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焰海取火

香蘇躺在**輾轉反側,這是她習慣睡床後第一次無法入眠。無心地撫著嘴唇,她沒辦法不去想今天發生的事。

感謝?

她咂了咂嘴,不知道為什麽臉就發熱了……君上說的言之鑿鑿,可她總覺得哪兒不對。

因為習慣開著窗子,勝寰府的夜晚又極為安靜,非常細小的衣袂飛擺的聲音她還是聽見了。“誰?!”香蘇嚇得從**跳起來,都快天亮了,誰要這個時間來流蘇殿?

窗外的人似乎沒想到她還醒著,意外之下沒有立刻回答,怕她害怕才不情不願地輕聲開口說:“是我……”

香蘇皺眉,心安了一些,鯤鵬?她滿腹疑問地走到窗前,瞪大眼睛看著窗外的修長身影,仔細確認。

怎麽都想不明白他這會兒來找她幹嗎?偷東西?流蘇殿裏還有鯤鵬大人看得上眼的?說話?她要是睡著了,難不成等她醒過來?

絕對不可能,鯤鵬會非常惡劣地把她叫醒,他根本不是個好脾氣的家夥,尤其沒耐心。

接近黎明,月光非常疏淡,香蘇看不太清鯤鵬的表情,他的肩頭還落著極北未化開的冰霜,暗夜裏微弱地閃著微光。

“幹什麽?”香蘇站在房間裏,比窗外的鯤鵬還高了半頭,讓她覺得非常有優勢,口氣也不知不覺地囂張了。

鯤鵬沒有說話,香蘇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你喜歡君上?”鯤鵬突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啊?”香蘇有點兒懵,討厭君上的話到了嘴邊,她機警地頓住。

當著鯤鵬說討厭君上,她還活不活了,他一爪下來就能撓死她!而且九絕山一行,她對君上的遭遇憐憫同情,都說要陪著他了,君上還謝了她,現在她對君上的感覺……她也說不上來,總之絕對不能算是討厭了。

“嗯,”香蘇把眉一揚,有點兒表忠心似的,“是啊,我喜歡君上。”

她說得這麽堅決,反倒讓鯤鵬又一陣沉默。

香蘇有點兒忐忑,難道這拐彎抹角的馬屁沒拍對?總不能對鯤鵬說她不喜歡君上吧,這死鳥一準要告黑狀的!

鯤鵬慢慢握緊拳頭,慶幸這樣的暗夜,讓他在無法掩飾心緒的情況下,顯得不那麽無助而可悲。

很多玩笑不能開,他也沒想到青鶴的那句戲言,竟在他心裏悄無聲息地紮了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似乎默許了一個他自以為很不情願的事實——總有一天君上會把香蘇許配給他。

取炭的路上,文昇無心說起君上對香蘇的特別,他才恍然大悟。君上三番兩次地小小懲戒,不過是對他的提醒。

他竟然有些不死心,直到親耳聽見香蘇的承認。這棵笨笨的小花樹,從君上滴血救她開始,似乎就注定纏上解不開的緣分。

“你要是對不起君上,我就殺了你!”

鯤鵬一字一字冷酷地說,心卻好像輕鬆了。不管失望與否,對他來說,一個明確的答案就是解脫。

香蘇一哆嗦,幹嗎這麽凶殘?!鯤鵬已經轉身準備離開,香蘇這才憤恨無比地喊:“以後別這麽晚來威脅我!”

這也太嚇人了,是不是他剛從極北回來,就迫不及待來恐嚇她呀?太欺負人了,好歹等到天亮啊!

鯤鵬驟然轉回身,香蘇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總覺得他這一眼剜得她肉疼。鯤鵬使了個挪移術憑空消失了,香蘇獨自站在月影稀疏的窗前發呆,鯤鵬……嗐,勝寰府從上到下都是些怪裏怪氣的人!

