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夢遊少女

女孩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舉起雙手像是在摸索著什麽。我走近點一看,原來已經走到了停屍房的盡頭,在她前麵是一堵白色的牆壁。

女孩不停地摸索著,臉上的表情不再呆滯,而是說不出的驚訝惶恐,就像是她在牆上找什麽東西,但是那樣東西卻不在了。

女孩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突然用力地敲擊著牆壁,甚至不顧一切地用手指去挖。

我大吃一驚,人的血肉之軀怎麽可能會挖得開牆壁呢,她這樣做會弄傷自己的。我也顧不得隱藏自己了,連忙從後麵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再亂動。

女孩劇烈地掙紮著,糾纏間我的臉碰到了她的臉,感覺濕濕的,她在流淚!

我知道沒有辦法不喚醒她,正準備大聲叫喚,外麵卻突然傳來“窸窸“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叫:“誰在裏麵?”

我的腦袋裏立刻就像是被扔進了一枚爆竹似的,兩耳轟鳴、眼冒金星。這下麻煩大了,如果被人看見我私自潛入停屍房,還強行抱著一個女孩,我就算有十八張嘴也解釋不清楚了。

我連忙放開女孩,緊張地四處張望,希望可以找到暫時藏身之處。匆匆一瞥間,我隱約地看到了旁邊有一張停屍桌。我幾乎是想都不想,扯開停屍桌上的白布就躺了上去。

白布有著一股強烈的消毒藥水的味道,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些被防腐劑處理過的屍體。這些味道,也許是上一位“用戶”留下的,一想到這點我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但是在這現的這種情況下,就算它是有“人”用過的,我也隻能強忍了。

幾乎就在我用白布蓋住自己的同時,停屍房的燈“哢”地亮了,然後我聽到了一把冷漠而充滿威嚴的中年女聲:“你在這裏幹什麽?”

“呃……我……我不知道,這是哪裏?”這是女孩驚慌的聲音,她竟然醒過來了。

“你自己不知道嗎?這是醫院的太平間。”

“太……平……間?”

“也就是暫時停放屍體的地方,你來這裏幹什麽?”

“嚇,屍體?我、我不知道,我明明睡在**的,怎麽一醒來就在這裏了?”

“哦,”中年女人的聲調稍稍有點緩和了,“你一定是夢遊了,你是不是白天想到了什麽,又或者記起了什麽?”

“我,沒有啊!你們不是說那些記憶都是幻覺,讓我盡量不要去想的嗎?”

“算了,留在這裏不好,我送你回去吧。記住,你的病情比較特殊,如果你有什麽想法,或者是又出現了什麽幻覺一定要告訴我。”

兩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我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被識穿,否則我隻好表演“詐屍”,奪路狂奔了。但我還沒有高興完,停屍房的燈就“哢”地滅了,然後就是關門的聲音。

“我早就要求護工每次進來後都要上鎖的,他偏不聽,現在居然出現這樣的情況,明天就叫他卷鋪蓋回家!”

我心中一驚,連忙跳起來,但是已經晚了,外麵傳來“哢嗒”的插銷鎖上的聲音!

我摸黑衝到門邊,但是外麵的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喂!我還在裏麵!”我用力地捶著門,讓她們發現總比困在這個黑暗寒冷的停屍房裏來得好。

但是那道門是冷庫專用的隔溫門,起碼有一寸厚、中間還有夾層,敲上去根本發不出什麽聲響。我敲得手都痛了,外麵卻是毫無反應。

我的心情立刻就和太平間裏的溫度一樣降到了冰點以下,這下完了,如果那個女孩明晚不再夢遊的話,恐怕就要等到醫院再死人時才會打開這道門。

媽的!我開始在心裏詛咒莫言起來,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地打來一個電話,我怎麽會困在這裏。對了,我可以打電話求救。我連忙拿出手機,但是一看就更絕望了,這裏是密閉的地下室,連一格訊號都沒有!

難道我就要困死在這裏?地鐵裏老太婆有如詛咒一般的聲音瞬間重現腦海:“別去!否則你會死的!”

這難道是莫然刻意安排的陷阱?但那個夢遊的女孩、嚴厲的醫生都不像是裝出來的,這些命運中的巧合不可能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吧?

