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為自己而戰鬥

2009年9月19日,夜,20點31分。

美國,阿爾斯蘭州,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我的名字叫1914。

一年零三個月前,我的名字叫高能。

三年前,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我是誰?

盡管,曾經被這個問題困擾許久,但現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誰。

監獄裏的台燈照著狹窄的床,老馬科斯正低頭看書。鐵窗外射入陰冷的光,我已換了第四個小簿子。本書上卷的故事記錄到哪兒了?

答案是一個抉擇。

就像今晚我必須做出抉擇那樣,一年多前我必須做出一個抉擇,是否要完成藍衣社的任務,以高能的身份前往美國,與天空集團大老板高思國見麵。

在麵臨這個抉擇之前,我已發現許多驚人的秘密,險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當我還叫古英雄時,杭州發生的一場神秘車禍,使我昏迷了整整一年,被剝奪了原來的麵孔,換上了一張死者的臉。

從漫長的昏睡中醒來,卻未曾意識到,我的名字、家庭以及一切,都已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個人——高能,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推銷員,也是蘭陵王高長恭的第49代孫——他的家族原本是我最大的敵人。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我的護照與所有的身份資料依舊印著高能的名字,他的媽媽仍把我當作自己的兒子,我同樣也深愛高能的父母。

目前隻有不超過五個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現在,是時候告訴你們,我如何來到美國,又如何成為殺人犯,以及被關進這座監獄的前前後後了……

2008年,夏天。

夜晚枯樹下的長長思考之後,我已做出了決定。

藍衣社是誰?

拉斯維加斯的常青、上海的端木良、華金山與南宮,現在加上我——古英雄。

我將以高能的身份前往美國,與天空集團大老板高思國見麵,他將如何對待我這個從未謀麵的“親侄兒”?是像親叔叔那樣關照我,讓侄兒享受榮華富貴,還是把我當作騙子投入監獄?抑或這根本是個圈套?

幸虧我是個失業的窮小子,既無家人羈絆,也沒後顧之憂,大不了一無所有,回到貧民窟過一輩子。至於端木良給我的一切,隻是小恩小惠的誘餌,隨時可能會失去。

但假設僥幸成功——先不管蘭陵王的秘密,也別提我迷霧般的身世,算算天空集團那份產業,即便分給我百分之一,也足夠我過神仙般的上等人生活,擁有夢寐以求的一切……無論是高能還是古英雄,這對我來說又有什麽關係?

我的命運早已被徹底改變,不怕再被改變第二次。

在此之前,我想先去看一個人,為我換臉的人——華院長。

黃昏,細雨霏霏,烏雲蔽日,滿城風雨驅散暑氣,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郊外的太平洋中美醫院。

八個月前,我作為昏睡的植物人,躺在這家醫院的病**,不知何時才會蘇醒。

我提前與院長華金山通過電話,是他為我移植了高能的臉,又是他讓我在昏迷一年後醒來,竟然又是他在幕後參與監視我,因為他也是藍衣社的一員。

剛走到醫院樓下,頭頂傳來一陣呼嘯聲,我本能地往旁邊一閃。

十分之一秒後,一個黑影在眼前墜落,幾乎要擦到我的鼻尖,隨之響起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什麽東西濺到我的臉上。

不是雨水。

而是另一種帶有腥味的**——血。

在我身前墜落的東西,正躺在水泥地麵上抽搐,後腦勺湧出大量的血,隨著雨水肆意漫延。他的臉仰望烏雲下的蒼穹,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仿佛倒映著最後見到的臉。那張臉以後將時常在我的噩夢中浮現。

“華……金……山……”

我緩緩地喊出他的名字,而他,卻再也不能合上自己的眼睛了。

雨水衝刷著我的臉——華院長的血,化成一條條溪流,將我的襯衫染成古怪的粉色。

身後響起尖叫聲,兩個小護士被嚇得逃散了。

若非及時躲開,恐怕他會砸在我的頭上!很可能不是華院長摔死,而是我被這枚人肉炸彈砸死!

自殺?他殺?

仰頭看向這棟僅有五層的房子,密集的雨點墜落在眼底,天色陰沉得接近黑夜,如同一張變幻莫測的臉,發出冷酷的咆哮和對我的嘲笑。

突然,眼角餘光掃到一個影子。

我條件反射地瞪大眼睛,越過密如牛毛的雨幕,一個黑色人影像子彈般打進我的世界。

一秒鍾後,黑影風似的鑽進樹林。

不必經過大腦思考,黑影指揮我的雙腿,飛快地跨過花壇,緊追不舍地沒入林子。

“站住!”

我暴躁地狂吼一聲。視野被茂密的樹葉占據,唯有劇烈搖晃的枝葉留下那個“人”的蹤跡。我的全身被雨水淋濕,雨水順著額頭模糊了眼簾,胸口也冰涼一片。眼前不斷閃回華院長的臉,驚駭地盯著天空的眼睛,這雙眼睛裏刻錄下的人,就是這個逃竄的黑影。

哪怕黑暗會奪取我的性命,也無法阻擋我追趕的腳步。當我衝出樹林,世界已完全陷入黑夜,將我徹底地拋棄。醫院後麵是大片稻田,雙腿浸泡在深深的泥水中,我甚至感到有小龍蝦在咬我的襪子。

我看不到。

除了腳下的稻田和身後的樹林,那個“人”已徹底逃出我的視線。

隻有雨,冰冷的雨,像箭鏃射在我的臉上。

他(她)走了嗎?

我艱難地在雨夜的稻田裏跋涉,眼睛已失去作用,第一次體會到盲姑娘秋波的感受。

不,我又感覺到了,通過身體,通過皮膚,通過心髒,通過夾雜在風雨中的喘息,隱藏在黑暗中的目光。那個“人”就在我的身邊,如同一塊透明膠,永遠無法讓我看清,卻永遠與我形影不離。

“你是誰?”

我猛烈卻無力地在雨中揮舞拳頭,仿佛自己與自己搏鬥。

漸漸地,那個影子已然遠去,像虛幻的風吹過稻田,隱入遼遠的田野,躲進烏雲背後的星空。

“華金山死了!”

“昨晚,我已知道了。”

端木良不緊不慢地與我說話,神情自若,仿佛死的隻是個陌生人。

上午,雨剛停。

幾天來我第一次回辦公室,便衝到端木良麵前,毫不客氣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不害怕?”

“聽說是自殺,從醫院樓頂跳下來——我並不感到意外,他一天到晚研究心理學與大腦,早晚有一天犯失心瘋走火入魔,自取滅亡。”

“可他不是你們藍衣社的一員嗎?”

“是,但不是‘你們藍衣社’,應該說‘我們’,我們藍衣社。”他筆直地站起來,“古英雄,私下裏我可以叫你的真名,你也是藍衣社的一員,最重要的一個!”

奇怪,我看不出這句話是說謊:“我真的是藍衣社的社長?”