第二天沒等文昇來請,香蘇就很主動地去勝雲殿吃早飯。因為沒睡好,香蘇頭昏腦脹,沒一點兒精神。

飯菜已經擺好,東天雲穿了身淺青色的碧波錦,歪在躺椅上慢慢地翻著一本書。香蘇有些無奈,現在她一腦袋漿糊,根本記不住任何口訣。

東天雲抬眼淡淡瞧了她一下,又垂眼看書。香蘇琢磨著,說個像樣的理由,逃過今早的修煉,沒想到君上先開了口:“吃飯吧。”

香蘇愣了愣,他沒提修煉的事,太好了,她立刻笑嘻嘻地走到桌邊,人比剛才精神了許多。

鯤鵬照例在玉台下求見,東天雲應聲後他才挪移上來。

香蘇邊吃糖酥餅邊瞥他,新仇舊恨,他總該與她對剜幾眼吧?沒想到鯤鵬一臉沉肅,瞧也不瞧她,完全把她當了空氣。香蘇有點兒意外,這還是第一次見麵沒遭到他的鄙視,她都有點兒不習慣了。

“今天就去焰海。”

香蘇聽見君上吩咐鯤鵬,她立刻咽下嘴裏的食物,笑臉相求:“君上,也帶我去吧。”

東天雲涼涼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幹嗎?成事不足。”

香蘇討好地瞪圓眼睛,懇求道:“木靈最喜歡的就是四處走走,見見世麵嘛,君上,你懂的。”

東天雲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他當然懂了,可她也沒必要說出來吧?

“君上……”香蘇隨時眼淚汪汪,這樣哀求才比較有誠意。

東天雲看著書頁,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香蘇差點高興得跳起來,她早在文昇那兒打聽明白了,君上把三劍合一的工序非常複雜。幸好君上是司金,鑄造是專屬神技,再加上他深厚的修為,才能完成這項三寰矚目的壯舉。

鑄劍困難,準備也不容易,其中最難的就是焰海取火。焰海是個什麽地方,她不太清楚,但聽文昇說,距上次魔君取火至今,已經八百年了。這也算千載難逢的大熱鬧,她早就下定決心死賴活賴也讓君上帶她去看。

香蘇無心再吃,一臉討好地湊到東天雲身邊,鯤鵬現了原形,香蘇等他坐上去,才小心謹慎地準備抬腿。沒想到向來把她當累贅的君上,竟然風度款款地向她伸出手。

香蘇看著那手,不知道怎麽的臉就紅了,自己也莫名其妙,為了掩蓋這詭異的反應,她格外大方坦然地去抓君上的手,他一拉,她輕鬆地坐到鯤鵬的背上。

君上握著她的手,好像忘記鬆開了,香蘇疑惑地瞧了瞧他,他如往日般威嚴地催動鯤鵬,沒半點兒異樣。

香蘇皺了下眉,鯤鵬飛得不穩當,拉著君上的手安全多了,她對鯤鵬的大翻身記憶相當慘痛。她試探地用了點兒力抓君上的手指,沒有遭到甩開,香蘇暗自開心,偷瞧君上的時候,發現他居然也淺淺地挑起嘴角。

鯤鵬飛了一段時間,空中的氣流明顯地升溫了,香蘇理了理掛在臂彎的綾帶,去有火的地方就靠它了。

一聲鳳凰叫,香蘇立刻渾身發僵,回頭一瞧,果然看見赤琳紅彤彤金閃閃地招搖趕上來。香蘇真是怕了她了,靠近君上一丈內的女子都是她的仇人。

香蘇這才意識到她還抓著君上的手,要是被赤琳瞧見,還不得一團火兜頭燒下來?她趕緊鬆了手,很假正經地直起腰杆,裝作凝望前方,好像根本不認識君上一樣。

赤琳已經追到鯤鵬右側,含嗔帶怒地瞪了東天雲一眼,並沒開口招呼。

東天雲好像沒瞧見她,示意鯤鵬減慢速度,赤琳無奈,隻能駕著鳳凰飛到前麵去了。

鯤鵬的速度變得很慢,顯然是不想再追上赤琳。香蘇把心放回肚子,觀察下君上的反應,果然麵沉似水,眉頭微蹙,非常明顯地不高興了。他不高興,她就高興了,在討厭赤琳這點兒上,她希望和君上永遠保持態度一致。雖然龍女看著有點兒別扭,給君上當老婆的話,比赤琳好一萬倍。

“小雲,小酥餅。”熟悉地招呼聲悠悠揚揚地飄過來,香蘇眉開眼笑地回頭看,果然是元厚帝君和青歲姐姐。

兩人站在同一片雲上,看著很是般配,他們後麵的雲頭上,金盞孤孤單單地獨自一人。金盞平時就沒什麽表情,香蘇判斷不出他是什麽心情,既然他默不吭聲地跟在兩人後麵,是不是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