停屍間裏的寒風陣陣襲來,很快我的體溫就降到不能承受的程度。再這樣下去,恐怕熬不到天亮我就已經凍僵了。

不,我不會死在這裏的!我立刻打斷了自己的消極念頭,我知道人最怕的不是困境,而是絕望。

如果我死在這裏,報紙上肯定會大肆報道《職業搜異者離奇凍斃於醫院停屍房》。調查靈異事件的人自己成了靈異事件,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笑的了。

就算我會死,也不應該死得那麽可笑吧?但如果我想活下去,首先就要先解決寒冷問題——我想起了剛才那張斂屍布,在這裏隻有它才能夠給我一點溫暖了。而且這麽大的太平間不可能隻有一張停屍桌的,隻要桌上沒“人”的,我都可以把那些白布“借”過來禦寒。

我硬著頭皮,依靠手機蒙矓的燈光慢慢找過去,心裏已經做好了見到其他“好兄弟”的準備。但就在這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像是哭泣,又像是痛苦呻吟的聲音。

這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中間兜兜轉轉了無數遍,變得隱隱約約,模糊不清。這些聲音就算是在白天聽到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而在這個漆黑一片的環境中,它給人的震駭簡直是超過了原子彈的爆炸衝擊波。

是誰在發出聲音?這裏可是專門停放屍體的地方,能發出聲音的還有誰?我刹那間就已經忘記了寒冷,甚至額頭開始冒汗。

我舉著手機想看清楚前麵,但是那點蒙矓的燈光根本就刺不破眼前濃濃的黑暗。

“你們是誰?啊……不,我不走,不要抓我走!”那聲音突然變得更加淒厲,簡直就像是地獄的冤魂在嚎叫。然後又傳來了一陣女人的“啊”的尖叫聲,和一些金屬物掉在地上的“丁當”響聲。

“是誰?”我忍不住大吼了一聲,“給我滾出來!少爺的膽子是鐵打的,少給我耍花樣!”

我的話就像是擊破水麵的石頭一樣,一吼那些聲音就全部消失了。我在黑暗中呆立了很久很久,兩隻耳朵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了,但是卻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了。

這種寂靜甚至比剛才聽到聲音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也許他們正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視著你,甚至有可能已經悄悄地來到了你的身後……

不行,我必須搞清楚說話的人在哪裏。我突然想起醫生走進停屍房的時候曾經開過燈,這裏一定有電燈開關的,我在門口附近摸索著,果然找到了電燈開關。

“嗒”的一聲,停屍房裏立刻就燈火通明。有了燈光,死氣也仿佛隨即消褪了,我終於看清楚了這裏的全貌——停屍房裏擺放著十幾張桌子,但全、部、都、是、空、的!

我倒寧願眼前出現幾具屍體,因為我知道通過特殊的控製手段,是可以讓死人發出聲音的,連我自己都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但這裏連一個死人都沒有,那聲音是從哪裏來的?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要麽就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要麽就是……我猛地打了一個冷戰,不行,我一秒鍾都不想待在這裏了。

趁著還有燈光,我必須把門弄開逃出去!(我已經作好了燈光隨時滅掉的心理準備,既然這裏能夠莫名其妙地發出聲音,誰敢保證燈光不會莫名其妙地滅掉?)

但是當我仔細檢查完大門和四周的牆壁後,就真的感到絕望了。這扇大門沒有什麽特點,就是厚,估計就算給我一個大鐵錘都未必敲得開。而且它也沒有采用什麽機械鎖、電子鎖,就是在外麵拿個鐵栓插著。但就是這麽一根最原始的鐵栓,任你是神偷鎖匠都沒有辦法弄開它。

就在這時候,後麵突然又傳來了一陣“嗚”的風聲。又來了!刹那間,我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了,我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轉過身去。這一次,我一定要看清楚發出聲音的是什麽!

“嗚——”我的耳邊隻聽到一陣空洞的風聲,但是眼前卻依然什麽都沒有!

