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和他
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秦洋都在昏睡。
雖然陸羽也已經身心疲憊，但他一直保持著清醒。在秦洋昏睡的期間，他聯係了冉誠，將事情大概交代清楚後，和對方確認了夜晚出逃的具體時間和路線。
隻是將秦洋帶出方舟小鎮，並不意味著事情就此結束。
秦鬆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對安全管理中心以及羅森的做法是何態度，都和秦洋的未來息息相關。如果真的是最壞的那種結果，這個曾經過著眾星捧月般生活的小男孩，未來的日子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又該帶著他逃向哪裏呢？
懷揣著滿腹的心事，陸羽坐在窗台下，看著眼前滿目的荒蕪，一直沒有闔眼。
溫顧的信息卻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推送進來。自從了解到他和秦洋當下的處境後，溫顧就一直在積極地表示著關心。
推送過來的信息不僅包括了方舟小鎮的全景地圖、道路及交通係統、取水點等，甚至還包括了一份少年兒童在人生遭受重大變故後該如何進行心理疏導的指南。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溫顧也沒有提出要過來看看，或是帶著他們一起走。仿佛一旦線下見麵，他就會像幽靈見到陽光一樣，瞬間灰飛煙滅。
精疲力竭之下，陸羽也無心再去探究這背後的種種，客氣地道了幾句謝後，不再和他搭話了。
幾個小時之後，天色漸黑。
夢中的秦洋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像是做了什麽噩夢，身體緊緊蜷縮了起來。陸羽微微歎了口氣，起身走了過去。正準備把他叫醒，晃眼之間，一張被他壓在手臂下的印刷品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張狀態已經非常脆弱的海報，大概隻要秦洋隨便翻個身，就能把它碾碎。隻是即便已經過去了數百年，海報上的男女依舊保持著雨中擁吻的姿勢，仿佛無論時光如何衝刷，都無法阻擋他們之間的款款深情。
這張海報他曾經見過。
隻是並非在現實生活中，而是在遊戲世界裏。
當初為了尋找所謂的“終極任務”，他帶著溫顧幾乎翻遍了曙光紀念館的每一個角落。在紀念館二樓的書房裏，他第一次看到了這張海報。
他甚至還記得，這部電影有著一個非常浪漫的名字——《魂斷藍橋》。
隻是讓他意外的是，這個原本隻在遊戲中出現過的元素，竟然會再次出現在這間荒廢已久的小屋裏。
陸羽凝神看了一陣，某種奇怪的宿命感讓他下意識地抬了抬眼，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一切。然後他的手心開始漸漸捏緊，連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如果將散落一地的書收拾整齊放回書架，再將已經支離破碎的書架拚湊成形靠在東南兩個方向，書桌推至窗下，電腦放回桌麵靠右的位置……曙光紀念館二樓房間的一切就會被分毫不差地複刻還原。
毫無疑問，這座坍塌的小樓就是遊戲裏曙光紀念館的原型，也是曾經溫顧借著“終極任務”的理由，即使大費周章也要讓他去看上一眼的地方！
如今仔細回想，他一定有很多難以啟齒的秘密想要告訴自己，在發現自己因為執著於任務而將那些暗示統統忽略後，他一定非常失望。如果不是因為秦洋的安全，在經曆了曾經的失望後，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引導自己再踏足這裏……就像遊戲裏的曙光紀念館在開放了一次以後就永久封禁了一樣。
可如今既然溫顧在情急之下把他重新帶到了這裏，那藏於其中的暗示和線索，他就不會再輕易放過了！
念頭至此，陸羽也顧不上秦洋，當即迅速起身，拉開了左邊牆上那扇灰撲撲的房門。
在他的記憶裏，房門打開之後，正對的是一截通往三層的樓梯。而三層的臥房裏，有一個頭戴各種儀器、麵目模糊的人一直安靜地躺在那裏。
雖然當時在溫顧情緒低落時，他敷衍地安慰那大概隻是出於Stream的惡趣味，在遊戲裏設置的一個NPC。可是在清楚地知道了溫顧就是Stream這一事實後，他忽然意識到，那個所謂的NPC，或許和自己有著莫大的關係！
房門剛被拉開，陸羽即刻愣在了那裏。
房門之外不到半米的地方，是一堵密不透風的水泥牆！牆身如此牢固的情況下，他完全沒有辦法去窺探牆後是怎樣的場景。是否真的猶如曙光紀念館那樣，有上下兩層樓梯分別通向臥房和客廳？
焦燥之下，陸羽返身回到房內，隨手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朝著牆麵砸去。
“咣”的一聲巨響後，那麵牆依舊穩穩地立在那裏。除了多出幾道斑駁的劃痕之外，一切堅挺如昔。
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所驚擾，秦洋發出了低低的一聲驚叫後，迅速翻身坐起。
四下張望了一陣，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他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繼而小心翼翼地問道：“小陸哥哥，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羽喘著氣，忍耐了好一陣，才咬牙解釋道：“沒什麽事，我就是想找點東西，你別怕……”
“哦……”
秦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沒敢再問下去。