君上一如既往的沒禮貌,用眼梢掃了掃元厚帝君和青歲姐姐,重重地哼了一聲。香蘇熱情招手,沒話找話說:“真巧。”

青歲嘿嘿笑了笑,“不巧,我們是專程趕來看你們君上下火海的。”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香蘇皺眉想了想,哦了一聲。

等鯤鵬慢慢停下,香蘇目瞪口呆,居然來了很多人,比取汲風劍那天的人不相上下。

東海見過的女仙們也來了,花花綠綠地站在遠處,看見君上來了,遙遙施禮卻沒過來。

香蘇心領神會地瞧了瞧赤琳,果然她殺氣騰騰地端坐在鳳凰上,眼睛冷冷盯著女仙們瞧,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劍。

這副架勢,就連紫吟都被震住了。

東天雲視若無睹,在幫他掃除麻煩這點上,赤琳還是很出色的。

“鯤鵬——”賢濟也來了,向鯤鵬招手的時候,香蘇明顯感覺鯤鵬哆嗦了一下。賢濟想衝過來,被她哥哥鬱沐一把抓住胳膊,狠瞪了一眼。賢濟這回似乎很怕鬱沐,頓時蔫了,悻悻看了看鯤鵬,老實地站在鬱沐的雲上沒再動彈。

香蘇瞧著密密匝匝的雲頭,“君上……你通知他們來看的啊?”看來不是她沒見過世麵,“下火海”的確是大場麵,人人想看。

東天雲不屑地哼了一聲,“還用通知?”無數眼線伏在勝寰府外,他故意沒避開而已。

香蘇不覺得怎麽樣,一些修為不精的仙人不停地用扇子扇風,還滿臉是汗。香蘇一直看人,這才注意到腳下是一片霧騰騰的海麵,一座怪異的島嶼孤孤單單地在汩汩冒泡的水裏高高聳立。那島很像被掏空的靈澤山,平平的山口不停向外噴熱氣,看起來很嚇人。

“在這裏等。”東天雲喚來一片雲,示意香蘇從鯤鵬背上下去。

香蘇聽話地下到雲上,“等等!”她後知後覺地叫住東天雲,“君上,你要到哪兒去啊?”

東天雲無語地看著她,“山裏。”他還是回答了。

香蘇大驚失色,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山裏?就是冒著熱氣的那個島裏麵?青歲姐姐還說是下火海,這簡直是下油鍋嘛!她眨了眨眼,把綾帶拽下來,手忙腳亂地紮在東天雲的腰上,“它多少能幫……”她看見君上又蠱惑人心地笑了,好看得她都忘記說下半句話了。

東天雲微笑著解下綾帶,又披在她的肩頭,“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說著冷冷看了眼正直盯盯看著這邊的赤琳。

“可是……”香蘇有點兒害怕地看著山口。

“我沒事。”東天雲眉眼含笑,催動鯤鵬。

鯤鵬長嘯一聲,帶著東天雲飛近噴發著極熱高溫的山口,“走!”東天雲怕他受傷,早早就起身躍起,腳尖輕點他的後背示意他飛離。

鯤鵬的翅膀被熾烈熱氣掃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取火危險至極,能多借一點兒力,就少些凶險。看著君上極快飛入山口,鯤鵬心緒翻湧,這樣的君上,值得他以死為報而無憾此生。

香蘇驚恐地看著已幻成人形飛回來的鯤鵬,他的右手異樣地垂著,顯然是受了傷。

“怎麽了?”她發現自己其實也不是真的恨他,看他這個樣子還是擔心不忍的。

“沒事。”鯤鵬皺眉,盯著山口緊張地看。

香蘇輕輕推開他的袖子,他的胳膊紅腫一片,如果隻是靠近就被燙傷成這樣,君上……她這才真正地焦躁起來,此行到底有多危險,這才有了深刻的認識。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群發出越來越響的嗡嗡議論,每個人都驚疑擔心地瞧著毫無動靜的山口。

“你幹什麽?”香蘇聽見金盞低聲嗬斥,赤琳趁大家都關注山口的機會,悄無聲息地駕雲繞到香蘇身後,被金盞察覺,攔住了她。

“自身難保的東西,退開!”赤琳顯然沒把金盞看在眼裏,為了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她壓低了聲音。

