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遠在天邊

如果剛才畫舫中隻是沉寂的話,現在就幾乎是死寂了,甚至連空氣都瞬間凍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以為無關緊要的、已經廢了的人,突然有一天無意識的露出了鋒芒。那種尖銳的鋒芒一點不比當時縱橫天下時遜色半分,甚至更不引人注目、更可怕。

那人把玩著那把匕首,動作看似散漫,但雲夢知道隻要自己有異動,那把刀絕對能在眨眼之間捅穿自己的喉嚨。四周妙音門和藥王穀弟子皆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那妖女手起刀落使虛音仙子身首異處。半晌,陸之維才顫著聲音道:

“仙子手下留情……別、別傷我夫人性命,你要什麽都行……”

他從來沒見過女人打架,剛剛聽雲夢喊了聲螭雨仙子,現在嚇得腿都在發軟。

邀月從人群中一張張或恐懼或膽怯的麵孔上一一掠過去,末了,興味索然地搖了搖頭。

“算了,你不善技擊之術,我不欺負你。”

說完,匕首“唰”得一聲插回雲夢背後的刀鞘,她還待說什麽,下一秒——

半空中一道身影如利箭般掠過將少女帶起,身法快得令人連是誰都看不清,唯見玄色袍袖在風中翻滾飛舞,繼而穿過重重人群與獵場圍欄,直向著那幽深樹林而去。

***

天元山中樹木蒼鬱,日光透過樹影,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點。涼風從樹梢間穿入,樹影婆娑,秋日午後十分涼爽。

她剛想回頭,喉間卻猝然一刺,是無鋒劍貼上了致命的喉管,迫使她分毫移動不得。

雲牧野在身後輕輕地、一字一頓地問:“……你到底是誰?”

邀月歎了口氣,慢條斯理地開口:“好了,放下無鋒,你不想殺我。”

少年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卻隻聽身前的紅衣女子笑了起來,那黑白分明的、長長的眼尾斜裏一瞥,有一絲戲謔與無辜糅雜起來的奇異感。

“少俠,你特意把我擄來這無人的地方,然後才把劍抵在我脖子上,還小心翼翼生怕劃破了點皮……”邀月微笑著轉過頭,因為這個動作,白皙脖頸終於沾上了鋒利的巨劍,割出一道血痕,映在了雲牧野猝然收縮的瞳孔裏,“我是百裏邀月,你現在知道了嗎?”

他劈手要鬆劍,卻被少女一把攥住定在咽喉間,拉鋸中雲牧野竟然爭奪不開,她就那樣輕柔而殘忍地微笑著:“我要是你,就直接砍斷我的手腳交給你的好堂姐雲夢處置。”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的狼狽和憤怒從何而來,直燒得他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口不擇言地喝道:“你以為我不敢嗎?!我隻是……我……”

——雲牧野之前被江彌打成重傷,昏迷了小半個月才恢複過來,誰曾想睜眼第一句話就是問“白姑娘”在哪兒。這下搞得雲家所有長輩都恨百裏邀月恨得牙癢,語重心長地給這位寶貝講那“白姑娘”到底是何人。雲牧野聽說她被擄去魔宮成婚之後大哭了一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個月都沒出來。這件事的內情所知之人甚少,除了萬劍山幾位長老和掌門,連雲家那些小輩都不清楚,隻知道雲牧野有個無疾而終的初戀名叫白月。

身為雲家世子,他見識過很多美人,但是她們雖然嬌,卻不貴。她們不會有那樣讓人想全盤占有、又想高高在上的供奉起來,頂禮膜拜的衝動。

偏偏“白姑娘”,是這樣的女子。

即便她是與雲家有血海深仇的百裏邀月,這一點……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雲牧野一瞬間失了所有力氣,無鋒劍頹然脫手,被她順勢抽走往身後一藏。少女側頸的傷痕就像碎裂了的白瓷,一滴滴鮮血順著脖頸線條蜿蜒而下,色調對比驚心動魄,直至沒入深深的鎖骨。

他的心髒在胸腔中撲通撲通地跳,良久才發出微弱的聲音:“……傷口,疼不疼?”

——少年率直到近乎愚蠢的愛慕,以及小心翼翼的、壓抑又熱切的姿態,就如同此刻應該遠在天邊的,另一個人。

邀月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流血,尾音中透著一絲非常好聽的,上挑的笑意:

“嗯,有點疼。”

少女身上有種奇異的吸引力,讓人既生出對未知的恐懼,又無法將目光移開。雲牧野喉結滾動,忍不住上前將手指撫在她的傷口處渡入法力修複。邀月微微一愣,倒也沒有阻止。

從某個角度望去,樹蔭下兩人相對而立,少女略側過身,但仍然能看出雲牧野上半身刻意略向前傾,那簡直是個能用耳鬢廝磨來形容的距離。

遠處蔚藍蒼穹下鳥雀忽然從林中驚起,鋪天蓋地飛遠了。她正想問問雲牧野天星經第一卷練得如何,冷不丁一道聲音驟然在他們頭頂響起——

“皇後,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有一人站在最高的枝杈上,樹枝細如指尖,而杈頭僅僅微彎,他整個人似乎淩空而立,唯見黑色衣袍在秋風中揚起,猶如一隻高高在上、鎖定獵物的鷹隼。和那雙冷酷猩紅的眼睛截然不同,那人的聲音幾乎是柔和的,但在昏暗的樹影中聽起來,反而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微風止息,蟲聲沉寂,空氣仿佛在極度的緊繃中漸漸凝固了。

她聽到這個稱呼就心知不妙:江彌平常都叫她邀月,開心的時候會喊娘子,“皇後”這種生冷有距離感的稱謂……很明顯是生氣了。

來不及說什麽,隻見男人突然從樹梢盡頭抬腳,整個人就像是在虛空中頓了頓,倏而消失——

下一刻,他憑空出現在二人之間,伸手就按在了雲牧野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洶湧如洪水般的法力硬生生打入雲牧野胸前大穴,腥甜瞬間湧上他的咽喉,被他咬緊牙關咽了回去,磅礴的力量將他硬生生擊飛幾丈遠。

砰!