風聲是從這裏來的!因為有燈光的幫助,這一次我弄清楚了,這聲音是從天花板上一個湯碗大小的通風口裏傳來的。

剛才的聲音就是從這個通風口裏傳出來的嗎?那些怪聲一定隻是某個病人的呻吟,而那些尖叫的女聲是護士。上麵一定是出現了些什麽異常狀況,所以他們在忙亂中打翻了一些醫療器械。一旦想通了這些,我頓時就像卸下千斤重擔,全身乏力得快要癱倒了。

我現在終於理解葉公好龍裏的那個葉公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之大有時候是自己始料不及的。以前我也很多次幻想自己真的碰到鬼之後,一定會珍惜千載難逢的機會,問它許多我存疑已久的問題。

但是現在我想的卻是,一次驚嚇就夠了,我再也不想見到鬼了!

但是“怪聲”的威脅雖然已經過去了,我卻發現第二個威脅緊接而來——為什麽我覺得那麽冷,就是因為它正源源不斷地往太平間裏輸送著冷氣。

太平間是需要長期保持低溫的,這對於停放在裏麵的屍體有“好處”,但是對我來說問題就大了。我把所有桌子上的白布收集起來裹在身上,但仍然抵擋不了那零下十度左右的透骨寒意。

我抬頭看著這個要命的通風口,視線仿佛已經沿著曲折的通風管道看到了外麵的世界。這條通風管一定能夠通往外麵,但是除非我能夠變身為老鼠,否則就別指望能夠通過這條狹小的管道爬出去。

我曾經不止一次身陷絕境,但是我的堅持讓我一次次地死裏逃生。這些經曆讓我明白到,天無絕人之路,即使是最完美的困局,隻要你不放棄,一樣可以找到生機的。

但這一次,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看起來上天似乎在絕境中還留給了我兩樣可以利用的東西——通風口和手機,但是爬不出去的通風口,和打不出電話的手機,有什麽用?我感覺這兩樣東西,更像是上天對我的戲弄!

不對,我突然靈光一閃,手機並不是僅有一種通訊方式。前段時間都市裏曾經流行過一種叫做“藍牙速配”的遊戲,就是通過手機的藍牙功能,在地下鐵、商場這些公眾場所,隨意尋找另一個同樣開啟著藍牙功能的人。如果找到了,就說明兩個人有緣分。

現在我雖然不想“速配”,但卻希望能夠找到另外一個開啟了手機藍牙的人。這條通風管是金屬的,理論上可以把我的藍牙信號傳輸出去。

我馬上編寫了一條短信:“我在太平間,救命!”然後打開手機的藍牙搜索功能,等著另外一個藍牙信號的出現。

雖然醫院很大,也肯定很多人有手機,但是誰會那麽無聊地把藍牙打開等別人給他發信息呢?我知道這個機率隻會比零多一點點,這個一點點就是奇跡,我等待著的,就是奇跡。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感覺不到寒冷了,而手機上的電量顯示也隻剩下了紅色的一點點。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撐不下去,繼續留在這個風口下我可能很快就會凍死了。但是如果離開了這個唯一可能接收到藍牙信號的地方,我就等於是失去了獲救的希望。

怎麽辦?

我曾經麵對著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敵人禁,在幾乎不可能取勝的情況下,仍然找到辦法活了下來。但是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這是唯一的出路,我已經堅持著走到現在,卻終於發現,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很快我就會被困死在這個太平間裏,雖然我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在這最後的時刻,我無法遏止地想起薛柔。

我真的很後悔,鑰匙剛才在地鐵站的時候不接莫然的電話,不一時好奇跑來這裏,我的命運就會截然不同了。

又或者我放棄自己的理想,甘心做她“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我就會永遠不會遭遇到這樣的危險。

但是沒有如果,因為我是簡真,這是我注定要走的路!

“對不起,薛柔!我沒有辦法再等你了!”

說完這一句話,我的意誌已經完全鬆懈了,任由寒冷侵蝕著我的肌體,麻木著我的神經。

但就是這時候,手機卻突然亮了起來,它搜索到了另一個藍牙信號!

我以為這又是自己的幻覺,擦一下眼睛再看,真的,真的有一個藍牙信號!

