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淪陷

從內殿往外,燈火通明,一層層紗幕從天而墜,一直綿延仙境一般。從外殿往裏隻覺得香風玉霧、畫棟雕梁,就仿佛是仙宮也比不得了。

她從前還不知原來魔皇過的是這樣的神仙日子。

魔域上下以強者為尊,覺醒真魔之血便有資格做魔皇,而掌握了破天劍意的江彌正是曆代魔皇中最強的那一位。以往境界稍低一些的魔皇每日還有些挑戰者上門,到了江彌就隻剩仰慕者了。

鮮少有人是從一開始就修魔,大多數人都是半路墮魔,不得以從九州來到魔域。所以大家都很清楚,破天劍意和劍尊是怎樣的存在——是仙盟的定海神針,是九州最後的屏障。

現在仙盟的底牌易主,魔域上下無不歡慶。從前不服管教的魔將都開始每日上朝,隻待江彌一聲令下便向仙盟發起反攻。可這位魔皇好像壓根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還是由大護法夜憐代理朝政。除了第一日匆匆露過一麵,一連七天都再沒出現過。不知是從哪兒起了傳言,說是後宮有個絕代佳人,將魔皇纏的根本無心國事,荒廢朝政。

她聽到這傳言也是哭笑不得,到底是誰纏誰?某人恨不得把宮婢全遣走,她的一切都由他親自經手。

窗外月色正好,鳥語花香,清涼的月光隱約透進床幃,在少女清白的臉頰上調皮的跳躍,甚至好像在長長的眼睫尖兒上泛出縹緲的光。

法力運轉一個周天,青年收回渡氣的手關切地看著她:“邀月,好些了嗎?”

少女盤膝而坐,雙眸半開半闔,含著薄薄的霧,令她一貫山明水秀的眉眼生出別樣的嫵媚。輕“嗯”了一聲,還待說什麽就見他起身要走,急忙伸手扯住他腰間的綠玉墜。

“你去哪兒?”

“外殿。”

她這幾日傷口疼起來沒少給他臉色看,白日裏不太搭理他,晚間也不許他和自己同睡。被皇極天劍砍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尋常人恐怕已經灰飛煙滅了,即便她已是登仙境離愈合也尚早。

少女唇邊露出一抹濃豔的笑意,有點不懷好意的邪氣:“今日不必走了,上來睡吧。”

江彌遲疑片刻,還是抬手揮滅殿裏所有燈,脫了外袍,小心翼翼地沾了個床邊兒。

——離這麽遠,她還能把他吃了不成?

邀月暗自腹誹,手開始不老實順著他的胸口向下摸,窸窸窣窣片刻,他躲讓了好幾次終於忍無可忍,一手就滿把抓住了她的五個手指,攥在掌心裏。

“別胡鬧了。”

黑暗中隻聽少女輕輕地笑,帶著點勾引和促狹:“我的手好摸嗎?”

江彌目力極好,即便是漆黑的夜裏也能將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手指骨關節就像玉雕成的一樣,細巧得仿佛放在手心裏一攥就壞了。那樣嬌弱而放縱,和那個呼叱群豪的全性掌門,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

他有些哭笑不得,強壓下心頭那點旖旎,將那玉手塞到枕頭下:“你身體沒好,不能……胡來。”

“誰說我要胡來?”

她等了一會兒沒見他答話,側過頭去,就見那人緊閉著雙眼,呼吸平穩,不動如山,正裝睡裝得十分專心。

片刻後那隻玉手又鑽入他衣擺下沿。

——裝,我看你能裝多久。

手下的身體很快變得灼熱發燙,她暗自發笑,才把玩了幾下,江彌就裝不下去了,滿麵通紅地爬起來幾乎有些惱羞成怒:

“邀月!”

少女後發製人:“你吼我?”

青年氣焰全消,隻能狼狽地把她手腳全摟住,強行裹在懷裏,一有任何動靜就憑借蠻力強行鎮壓。然而在這晚春夜裏肌膚相貼卻更不是個好主意,她身上的冷香混著藥香鑽入他鼻翼,江彌感到全身血液都微微發熱,盡管理智上竭力不想,卻仍然冒出些旖旎的念頭。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敢鬆開,還是不舍得鬆開,總之進退不能。

她將臉埋在軟枕裏偷笑。

男人一張俊臉上表情十分精彩,悲憤、羞惱、委屈、無奈皆有,良久,才聽他求饒似的開口。

“邀月,你幫幫我吧……”

少女巧笑,學著他的樣子以牙還牙:“我身體沒好,不能胡來。”

其實她本來也沒想做什麽,隻是傷口不舒服就想折騰他,讓他也難受著。

青年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像是某種蟄伏的夜行動物,理應是極具攻擊性的冷酷,現在卻盈滿某種難以言描的癡纏和幽怨。