“在你的父親離開以後,你自然繼承為藍衣社唯一合法的社長。”

“那晚是常青在視頻裏說的,讓我怎麽信任你?”

“你丟失了全部記憶,假如一下子都告訴你,恐怕你自己也無法接受。”

“那麽請告訴我,華金山是怎麽死的?那個殺死他的黑影是誰?”

“殺死他?”端木良眉頭一聳,“他不是自殺的嗎?”

“我是目擊者!他就摔死在我麵前。”我眯起眼睛,腦中浮現昨天的雨夜晃動在樹林間的幻影,“一個黑影飛快地逃出去,下著雨,天太黑,我沒有追到他。”

“你憑什麽說華金山是被他殺的?”

“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看到過那個黑影。但我確信,這是一樁謀殺案!

就是那個黑影,我距離他十米之遙,便感應到了那種氣息。”

“殺氣?”

“是,但看不清這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隻有一個模糊的黑影,風一樣消失了。”

端木良凝思許久,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句話,或是一句警告:“他不是我們藍衣社的人。”

我再度緊盯他的眼睛,讀心術也再度告訴我,他並沒有說謊。

事態已超出我的想象是正常的,但令我難以置信的是——事態也超出了藍衣社的想象,在藍衣社之外還有一個人!

他(她)是誰?

我一下子想到莫妮卡,但這位混血美女正遠在美國,不可能穿過大洋回來殺人。

我腦子全都亂了,原本剪不斷的千頭萬緒,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宮。

“別多想了,這隻是一個插曲。”端木良站起來微微一笑,給我衝了杯咖啡,“華金山這個人行為怪異,不排除有我們不知道的仇家,更何況現在他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麽太大作用。”

“所以你一點兒都不對他的死感到悲傷。”

端木良的態度讓我想起了兩個成語——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對不起,你不要以為藍衣社是冷漠的,其實我們都是充滿熱情的人,為了那個共同的目的。”

“蘭陵王的秘密?”我感到肩膀在劇烈顫抖,“為了發現這個秘密,你們就可以不擇手段?甚至給我移植死人的臉,欺騙我那麽長時間,讓我代替另一個人生活?”

“抱歉,如果你沒有丟失記憶,你也會這樣選擇的。”

“那麽現在給我的選擇呢?”

端木良靠近我的眼睛:“你在猶豫究竟去不去美國?本來你已打定了主意,但因為目睹了華金山的死,又害怕了?”

我不置可否地後退一步,不想讓他感覺到我的恐懼。

“不僅僅是華金山,還有在我的辦公桌上方自殺的陸海空、失蹤的嚴寒和方小案,我希望知道這些人出事的真相。”

“以後會告訴你的。”

這句話就等於承認了我的三個前同事的意外,確實與藍衣社有關。

“端木良,你真讓我失望!”

“你這麽說,我也感到非常遺憾。”他走到窗口背對著我,悲哀地長歎一聲,“雖然我比你年長幾歲,但從中學時代開始,當你還叫古英雄時,我們兩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可以用情同手足來形容。”

“難以置信,我有過你這樣的朋友!我媽媽還記得你嗎?古英雄的媽媽。”

“不,我從沒去過你家。關於藍衣社,你的父親一直對家裏保密,你的媽媽向來一無所知。但是,你的父親經常帶你去我家,有段時間我們形影不離,擠在同一張**抵足而眠,徹夜談天說地。”

“不可思議!”

然而,端木良的語氣越發懷舊與傷感:“英雄,當你出事變成植物人,最傷心難過的人是我!我每天都期待你能醒來,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擔負起藍衣社社長的使命。”

我竟有些不寒而栗,端木良說起我們兩個的往事,竟然充滿男女之間才有的感情,難不成我們還是少年“同誌”?我趕緊中斷他的抒情:“別,不管是真是假,請別再說了。”

“好,不談往事,隻說現在。那晚說的事情,你決定好了嗎?”

“以高能的身份去美國?”

“別裝傻了,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掙紮,害怕陷入更深的危險,但又不想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你選擇了放棄,就等於放棄了億萬富豪的人生!放棄了你最後的未來!你就永遠做一個失業的小職員,活在別人的鄙視之中,活在我的蔑視底下吧!我最親愛的兄弟!”

該死的端木!為什麽每句話都像利刃,準確地捅進我的心窩?!

“夠了!請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會做出決定的。”

“好。”他的攻勢得手,見好就收,“古英雄,我等你的消息,這幾天就幫你辦手續,美國方麵會給你發出邀請。但願你不要讓我們失望,我的社長。”

“再見!”

我厭惡地退出房間,再也不想看那張臉了。

接下來的許多天,我一直默默地問自己——去?

還是……不去?

依然To be or not to be。

我沒有再去上班,也沒有再見端木良,他們似乎胸有成竹,一直沒來騷擾我。

最近頭發全長好了,恢複了原來的發型。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每天早上出門,傍晚坐地鐵回家。經常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在樹蔭下涼爽,度過炎熱的漫漫夏日。

無聊時捧起一本書,斯蒂芬·金的《黑暗的另一半》,小說開頭有這樣一句話——“人們真正的生活開始於不同的時期,這一點和他們原始的肉體相反。”

我叫高能的生活開始於2007年11月,這一點正好與我古英雄原始的肉體相反。古英雄的生命終結於2007年11月,從此他的靈魂變成了另一個人。

至於那輛心愛的寶馬Z4,我從沒機會開過,前幾天連牌照一起賣了。雖然作為二手車價值縮水了不少,但還是一次性套現了50萬元——我活到26歲賺到的最多的一筆錢。

我沒有像許多人那樣,拿到現金先犒勞自己一把,也沒有花天酒地大肆放縱,甚至連一件新衣服都沒買,依舊保持原來的生活水準。我也沒把這筆錢做任何投資,更不敢涉足股票和基金。雖然據說現在是“抄底”良機,但究竟是誰被“抄”還尚未可知。

50萬元靜靜地躺在銀行,直到我取出5萬元,匿名匯款給我的媽媽——古英雄的媽媽。

至於與我共同生活的另一個媽媽——高能的媽媽,我卻對她守口如瓶,因為這樣反而對她更安全,就像父親曾認為的那樣:她什麽都不要知道,平平安安遠離邪惡。

七個多月以來,我一直把他們當作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把我看作自己的兒子。他們對我的愛無私而真誠,是發自內心的天下父母心的愛——這是我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的。

我不能把真相告訴媽媽,她失去了丈夫已萬分痛苦,如果知道兒子也早就死了,毫無疑問會精神崩潰。就算為了安慰她,我也必須繼續演下去。

酷熱的8月,我突然收到一封掛號郵件——美國郵政局的邀請函和擔保函,邀請我到美國商務考察40天。美國郵政是美國少有的幾家國有公司之一,2008年世界500強排名第64位,由美國的國有部門發出的邀請函,拒簽的可能性極低。

幾天之後,我意外地發現個人賬戶裏增加了幾萬美元。

同時,端木良的公司送來一張收入證明,居然說我的年薪有30萬元。

拿著這些燙手的材料與美金,其實與我完全沒有關係,我幾天幾夜難以入眠。

我決定去找端木良。

“你果然來找我了。”

端木良滿麵春風地招呼我坐下,殷勤地為我衝了杯咖啡。

“對不起,到底去不去美國,我還沒決定呢!”