如果我還有力氣的話,我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連翻三個筋鬥,但是現在我卻隻能夠用僅剩的一點點力把求救信息發送出去。

手凍得太久,已經麻木了,手指顫抖得很厲害,我連按了幾下,才終於讓手指準確地按在了發送鍵上。

手機屏幕上顯示出發送請求。快接收吧!快接收吧!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藍牙信息是必須對方同意接收才能夠傳輸的。

我的祈禱生效了,對方選擇了接收信息。我心中的祈禱立刻就改為:“快來救我吧!快來救我吧!”我可是一分鍾也支撐不下去了。

但是過了幾乎一世紀那麽久後,對方才用藍牙發回來一個信息:“你是人,還是……?”

我幾乎就可以從字麵間看到對方戰戰兢兢的表情,換了我肯定也會這樣想:從太平間裏發出的求救信息,會是人發出的嗎?

我立刻就想回信息告訴對他,我現在還是人,但如果他再不來救我,就肯定會變鬼了。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寫完信息,屏幕一黑,手機沒電了。

我看著屏幕也感到兩眼發黑了,天啊,你不是這樣耍我吧?

迷糊中,我突然聽到外麵傳來門栓拉動的聲音。是真的嗎?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

“吱!”門真的打開了一條縫,一雙怯怯的眼睛正從門縫裏張望著。我認得這雙眼睛,正是昨晚夢遊的那個女孩,沒想到來救我的人竟然會是她。

我很想向她擠出一個比較“人性化”的笑容,好證明自己是個活人。但是臉部的肌肉都麻木了,結果隻能夠咧開嘴,露出了一排森森白齒。

“啊!”女孩嚇得“嘭”的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別怕,我是人!”我急忙大叫著撲過去,如果她嚇跑掉,我可就徹底完了。

“你……你是誰?”女孩在外麵緊張地問。

我鬆了一口氣,隻要你不跑就行了,想我怎樣解釋都行。但真要開口時才發現,想要解釋清楚也真是個難題。

“我是來探病的。”想來想去隻好實話實說了。

“探病的怎麽會被關在這裏?”女孩顯然是不相信我的話。

“昨晚我進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你夢遊,我怕你出意外,所以就跟進這裏來了。”

“啊!”女孩又是一聲驚呼,“昨晚是你……抱著我?”

“你記得?”這下子輪到我詫異了,不是說夢遊中的人沒有記憶的嗎?

“我不太記得,就是蒙蒙矓矓地感覺到好像有人抱著我,但是醒來的時候都又沒有看到人。”女孩疑惑地說。

“因為我躲起來了,記得你旁邊桌上躺著的那個人嗎?就是我了。”我苦笑著說。

“你為什麽要躲起來?啊,我知道了,你是壞人!”女孩恍然大悟地說。

天啊,我真的想大哭三聲,雖然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是色狼、流氓,但是我昨晚真的隻是想救她啊!

“我、不、是、壞、人!”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誠懇”一些,但是越刻意,發出來的聲音就越是怪怪的。

“我不相信,我去找保安。”

“別,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不是壞人。”我突然想到了莫然,就是這個可惡的家夥把我扯到這個陷阱裏來的,我可不能讓他置身事外。

“《新視點》的大記者莫然,你應該知道吧?”《新視點》是最“潮”的雜誌之一,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子應該都看過,而莫言是該雜誌社的名記,她更沒有理由不知道。

“你認識莫然?”女孩的語氣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就是他讓我來的!”我“咬牙切齒”地說。

“他讓你來幹什麽?”女孩訝異地問。

“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這事情還真難解釋,我自己都還搞清楚狀況就被他騙過來了。

“但你先放我出來好嗎?我在裏麵快要冷死了!”我懇求著說。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相信?”女孩卻不上當。

“他說這間醫院發生了一些怪事,讓我到304號病房裏去救人……”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大門就“哢嚓”一聲突然拉開了,倚在門上的我立刻就撲了出去。

女孩立刻俯身扶著我,驚喜地說:“是莫大哥讓你來救我的?”

“你就是304?”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沒想到一進醫院碰見的就是她。但是看她的樣子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哪有什麽危險?

“我叫景小南,304是我的病房號碼,你是來帶我離開的嗎?”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帶你離開?你到底在醫院遇到了什麽事,想走的話難道自己不可以走嗎?”我奇怪地問。

“莫大哥沒有把我的事情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