵水沸騰的聲音,似乎隻要再往前幾步就會有火星濺到自己身上。

那熔爐中的熊熊烈焰裏,立著一柄雪亮如銀的長劍,劍身上銘刻兩行金光熠熠的小篆字:

大夢難醒世,長生未悟空。

——初代仙皇姬元自認創下千秋功績卻始終未能飛升,最後鬱鬱而終,這兩行詩便是他的絕筆。

邀月漆黑的眼瞳裏是難以掩飾的錯愕和懷疑:“……你偷醒世劍做什麽?”

淩無劫笑了笑,卻答非所問。

“你知道百煉宮為何癡迷用活人鑄劍嗎?”

淩無劫見她不語,挑了挑眉:“那我換個問題,皇極天劍是怎樣鑄成的,你可知道?”

——按《開天》裏的說法,是江淮用自己的妻子姬櫻鑄成的皇極天劍。姬櫻是仙皇嫡係血脈,本身境界便遠超別的女修士,甚至在當世強者中也能排得上號。

邀月冷笑一聲,並不想跟他玩這一問一答的遊戲。

淩無劫的脾性一貫不好,見她沒有受製於人的自覺,便狠狠拽著她走到熔爐邊。異常幹燥的熱風猶如無數枚燒紅的鋼針,肆意地灼刺著她的皮膚。最難受的是喉嚨,仿佛有個火球在那裏上下跳動,燎得人幹澀難忍。

“《開天》這出戲,你們不是在我的醉仙樓聽過了嗎?”

淩無劫緩緩抽出腰間的無痕,劍鋒薄如蟬翼,劍氣如風一般割破她的手腕。那速度實在是太快,直到血液流出幾秒後她才開始感覺到疼痛。

“用生人鑄兵器,人的境界越高,兵器便越厲害。”

青年伸出一隻手在她割破的傷口處輕輕揉捏著,突然重重一按。刹那間少女就像離了水的魚一樣猛地一縮,可她身上被下了禁製,無論如何都掙不脫那隻手,冷汗一下子就浸透了鬢角。她的血甫一滴入熔爐,便如有生命一般鑽入那柄醒世劍中,周遭火焰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火舌躥起半人高!

“你是飛升之人,就算現在法力不複當年,也是天仙之體。用你的血淬煉這把醒世劍,定會造出絕世神兵。”

他似乎嫌血流的太慢,一邊說著,一邊在原本的傷口處又劃了一劍。

“嘶——你到底要做什麽……”邀月胸口因為痛苦而急速起伏,眼底掠過隱蔽的不安,“你從何處習得這些妖術?”

“自然是有高人指點。”淩無劫說話時沒什麽表情,目光卻極其刻骨,似乎要把她此刻狼狽的模樣全都刻到腦子去才罷休,“那位大人可是一直主張將你直接投進爐子的,是我替你求了個全屍。”

“等你死之後,我會往你的身體裏注入水銀,一定讓你栩栩如生……”

淩無劫抬起一隻手拂過少女的側臉,心裏暗歎真是漂亮。當她願意的時候,那一點點仿若春曉的笑意,就能讓人神思恍惚、意態癲狂。曾經的他何嚐不是對她迷戀有加,可他這位好師尊總是不識抬舉……

“到時我命你去全性大開殺戒,看看是你將親朋好友趕盡殺絕,還是他們把你碎屍萬段……”

見邀月擰眉不語,他猛然鉗住她的下巴,力道凶狠登時留下青紫的印痕:“你現在後不後悔,嗯?我的好師尊,就為了幾個娼妓滅了我淩霄宗?!子母陰魂蠱又怎樣?那幾條賤命難道比仙官重要?!!”

她麵無表情的盯著淩無劫,目光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有點冷淡又有點厭惡的情緒。末了,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不後悔。”

她本以為淩無劫會暴跳如雷,可他卻忽然笑了起來。沸騰不息的憎恨和冰冷森寒的殺意突然平息下去,猶如烈焰驟然化作炭灰中零散的火星。

“我想也是。師尊習慣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怎會記掛幾個凡人的死活.....”

正在這時,一道傳送陣法淩空出現,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一道氣勁便猶如無形的劍劃破虛空穿胸而過,將淩無劫整個人釘在牆上!

砰的一聲他脊背撞上灰白的牆麵,本就老舊的屋子承受不住如此重擊,牆麵整個坍塌,破碎的牆皮磚塊嘩啦啦灑落將他埋入廢墟之中。桎梏著她的禁製頃刻瓦解,她轉瞬落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

“邀月,你怎麽樣?”江彌將少女整個人緊緊摟著,扣住她手腕渡入法力將血止住,手指竟然在微不可察的顫抖。

——他們二人現在沒有魂契,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再晚來一會兒,會發生什麽事……

同樣是被扣住手腕,青年的手指卻溫暖得讓她倍感安寧,邀月眸中浮起安撫的笑意:“我沒事……”

與此同時,本應無法動彈的淩無劫忽然從廢墟中站直了身子,看著麵色不善的星淵微微一笑——

“盟主和煞星來了,我就先走了。”

江彌轉頭望了過去,眉梢眼角中分明藏著一種暴戾陰森、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勁。

“走?你走不了了!”

下一刻,破天劍意的萬道劍氣穿身而過,鋒利刺骨的寒意連秋風都變得格外冷冽,眨眼間讓淩無劫的身體分崩離析。可更加詭異的事緊接著發生了,那萬千劍氣破開的傷口竟未流出一滴血,甚至淩無劫滾落在地的頭顱仍麵帶挑釁的微笑——

“別白費功夫了,這隻是一具傀儡。”

語畢,熔爐中的醒世劍憑空消失,那人的身體碎塊化為一張張紙屑飄散在秋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