“如果要等你決定,再去準備這些材料,又要耽誤好幾周了。”

我不知道該發怒還是恐懼,眼前這個看似溫文爾雅,其實詭計多端的男人,居然是我少年時代最好的朋友?

“你們是怎麽搞到美國郵政局邀請函的?”

“那是常先生的本事,他在美國有很多朋友,包括一些神秘的大人物。別說美國郵政,就連白宮的邀請函都不成問題。”

“常青!”

說起這個名字,我就想起自殺的父親,心頭仿佛被紮了一刀。

端木良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小心地交到我手裏:“這是你的機票,一個月後從上海飛往洛杉磯。還有一份高額的旅行保險,包括在美國的酒店訂單,全部費用已由常先生支付。”

“你們把我去美國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古英雄,我這個人說到做到,隻要你交出護照——高能的護照,去美國領事館辦簽證。”

我沉默了片刻,卻不正麵回答:“你們可真是周到啊。”

“這些材料可以確保你的簽證萬無一失。”

“連我在美國的酒店都預訂好了?不管我去還是不去?可以告訴我具體行程嗎?”

“對不起,現在行程還未確定,我隻知道你的第一站是洛杉磯,接下來都要聽常先生的安排。至於信封裏的酒店預訂單,純粹是為了應付簽證手續。”

“洛杉磯?”我腦中想起那座天使之城,想起珠光寶氣的好萊塢,“如果第二站是地獄呢?”

“如果是天堂呢?”

“不,隻要是人間就好!”

“古英雄,我最好的兄弟,你會在美國得到一個更好的人間。”

“也可能是更壞的。”

端木良不想再玩文字遊戲了:“我希望得到你的回答——Yes or no?”

“等一等!等一等!”

我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太陽穴神經又劇烈疼痛起來,無數碎片穿過大腦,化出眼前奇異的幻影……不……又要來了……華院長……間歇性昏迷……失去的記憶……我是誰……黑色人影……爆炸了……爆炸過後。

幸運的是,我還活著。

這是大腦的爆炸,意識的爆炸,恐懼的爆炸,沒有聲音與硝煙的爆炸。

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坐在端木良的椅子上,辦公室裏安然無恙。窗外已是黑夜,所有人都已下班了,包括所謂少年時最好的朋友。

我是怎麽了?又是間歇性昏迷?讓我難以抉擇的使命,一切都準備好了,隻要交出護照辦理簽證,“高能”就將飛往美國……我猛然搖頭清醒神誌,才看到桌子上有張字條,是端木良的筆跡——古英雄,你可以選擇同意,也可以選擇拒絕。如果你選擇拒絕,就等於背叛了藍衣社,你也不再是我們的社長,而是敵人。你可以選擇隱藏或逃跑,但別以為能躲過我們的眼睛,因為藍衣社無所不在、無時不在。朋友,你的命運,由你自己掌握。

**裸的威脅。

我憤怒地將字條揉成一團,但馬上又將它鋪開。看著被我捏皺的文字,手指幾次摸上去又縮回,最後,我將它小心地折好,放到自己的口袋裏。

這不是屬於我的世界,從前的天空集團也不屬於我。假設我答應去美國,以後的天空集團呢?我的世界究竟在哪裏?

我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並非現在的這張臉,而是另一個看似相貌平凡、目光卻隱含力量的年輕人。他的眼睛裏藏著什麽?藍衣社邪惡的陰謀,還是某個千年前的秘密?

這是古英雄的臉,三年前我自己的臉,卻是那麽陌生、那麽遙遠。

如今這張臉早已化為灰燼,跟隨高能躺在墳墓裏,以及媽媽的記憶中。

當我剛知道自己不是高能時,曾幻想真正的我,應該是個年輕才俊,家境良好,品學兼優,風度翩翩,是許多女孩夢中的白馬王子。

而現實始終如此殘酷,雖然我叫古英雄,實際卻與英雄相差甚遠,除了15歲那年救過一個落水少女。

我是個看似普通的保險推銷員,私下裏卻是藍衣社的新任社長,一個秘密家族的繼承人,整天密謀著某些肮髒的計劃和見不得人的卑鄙勾當。而我的同夥都是些什麽人?變態的醫生華金山、陰險的奸商端木良、跟蹤狂與偷窺狂南宮,還有遠在美國的神秘人常青,我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而且比他們隱藏得更深更齷齪。

我恨自己!

什麽是“自己”?自己的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人,還是心裏的那個字——我?古英雄,從前的古英雄到底是什麽人?魔鬼,英雄,還是凡人?

我下意識地打開端木良的電腦,不奢望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否則他不會把我留在這裏。

我隻是上線搜索三個字——古英雄。

翻到搜索引擎的第二頁,我就發現了一個名為“古英雄博客”的網頁。

“古英雄”這三個字本來就不像生活中的人名,倒是很適合做網名或標題。

然而,博客首頁有一張照片,居然就是——我瞪大眼睛,拿起手中的照片,沒錯,就是他!

確切地說,就是我。

掛在博客首頁的這張照片,正是我手中這張古英雄的照片。

這才是我從前真正的博客——古英雄的博客,而不是高能的“在卡夫卡的地洞裏”。

我手指顫抖著移動鼠標,博客訪問量僅有91次。最後一篇文章,發表時間是2006年10月25日——三周之後,古英雄就與高能一同在杭州遭遇車禍,從此古英雄變成複活的高能,而高能變成死去的古英雄。

沒錯,這就是我——古英雄。

就連這張照片,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張,以至於掛在博客首頁,就這樣毫不遮掩地處身於網絡,隻要搜索我的名字就能找到,靜靜地等待主人再度來訪,才得以幽靈重生。

古英雄的博客總共隻有七篇文章,最早一篇發表於2005年7月14日,內容很簡短——“今天,是我的23歲生日,我開通了自己的博客。我知道沒人會來這裏看,唯一的讀者就是我自己,一個小小的保險推銷員,祝我晚安!”

博客第二篇,是2005年7月30日——“該死的夏天,熱得要人命。我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在大街上跑了整個白天,去了五家公司,卻全吃了閉門羹。臭汗濕透了衣服,再跑一天大概就要中暑了!這就是我的命運?”

博客第三篇,一下子跳到了2005年12月1日——“許多天沒來這裏了,點擊量沒有變化(苦笑中)。對不起,我還在尋找父親,已經找了一年零六個月,還是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就像他失蹤的夜晚那樣神秘。父親會不會已經死了?”