雲牧野半個身體被活生生嵌入樹幹,無數皸裂以他為中心向四麵八方迅速延伸,繼而整座大樹發出了從根部開始搖撼的悶響。他耳中一陣嗡鳴,經脈在恐怖的威壓之下半點運轉不起來,隻能徒勞的動了動手指。

玄衣銀甲的魔皇一步步向他走來,俊美的麵孔沒有一絲波瀾,但周身有種淵渟嶽峙的氣勢,感覺竟頗似廟堂上居高臨下的金身巨像,仿佛隻要金剛怒目、反手一壓,便足以將腳下眾生碾得粉身碎骨,令人下意識地震懾降服。

“喜歡找死,我成全你。”

那聲音慢條斯理,尾音卻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一字字輕輕地砸在了空氣裏。死亡仿佛已經張開雙翼,罩在他頭頂避無可避。刹那後,一道紅衣身影忽然擋在了二人之間。

“江彌,放他走,我慢慢跟你解釋……”

——第二次了,第二次為了這臭小子,擋在他麵前。

如果說方才江彌的臉色隻是陰晴不定的話,那麽此刻就真的一絲晴都找不到了。他就像是一尊毫無瑕疵而又極度陰鬱的雕像,甚至連眉角眼梢的弧度,和長長覆蓋下來的睫毛,都無法掩蓋眼底令人畏懼的寒意。

“……好,聽你的。”

他開口時聲音堪稱溫和,猩紅的眼底卻有揮之不去的戾氣。正當她鬆了口氣將無鋒塞回雲牧野手中時,少年忽然發出狂躁的低吼,用手死死掐住眉心,眼神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漆黑的眼珠正在逐漸染上血色——

六欲天功!

詭譎的光芒在江彌眼底顯現,盯著少年的目光中浮現出不加掩飾的諷刺和嘲弄,仿佛在看著一個因天真無知而墜入深淵的幼童。

“墮魔之後再走吧。”

——成為魔人,叫他陛下,從此不敢肖想他的皇後。

少年手指用力大到青筋凸起,所有神智被鋪天蓋地的恐懼與憎惡的畫麵填滿,緊接著雙膝一軟,“啪”地一聲跪倒在地!

“停下!”這樣下去雲牧野一定會墮魔,邀月情急之下撲進江彌的懷裏捂住那雙血紅的眼睛,“江彌,你知道的,我隻喜歡你……真的是誤會!”

盡管江彌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站姿挺拔猶如繃緊了的弓弦,但壓在雲牧野身上的幻境已經因為這句話驟然消散了。

“——聽見了嗎?”男人的語調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揚眉吐氣,“還不快滾!”

雲牧野踉蹌起身,眼睫下目光渙散,臉色幾乎就是一張薄而透明的宣紙,唯一帶顏色的隻有嘴唇,是陷入幻覺時被他自己咬破的。少年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一言不發地提著無鋒走遠了。

過程中江彌一動不動,明明以他的修為可以輕易推開她,還是任由她捂著自己的眼睛。邀月看著眼前人無可挑剔的麵容,突然心底有些溫軟,踮腳在他薄唇上輕輕一吻:

“夫君……”

這一吻如同一點火星濺入油鍋,緊接著她的手腕便被他擒住,一隻大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迫不及待地覆了上去。氣息糾纏,空氣急劇升溫為無形的火焰,炙烤得欲望愈加暴躁而猙獰。

“別、別在這兒……會有人來的……胡鬧!”

這天元山裏除了雲牧野還有其他十六個耳聰目明的修士,被發現是早晚的事。明天一早的仙盟小報就要傳遍九州,到時她的臉往哪兒放?!

江彌滿不在乎地散去少女結出的靈霧障,急切凶暴的親吻著她,難以抑製的升起一種想把她就這麽一口口吃下去的欲望。瞳孔中的猩紅並未褪去,反而因她些許的掙紮和嗚咽連眼白都開始微微泛紅。

——其實他早已在她目不能及的範圍內張開了一層六欲天功的幻境,別說是人,連動物闖入都會一頭紮入幻覺中,自動調轉方向。

可青年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邀月,他打定主意要讓她擔驚受怕,就作為剛剛保護雲牧野的懲罰。

“方才我已經依你了……”他一邊吮吻著她光潔的側頸,一邊將她最後的裏衣扯開,聲音竟然還有點莫名的委屈,“現在你是不是該聽我的了……”

在野外**讓某個禽獸格外興奮,等終於肯放開她時日頭已經西斜了。少女長長的眼睫上掛著濕潤的水珠,不知是淚水、汗水還是……某人的口水。

她整個人埋在他懷中,用他胸前銀白的甲胄降低身體的熱度,昏昏沉沉地問:“……沒人發現吧?”

他脫下外袍將少女整個人裹入懷中打橫抱起,隨後低頭親了親她汗涔涔的額角,似乎對自己的小伎倆很得意,眼底溢滿了不自覺的溫情。

“放心,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