她才想繼續開口戲弄他,下一秒,被他猛然吻住了。

五年了,總算又嚐到那花一樣的唇。

二人斷斷續續地接著吻,不知過了多久,江彌猛一掀被窩翻身下床,衝去了外間。邀月拍床大笑,半晌他才回來,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結實的胸膛劇烈起伏,發梢還滴著冷水,像隻剛從暴雨中回家的小狗,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再也不肯上床了。

少女心滿意足,終於閉上眼進入夢鄉。

***

大概是這段時間身心都放鬆了的關係,翌日邀月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了。聲聲鳥叫伴隨著陽光透過窗欞,她伸了個懶腰,就見他立在床邊,身後還有一眾宮女托著十套新衣服。

“你昨天說不喜歡,我就讓人新做了幾套。”

——江彌其實從各個方麵都是曆代最好伺候的一位魔皇,既不動輒打殺也不荒**無度,甚至還長得非常賞心悅目。登基上任這小半個月來所有要求都是圍著寢宮裏那位百裏姑娘轉。昨日做的十套衣服那百裏姑娘說不喜歡,今兒個又忙不迭讓人新做了十套。

少女現在的樣子極為鬆散,懶洋洋的就像是一隻剛睡醒的小貓。頭發在腦後隨便一束,披散下來的在肩窩裏打著圈兒繞在雪白的棉袍上,眼梢微微上挑著,說不出的嬌貴和刺人。

她一眼掃過去,又是清一色的紅衣,不由歎了口氣,“江彌,雖然我喜歡紅色,也不用全是紅色吧。”

“那我再……”

“算了,別折騰了。”她隨手抓起一件打量,然後撇了撇嘴,“就這樣吧,起碼能穿出去見人。”

倒不是她有多挑剔,昨日送來的那些裙子,顯然是根據以往後妃衣服的形製做成,都十分……清涼。

服侍她穿衣這種事他怎麽肯假手於人,微紅著臉將她的睡衣褪了下來換上更貼身的白色絲綢裏衣,再從背後把綴了珍珠的紅色外袍裹在她身上,又把頭發從衣襟裏滿把撈出來,仔仔細細紮成一束。

他神情專注,英挺的眉心微鎖,動作小心仔細仿佛在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片刻後將發帶打成結,打量半晌又不滿意,拆下來重新打了個蝴蝶扣。

邀月起初還想催促,漸漸的心跳越來越快,竟有些無所適從地捏緊了衣角。他指尖溫熱的觸感似要一直延續到她心裏,一片暖融。

等江彌終於滿意地抬起頭時,她忽然踮腳在他唇上一吻,他眼底頓時一片慌亂,近在咫尺的暗金色眼瞳裏,映出一個正在偷笑的少女。

“邀月……”

此刻日光清輝正灑在他側頰上,白衣白發纖塵不染,瞬間的剪影簡直不似塵世中人。

——奇怪,明明是墮魔,怎麽愈發像個神仙了?

她微微一頓,然後伸手從他胸口的衣襟探入摸索,他被她摸的渾身一抖,耳尖泛紅:“……你在找什麽?”

“破天劍意呢?”

“在升龍台弄丟了……我現在去給你重新寫一份。”

“別去了,”邀月伸手扯住他的腰帶,水紅色的唇角戲謔地勾起,她明明隻是親了他一下,隔著裏衣摸了摸而已,真是不像話……

話音剛落,所有宮女都識趣地退了出去將殿門緊緊關上,男人的臉更是紅到了脖子根。下一秒想起昨晚,好似心有餘悸地後退了半步,嚅囁道:“邀月,我真的知錯了……”

少女不慌不忙地往**一坐,不知憋著什麽壞,朝他勾了勾手:“過來呀。”

那指尖細細巧巧的,帶著輕淡的紅,完全看不出來這雙手曾經執劍縱橫,膽寒了茫茫天下人。

他的步伐從沒像現在這樣倉促躊躇過,靈魂仿佛被前方某種邪惡所深深吸引,理智卻又竭力抗爭,進退不得以至於狼狽不堪。最後還是在少女催促第二遍時敗下陣來,乖乖地靠了過去。

等她扯開他的金玉腰帶,目光掠過他腰間掛的皇極天劍時,升起了微妙的恍惚感——

她習慣性的在與江彌的相處中保持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心態。第一次見麵時她是天下前五的高手,而他隻是一界凡夫,她在他麵前占據絕對優勢地位太久了。直到剛剛她才意識到,江彌身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魔之血足夠喚醒他血脈中那種與生俱來卻壓抑已久的侵略欲。

五年之間,那張越發俊美淩厲麵容下的靈魂已經剛硬、堅定和強大到足以與她平分秋色,但他仍然選擇用一種近乎臣服的姿態來麵對她、供她驅使。如同一隻天性殘暴的凶獸藏起利爪,在她麵前溫順地垂下頭顱。這並不是一種合理的狀態,江彌卻表現的十分自然。