博客第四篇,已經跨越到了2006年2月14日——“情人節,我一個人在街上閑逛,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誰會喜歡我呢?”

看來古英雄與高能還真是有許多相似之處。

博客第五篇,2006年4月5日——

“清明節,跟著媽媽去給爺爺掃墓,我忽然問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媽媽,我的墓什麽時候能造好呢?”

這句話簡直令人絕望,是什麽原因讓24歲的年輕人想到自己的墳墓?

接下來是博客第六篇,2006年9月19日——“夢,我又做了那個夢,回到15歲那年,跳到黑色的水中,救起那個盲人少女。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覺自己是個英雄。”

啊,那個夢,自從我蘇醒以後,也經常做這個夢。

夢是唯一沒有斷裂的記憶,在失憶以前和以後,這個夢永遠都無法被抹去。

奇怪的是,博客看到這裏,卻沒有半個字提到蘭陵王,也沒有提到過藍衣社,更沒有任何與麵具相關的內容。也許,我以前隱藏得實在太好了,就連這個隻是寫給自己看的博客,也不泄露半點兒秘密。

第七篇,也是最後一篇博客,2006年10月25日,距離那個致命的時間愈來愈近——假如我死了,請在我的墓碑上,刻下這樣幾行歌詞:別哭,我最愛的人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

別哭,我最愛的人

可知我將不會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

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

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麽

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

不要告訴我成熟是什麽

我在剛開始的瞬間結束

這是鄭智化的《別哭,我最愛的人》,希望在我死的時候,能夠有一個我最愛的人,來到我的墳墓前為我唱這首歌。

別哭,我最愛的人?我以前有最愛的人嗎?現在還有嗎?

我當即下載這首鄭智化的歌,用端木良的電腦放出來。晚上沒人,我把音量調到最大,整棟樓裏飄**著夜半歌聲《別哭,我最愛的人》……這滄桑與沙啞的歌聲,伴隨絕望的情緒,幾乎走向毀滅的盡頭,卻在每一句的字裏行間,透露出對生命的無限眷戀。“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屏幕裏的古英雄博客,照亮我被替換成高能的臉,聽著那生離死別的**,仿佛對這個世界道別。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接起後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Hello!我是莫妮卡!我回到上海了,現在就想見到你!”

半個小時後。

我見到了莫妮卡。

五星級酒店48層總統套房,站在奢侈的落地大窗邊,可以俯瞰黃浦江的90度大轉彎,迎麵就是軍刀般鋒利的環球金融中心。整個上海都匍匐在腳下,神秘霧氣繚繞夜空,不夜燈光柔和了許多,銀河似的鋪在水泥森林上。隻有一塊巨型電子屏幕依舊頑強地閃爍著汽車廣告,紅色的光芒穿破夜霧,自下而上地映射我的臉——高能的臉。

落地玻璃窗旁邊還有一張臉,美麗的混血兒的臉,一千年前絲綢古道上雅利安人與華夏人的臉,比這個夜晚的霧氣更加神秘的臉。

她的中文名字叫孟歌,英文名字叫莫妮卡,三個小時前剛從美國飛到上海,住進酒店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打電話。

時針,走到深夜11點整。

這樣的曖昧時刻,匆忙讓我來到她的房間,地上還堆著跨越太平洋而來的行李,以及她疲憊而焦慮的眼神。

她從背後抱住了我。

我手足無措地往前掙脫,合該是窗戶擦得太幹淨,我的額頭重重撞到了玻璃,忍不住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小心!”

莫妮卡揉著我的額頭,而我尷尬地縮回去,極力掩飾慌張:“沒事!我沒事!”

“騙人!你要是力氣再大點兒,我看這窗戶就要被你撞碎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摔下去,明天的報紙上就會說——《五星酒店離奇命案,一對鴛鴦殉情墜樓》!”

我終於苦笑了出來:“沒想到你的中文水平不但沒有退步,反而還會編新聞標題了。”

“高能,不——古英雄,在美國的日子裏,我總是想起你的臉,不管是不是你自己的臉。”

“我知道自己的臉,不,高能的臉,沒那麽好看,並不值得你那麽思念。而且,那麽多天來沒有任何你的消息,而你連我的名字都說錯了。”

22歲的女孩急著為自己辯白:“你到底叫什麽很重要嗎?高能也好,古英雄也好,在我眼裏都是你的臉,雖然並不怎麽好看,但你的眼睛很特別——這是你自己的眼睛,不會被別人替換的眼睛。”

“你喜歡我的眼睛?”

“一開始是眼睛,後來,就是你的整個人。”

“就算我恢複了記憶,大概你也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人。”

我想起剛才看到的古英雄的博客。

“你的眼睛能讀人的心,讓我對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不再是原來的任務。

接著我發現你的眼睛很真,有時候真實得像個小男孩。在這個什麽都很假的世界,所有人都說謊的時代,對任何人的眼睛都無法信任的城市,隻有你——高能或者古英雄,隻有你的眼睛,讓我感到真實,讓我可以相信,讓我不用處處提防。”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讓我懷疑她最近是不是補習過中文了。

不過,我確實有些感動。

真實?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評價,也許是對我這一輩子最高的評價。

低下頭捫心自問,我是一個真實的人嗎?

突然,我閃到總統套房的鏡子前,看著原本屬於別人的臉——這張臉上隻有兩樣是屬於我的:兩隻眼睛。

真實的目光。

“知道嗎?你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過分自卑。”

鏡中出現莫妮卡的臉,這張年輕的混血麵孔,披散的栗色波浪長發,烏黑眼眸盯著鏡子裏的我。

自卑?她說得沒錯,我從來都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永遠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莫妮卡,一個人要怎麽才能從自卑回到自信?”

“看著我的眼睛。”

然而我卻在躲避。

她輕輕移到我的身後,整個人靠在我的肩膀上,幾乎貼著我的臉,栗色長發卷過耳朵,這就是傳說中的耳鬢廝磨?

“如果你不敢的話,那就在鏡子裏看著我。”

與一貫命令式的口吻不同,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就像枕邊竊竊私語,把我溶化在水裏。

看著鏡子裏的她,我們的臉貼得那麽近,不斷摩擦彼此的臉頰,互相傳遞火熱的體溫。

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刻嗎?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房間,遇到這樣的女子,與她四目相對、深情相擁、心無旁騖……過去26年的生命中從未有過的,卻日夜盼望的情景,夢一般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古英雄,你還猶豫什麽?你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嗎?你壓抑了那麽久,還要繼續束縛自己嗎?你存心要與自己為敵,在將來追悔莫及嗎?

然而,當所有血液衝上頭頂,勇氣卻一點點消退,無數個問號又充滿腦子。

她究竟是什麽人?她所謂的任務又是什麽?為什麽突然回美國又突然回來?這些問號如同蠅蛆在腦中生長,編織成一條結實的繩子,牢牢捆住我的雙手,隻要稍微掙紮一下,便越收越緊令人窒息!