香蘇這才發現金盞臉頰潮紅,嘴唇卻幹裂,是了,木靈怕火,若不是綾帶護體,她這會兒恐怕早被這火山烤幹了。

赤琳的態度激怒了金盞,他冷冷與她對峙,沒有閃開的意思。赤琳也就忌憚東天雲幾分,眼前這個小木靈她根本不屑爭辯,雙掌一翻,香蘇知道不好,赤琳的本事她太知道了,叫了聲小心,就衝過去想撞開赤琳。

赤琳見她撲過來,正中下懷,掌心噴出的赤焰頓時加到了九層靈力,簡直成了一麵火牆嘶鳴洶湧而來。香蘇嚇壞了,本能地催開羽扇遮臉,一急之下靈力亂湧,控風控雷的咒語也七顛八倒地喊了出來。

綾帶和羽扇頓時噴湧出星點和梔子花,幽星如炫目的煙火,在白天也美得令人瞠目結舌,潔白的梔子花香氣彌漫,聚集成一片花泉對火焰對衝,景象之美麗讓在場的所有人怔忡觀望,鴉雀無聲,就連鯤鵬都忘記出手助她一臂之力。

元厚率先回過神,驅雲疾來,用法器收了赤琳的火焰,香蘇已經拚盡全力,雙腿發軟,金盞臉色慘白地架著她,才不至於頹然倒地。

其實香蘇此刻的樣子很丟人,渾身冷汗如雨,頭發披散,麵無人色,軟手軟腳地靠金盞扶著。但剛才的一幕太美,即使在數百年後,提起這個花火相扛的場麵,眾仙還是讚不絕口。

東天雲的小仙侍,梔子花,這一刻美得天地失色,嬌柔嫵媚,所有在場的男仙都想成為扶著她的那個人。

元厚有幾分惱怒,譏嘲地冷笑一聲,“赤琳,你嫁不出去不是沒有原因的。”

赤琳到底不敢與元厚硬來,受了他這句奚落,隻能哼一聲表示鄙夷。

青歲也駕雲過來,似笑非笑地說:“赤琳,你一而再欺負我青歲府的人,即便本君遺落了木靈神器,也不是奈何不了你!”

兩位帝君同時發了話,赤琳也不好再頑抗下去,斜著鳳目冷道:“隻要你們不來惹我,我豈是無端生事之人?”

香蘇真佩服她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她不是無端生事的人誰是啊?!

鬱沐和一個清秀男子適時過來,鬱沐微笑著說:“一場誤會,大家何必當真?東天兄深入險地,我們還是安心等候,說不定一會兒需要相助之處。”

香蘇越發討厭他,真是睜眼說瞎話,赤琳那是誤會嗎?如果不是她有辟火的寶物,她和金盞還有命麽?

元厚和青歲也不好當眾再和赤琳這個小輩較真,勉強笑笑,不再說話,就坡下了驢。

赤琳也哼了一聲,甩袖而去,回到之前的位置,高傲地坐上她的鳳凰。

“這位……便是香蘇仙子吧?”跟隨鬱沐來的男子一直盯著香蘇看,說了話香蘇才注意到他。或許因為他是鬱沐的朋友,又或者他有點兒討好的笑臉讓她看著很不舒服,香蘇立刻討厭了這個人。“在下拓嬴……”

香蘇覺得金盞扶著她的手臂鬆開,人也轉身要走,她根本無視拓嬴的自我介紹,一把抓住了金盞的胳膊,“你要幹什麽去?”

金盞臉色死白,神情竟然十分委頓,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就駕雲走了。

香蘇還想喊他,被青歲阻止,“隨他去吧,”青歲苦笑著搖搖頭,“這個孩子心高氣傲……”對金盞來說,竟要靠香蘇保護才能從赤琳的手中死裏逃生,是種無可奈何的羞辱。這種對自己的失望,她這個遺落先君神器,導致連赤琳這樣的黃口小輩,都不把木靈看在眼裏的人,何嚐不是錐心刺骨的痛呢。

“嗐!”元厚嘿嘿一笑,早就沒了剛才教訓赤琳的威嚴,“水仙就是心眼彎彎繞繞,我要是遇見一個能保護我的女子啊,”他看著青歲壞笑,“我就立刻娶她當老婆。”

拓嬴的話被打斷,有些尷尬,他又不死心,繼續喚起香蘇的注意,抱了抱拳說:“香蘇仙子,在下……”

“快看!勝寰帝君要出來了!”不曉得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驚呼著轉身去看火山口,拓嬴的話再一次淹沒在人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