“邀月,傷口不疼了嗎?”青年猶疑地盯著她。

她噗嗤一笑,緩緩倒入床榻,黑發鋪在身下與紅衣交映出驚人的冶豔。

“現在不疼,但你得輕點。”

不等她再催促,男人立即俯身吻住了她,順著鬢角吻下去,連耳後一塊小小的柔嫩的皮膚都沒有放過。記憶裏美好的愉悅從心底泛出來,帶著比曾經更甜美的味道在他心中迸發。

他肩背肌肉緊繃,胸膛急促起伏,一隻手將她的手拉到頭頂按住,十指交叉掌心相貼。

是我的。他心滿意足的想,這麽漂亮,這麽驕傲,沒人能入她的眼……這樣的人,是屬於我的。

這麽柔軟而美麗的身體,虛弱的躺在自己身下,讓他興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欲。記憶裏銷魂蝕骨的快感還刺激著神經,讓江彌簡直立刻就想將自己埋入她的身體裏,聽到她嬌軟壓抑的聲音。可餘光瞥到少女左肋上纏繞的紗布,終於還是克製住那股衝動。

“邀月……”暗金色的眸牢牢鎖著她,“邀月是不是……也很想我?”

那聲音忐忑又期待,甚至有點細微的乞求。

四目相接,一身的火燒頓時熱到了臉上,她腦子裏一片混亂,平時舌燦蓮花的嘴忽然支支吾吾起來:“我、我可沒空想你……”

青年眼底頓時籠上一層薄霧,麵上是難掩的失落,嘴唇顫抖:“可是我很想邀月……”

萬劍山分別之後,他就顛倒日夜,沒有一刻忘記過她。睡覺為她,修煉為她,拔劍為她,隻為重新見到她。可她是全性掌門,是天下第一高手,想遠遠地看她一眼,都那麽難。

“我很想邀月……”他視線移開,喃喃重複了一遍,好像隻是說給自己聽。

她身體裏全部的力氣都隨著這句話流失,像抽絲,一縷一縷,難熬又磨人。末了,摸著他的臉輕聲道:“逗你的……我也想你。”

江彌瞬間陷入了巨大的、輕飄飄的感覺裏。他完全不知道說什麽,隻有難以言喻的喜悅和緊張緊緊攫住了他的心。

她閉著眼,被他吻得仿佛連指尖都浸透了酥油一樣無力,隱隱約約聽到他問了一句“有沒有進步”,於是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聽他輕聲問“誰更好”,突然一個激靈睜開眼:

“你在跟誰比?”

他抿著被水浸濕的唇,一副緊張十足的模樣,令她徹底哭笑不得:“要我說幾次?!我五年都在閉關,我跟白如玉沒有那種關係!”

江彌喉結滑動了一下,吸了口酸澀的熱氣,呼吸帶起的氣流從她耳邊拂過,恍惚就像是個溫熱又朦朧的親吻。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麽,暗金色的眸子含了幾分幽怨看著她,一個字不說。

“我……”她不想用娼妓的身份去貶低任何人,畢竟雙雙姐也被迫做過這個行當,斟酌了半天措辭才吐出一句話,“他、他本職就是這個,你跟他比什麽?”

這本來是寬慰的話,可到了他耳朵裏就是:你不如他。

刹那間連喉嚨都泛起帶著鐵鏽味的酸澀,長長的眼睫劇烈顫動著,瞳孔竟又有變紅的趨勢。

她看著他眼睛在變紅,眼眶也在變紅的樣子,心早已亂成熱鍋上的螞蟻,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我隻有你!隻喜歡你!”

這幾個字的意思,足足過了好幾秒,才一點一滴的,如同細微的電流一般順著耳朵爬進二人的腦海。邀月尷尬羞澀的僵著身子,臉頰漲紅了似得;江彌則是直勾勾盯著身下人,腦中一片空白。

他這二十幾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彌漫著不安、忐忑、惶恐的喜悅。上一次最高興是什麽時候?

——大約是噬魂塔頂,和眼前人水乳交融的夜晚吧。也是這樣混雜著狂喜和沉醉,一直要深深的、深深的墜入最美好的夢境中去。

現在哪怕叫這位魔皇跪下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下跪膜拜的。

“邀月……”他一字一句,整顆心都在顫抖,“我會比所有人都愛你。”

青年俯身攫住了那淡紅色柔軟的唇,就像很久以前便注定應該相連在一起那樣,溫柔而不容推拒地輾轉吮吻。

朦朧中她隻感覺到溫熱的掌心在自己臉上輕輕撫過,有人貼著她耳邊呢喃:

“我愛你……從很早以前……從第一眼就……”

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