這樣的糾結讓我進退維穀,宛如站在酒店頂樓,向前踏出一步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今晚,留下來吧。”

莫妮卡又在我耳邊呢喃,仿佛溫柔的小綿羊,而我卻不是虎狼猛獸,更不是自信的牧羊人。

該死的!怎麽又來了?!太陽穴神經劇烈疼痛,隻要她將我抱得越緊,腦子就被勒得越疼。又一次接近爆炸時刻,腳下天旋地轉,白色光芒再度閃爍,數千隻遷徙的火烈鳥將我剪成無數碎片。

在欲望爆發之前,世界,變成了黑色。

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已是淩晨1點。

手機鈴聲把我從昏迷中喚醒,睜開恍惚的眼睛,看到華麗的總統套房,我躺在一張寬大的**,依然穿著原來的襯衫,掙紮著摸出褲袋裏的手機。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問我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我隻能解釋說在公司加班,讓她不要太擔心。

我摸了摸發燙的腦袋,這是今天第二次間歇性暈倒,怎麽變得如此頻繁?是今晚的刺激太強烈,還是腦子問題越來越嚴重?不會再有華院長為我治療了,如果有什麽事便隻能等死?

“Are you OK?”

莫妮卡端了一杯熱飲料,坐在**遞到我手中。她已換上一身睡衣,眼神、動作都像女朋友般溫柔,反而讓我更加緊張。

“我又昏迷了?怎麽回事?”

“是的,你大概太累了吧,我把你扶到**休息到現在。”

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我喘著粗氣:“為什麽對我那麽好?除了父母以外,這輩子還沒人對我這麽好。你還太年輕、太任性……”

“住嘴!”她果然又任性地打斷我的話,“我是很年輕,但不是小孩子,我也從沒遇到過你這種男人,難道你嫌我不漂亮?”

“不,莫妮卡,我是個一無所有的小人物,真的值得你愛嗎?”

她沉默許久,大膽地把頭靠在我的肩頭:“當你是高能,我不能愛你。但是,現在你是古英雄,我就不得不愛你了!”

刹那間,冷汗從後背滲了出來,我往後靠到床架上,再也無路可退。而她就像王爾德筆下的莎樂美,舔著鮮豔奪目的嘴唇,注視著她愛人的頭顱。

我是背叛的約翰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我也很難過很難過,你能吻我嗎?”

“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莫妮卡火熱的唇已輕輕貼到我的嘴上。

烈火已將我點燃。

窗外,48層高空的夜,意亂情迷的上海之夜,所有的燈火朦朧成一團,如這裏四片相擁的唇。

我也吻著她,難以遏製地吻她。自從那個杭州的夜晚,心底就隱隱升起這種欲望,卻被我強迫著遺忘,強迫著埋葬在墳墓裏。

現在,這灼熱的欲望已不可阻擋,穿破棺材,破土而出,成為一團複活的焰火,在彼此的血液裏燃燒,全身互相擁抱撫摸,唯一清醒的器官是眼睛。

莫妮卡的眼睛。

這個瞬間,她的身體與心靈已毫不設防,像一隻剝了殼的生蠔。隱藏了那麽久的秘密,終於在我眼前泄露!

我看到了。

在這雙忘我的眼睛裏,在男女癡情地相吻時,我看到了她眼裏的秘密——“謝天謝地!你不是高能……你不是我的堂兄……也不是蘭陵王的後代……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否則我就要痛苦一輩子了……”

堂兄?血緣關係?如果我是高能的話!

我的眼睛不會看錯,她的眼睛也不會說謊,她依舊癡癡地吻著我。而我強行抓起她的臉頰,讓她正對著我的眼睛,繼續“讀”她眼裏泄露的秘密——“古英雄……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誰……也不在乎你的過去……更不在乎爸爸給我的任務……還有什麽高家的秘密……我隻在乎你這雙真實的眼睛……隻在乎你這個真實的人……”

我曾經從另一個女人的眼睛裏看到過完全相反的話,我以為女人對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半是違心的安慰,甚至是駭人的謊言。

莫妮卡卻是真的。

她的眼睛還在繼續泄露心裏話——“沒有任何障礙能阻擋我……也沒有任何困難能打敗你……因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注定將與眾不同……成為非凡的男人……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的心要碎了,卻不能再接受她的吻。

因為,我要通過她的嘴巴,通過我的耳朵,而不是讀心術的眼睛,來聽到這些秘密。

我粗暴地將她推到床角,顫抖著說:“莫妮卡,我要你說出來,把剛才的話說出來!”

“剛才的話?”

她被感情衝昏了頭腦,以致忘記了我的讀心術,眼神還是一片迷惘。

“是你心裏的話,在你的眼睛裏,剛才我都看到了,我要你親口再對我說一遍!”

莫妮卡的臉色一變,慌張地縮成一團:“讀心術?!”

“是,你終於疏忽大意了,被我發現一些秘密。”

“你……你看到了什麽?”

“我希望你自己說出來。”

她戰栗著低下頭,大概在回憶剛才腦中想了些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說,不是因為這秘密有多重要,而是我不想讓你難過,不想傷害到你!”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有什麽可以被傷害嗎?”我仰天歎了一口氣,“當你知道我的讀心術後,你每次遇到我的眼睛,都盡量不去想那些秘密。然而,當你完全沉浸在愛與**之中,卻又難以抑製地想起那些事。”

她苦笑了一聲:“我怎能忘記!”

“你還是不願意說出來?”

“Sorry!”

莫妮卡躲到角落裏啜泣。

“你讓我失望了。”

我站起來整理衣服,把她一個人留下,毫不留戀地奪門而去。

坐著高速電梯直下48層,飛快地衝出五星級酒店,在門口打了輛出租車回家。

車子剛開出去一條馬路,手機響了,我聽到莫妮卡悲傷的聲音:“古英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解釋。”

“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也感謝你的眼睛裏泄露出的愛,我相信你的愛是真的。但是,在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和目的前,我暫時不想見你。”

電波那頭沉默許久,才聽到她後悔的聲音:“你喜歡我嗎?”

“我——”

不知道……不知道……這混血的美麗女孩,又漂亮又聰明,怎能不讓人喜歡?在二十多年不成功的人生裏,除了父母,幾乎沒有人愛過我——她是第一個這麽說的女子。

她的愛,讓我感到第一次的溫暖,甚至也是第一次的愛。

可是,她卻一直在騙我!

直到今夜才泄露了秘密——她不可以愛高能,因為高能原本是她的堂兄!她也是蘭陵王高家的後人!她要完成她爸爸給她的任務。如果她是高能的堂妹,那麽她的爸爸就是高能的叔叔,而高能隻有一個叔叔——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

想著想著電話已經斷線。

我無助地閉上眼睛,任由出租車帶我穿破黑夜回家。

回家?那裏是我的家嗎?我的家在哪裏?