被他這麽一打岔，陸羽的情緒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他開始認真分析當下的情形。
眼前的那堵水泥牆，不管是主人家有意封堵還是房屋荒廢之後因為什麽特別原因給砌上去的，短時間之內是沒辦法破開了。這也就意味著，關於三樓房間裏的一切，他根本無法求證。
可是就讓他等在這裏，什麽都不做，他又實在不甘心。
沉吟之際，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張熟悉的海報上。緊接著，他內心靈光一閃，迅速蹲下身體，在那堆淩亂的書籍裏翻找了起來。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這裏的確是曙光紀念館的原型，那麽在他的記憶裏，這個房間裏應該留著一本當初情急之下並未來得及認真翻閱的日記本。如果仔細查看，說不定能像舒雪婷留下的那本日記一樣，找出些許與他的回憶有關的線索。還有那幾份關於如何在Fate的監控下隱藏原始IP增加朔源難度的方案圖紙。
如今細細想來，這似乎正是溫顧推出《曙光》以後，為了避免追查必須要重點關注的部分。
按照這個情形看來，房間的主人或許就是溫顧，亦或是他的朋友？可是房子早早廢棄，又久無人居的情況下，溫顧又怎麽會把那麽重要的圖紙藏在這裏呢？
隨著各種念頭紛至遝來，陸羽的心情早已經變得一團麻亂。除了機械性地不斷翻找著滿地的書籍外，他整個人像是已經魔怔了。
像是被他這近乎瘋狂的動作嚇到了，即使不知道他究竟要找的是什麽，秦洋也跟著在那些亂糟糟的書籍裏翻找了起來。
十多分鍾後，久尋無果的陸羽正打算將倒在地上的櫃身掀開，把壓在下麵的那些書本也統統翻上一遍，秦洋忽然怯怯地遞了個東西過來。
“小陸哥哥……你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
陸羽接在手裏，匆匆掃了一眼。
對方遞給他的並不是記憶中的灰色筆記本，而是一個紅色錦緞封麵的老式相冊。
在對方一臉期待的注視下，陸羽將相冊打開，隨手翻了翻。然後僅僅翻了幾頁之後，他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相冊裏記載的，是一個男孩子從孩童時期到青年時代的成長史。雖然陸羽所翻到的部分，還隻是對方剛剛步入小學階段時的模樣，但那熟悉的狗狗眼和大笑時的燦爛表情，還是讓他很快認了出來。
照片上的人是溫顧。
這本相冊，是屬於他的。
隨著相冊逐漸一頁頁後翻，相片裏主角的模樣和他在《曙光》遊戲裏所熟悉的那個形象開始迅速重合。當照片裏主角的眉眼身高變得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樣時，陸羽再次愣住了。
那張照片上，溫顧穿著一件紅色T恤，對著陽光的方向，滿臉笑容地在舉手比耶。在他的身後，“星明科技學院”幾個大字看上去格外矚目。
溫顧曾經去過星明科技學院，甚至很有可能就在那就讀。可是那所學院的存在，不是已經是數百年之前的事情了嗎？
他明明不久之前還在和自己聯係，又怎麽會在那棟隻存在於上個世紀的學院門口留影？
某種隱約的念頭讓陸羽的動作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不敢繼續再翻下去。
相冊終究還是被翻到了最後一頁。然後他看到了夾在相冊裏的最後一張照片。照片裏沒有人，隻有兩個泥塑的玩偶，放在窗台前的位置，並肩看著遠處的點點星光。玩偶的背上，分別刻著“溫顧”和“陸羽”兩個名字。
陸羽靜靜看了一陣，下意識地將照片翻轉。
照片的背麵，是一行飛揚灑脫的鋼筆字。即使時光荏苒，也沒能徹底洗去它留下的痕跡。
在廣袤的空間和無限的時間中，能與你共享同一顆行星和同一段時光，是我的榮幸。
半個小時以後，一陣低微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陸羽已經靠在窗欞邊靜靜地休息了一陣，聽到動靜後，他衝著秦洋伸出了手：“他們來了，我們準備走。”
秦洋應了一聲，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從窗戶跳了出去。
幾分鍾後，一輛白色的車子停在了他們眼前。
冉誠跳下車，先是對著他們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兩人都安然無恙後，才重重鬆了一口氣：“出門之前我仔細了解過了，方舟小鎮上多了一些行跡可疑的生麵孔，看樣子應該就是衝著洋洋來的。不過你們放心，我來的時候很小心，應該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他頓了頓，像是有些好奇地問：“還有……我還一直在想，你昨天大晚上的特地跑過來找我查詢星明科技學院的坐標地址到底是為什麽？現在看來，你難道是未卜先知，就為了在洋洋麵對追捕時把他帶到這裏藏起來？”
陸羽先是愣了愣，隨即又像是對方的這個問句印證了他的某些想法，輕輕笑了笑：“所以說，這裏就是曾經的星明科技學院？”
“你不知道？”
冉誠有點意外的樣子，然後很快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沿路的地方，我都和朋友們打了招呼，如果有什麽突**況，他們會及時通知我們的。”
陸羽點了點頭，伸手在秦洋肩上一拍，示意他先上車。
秦洋快步向前，隻是臨上車前，他還是忍不住扭頭問了一句：“小陸哥哥，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如果很重要的話，需不需要請冉誠哥哥幫我們再一起找找。”
“不用了……”
陸羽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棟隱沒在夜色中的廢棄小樓：“就算找不到也沒有關係，有些事情，我已經猜到答案了。”