半個月後。

莫妮卡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但我隻要看到她的號碼就馬上拒絕來電。有幾次她用其他號碼打過來,我接起來也隻是敷衍幾句,沒有答應她的見麵請求。

而她也沒能解釋清楚她的真實身份以及她來中國的使命。我無數次動過惻隱之心,或湧起再度耳鬢廝磨的渴求,但這些欲望的火苗,終被我的狠心給掐滅了。

對不起,我這樣回避著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夠原諒。

而在另外一邊——端木良拿到了我的護照,將辦理簽證所需的資料,包括我的銀行存款與收入證明,送到了美國領事館。

很快我便接到簽證麵試通知,端木良雇了代替排隊的人,不必經過領事館門口的漫長等待。我輕鬆地坐到麵試官麵前,用英語流利地回答問題。邀請單位是美國的國有部門,各項材料齊全,簽證官對我非常客氣。

不久,我收到了為期兩個月的美國商務簽證。

端木良沒再來找我,隻是和我通了個電話,又向我的賬戶裏打了一筆錢,作為我在美國活動的費用。他不和我當麵談具體行程和計劃,會不會是有意在躲避我的眼睛?難道他發現了我的讀心術?他非但不懼怕,反而還想利用我的特殊能力?所以去美國的任務必須由我來完成?

雖然一切手續都已辦妥,美利堅合眾國的大門已向我敞開,可我從未明確答應過藍衣社。在踏上前往美國的飛機之前,我還有機會反悔,放棄他們所計劃的一切。這些天來我每晚輾轉難眠,早已騎虎難下,被綁上一輛再也無法刹住的汽車。

兩個月的簽證期,可以在美國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不管是不是按照原定方案,隻要我見到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就有機會改變我的人生,甚至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然而,有一個人,卻可能破壞掉這個計劃。

莫妮卡。

除了藍衣社的幾個人之外,隻有她知道我不是高能,隻有她知道我的讀心術,隻有她掌握著某些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盡管她從未告訴過我,但那晚她的眼睛已然泄密,她是高能的堂妹,她的爸爸是高能的叔叔——高思國。

她來中國所謂的任務,估計就是她爸爸交代給她的——來到高能的身邊,接近並得到他的信任,找到留在中國的高家後人的秘密。

蘭陵王的秘密?

而這個任務不也是藍衣社留給古英雄的使命嗎?

莫妮卡會不會告訴她爸爸:他所謂的親侄兒高能,原來是個冒牌貨?

幸好她並不知道,我本是藍衣社的社長,是高家延續幾十年的世仇。如今,我卻搖身一變成為蘭陵王家族的後人,還要去美國騙取她爸爸的龐大產業,哪怕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我的第二個幸運是,無論常青還是端木良,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即便他們知道莫妮卡是誰,也未必知道她已摸清了我的真實身份。

所以,藍衣社仍對我寄予厚望,而且深信他們的許願,包括天空集團那份產業的**,都足以使我心甘情願成為一枚棋子,即便我隨時有可能背叛。

藍衣社VS莫妮卡——兩邊都知道我是假高能,但兩邊都不清楚互相掌握的情況,這反而給了我最大的活動空間。

我第一次產生了自信。

此刻,我既不是原來的古英雄,也不是被假冒的高能。

自從杭州的致命車禍後,我的臉被替換;自從原來的我躺進墳墓,我就是一個全新的人,一個死而複生的人,一個脫胎換骨的人。我能看清別人的心靈,發現隱藏的秘密;我有獨立的目標,有堅持的價值觀,有永不放棄的夢想。

我不屬於任何家族,也不屬於任何組織。蘭陵王高氏家族也好,世代相傳的藍衣社也好,我隻屬於我自己!我的所作所為,都隻能對一個人負責——我。

必須為了我自己而戰鬥,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哪怕一切麵具都被戳穿,哪怕遇到最可怕的危險。

蒼天做證——我是為自己而去美國的,我將完成的是自己的任務,成為一個英雄的任務!

又是熙熙攘攘的地鐵站。

我在站台上隨著人群等車,大屏幕裏放出娛樂新聞:大明星洪冰冰深陷豔照門醜聞。

這些天網上到處都在瘋傳那些照片,相比之下,陳××真是小巫見大巫,而洪冰冰的豔照男主角們,並不是那些男明星,而是富豪榜上的大人物。有在納斯達克上市的網遊公司大老板,有國際風險投資公司總裁,也有娛樂傳媒業的龍頭老大,更有以大膽言論聞名的房地產開發商……洪冰冰的豔照門事件,既是娛樂圈頭號新聞,也是財經圈的深水炸彈。坊間到處都是關於她的傳聞,以至於那些精彩照片倒成了其次,人們更關心那些富豪的尷尬與逃避,更有些豔照中的老板利用手中的金錢與資源,控製媒體,封鎖消息。但網絡已成為傳播的主戰場,廣大網民憑借娛樂精神,讓富豪們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

女主角洪冰冰自然名聲掃地,徹底退出娛樂圈。她代言的品牌都受到了巨大衝擊。南京路上有一張她的巨幅燈箱廣告,一夜之間變成了白板。想起她曾為天空集團代言,當初我已從她的眼睛裏發現問題——這個女人早晚會出事,如今果然東窗事發,使天空集團的形象大受損傷。

列車飛馳駛入站台,又是下班時間,我隨人流擠進去,拉著扶手搖搖晃晃,拿著一本口語教材看,為了更好地與美國人說話。

已有兩三個月沒見過秋波,她還是脫俗不凡的樣子,與周圍匆忙疲憊的人相比,就像從另一個世界而來。

她收起導盲杖坐在別人讓出的位子上。我急忙擠過去輕聲說:“你好,還記得我嗎?”

“你是——”她皺起眉頭想了想,“高能?”

“是!好久不見!”

沒想到隔了那麽久,她還能記得我的聲音,也許耳朵的記憶也是有天分的。

“最近兩個月,都是哥哥開車送我去電台,所以我們在地鐵碰不上了。今天,正好他有事過不來,隻能我自己去了。”

“你還有哥哥?”

“自從小時候爸爸媽媽離婚,我跟著媽媽,哥哥跟著爸爸,我們就很少在一起了。”

“對不起。”

說著已經到站了,我小心地陪她下車,不時用眼角餘光掃視著她——真可笑,她根本看不到我,幹嗎不大膽地盯著她?可我就是不敢,仿佛隻要盯著她的臉,就是欺負她是個盲人。是我仍舊過分缺乏自信,還是她天生麗質,讓我自慚形穢?

“最近過得怎麽樣?心裏還難過嗎?”

走出車站回到地麵,華燈初上的夜晚,她的臉龐更加生動,這份關心讓我受寵若驚:“你還記得我那封信啊?”

“每一封聽眾來信我都不會忘記的。”

“還有許多複雜的事情,等待著我去完成。”

“工作很忙嗎?”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微笑著轉移話題:“真幸運又能見到你。”

“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事實恰恰相反,她是高能的救命恩人,而我——古英雄,則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多年前的事情,還提那些幹什麽。”

輕描淡寫,卻還隱藏一些憂傷,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才導致她永遠失去光明。

“啊,不過我失去了全部記憶,早就忘記了那時的情景。”

走到廣播大廈門口,她匆忙地說:“我要進去了,再見。”

“哦,請等一等,我想對你說。”

“什麽?”

“我馬上要去美國了,就在下個星期,可能要很久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

我還想對她說些什麽,比如“我不知道在美國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有什麽命運在等著我”,但秋波已走入大廈,回頭說了聲“再見”,便緩緩消失在電梯間。

我一個人站在大廈門口,與保安大眼瞪小眼,不禁對自己苦笑一下,她能記住我的聲音已不錯了,何必再奢望什麽!

我在心裏默默地說:“下個星期!”

倒計時。

距離我起飛前往美國,還剩下24小時。

一場秋雨一場涼。

第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地落下,微涼的風掠過空曠天野,吹亂剛留長的頭發。

我撐著一把黑傘,來到鬆柏叢中最深處,找到了自己的墳墓。

墓碑上刻著一行紅色的隸書漢字——愛子古英雄之墓

墓碑上鑲嵌著一張陶瓷照片,沒想到正是我包裏的那張,大概也是我從前最喜歡的照片。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墓碑上我曾經的照片,並非我現在的這張臉。

同樣,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墳墓裏埋葬著的骨灰,也並不屬於墓碑上刻著的名字。

隻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古英雄的墳墓裏,埋葬著的是高能的骨灰。

一個是秘密藍衣社的年輕社長,一個是蘭陵王高氏家族最後的傳人。他們原本是幾代人的宿敵,血管深處盛滿仇恨,至今還是水火難容,此刻卻以這樣一種方式,在墳墓之中親密無間融為一體。

這才讓人看到命運是什麽,一張嘲笑的大嘴,一個荒誕的小醜。

可惜的是,在我的墓碑上,並沒有博客裏那首鄭智化的《別哭,我最愛的人》。

因為真正的古英雄還未死去。

如果我要留下遺囑,不管在幾十年後還是明天,也不管以古英雄還是以高能的名義,都會把這首歌寫在遺囑裏。

看著自己小小的墓碑,還有底下不到一平方米的基座,隔著幾塊石板就是“自己”的骨灰——真正的高能的骨灰,明天我就要以他的名字,飛去美國與他的叔叔見麵,圖謀天空集團價值萬億美元的產業。

是我殺了他嗎?

想到這個危險的可能,身體便猛烈一晃,秋風秋雨中更見單薄,似乎風再大點兒就能把我吹到墓碑上。四周除了鬆柏就是墳墓,密密麻麻,如同城市萬家燈火。這倒也沒什麽稀奇,這個世界的墳墓遠遠多過活著的人。

我大膽地伸手在墓碑上摸了摸,被雨水打濕的大理石,剛好被洗去塵埃,幹幹淨淨地迎接我的到來。

這既是古英雄的墳墓,也是高能的墳墓,這個墳墓把我們兩個人的過去一同埋葬。此刻,站在墓碑前的我,就是兩個人複活之後的統一體,既是古英雄,也是高能,一個全新的靈魂,一個等待被拯救與拯救他人的靈魂。

不知不覺在雨中站了十幾分鍾,我拿出布小心擦拭墓碑基座。當我要對自己的墳墓說再見時,卻聽到身後踩過雨水的腳步聲。

墓地裏聽到背後這樣的聲音,任何人都會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有鬼從墓中爬出來了?

我警覺地回過頭,卻見一個撐著傘的老頭,提著一隻鉛桶,穿過許多墓碑而來。

提前來給自己買陰宅的?

沒想到老頭竟走到我身邊,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便低下身子掏出幾遝紙錢,塞到鉛桶裏燒起來。

他在為我燒紙錢!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老頭的鉛桶正對我的墓碑。他在燒紙錢的同時,還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撫摸陶瓷相片上我過去的臉!

老頭看上去快80歲了,留著一頭銀白的板寸,他的動作並不緩慢,皮膚與氣色都還不錯,尤其雙目,炯炯有神。

他是誰?

古家的親戚嗎?難道我的爺爺還在人世?老人站在煙霧的上風口,並未被煙霧熏到,我隻能躲到他的背後,從側後方觀察他的表情。

我看到了一個老人的憂傷,他的手指撫摸著墓碑上“古英雄”三個字,隨即有淚從眼眶中淌出。我不敢打擾他的懷念,靜靜地站在雨中,直到鉛桶裏的紙錢燒成灰燼,最後一團煙霧飄向天空,宛如我再也不會回來的記憶。

老人轉身便要離去,我才疑惑地問:“請問,您是古英雄的家人嗎?”

淚水還未從眼中幹涸,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

不是家人又會是什麽呢?我攔在老人麵前,一定要問個清楚。

但老人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問了一句:“你是誰?”

“我?哦,我是古英雄以前的同學。”

“謝謝你還記得來看他。”老人提著鉛桶從我身邊繞過,“再見。”

不,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這個老人不可能是普通人!

我固執地追上去,大膽地問道:“對不起,請問您知道蘭陵王嗎?”

老人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停下腳步站在雨中,用冷酷的目光掃視我全身,看得我後背直起雞皮疙瘩。

許久,他才吐出一句話:“你在說謊。”

“什麽?”

“你不是古英雄的同學。”

這句話一下子揭去了我的麵具,讓我無地自容地後退兩步,隻能故作鎮定地苦笑道:“不,我沒有說謊,我是他的同學,否則幹嗎來看他呢?”

“不,你是‘他們’的人!”

“他們?”

我心裏又猛晃了一下,抓著傘柄的手差點兒鬆開。所謂的“他們”,是誰?

老人又打量了我一番:“你不像是壞人,快點兒離開這兒吧。”

“壞人?誰是壞人?”

我仍固執地纏著他。老人厭惡地說了聲:“別再跟著我了!”

一直走到墓地的出口,我大聲地問了一句:“請告訴我,你一定知道蘭陵王!”

終於,老人回頭看著我,雨幕裏我看不清他的目光,隻聽到他緩緩回答——“蘭陵王是個魔鬼。”

上海浦東國際機場。

國際航班的邊防檢查通道,穿著製服的美女接過我的護照,看了看我尷尬的笑容,低頭蓋上出境章。

現存的記憶之中,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更是第一次乘坐國際航班,路上不免東張西望。不時有人快步匆匆跑過,也有漂亮的外國美人迎麵走來。我找了半天都沒發現那張臉,跟蹤並監視我的那張臉,藍衣社管他叫“南宮”,天知道還有幾個姓南宮的人。

走到登機口,從玻璃幕牆外看到我即將乘坐的飛機——碩大的波音747,機身塗著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標誌。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找了個空位坐下。

旁邊是個美國家庭,年輕的媽媽穿著性感,手裏抱著個小男孩,另一個小女孩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麵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我看到了她心裏的話:“這個男人不是我媽媽喜歡的類型。”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直到小女孩無趣地回到媽媽身邊。

淩晨,我做了一個夢。

不再是那片黑色的湖水,而是一個個封閉的房間,排列在昏暗的長廊中。

我屏住呼吸踮著腳尖,輕輕打開每一扇房門,卻看不到任何人影,直到最後一扇——門裏響起激烈的爭吵聲,含混的英語無法聽清楚,我恐懼地站在門外許久,還未等我舉手敲門,房門便自動打開。刹那間,我瞪大眼睛,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接著一點火星閃爍,一枚子彈鑽進大腦。

死亡瞬間,我帶著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媽媽端著早餐進來,不到6點我就要出門趕航班——上周才明確告訴媽媽,我將去美國工作幾個月。她非常驚訝與擔心,但我說這是公司的任務,如果完成會提升為經理。媽媽也沒法阻攔我,但經常悄悄流淚。我答應她會打電話回來,並保證照顧好自己。

5點45分,端木良開著他的奧迪A4來到我家樓下。

在樓下與媽媽告別,第一次親了她的額頭,擦去她的眼淚,盡管我並非她真正的兒子。

我帶著行李上了端木良的車。他的精神看起來不錯,飛速開上高架直往機場而去。

“昨晚我9點鍾就睡了,就為了一大早起來送你去機場。”

“看得出。”我並不給他好臉色,抓緊把手,“小心別開這麽快,我還想完整地去美國。”

“放心!”

端木良打開音響,居然放出美國的黑人音樂。

“現在,能告訴我具體的行程了嗎?”

“對不起,I don’t know。”

“什麽?”我瞪大眼睛,要不是他現在開著車,我早就揪住他的脖子了,“到現在還不知道?等我一個人飛到洛杉磯,就在機場發呆?”

“會有人在機場接你的。”

“是常青嗎?”

“我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會有人來接。”

“是,會有人給你安排的,但具體隻有常先生知道。”端木良用眼角掃了掃我,微笑著說,“別擔心!這不是一個騙局,有誰會花幾十萬來騙一個本來就沒錢的窮光蛋呢?OK,就算你到了美國,卻發現什麽人都找不到,至少你的卡裏有幾萬美元——那都是我們打給你的,可以保證你不會在美國流浪,就當是免費旅遊,盡情享受那個花花世界吧。不過,你要是去拉斯維加斯賭錢,那我就不敢擔保你能平安歸來了。”

我沉默地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象地平線盡頭的大海,自己將在海的另一邊發生什麽。

端木良送我到達機場,一直陪我到邊檢窗口,說了聲“祝你好運”。

當我通過邊檢回頭再看,他卻像空氣一樣消失了,難道他隻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個影子?

此刻,我坐在登機口外的座位上,整理著散亂的頭發,回想近一年來發生的全部——奇跡般地從植物人狀態中醒來,卻丟失全部自我記憶,“我”的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成為高能,回到天空集團上班,經過一段極不成功的職場生涯,遭到了公司裁員;我遇到了莫妮卡,發現蘭陵王麵具與藍衣社;父親為了保護我而自殺!這才發現我根本不是高能,我本是另外一個人,卻被替換上高能的臉;當發現自己是古英雄,一群自稱古英雄同夥的人出現;我被綁上藍衣社的戰車,擔負起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突然,機場的廣播響了: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815次航班開始登機。

中斷回憶,我忐忑不安地走進排隊人群。那些陌生的麵孔,即將陪伴我跨越半個地球。通過登機口進入通道,我不斷仰頭深呼吸,緊張地捏著包,額頭竟落下豆大的汗珠。

一個機場工作人員過來問我:“先生,需要幫助嗎?”

糟糕!不會把我當成恐怖分子吧?我結結巴巴地回答:“不!不!我隻是……隻是……第一次坐飛機。”

這個愚蠢的理由讓人家笑了:“哦,沒關係,坐大飛機是很安全的。”

我急忙點頭走過去,通過波音747的艙門,進入這架巨大的飛行器。

第一次上飛機,沒想到裏麵可以容納那麽多人,各種膚色的麵孔從眼前閃過。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剛坐下就係緊了安全帶。

掏出手機給媽媽發了個短信,說我已平安登機,不要擔心。

低頭沉思片刻,我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

半分鍾後,我聽到一個還沒睡醒的聲音:“喂——”

“莫妮卡!”

“是你!”她即刻反應過來,“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能見你嗎?”

我無奈地看著飛機的舷窗:“不,今天你不可能再見到我了。”

“還有十分鍾,飛機就要起飛了。”

“你在機場?”

機艙裏響起英語廣播,讓乘客係緊安全帶,關閉手機。我低頭嗯了一聲:“快起飛了。”

電話裏她著急地追問:“你要去哪兒?”

“去你來的地方。”

“我來的地方?”她變成不可思議的語氣,“美國?”

“是。”

“你說你現在要去美國?”

“是。”

“這怎麽可能?!你沒有騙我吧?”

我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便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讓她能夠聽到機艙內的廣播。

“Shit!”她極度失望地咒罵起來,“我聽到美國聯合航空公司了!你真的在去美國的飛機上?你的簽證辦下來了?”

“莫妮卡,你太小看我了。”

“該死!”果然是在美國長大的女孩,她在電話裏用一連串英文罵了我,“對不起!我不該罵你。可是,你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你真的要去美國,我可以很容易地幫助你。”

“不,我去美國與你無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她忽然變得異常鎮定:“古英雄,你不要自作聰明,我知道你去美國的原因!”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莫妮卡知道我去美國的原因?她是虛張聲勢地給自己打氣,還是對我和藍衣社的交易了如指掌?也許她是瞬間的推理,估算我已發現高能家族的身世,要以高能的身份去美國,尋找天空集團的大老板高思國——莫妮卡很可能是他的女兒。

飛機引擎已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有個美國空姐走過來請我關閉手機。

我隻能匆忙地說最後一句:“對不起,十幾個小時以後我就到美國了。”

“古英雄,你不是高能,你一定會後悔的!”

“抱歉,我要關機了。”

“Boy,保護好自己!”

莫妮卡說最後這句話時,我在電話裏聽到她哭泣的聲音。

空乘依然盯著我,我隻能尷尬地對她點點頭,迅速關閉我的手機。

再見,莫妮卡,假如還能再見的話。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舷窗外的景色漸漸移動,飛機正在離開停機坪。

幾分鍾後,波音747進入起飛跑道,巨大的引擎聲更加刺耳。

加速度——衝刺——抬頭——衝上藍天!

隨著被重力推向椅背,我的嘴唇不斷地發抖。低頭再看舷窗,大地已在腳下,呈現奇怪的傾斜角度,直到地麵的一切越來越小,宛如一幅巨大的地圖。

我閉上眼睛,滑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